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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

作者:砚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风时:“!!!”


    风时热泪盈眶。


    对此他肯定是果断拒绝:“不要!”


    另一边的艾尔文斯:“?”


    他的先生明明是那么想他。


    “我这里可以感觉得到,”他说,“您现在很虚弱。”


    “是啊艾文呜呜呜因为我好饿呀,”风时一听立刻开始抓着他哭,“可是再饿也不能回去,因为手头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呢。”


    艾尔文斯向四周看了一看。他在一个野外帐篷里,一道挺拔的身影在外面守卫,空气里有玄妙的能量光点如小小流萤般在他身周萦绕着。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先生,”他问道,“您现在忙些什么?”


    “我好饿,”风时接着哭,“一些恶心的家伙在等着喂我,但是我才不要他们喂!……等我回去你喂我好不好?”


    艾尔文斯听得愣住。


    不过他旋即意识到自己体内多出了些什么。有奇异的感觉在引导着他。他天然地便知道这种时刻该怎么做。


    “这样可以吗?先生?”


    风时难以置信地感受到有精纯的能量从链接传输过来,有如甘霖般把他干涸的身体润泽。


    这是……完了,西弗法尔都给这家伙送了些什么?而且他刚刚还哭着闹着说饿!以及……可恶的卡内基难道每天都是这么吃饭的?


    ……不对后面这条无关紧要,风时赶紧把它从脑海里抹掉,然后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嗦话。


    不是要被发现是神明,就是要被发现是恶魔,他也太难了!


    敬爱的导师突然就不说话了,年轻的精灵对此是懵逼的。


    他赶紧研究了一下给他输送能量的方式,实话说这些他全凭本能,并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于是试着调整了一下,“那先生您看,这样……”


    “不,艾文!”风时感觉到能量的流淌在变得断续,“别、别动。”


    像是央求,依旧带着一点哭腔,让坐在垫子上的精灵足弓紧绷。


    当下赶紧把能量的输送方式还原成之前的模样。


    然后,他便从他的导师那里听到了一声飨足的喟叹。


    声线绵延,像是拉丝的枫糖一样醇厚浓甜。


    “就这样……继续。不要、不要停。”


    艾尔文斯呼地一下撑起毯子。


    他刚刚醒来哪里听得了这个,“先生,请您不要发出迷惑的声音!”


    “嗯……”


    “也不准‘嗯’!”艾尔文斯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是他发现守在帐篷外的影子晃动着似乎想要进来,“您是魅魔吗,先生?”


    风时:“!”


    现在他对他的精灵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没有发现他是魅魔了,他快乐地更加肆无忌惮:“艾文,大力……再来,别停……我饿。”


    艾尔文斯:“…………”


    帐篷被掀开,黑发的莱蒙德从外面探过了头,是柏克,“艾文,”他惊喜地说道,“你醒了?”


    “我、我再休息一会儿。”艾尔文斯说。


    尽管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之前明明已经落入绝境,是谁把他给救了回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大家现在又怎样了?


    他还得给他的导师输送能量。现在就已经够艰难……


    柏克莱蒙德了然地点了点头,安静地向外退出去,依旧为他掩好了帐篷门。


    ……不行。还是很艰难。他刚恢复的一点魔力转化成能量又要被抽空了。


    艾尔文斯从空间里取出补充药剂。


    风时从另一边愉快地感受到从他那边流淌来的能量变得更多。


    “哈……”


    “先生您这样就过分了!”年轻的精灵实在是忍无可忍,“话说您那边到底是在干什么?那些想要喂你的恶心的家伙又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话,我现在就召唤您过来吧。”


    “绝对不行,”风时连忙严肃地起来,“我在处理一些污染,艾文。”


    “污染?”


    “嗯。为了避免对你也造成影响,等会儿我会修改一下我们之间的链接,”风时说,“在发现链接的变化之后,你等待一分钟,然后再召唤我。”


    艾尔文斯微微偏过了头,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寻常。


    而这时,他的导师那严肃的声音又重新转为甜腻,“给我能量……”


    精灵凝神为他传输能量。


    银发的魅魔惬意地闭上眼睛。


    隔空传输比不上直接摄入,但也能够极大缓解他此刻的痛苦。


    而且,有了这些能量,他就能够……


    守在投影屏后的军官们眼睛睁大再睁大。


    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画面中的魅魔那绝色的容颜正在由痛苦转变为欢悦。


    “……不是吧?”


    “难道说?”


    一声声惊讶,还有带着迫切的颤栗从喉咙里滚动出的短促音节:“呃……”


    好几双手已经在摩挲着武装束带那灰钢质地的自动搭扣。


    “他妈的。”


    “……反神性力场压着,这居然还能爽了?”


    “这还能说什么?魅魔就是魅魔。”


    “哈,我现在是真的期待……”


    魅魔回应了他们的期待。


    靡丽的双唇有魅紫的偏光妆点着讽谑的笑意,残存在他那邪孽双眸的圣洁之光猛然炸开,那一瞬的绚烂像漫天的星雨又像是节日的焰火。


    反神性力场急剧波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神性污染的警报再一次把整个舰艇响彻。不过不同于先前,它仅仅重复两次之后便化作了有如鬼婴啼笑般的杂音,在这嘈杂之中,众多高级军官动作静止如画面定格。


    然后,他们的眼睛齐齐流溢出无边无尽的疯狂。


    耳鼻弥平然后消失,上下腔道向外蔓延出触手,关节移位,身体崩溃……


    淋漓着黏液与鲜血的巨大眼球在那极具科技感的舱室与廊道间蠕动。


    每一颗眼球都流溢着无边无尽不可名状的疯狂。


    ……


    入目是一片幽暗的山谷,细腻的黑沙在地面滑动。魔法伎俩制造出一片片的光晕。营帐、物资、以及人群都在快速拉近。


    风时从高空向下跌落。


    原本不该是高空,但是空间有点异常。可能与调整后的链接不复先前紧密也有关。这样的距离原本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他刚刚恢复的魔力也被完全抽空,抽空到连隐没的双翼也变不出来。


    这一下应该是要摔得挺惨……


    淡金的长发在黑暗中流映出夺目的光。


    他的精灵接住了他。


    落地时有点不稳,卸势的疾退使两人撞塌了帐篷。


    然后向那光滑的复合布料上倒了下去,差不多的身高让风时的双唇巧巧碰上了精灵的唇瓣。


    这是个意外,但接下来的吻并不是意外,艾尔文斯空出一只手来固定住了他的脸。


    他描绘他的唇线,感受他的唇瓣,然后前往内里探寻,探寻那细微的颤栗与馥郁的浓甜。


    无上的美味绽放在齿列之间。


    风时的身体微震了一下,魅紫色的双眸失焦再复凝聚。


    作为合格的魅魔,绝不会有什么羞涩与无措,此时所应当做的当然是索取,恣情而又放肆,贪婪不知满足……


    过分的热情让他的精灵错愕。


    艾尔文斯在无所适从中节节败退,但旋即又为他的导师回报以汹涌的浪潮与狂情的烈焰。


    ……竟无法呼吸,要在玫瑰色的深海里溺毙。风时胸膛起伏,心下升起相当贴切的比喻——更确切地说这并不是比喻而是实况的描述——饿狠了吃饭吃得太快就是容易噎住。


    年轻的精灵体贴地放松了对导师的禁锢。留给他平缓的时间,同时也好在道道如炬的目光中,扶着他从坍塌的帐篷站起身来。


    “先生……先生,”他呢喃着说,“我还没来得及问……当时,是您赶来救了我?”


    银发的魅魔眨了眨眼睛,润泽弹性的发卷在他腮边轻荡着。


    “不然呢?”


    艾尔文斯双臂扣紧了他的导师那被长袍收束得格外漂亮的腰背,尤其是腰间……他真切感受到什么是不盈一握。


    “谢谢您,先生。”


    “轻飘飘的道谢有什么意义?”风时弯起了眼睛,把下颌微微抬起,“……重要的是行动。”


    不知有多少的脚步声在接近。魔法的光圈把他饱满的双唇润得格外湿靡。


    但这并不影响那晶莹的水光闪烁着,“我饿了。”他说。


    淡金色的长发飘拂,精灵尖尖上延的耳廓泛起微红。大家都已经赶过来,素未谋面的超凡者,莱蒙德基地的核心高层……里面还有威严沉肃的神官先生。他的朋友,他的教官,他……家族里的长辈?


    但他也依旧凑向前去,再一次覆上那柔软甜美的双唇,覆上他梦寐以求的莓果。


    以一种宣示的意味。


    攻掠,同时也是给予。这是他想要的。亦是他想要的。什么都不必担心。毕竟在外面……他是他的男朋友呢。


    这句话似乎有点熟悉。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有惊叹,有笑语,有真诚的喝采戏谑的口哨与纵情的欢呼。


    亮光高速划破空气,在沉暗的夜幕上迸开成纷彩的烟花。


    是魔法的效果。


    更多的法师举起了他们的法杖。天幕变得热闹无比。有箭头穿入桃心,有艳烈的玫瑰盛绽,还有沙雕弹幕写着——【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嗑到了嗑到了!】【祝99~~】【我这就把教堂给搬过来请你们务必原地结婚!】


    多色的气球飘荡着升向天空,飘香的玫瑰花瓣像是落雨般洒向地面。欢笑与祝福声中,激吻的爱人久久方才分开。


    “向大家介绍一下,”艾尔文斯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刻他该说些什么,“这位是风时先生——是我的男朋友哦。”


    人群中有大笑猛然爆发,相比先前还要响亮得多。


    艾尔文斯:“?”


    为什么会这样的反应……他一脸懵逼,下意识向在场的朋友也就是某位红发女武者和她的潜行者男朋友投去求助的目光。


    两个人整齐划一地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而这时,黑发的少年宛如子弹头般从队伍的后面撞来。


    “还有我呢哇啊啊我没和大家在一块儿结果被漏掉了,风时先生你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一遍?”


    “好哎,”温柔而又善良的恶魔那当然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他,“我是风时,艾文的男朋友哦。”


    “我叫千山!诶嘿嘿,风时先生你好哦!……”


    “……?”


    艾尔文斯从中隐隐意识到不对。有人戳他肩膀,萝西娅从后面把终端给他递了过来,“你自己拿着看吧,亚瑟拍的。”


    “亚瑟?!他——”


    “没错,学徒们用的浮离战骑防护是最好的,而且还有法师就在旁边……所以他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现在他在那边给医师们帮忙暂时还走不开……”


    艾尔文斯点亮了终端播放录像,接着立刻便听到了那熟悉的快乐声音在不断回响:“是艾文的男朋友哦!”


    艾尔文斯:“…………”


    这让他总算理解了现状,以及围观群众们暗挫挫地正在小声说的:“绝了……”“一上来也是这么一句!”“嗨呀,这两个不愧是一对。”


    一道道目光揶揄。然而,对此,作为纯良的精灵,他会感到羞耻吗?


    当然不。


    他甚至还拨高了音量,“那我也来介绍一下,我是艾尔文斯温斯顿——风时先生的男朋友哦!”


    口哨与尖叫。漫天的花雨之中,银发的美人双眸如宝石般璀璨。


    他看着他,光彩照人,笑容明艳。


    艾尔文斯用力再次把他给拥住。


    “先生。”


    “嗯呢?”


    “——是你的男朋友哦。”


    他在他的耳边说。意识海里,那心灵的链接随着他的心跳在同步闪烁。


    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硝烟的阴霾终于被扫去,取而代之的是以造粮术制作的麦酒向外散出醇香,燃火术堆积的篝火明亮的焰苗跃动。


    还有诗人取出了七弦琴,“这值得一场狂欢!”他激动地说。


    激昂的音乐声响起,由独奏到合奏,显而易见在场的吟游诗人不止他一个。


    人群被从后面分开,兰克斯特家的青年大步走来。精灵和他劫后余生的骑士朋友拥抱。过不多时又挤来两个同在武者基地学习的温斯顿,其中一位“呜呜呜呜呜呜”的声音显示出强烈的个人风格。


    而风时这边则是被莱蒙德家的核心们给围住,为首的是神官阿莫斯,他的精神状况比起先前好了许多,“风时先生!关于最后的事情,我有一些疑问……”


    风时耐心地听取他的疑问,“原来你都记不得了……好巧啊,关于那些我其实也记不得了。”


    “那您后来是去……”


    “哦,我杀了纳撒尼!也不止是他……当时意外地从艾文那里得来了一些能量。所以,就顺手把指挥室里的那些高级军官们……”


    一片惊呼。在场的超凡者们但凡能够听到都再也难以维持镇定:


    “全端了?!”


    “战争之神啊!”


    “那他们岂不是……”


    有不少人重新亮出武器,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这改变不了什么,”风时摇了摇头,“他们的母舰并没有被破坏,高层军官全灭,指挥权层层下移……他们依然可以做原本所计划做的。”


    ……


    杂乱的脚步声循着地底的通道飞快上行。


    这是一个疲惫但却喜悦的队伍。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残留着一点诸如符文与铐镣等等魔法拘束。


    “终于逃出来了!”


    “不敢想啊不敢想,这辈子居然还能从那地牢里逃出去……”


    “该死的泽坦老鼠……居然还拿我们去养他们的小老鼠!”


    一片的冷笑声。


    “他们怕是没想过这一天。”


    “咱们既然能逃出去,那些老鼠恐怕已经……”


    “哈哈哈,未必就能死光……老子已经记住了他们的脸!等到回去之后,见一个就给他举报一个!”


    一行人不断上行,攀爬断裂的楼梯,穿过倾斜的通道……曲曲折折良久之后,终于从一处被爆炸破开的门洞登上了地表。


    入眼满目疮痍,原本漂亮的城镇如今已尽成废墟,售卖服装的店铺冒出滚滚黑烟。


    尸横遍地。离队伍最近的尸体被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嫌弃地踢了一踢。


    “这么大一个自治领……你就说这些人,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和乌斯卡老爷作对。”


    “也不想想,”队伍末尾的小个子一声冷哼,“干这事除了送死,还能有别的结果?”


    “自找的,”长相完全不似女人的女人粗声骂,“都他妈自找的。”


    “啊……真好,”在逃亡中耗尽了体力的青年人滚倒在街道上,舒展开身体,并不介意和尸体躺在一起,混沌的双眼映出那同样混沌的天空,“不敢相信,居然……还能看到光……”


    “别瘫了。”络腮胡走来把他给踢了一脚,“咱们得赶紧走,去找自己人!这毕竟还是他们的地盘。”


    青年人一个骨碌赶紧爬起来。


    “去找去找,”一个肥胖的秃头说道,“被他们关在那儿,折磨这么久,政府应该给咱们发补贴……”


    一行人没用太久就领到了殷殷期盼的补贴。


    那是比青年人所想要拥抱的还要更加明亮的光——


    偌大的舰影如乌云遮蔽天空,投下猩红的光芒笼罩大地。


    难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那一张张写满了怨毒和苦痛的脸庞上。


    绝望的惨叫声中,人体化作汽雾蒸腾。


    ……


    风时瘫倒在精灵的身上。


    数不清多少的超凡者,要用吨来计量的问题,就算努力回避也有很多必须回答,而在回答的同时还得避免漏嘴翻车……


    这对他来说真的是太难了。


    虽然他十分小心,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他在成为艾尔文斯的男朋友之前其实是他的导师了,有些人开始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们……而再继续下去的话,显而易见还会漏出来更多。


    艾尔文斯揽着他站起身来,“抱歉,各位。我家先生必须要休息了。”


    说着他带着风时向外离开。然而后者却没有那么配合。


    艾尔文斯诧异地转过头。


    银发的美人双手圈住他的脖颈。


    “抱我。”


    他说。


    艾尔文斯抱起他。银色的长发与贤者的长袍摇曳着向下垂落。


    身后是一道道羡慕的目光。风时把头转向一边悄悄笑了,然后衔住了精灵飘进他嘴里的一缕发丝。


    现在他有能量。那个长吻给了他不少的能量。但就算这样他也不要自己走。


    艾尔文斯抱着他一直向外,走到足够安静的地方。


    然后取出垫子,给他的导师坐着,自己则开始搭建帐篷。


    ——帐篷是先前被撞倒的那个。他暂且把它给收进空间里了。


    风时懒洋洋坐着看着他忙活,银色长发在晚风中微微飘动。


    “好了,先生,”艾尔文斯从帐篷里面冒出头,“来,垫子。”


    风时卷起垫子走过去,“这是帐篷里面的?”


    “这是个防潮垫,我们要在上面睡的,”艾尔文斯说道,伸手去接,意外地发现他没有递给自己的意思,“先生?您不是已经累了吗?”


    寒酸的垫子消失不见。风时掏出了坚果床。


    巨大的坚果在帐篷中心摆好,富有弹性的果仁是干净的淡白色,“我们今天睡这个!”


    一边宣布一边快乐地坐了进去,禁欲的贤者长袍变成了诱惑的薄纱外衣,修长的小腿在摇晃,然后又完全收进去,“艾文艾文,你看!外面的果壳可以关上呢。”


    说着启动了里面的机括。果壳两边镂空的部分应声向上阖拢。魔法的光尘散去,精致的坚果床便又还原成了一颗完完整整的坚果。


    在帐篷里摇摇晃晃,“你看你看你看——”


    艾尔文斯绕着看了一圈,“我也要进去,先生。”


    他所在的那侧果壳出现缺口,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把他拉进了果壳里面。


    外壳重新闭阖。顶部垂下的花藤发出淡淡荧光驱散了黑暗,草木的清新香气充盈着整个空间。


    “不枉我每天都带着它!”风时开开心心,“可算有机会用上了。”


    “您天天带着都没有用过吗?”艾尔文斯回忆,从最初到现在可有着不短的时间跨度,考虑到这是一本书,如果是追连载的读者很可能已经记不得这张床了。


    风时已经学会自动忽视某人的沙雕发言:“因为要留着和你一起用呀。”


    艾尔文斯回过头来。漂亮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在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倾身又吻下去,让那浓密的羽睫微颤如若蝶翼。


    “先生,”他轻轻地说,“我们都多久没有一起睡了?自从……自从那天之后。话说那天,我们也曾这么吻过……”


    风时:“?!”


    糟了!


    不说那天他还想不起来,可能会导致全员BE的堕落连锁反应——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被他给忘了?!


    第92章


    风时整个儿僵住。


    然后一点点儿地往后挪。


    挪到安全距离,立刻便伸出手去,指着某个精灵强烈谴责:“艾文你看看你,你又在对你尊敬的导师做什么?在外面我们要假装成情侣!而现在呢?——现在明明已经没有外人了!”


    艾尔文斯:“?”


    翻脸竟如此之快!


    不过他随之便发现了其中的逻辑错误并将其抓住:“先生,您这么说的话,刚刚为什么还要邀请我一起睡觉呢?而且这张床,您等我一起睡还等了这么久。”


    “当、当然是因为好东西要一起分享,不能吃独食!”风时瑟瑟发抖,“以及现在情况特殊,作为你亲爱的导师,难道能自己舒舒服服地睡床,把你丢在外面睡垫子吗?”


    艾尔文斯:“…………”


    ……竟无法反驳,就问他刚刚好好的为什么要提醒呢?


    “——所以不准对你的导师做不该做的事!”


    风时超凶,但同时也超心虚的,垂眼看到自己身上那轻纱质地纤薄轻透的睡衣,赶紧使用幻形法术,将其改成了一身长长的不透明的纯棉睡袍。


    像是长筒一样罩在身上,只露出了短短的一截小腿与两只脚。


    艾尔文斯震惊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居然忍不住撇过头去笑了出来。


    有、有点可爱。


    “?”风时气鼓鼓,“你笑什么笑。”


    “没什么,”艾尔文斯移到了另边坐好,伸手把坚果拍了一拍,“先生,过来。”


    风时哪敢过去,几粒脚趾也蜷缩在一起,“说了不准做不该做的事!”


    “先生您在想些什么,作为您乖巧的学生,我怎么可能会做不尊重导师的事情呢?”金发的精灵满脸都是纯良,“您一直在战斗,那么累了,我只是想要给您按摩。”


    风时一秒在他身边趴好了。


    并没有留意到袍子里面完全没有别的,起伏有致的美好线条因而展露无遗,白色纯棉带来的纯真感反而越发强调了欲气。


    然而他的精灵确实只是单纯为他按摩,首先拉过的是右边的持剑手,从腕到臂。


    同为剑士,艾尔文斯自然知道高强度的战斗之后什么地方会最累,他屈起指节,有节奏地旋转顶按,根据导师的反应来调整力道,好让那里的筋膜得到充足的放松。


    不过,这么温柔的举动,并不意味着他的内心对此没有怨念,与之相反,他现在怨念超深重的!


    反反复复……这都几次了?


    风时听着一颗心立刻提起来。


    艾尔文斯沉默了片刻。


    ……可是,这又能怪先生吗?


    当然不!风时先生他明明也很无奈,那么喜欢,却不能说……因为担心我沉迷其中影响进境。


    既要担任金手指老爷爷带主角升级还要担任CP和主角甜甜恋爱的先生真的是太难了,这都怪作……


    等等不对,这连作者也不能怪,仔细想想,都是我以一己之力把这本书给改成耽美文的锅!


    风时:“……”


    风时:“………………”


    是让人习惯性忽视也完全无法忽视掉的沙雕发言呢。


    不过这也说明这一波他又稳住了,脑补能力什么的可真是太赞了,他立刻放松地就又开始发出惬意的声音:“哈……”


    艾尔文斯瞬间结束脑补。


    和之前不一样,两人现在在一张床上,他的导师身上还就那么一块布,这么下去怎么能行,他必须得找点东西把他嘴给堵住!


    “先生,”他开启话题,“我感觉到,在我的体内,好像多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嗯呢,”风时趴着的动作点了点头,“西弗法尔给你的,我也不知道究竟都有些什么。回头你自己感受一下。同是王血术士,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艾尔文斯愣住,“西弗法尔?”


    “远古战魂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有啦!他们看到的黑影其实是黑暗精灵,是西弗法尔和他的精灵军团借着我们之间链接的桥梁一齐从那边过来了……”风时说道,“陨石雨是西弗法尔砸的,并不是我。不过外面人多口杂,没必要把什么都抖出去,你说对吗?更不用说这些还牵涉重大。”


    年轻的精灵没有为他的反问作出回答。


    因为他已经完全愣住。


    良久之后才说,“喔!……难怪我的魔力会被抽得那么空。”


    风时侧过身,把他揽过来。


    艾尔文斯茫然中被他给拉到了身侧。


    发丝被拂开,然后是温暖——银发的美人轻轻抵了抵他的额头。


    “忘了问你,头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先生,”艾尔文斯下意识扣住了他的手,然后问道,“那他们现在……”


    “他们早就回去了,”风时说,“他们并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法则不允许他们在这里停留太久。”


    ……


    永夜之森。


    暗青色的林叶沙沙作响。纤细藤蔓受到扯动,发出冰白色淡淡萤光的小花簌簌着向洒下细腻的光尘。


    有着银灰色光滑皮毛的暗夜松鼠在林间蹿跳,摘下了一颗深栗色的圆形坚果,用两只前爪环抱着娴熟地把果壳破开,一边小口啃咬着一边偏转过头,黑色的小小眼睛流转着好奇的光辉,看向林间空地上那一道道或立或坐的修长身影。


    黑暗精灵的军队。


    不同于先前集结时的肃杀与庄严,此刻的精灵们无论是的狂放的战士还是睿智的法师,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仿佛刚刚脱出梦境般的恍惚,神情充满了不解与茫然。


    “……刚刚究竟什么了?”


    “就好像,就好像中了迷幻术一样,但这不可能……”


    “我锤了谁……谁又锤了我?”


    “风时不是说要带我们去突袭光明精灵王庭……那些……那些都是什么?”


    灼热刺眼的亮光与几乎震破耳膜的爆炸……金属的长筒,可怕的威能,但却没有哪怕一点儿魔力的波动。实在是难以理解,那些到底都是……


    都只是雾丝。被风一吹便即散去,而后再也了无形迹。


    但却有一点是确定的,“风时,他并没有背叛我们……”


    “我们永夜之森的朋友,只是遇到了一些……一些复杂的事。”


    “尽管无法理解,但我依然选择信任他。心性卑劣者不可能成为那样的高明剑士。”


    “我也同样。但是,我依旧想要明白我们究竟……”


    “战争之神啊……”


    精灵们渐次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领袖、永夜之森暨卡斯特罗地下城的主人。


    他有着超绝的实力与卓远的智识,必然能够解答他们的疑……


    没有精灵敢在这种时刻提出疑惑。


    林间空地顷刻一片静谧,只剩下林叶摇动的沙沙声与小动物那细碎的啃啮声。


    悬浮着一弯银月的法杖高高举起,皎洁的月华有如绸缎。西弗法尔身前斜上方,一块澄蓝色的水晶在缓缓旋转。


    大量的信息正循着月华的引导向魔法水晶快速涌入。


    西弗法尔目光极致专注。


    他正在丢失记忆——海量的记忆,关于那些千万年后的人类所使用的构装武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他不该出现在那里,从镜面无法倒映出影像的那一刻他便明白。


    一旦离开,便再也无法回返,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就连保留那些信息也不被允许。


    肆虐的魔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那些构装武器化作废铜烂铁,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其价值的重视。如果,他能够用它们来武装羸弱的哥布林与愚钝的牛头人,那些在作战中连充当炮灰都很难够格的低级生物……


    他总算在记忆都被抹除之前,把这些知识尽数转移进了魔法水晶里。


    但下一刻,地下城主浅色的双眸便陡然震荡出如水波纹。


    ——碎片块块剥落,有无形的力量在使这颗满载了知识的魔法水晶快速崩解!


    银月猛然爆发出光辉。然而即使是超阶强者的力量对此也完全无法阻止。记录水晶龟裂、黯淡,如升腾般消散,西弗法尔一把攥住它。


    细腻而又凉滑,他的掌心只剩下一把不断在流泻的沙。


    “城主!?”


    精灵们的惊呼声中,西弗法尔猛转过身。


    “卡内基!”


    他没有得到回应。血魔法师早已不在此地。


    微怔了一下过后,西弗法尔用法杖勾勒出传送的阵纹。


    他的身形消失,一瞬出现在了由黯石搭建的多角塔里。


    卡内基正在他的实验室,“西弗!”他喊道,“你来得正好,帮我递一下材料,五级河骨兽的晶核,双翼飞龙的牙齿,还有那个……看到了吗?那块冰凝石!”


    材料就在手边,西弗法尔忙给他递过去,卡内基接过,一边念出咒语一边飞快地在实验台上布下一个繁琐的魔法阵。


    然后方才稍微松了口气,“那个乌斯卡人出了点状况!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必须使用这个法阵尽快让他稳定下来……”


    “他是不是正在消失?”


    血魔法师惊异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不行没空和你说话了快快快!”


    他有如抽取麻袋一般的动作,把乌斯卡-泽坦混血的某参谋长从储物空间里掏了出来。


    后者狂呼乱叫,叉手舞脚……更确切地说是舞腿,因为他的双脚已经不见,整个人连带着身上的军服,都正在从下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成细小的沙粒。


    西弗法尔扣住他腰间的武装束带,帮着他的法师把他给固定在实验台上。


    稳定法阵已经激活,取自异兽的血液向外源源逸散出强大的魔能。然而没有任何效果。鬼哭狼嚎般的号叫声中,得罗罗察巴坎巴夫很快便全然沙化,影踪不见了。


    “可恶可恶可恶,”血魔法师气得两边翅膀连带着心心尾巴都炸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没有残渣,”西弗法尔向下扫了一眼,得罗罗的状况和他的记录魔晶又不一样,“难道说,这家伙也……”


    ……


    乌蓝色的沙粒在无尽虚空里重新凝聚成完整的形体。


    得罗罗一脸懵逼。


    他被一个长着恶魔犄角的变态法师给抓住了,又被可怕的精灵术士给摁上解剖台。然后他好像死了,而现在……他又活了?


    不止活了,还正在时空的隧道里穿行。他天然地知道这是时空隧道,有一种强大的吸力,带着亲切带着熟悉,让他不自觉地回想起那美味的黑酱小羊排,舒适的全息游戏舱,飞碟,终端,光脑,他的泽坦母亲满满期待的目光,他的乌斯卡父亲不屑一顾的表情,以及那些等待着被他宠幸、好让自己也能怀上一个四分之一乌斯卡孩子的泽坦女人的那谄媚的笑。


    这么多年的精英教育硬是没办法让他找出一个足够贴切的词汇来描述他胸间满溢着的喜悦。


    ——他正在被送回去!


    纷乱扭曲的光影之间,熟悉的轮廓影影绰绰地映入他的眼底。高楼大厦,轮船码头,倚山环海,熟悉的景象,这里是……塔列克半岛的莱蒙德自治领!


    他被送回到了之前被带走的地方?


    反正身旁没有人,得罗罗恣肆发出狂喜的欢叫。如果不是做不到,他还能现场再来一个托马斯全旋起倒立转体。


    萝卜般粗大的手指已经摸到了另边手腕的终端,他试着按了一下,终端亮起。


    欢叫的声调进一步拨高。得罗罗几乎喜极而泣。太棒了,现在这一带战斗的已经结束,出去之后他只要点一下呼救,很快就可以有……


    视景逐渐变得清晰。得罗罗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欢叫戛然而止。


    高楼大厦,轮船码头,一切都笼罩着一层猩红。


    如血海般刺眼的猩红。


    那是……?!


    无可抗拒的强大斥力将他推出了中转位面。得罗罗察巴坎巴夫落入无边猩红之中。


    肥厚的嘴唇有如油煎的香肠一般细腻颤栗,可是他再也叫不出声。


    来自乌斯卡的死亡光束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抑或是植物……二分之一的乌斯卡人当然也不例外。


    萝卜般的手指滋滋蒸腾出白汽,得罗罗把紧急按键按下,但也无济于解决当前的状况。满是断柱残垣的废墟上,他狂奔,他躲避,他把身体蜷缩在一起……


    一切挣扎都无法阻止他扭曲抽搐着化作一滩蓝紫色的血迹。


    ……


    银发的美人睡去了,吹息细细,眼睫浓密有如翘起了浅浅弧度的两片银羽。


    艾尔文斯把手抽回,担心继续按揉下去的话反而惊醒他。他从空间里取出了毯子为他轻轻盖上,随后转过身来,倚着厚实的坚果壳壁,阖上眼睛,静静感受黑暗精灵领袖送给他的见面礼。


    片刻之后,他将眼睛再次睁开,一弯缩小的银月凝现在了他的手心。


    他用指尖轻触,月钩有着如水般的凉意,他让它旋转,让它浮动,让它缩放,直至有所领悟。


    银月渐淡消散,洒下冷冽的魔法光尘。艾尔文斯缓慢呼吸,让精神短暂得到休息,然后,又研究起了附带在这份礼物里的、用来给他的导师输送能量的方式。


    有获取到一些记忆信息,西弗法尔会这么给卡内基输送能量,只要后者说饿。众所周知,这位血魔法师是个魅魔,精灵城主给他的契约魅魔输送能量的手段,他对他敬爱的导师也能同样使用……


    艾尔文斯想到这里,忍不住睁开眼睛向风时那里看了一看。


    银色的长发散了满床,被冰白色的花藤照出水缎般的光。他的导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过了身来,原本盖好的毯子也被拂到了一旁。


    精灵沉碧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弧线,尖角,他的导师小腹那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桃心的图案?


    他凑近去。


    桃心图案又看不见了。


    但艾尔文斯并不觉得刚刚他所看到的是错觉。他盯着仔细看,同时就非常怨念他的导师为什么要把睡衣给换成纯棉,如果还是之前的薄纱的话……


    艾尔文斯动作顿住,仔细回忆。他的导师最初穿着薄纱,清清透透,并没有什么桃心的形状——如果有的话他一眼就能发现。


    他试探着伸出手去,先勾起一点布料轻轻向上抬起,然后又向下按,用手指抹平,让它和他的导师小腹处的皮肤丝丝熨贴。


    没有桃心。


    所以,他刚刚确实是看错了?


    记忆的碎片里面,某个血魔法师的心心尾巴总是摇摇摆摆,艾尔文斯偏过头去思索片刻,觉得这真有可能是他给看错了,西弗法尔关于卡内基的记忆,某种程度上干扰到了他的大脑对视觉信号的处理。


    艾尔文斯重新坐回到风时身边,他的指尖碰到他散落的长发,感受到那微凉的柔滑。


    之前在昏睡中,是隐隐感知到导师对他的强烈思念这才提醒起来,实际上并没有睡饱。


    好想接着睡……在这奇妙的果壳里。而且毫无疑问,如果他也睡的话,那么接下来还会有更加奇妙的事情发生——这么近的距离,银发的美人睡着睡着就会钻进他的怀里,运气好的话,还会再附赠一颗圆润饱满的可爱心心。


    但他不能睡。


    在战神之盾的庇护之下,民众们完成了最后的撤离,纳撒尼查顿、珀维亚洛卡,一大群军团的高层据说还有一个蓝血贵族被击杀,精灵族的勇士平安归来,相爱的人拥吻在一起……所以他们狂欢,高涨的情绪,纵情的笑语,考虑到泽坦的反抗者们与敌人那巨大的差距,这绝对是一场值得庆祝的难得的胜利,但这一切都不能掩盖这场战争的悲剧实质。


    很多事情他还没有弄清楚,很多朋友他也还没有确认是否平安。


    艾尔文斯重新拉过毯子再次给风时盖上,后者睡得很沉,对此完全没有知觉。艾尔文斯轻轻移向一旁,伸手启动了坚果床的机括,悄无声息向外滑出来。


    然后又把果壳给重新合拢了回去。


    他离开了帐篷,然后循着来时的路向外走。周边非常安静,走出了几步之后,才突兀响起嘈杂的人声。


    能够感受到魔力的流动——那是特意设置在这里的沉默力场,以免有喧哗影响到他们休息。


    可以说是相当贴心,不过,与沉默力场同在的侦测力场,便没那么令人愉快了。


    力场被他触发。随后魔力涌动,传送标引激活,空间扭曲出回路,一个灰发的一星法师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艾尔文斯。”他说。


    艾尔文斯向后退开了一步,倒是并不为温斯顿家法师的出现感到意外。


    他淡淡微笑,神情了然,“是打算问我男朋友的事情,对吗?”


    他的家族之前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就那么默默围观着他和导师接吻,被人群簇拥着狂欢……问都不曾多问一句。看起来是法师惯有的高贵冷艳,不过他又怎会不知道,这是他的导师一上来就给了他们下马威,还要和加勒特决斗的缘故。


    而现在,终于到他们刷存在感的时候了。


    一星法师确实想问,但被他这么一说,却是又把目光撇向旁去,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莲娜夫人找你,”他说,“我也就是来喊一声。”


    “莲娜夫人?她也来了?”


    “对啊,”法师说道,“你们俩接吻的时候她就站在最前面。”


    艾尔文斯微怔,“哈?”


    “她就是那个女法师,”穿灰袍的法师轻蔑地看着他,“你不会真以为一个强大的女法师会是一个垂暮老人吧?”


    “啊,”艾尔文斯摊了摊手,“我并不知道她是一个强大的女法师。”


    来找他的法师噎了一下,脸色变得是相当难看。“走吧。”他把法杖一挥。


    艾尔文斯顺从地跟着他走。尽管这必然要浪费他不少时间。


    ——他们毕竟在金海椰区救了他的朋友。


    走着走着便注意到身边的法师在不断地回头,往帐篷方向看。


    艾尔文斯唇角挑了一挑。他知道他是想要确认什么。


    “我男朋友可累坏了,”他说,“我怀疑他睡到后天都不一定能醒来。”


    “那是,想想他毕竟……”


    一星法师接话,从此专心带路,不再回头。


    穿过了安置民众的大营地,来到了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艾尔文斯果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在那里。


    那一脸阴鸷的表情过往曾很多次让他感到焦虑,然而如今看来却是那么像一个小丑。


    “嘿,加勒特叔叔,”他礼貌地挥手,“久等辛苦了。”


    第93章


    加勒特缓缓摩挲着手里的多节法杖。


    “好啊,好啊,艾尔文斯,”他冷笑着说,“现在傍上了男人,是干脆不把家族的长辈放在眼里了。”


    “哪里有,您看我这么老远就打招呼,可以说对您是非常地尊敬有礼貌了,”艾尔文斯有理有据地说,“所以说您在这里等我应该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男朋友之前要和你决斗的事情吧?”


    然后惊悚地向后退开了两步,“您该不会……是打算和我决斗吧?我知道我比他好打多了。”


    加勒特脸上肌肉扭曲得越发难看。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古老而荣耀的家族可不会放任小辈乖张无礼目无尊长,艾尔文斯!”


    “哇,”艾尔文斯抚掌,“你就不怕我回去告状吗?”


    加勒特露出险恶的笑容。他在回想那银发的美人缠着要他抱他回去的样子。虽然让人很难相信,但他这侄子应该是在上面的,“倒要看看你好不好意思回去问他告状。”


    精灵摊了摊手。


    “我连男人都好意思傍,为什么会不好意思找他告状呢?”


    “……”


    加勒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不打算再同他多说。


    魔力的光华在他魔杖杖端凝聚。


    但下一刻,却又突然静止。


    ——这当然不是他想要静止,而是有皎洁的月华笼罩了他。


    就连旁边跟着看戏吃瓜的法师动作也同样如雕像般凝固。


    “不过以如今情况来看,我并不需要回去告状,”精灵掌心一弯银月在缓缓旋转,“倒是您,回去之后好不好意思告状呢?”


    雕像般的加勒特脸色从红到青又转白变黑,一瞬间竟变幻出霓虹灯般的颜色。


    “关于一个一星法师找茬武者学徒结果反被摁着摩擦的那件事……”艾尔文斯收回了银月向前走去,“如果是我的话,那肯定是相当地不好意思。”


    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加勒特当时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艾尔文斯跟着另个法师前往温斯顿家的扎营地。


    ——并明显地感觉到剩下的路程里这位法师先生对他的态度良好了许多。


    绣着三头霜鹿纹章的长长旗帜在夜风中飘扬。灰色的帐篷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个流转着玄秘光华的魔法阵,一群法师正坐在魔法阵中冥想,对战斗中过耗的魔力进行补充。


    他看到了布蕾娜弗克斯的导师、研究冰霜魔法的老法师;克劳德温斯顿,他显得比当初天赋检定不停校准法阵时更累了;还有声名远扬的吉尔曼,魔法阵里面的空间非常宝贵,但吉尔曼身边还是有着一大片的空场,不得不说,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以及其它的许许多多认识或不认识的法师,身上大多穿着温斯顿家的灰色长袍。里面约莫有一半身上有伤。都是比较复杂的伤势——如果是简单伤势的话早便已经治愈,不会留到现在。


    “在这边。”一星法师说。


    艾尔文斯跟着他来到莲娜夫人的营帐。这个帐篷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然而揭开帘子的一刻,却是让人错以为再次回到了温斯顿家的古堡。壁炉熊熊燃烧,明亮的火苗腾起烟雾。地上铺了图案精美的织毯,一边墙壁——沧桑的砖石垒砌的墙壁处摆着古老华美的书橱。


    铺着深灰色细绒布的桌子上,晶石灯向外散发出恒定的光。容貌端庄、气质高贵的女法师正坐在这里看书。灰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玳瑁色的眼镜是她身上唯一处与过去那个发已斑白的老妇人有所联系的地方。


    视线越过镜片看到两人来到,莲娜温斯顿抬起头来。


    “艾尔文斯,”她问道,“你对你的加勒特叔叔做了些什么?”


    艾尔文斯:“……?”


    这居然还真好意思告状的?


    不得不说他被加勒特的脸皮厚度给惊呆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作出怎样的表态。不过莲娜夫人看起来倒也不需要他对此作出什么表态,她摆了摆手:


    “算了……我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批评你。进来吧,你坐。”


    艾尔文斯走进房间。一星法师则向外离开,同时掩上帐篷——这在里面看是一扇门。似乎是魔法幻影的效果。但其它的物件却不是幻影,至少感觉不像。在壁炉近旁,有着松木烧焦的味道与摇曳火舌的温热。


    一张舒适的椅子出现在他的身前。他坐下。


    “我们不需要过多的寒喧,”莲娜夫人说道,“你知道我让你来的用意。”


    艾尔文斯眼睛弯了一弯,“如果是我男朋友给你们制造了太大的压力,我很抱歉。”


    “他叫风时。”女法师说。


    “是。”


    “他不叫风时。”女法师又说。


    “您认为这个名字是假的?”


    “不是认为,而是一定。”莲娜夫人那双灰色的眼睛从镜片之后深深地看着他,“这个名字非常怪异,不是精灵所会起的名字,也不是泽坦人的名字。倒是和那些异域人有些相像。但他并不是异域人。除非他始终在维持着幻形法术。”


    “很抱歉不能让您满意,”艾尔文斯轻快地说道,尽管他的心情开始变得并不如他的语气一样轻快,“我也就知道这个名字。”


    “他从哪里来?你们什么时候认识?我不觉得那天的天赋检定是你们初见。”


    女法师抛出连串的问题,“你的剑术,以及其它的技艺,是他传授给你的,对吗?具体都在什么时间?又是在什么地方见面?在守备森严的基地里,他都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到你身边来?”


    艾尔文斯以手掩口,低头打了个哈欠。


    “你当然知道,我的母亲留下了不少东西,夫人。”


    女法师看向他的目光越发专注。


    “这里面有一个戒指,”艾尔文斯说,“迟迟无法觉醒天赋让我感到很是着急,那天把戒指给擦拭了一下并许出了一个愿望,随着话音落定,风时先生出现在了我面前。然后告诉我虽然他看起来很年轻但这只是由于精灵族不会老的缘故,实际上他已经是一位老爷爷,也就是常见的金手指老爷爷。然后又说三年之期已至,作为主角应该归位……啊,还有一些什么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虽然您可能很难相信,但事情确实是这个样子。”


    莲娜夫人额角缓缓冒出问号:“???”


    作为纯良的精灵艾尔文斯就是如此诚实,“当然了,因为这里面有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内容,所以我是模糊了说的,有真也有假,不知夫人觉得,这里面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呢?”


    “……”莲娜夫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手上的戒指,“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保持沉默。没必要用这些话来嘲弄一个年岁已高的老人。”


    “您是这么年轻且富有魅力,苍老没有在您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尊敬的夫人。”艾尔文斯摊了摊手,“如果您想要知道更多的话,我还可以接着和您讲我把一本龙傲天爽文改成耽美文的那件事。”


    莲娜夫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去,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阖上了手里的书籍。


    纤长优美的手按在书封上。她戴了好几枚戒指,奢贵的宝石流溢着夺目的光。


    “我把这件事情按下不提,艾尔文斯。就像按下不提你在上轮检定时闯下的祸以及损坏的魔法水晶一样。”


    她说道,用平静而又威严的语气,“在那场检定中,你表现出了卓越的魔法天赋,但家族却安排你成为武者。当时你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你对此多有不满。但即使如此,你来到基地之后,也依然刻苦训练,好好学习……乔恩与安塞尔如今都只是D级,而你却晋阶到A,甚至还成了S级的备选,这非常值得表扬,更不用说,在这一战中,你还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


    她把书籍推向前去,“所以,这本书给你。”


    艾尔文斯起身接过,在看到书封文字时动作微滞。


    这是一本厚厚的魔法书——标明了书目的,是精灵的文字。


    “来自你母亲的遗物,”女法师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作为一个术士,我想这段时间的经历,应该使你心中积累了不少的感悟。比起还没会走就想着要跑,一个不慎走入歧途,有了一定的积累之后再开始显然更有帮助。”


    “非常感谢,夫人。”艾尔文斯把书收进空间,“原谅之前的冒犯,我至此方才理解了您的一片苦心。虽然我目前正在和男友学习精灵魔法——加勒特叔叔已经验证过我这段时间里的学习成果——但我相信这本书一定可以让我学到更多。”


    莲娜夫人的手指握起。在精灵看不到的角度,尖尖的指甲把她的掌心掐出泛白的痕迹。


    她使用了一个小小的魔法,清洁眼镜镜片自然过渡了片刻的沉默,这才接着又道:“你应该知道杜维被哈伦卓耿录取的事情。”


    “当然,”艾尔文斯微笑,“作为兄长,我深深为他感到骄傲。”


    “我委托协会为他写了推荐信,”莲娜夫人说道,“因为他在对魔法的学习中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我不希望如此天赋在家族这方寸之地埋没。而你,艾尔文斯,武者基地将你定为S级预备,如果一切如常的话,要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晋升为S……以及,你知道家族给你的魔法天赋定级是怎样的吗?”


    艾尔文斯向椅背上又靠了一靠,把书放在怀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


    他知道他会听到怎样的答案。


    “同样是S,”莲娜夫人果然说,“前所未有——这是为与A级区分开来,家族特意为你开辟的新等级。”


    戴着华贵宝石戒指的手指按在桌面,“武技……还有魔法,双S级别的天才,家族给你的待遇,当然不可能逊于其它的子弟。所以,我会委托协会也为你撰写一封推荐信,你未来同样进入哈伦卓耿学习。”


    女法师神情威严问道,“这样的安排,你是否同意?”


    “不必麻烦了,夫人,”艾尔文斯站起微微欠身,“您能把母亲留下的珍贵书籍取出给我,我就已经足够感激。”


    莲娜夫人当然清楚他是不是真的感激。她的目光在转向一旁时变得凌厉。


    艾尔文斯没有再坐回椅子上。因为他已不打算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不过,温斯顿家的这位尊敬的夫人会这么容易就放他离开吗?


    他也知道她是多么愤怒。尽管明面上她很好地克制着并没有表现出来。


    莲娜夫人同样站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她说。


    “您请讲。”


    “克莱夫家族,”女法师看着他,“你和他们是发生了什么。”


    “呃,”艾尔文斯抬手掠了掠头发,“这件事情啊……大概也就是……”


    “你不用和我说,”莲娜夫人摇了摇头,向外走去,纹饰精致的灰色长袍在她身后拂动,“这件事情,无论是错在你,还是错不在你,你都要给人家道歉——跟我过来,我带你去。”


    在营地里活动的法师们看到了两个人往外走。


    “夫人?”


    “你们要去哪里?”


    莲娜夫人拿出了造型精美的法杖,用照明术点亮了杖端镶嵌的水晶以驱散营地外的黑暗,“去找克莱夫家道歉!”


    越来越多的法师看过来。


    “啊?”


    “为什么我们要……”


    “所以这到底……?”


    “——谁对谁错都不重要,”莲娜夫人说道,“我们正身处一场残酷的战争之中。内部不可以产生矛盾。”


    温斯顿家的法师们面面相觑。莲娜夫人所说当然没错,危机之下团结重要,但是主动上门道歉真的是折损骄傲。


    不过,折损的又不是他们的骄傲……


    所以法师们对此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有几个还跟了上去,比如某个曾被定成雕像的一星法师。


    “多大人了,还外面跟人打架闹矛盾?仗着又会武技又会魔法,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加勒特训斥道,“现在好了,连累着夫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带你上门道歉!”


    “害得温斯顿家都跟着你丢人。”另一道冷恻恻的声音响起,来自结束了冥想、自带生人勿近,熟人更加勿近气场的某心灵法师。


    两人算是开了个头,其它的法师也都纷纷跟着数落:


    “遇见事你退一步,我退一步也就过去了。”


    “人不愿退一步,那你就退两步呗?就非得闹到这一步。”


    “也不想想把你们送到基地是为了什么?战争当前,还和同学闹矛盾?没有一点大局观……”


    艾尔文斯任他们说。懒得反驳也没这份儿闲心去反驳。过去他和以多伦为首的克莱夫们是没少闹矛盾,但经了先前一事过后,再大的矛盾也该抹平了才对。然而现在却又这样,难道说,多伦……


    他出来是为了确认朋友们是否平安。虽然不算是朋友,但这也算是其中一件。


    加勒特盯着他的步伐。他相信以精灵的骄傲绝不愿意被按头道歉大庭广众地丢人,故此心里已经预先组织好了语言,要就他拖拖拉拉磨磨叽叽这一点开始数落。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艾尔文斯不仅不拖拉,甚至还走得飞快。


    ……以至于一群柔弱的法师不得不使用大步奔行这样的加速技法才能追上他。


    而某个关心小伙伴的精灵看到他们纷纷使用加速法术,自然也便理解为他可以走得更快,当下也同样使用了武者的加速技法!


    法师们:“…………?!”


    就不应该跟着看戏……然而就这么折回去的话,又非常怀疑会遂了他“故意走得快一点让法师们自动放弃从而看不了戏”的心愿,当下也只能加速度、再加速度!


    莲娜夫人更是直接飞了起来。


    身着灰袍的法师队伍被金发飘扬的精灵武者带着在阴暗的山谷里飞速穿行,以至吓到了许多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怎么回事,这难道……又要打仗吗?”


    “不,不!”有法师一边喘气一边答道,“我们只是去道歉!”


    围观群众们:“???”


    “世间竟有如此积极之道歉……”


    “我没有看错吧,不是说法师们都很骄傲,而精灵更加骄傲吗?”


    “显而易见我们在过去的漫长时间里一直都误解了他们……”


    法师队伍很快赶到了克莱夫家的扎营地。


    实在是来势汹汹,武者家族给吓得当场摆好了防御阵势,甚至还有人飞步去请莱蒙德过来调停——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各种给温斯顿家摆脸色,以至于如今仗打完了,休整好了,气不过的法师们干脆杀上门来!


    还好还好……这里面没有那个可怕的银发精灵。冲在最前方的是温斯顿家的金发精灵,他高声问道:“多伦呢?”


    听他高声叫喊出多伦的名字,原本都开始怂了的克莱夫家的武者们神情瞬间又转强硬。


    “怎么,你这是想干什么?”


    “这当口还打算找上门来打架不成?”


    “——我们多伦受重伤到现在都还没醒!”


    克莱夫们一边说着,一边瞪着他,双眼喷涌出怒火,里面还有余力的,身周已经有元气烧起来了。日常和多伦在一起的几个年轻的克莱夫更是双眼血红,恨不能当场就冲上来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都没醒……”艾尔文斯懂了,“他在哪?我去看看他。”


    一边说着,一边在身周聚起了生命的元素。


    克莱夫们不由得愣了一下,意识到情况和他们想的恐怕不太一样,“你们是来……?”


    “我们是来、我们是来道歉的……”加勒特拄着他那根多节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克莱夫们:“…………”


    你们来道歉犯得着一路火花带闪电跑得这么凶残么?


    不过,温斯顿家这么凶残地跑来,只是为了给他们道歉……


    意识到这一点,克莱夫们顿时又得意起来。高贵的法师日常看不起武者,而如今,竟然上赶着道歉卑微到这种地步,这说明什么?这自然是他们克莱夫家族这些年来如日中天,竟使得温斯顿这样的老牌势力也深深为之忌惮!


    武者们纷纷把双臂环抱到胸前,摆出了高姿态。


    “行啊。行。”


    “做错了事情,那可不得道歉?”


    “大局当前,我们自是也不会因为孩子们之间闹的一点小小矛盾就和你们计较……”


    如此高高在上的语气,使得法师们都皱起眉头,不爽到极点。但这又是他们自己要来道歉的。莲娜夫人目光移转,加勒特立刻便向精灵扬起了下巴,“你惹出来的事,你不说点什么,艾尔文斯?……尽是让长辈们给你说话!”


    艾尔文斯说话。


    “多伦在哪儿呢?不是重伤了吗?”


    “在这边。”一个克莱夫说道,指向一间帐篷,相比面子不面子,他更倾向实用,用治疗来代替道歉的话也行。


    然而温斯顿家的法师则拥有高尚的品质,绝不允许这样的糊弄发生,“你就算给人治好了,也照样得给人道歉!”二星的心灵法师冷笑着说。


    “啊,这位大师说得可真是……”克莱夫们大受触动,亲热地围拢过来,“请问大师您是……?”


    心灵法师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如此热情的待遇,他骄傲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吉尔曼!”


    克莱夫们:“?!?”


    围拢上前的克莱夫们咻地一声就用瞬移技法退到了十数米外,而原本就在十数米外的克莱夫们则纷纷瞪大眼睛,用生怕错过了一点细节似的热切送上围观变态的眼神。


    吉尔曼:“?????”


    艾尔文斯走进了多伦所在的帐篷,俯身检查了一下后者的伤情。确实伤得很严重,不过在其体内却活跃着奇异的疗愈之力为他修复身体,“这是……”


    “啊,当时重伤员太多了,”守在一旁的女性说,“相比之下他这属于稍好一些的,不至于离不了人。所以就给输了药,让回来等慢慢好。”


    然后又一脸骄傲地说:“我们家多伦是为了护着一群孩子回来,用战技给他们承伤,这才伤成这样的!”


    “那些孩子们都还好吗?”艾尔文斯问。


    “他们也有受点伤,不过问题不大,现在已经被人接走照顾了。”


    “这就好。那我也在这儿一起等吧。”艾尔文斯说道,“现在的修复速度就挺好的,术士魔法随机性太高,贸然治疗的话反而可能冲斥了药效。”


    他在营地里坐下等待。多伦醒来需要一些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温斯顿家的法师和克莱夫家的武者们叙话,而他当然是话题的主角。


    “这谁能想得到,都成年人了,还是不懂一点事……”


    “一点个小矛盾……这小家子气……”


    “嗐,年轻人啊。”


    “别说了,就这,在我们家也是这样……”


    常和多伦一起的几个克莱夫年纪不够插入话题,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站在旁边,同样用一种得意的眼神看着他。


    第94章


    ——他现在是可以继续保持沉默,强撑着保全面子,但又能撑多久?等到多伦醒来,他必须得作出表态。


    所有人都殷切期盼着多伦醒来。艾尔文斯也不例外。


    时间流逝。重伤的克莱夫家青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在身边,棕色的瞳孔顿时震颤:“——艾尔文斯!”


    “哼哼。”


    “醒了醒了。”


    “还不快去?”


    无论是温斯顿家的法师,还是克莱夫家的武者们,目光都盯着金发的精灵,等着他放下骄傲,低头向克莱夫家的青年道歉。


    ——然后,就眼看着某克莱夫狂喜乱舞,顾不得身上伤还没有好完,扑上来对着精灵就是一个熊抱!


    并发出猛男的声音:“呜呜呜呜艾文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我还能再见到你有句谢谢我一定要说呜呜呜呜你知道吗当时我看你走了我都快要吓死了你知道你身上金光闪闪的都是什么吗那都是FLAG啊FLAG你回来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呜呜……”


    不得不说,相比温斯顿家的某D级柔弱青年,克莱夫家的B级战士学徒就有相当强大的肺活量,一套猛男发言从开始到结束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温斯顿家的法师和克莱夫家的武者们:“?????”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克莱夫家的武者们脚趾在营地那松软的地面上并排抠出梦幻城堡,而温斯顿家的法师们表情同样非常复杂……尽管事情翻转,他们本该扬眉吐气,因为古老荣耀的魔法师家族如此便不至于向武者们低头。


    而多伦作为主角之一,在放开了他讨厌的精灵震惊地发现一大群人都在看着他并弄明白了事情的来去之后,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这这,为什么要这样啊!”


    “他们非要我向你道歉,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艾尔文斯摊了摊手,“要知道,被送到武者基地的精灵术士一向和他的法师家族关系不太好……”


    多伦:“………………”


    公开处刑什么的未免也太惨了吧,可是他还是得站出来说明真相,“之前的事其实、其实本来怪我来着……”


    然后疯狂追杀日常和他在一起的几个克莱夫,“啊啊啊啊啊,是不是你们在乱说?——多大事啊也和家里乱说!”


    “哎呀呀,”几个年轻的克莱夫也是怂到不行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他们问嘛!”“问咱们在基地里咋样,然后我们就随口一那啥……”


    “那个……什么,”一个话事者模样的克莱夫促局地搓着手,“当时我们是……哎,看多伦这孩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们一时间可给心疼的,以至便有很多没能考虑到的地方。”


    “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其它的克莱夫们也忙说。还有人拉过艾尔文斯,“嗐,孩子,你看我们害得你家里也误会了你……”


    说着从空间道具里寻摸出一堆护身符魔法药剂等等物件来要补偿给他。


    对此艾尔文斯当然是不会要,“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这不是已经说开了吗?”


    “哎你这,简直了,”加勒特尖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早说开了,也不跟我们说,还害得我们跑来这一趟?”


    “是吗,加勒特叔叔?”艾尔文斯唇角微微挑起,向后看着他,“就算我和你们说,你们又会信?”


    加勒特被他直给气得唇颤目霎,“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但说到一半生生噎住。克莱夫们都在用探寻的目光往这边看……这么多人面前,不可以闹得那么难看。


    “医生那边压力很大,我给他们帮忙去,”艾尔文斯从克莱夫们那里转过来,走到温斯顿家的法师们身前,向他们躬了躬身,“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们救了我的朋友,尊敬的女士和先生们。”


    ……


    医疗区域是一块面积很大的开阔地。地面被以元素之力进行平整,又用化泥为石术进行硬化,不再有黑沙松软没过脚面。


    大型的奥术力场提高了气温止住了风,制造出温暖而又舒适的环境。大小一致的魔法光球悬浮在空中,提供着恒定的照明。


    这里的帐篷很少,是供给医师们用以手术等治疗用途。伤员们的床位被直接停放在空地上,由挂了大大编号的蓝色帷幕区隔开来以保护隐私。


    血液的腥甜与各种各样的魔法药水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


    艾尔文斯往里面走。一个重伤员被抬着从他面前经过,身周起伏着他从未见过的奇怪魔法波动。护工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于是他也便过去搭了把手,把伤员运到了做手术的帐篷。


    “为什么不用推车?”


    “车不够。”


    “快快快帮我拿一下那边的托盘……”


    艾尔文斯帮忙端过了托盘,留在这里打了一会儿下手。这个伤员的情况比较复杂。他不敢对他乱用治疗魔法。


    从帐篷里出来,他看到了一个忙碌而又疲惫的熟悉身影。他感到诧异,因为这道身影一向以慵懒出名,“希娜教官?”


    “是艾文啊,”希娜转过身来,抬手扶住额头,虚弱地说道,“你来得正好,现在这边正缺人手,尤其是像你这样……你看起来气色不错?那就一起来帮忙吧。”


    “好,我这就帮忙,”艾尔文斯答应,又问道,“都这么累了,不休息一下吗?那边很多人都在休息,您居然这么……呃,我都要怀疑您被桑里斯魂穿了。”


    他开了个玩笑,也希望气氛能够轻松一点。然而黑发的女教官听到了他的话,神情却是猛然滞住,扶在额头的手失却了力气,一点点滑落下来。


    艾尔文斯意识到不对,“希娜女士!桑里斯教官……”


    希娜摇了摇头。她没有回答他的话。但那双深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悲伤却足以说明一切。


    艾尔文斯僵在那里。留着络腮胡的骑士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现。在看到他是精灵之后一个冲锋从训练馆另边冲过来。他老是射不中箭靶他一边不断递来新的箭一边鼓励他。然后他成为了他的生活指导教官。他第一天就被他给抓到了打架……还有那天夜里和导师在走廊里说话,也被他给发现,两个人仓皇逃回宿舍里去,紧贴着躲在窄窄的床上,他还不小心捞到了导师的心心尾巴。当时一星的骑士已经追到了宿舍门外。


    但却终究没有拉开他的床帘。


    第二天,桑里斯教官起了个大早,亲带他们前往F区训练,生怕他们初来基地对各处不熟迷路。像他这样温柔的敦厚的骑士,怎么会……


    “别问,别问,艾文,”希娜的双肩在颤抖,她指向不远处忙乱的医护,“去帮忙……快去。”


    艾尔文斯机械地从她这里离开,去搭手为医护们帮忙。心绪纷乱。这使得他没办法正常使用疗愈的魔法。这要怪术士的随机性吗?不。这明明怪他!为什么做不到……是因为他被杰弗里一直卡在F,和这位生活指导教官相处得相当久?


    自责、焦灼……心绪变得更加烦乱,更加难以调动魔力。他无法让心情平静下来。无法让心情平静下来!艾尔文斯不敢相信。他,一个拥有生命与自然之力的精灵术士,未来还要兼成为德鲁伊,如今在这医疗区域,居然只能做一些运伤员与递东西的活儿。


    这时一道声音叫住了他,“艾尔文斯?是你吗?”


    艾尔文斯顿住脚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帷幕被拉开了一半,有着美丽的蜜色皮肤的黑发女教官倚在病床上看着他。她的性子一向冷淡,但此刻却对他露出微笑,“谢谢,”她说,向他举起了手。


    ——是刚刚接上没多久的手。


    “安德拉女士!”艾尔文斯快步走去,“您恢复得怎样?”


    他回来还没见到她,当时是神官阿莫斯把女教官的手给带了回去。


    “很好,艾文,多亏你帮我把手捡回来,还修复回了满蕴生机的样子,”安德拉说道,把手轻轻抓握,然后再放开,给他看这只手目前的活动度,“现在还不太能用力,不过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复原。”


    “是很不错。”艾尔文斯说道,又去留意女教官身上其它的伤势。


    “这些没什么啦,已经做完手术了,”安德拉高兴地说,“主要是手……你知道拳头对于武师来说有多重要!我还以为我要像杰弗里一样,等它慢慢长出来。”


    “杰弗里?”艾尔文斯心又猛地咯噔了一下,“他是什么情况?”


    “那家伙有点倒霉,”安德拉耸了耸肩,“他倒还不是手,而是腿……”


    艾尔文斯连忙赶去,看到了失去了双腿的魔鬼教官。


    “尖耳朵!”后者一见到他就愤怒地喊,“你把安德拉的手都捡了回来,为什么不帮我把腿也给捡回来!……我这得等多久才能重新长出来两条腿?”


    “抱……实在是抱歉,”艾尔文斯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前在战场上好像有看到断掉的腿,“就是,腿嘛!它不是特别有辨识度,我也不知道哪两条是您的……”


    杰弗里黑着脸撇过头去,“哼!”


    艾尔文斯走来,检查他的伤势。一星战士的双腿截断处,里三层外三层地缠着满是符文的魔法绷带,有舒缓镇痛、减缓血流、促进生长等等多种疗愈效果在持续作用。


    杰弗里又转回头来,“能用你的神奇魔法让我的腿赶紧的长出来吗,精灵术士?”


    “抱歉,我现在控制不了魔力……”艾尔文斯垂下眼睛,“而且就算能用魔力也只会把正常的治疗扰乱。”


    “行吧行吧,”魔鬼教官赶苍蝇式挥手,然后突然又想起了些什么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露出一脸古怪的笑容。


    这比那凶名远扬的魔鬼笑容还要更加魔鬼,艾尔文斯被他给盯着笑得心里直发毛,“怎么了啊,杰弗里先生?”


    “你知道吗?”杰弗里伸手拉拉他领口,“你这身衣服,还是我给你穿上的。”


    艾尔文斯不由怔住,“……啊?”


    “当时啊当时……”杰弗里脸上笑容幅度越发大了起来,“你先被送回来,暂且安置在房间里,然后你男朋友从外面回来,你们两个就待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又出了点儿状况,要守调度塔,我爬着要出去,你男朋友说他出去,然后把我提溜进房间,给我派了这个活。”


    艾尔文斯一寸一寸向后撤开,“也、也就是……”


    杰弗里指指点点:“全脱光了我跟你说!”


    艾尔文斯:“……”


    艾尔文斯猛地转向一旁。


    他迅速瞥向四周,还好这边说话声音不大,并没有吸引来围观的目光,但还是快速拉下头发并着手臂一起遮住脸,“不要多想!他肯定是为了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杰弗里:“噫……”


    杰弗里:“……哦。”


    杰弗里:“你说是就是吧!——检查有没有受伤那是得多要点时间哦。”


    艾尔文斯:“…………”


    还好有提着药箱过来的一星白魔法师拯救了他,“杰弗里!”法师说道,“来调整一下符文。”


    年轻的精灵向后退开,杰弗里稍微挪动了一下,打开身体。


    白魔法师把药箱在他身旁放下,为他检查了一下伤势,把箱子打开,取出特制的绷带又为他缠上了一层。这个绷带是空白的,法师拿出纤细的笔,分别点蘸着灰金色、暗蓝色与油绿色的魔药,在几个位置又绘制了一些新的魔法符文。


    艾尔文斯在一旁静静看着,在需要的时候帮忙用魔力托举了一下教官的身体。待到符文绘制完毕,又尽可能轻地把他给放下来。


    “这得多久才能好啊?”杰弗里不耐烦地问。


    “刚不是跟你说了么?看你!”白魔法师也很不耐烦,“你现在要长肉长骨头,所以断面不能封闭,你老实点它就长得快,你一直动它就长得慢!非动个不停别说长腿了,你还有生命危险。”


    “我不动我不动,”杰弗里仰在床上瘫平,“就算不动也得一个多月才能好是不是?”


    “一个多月?……想可真美,”白魔法师瞪他一眼,“像你这,要是想即刻就能下地,除非是苏医生在,用生物质给你现装两条,要是不想要生物质想帅一点,他还能给你装两条魔导动力机械腿……”


    说到这里,他生生打住,嘴巴依旧微微张阖,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杰弗里亦不再跟他嚷嚷。他用手臂搭住了眼睛,把脸转到了另边去。


    艾尔文斯的动作再一次凝滞,“苏医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他怎么了?”


    一星的战士和一星的白魔法师都不再说话。


    沉默在小小的帐幕里萦绕。然后是如潮水般纷涌的悲伤,就像希娜莱蒙德那双深色的眼眸里所蕴集的一样。


    艾尔文斯后知后觉。他在这里来回帮忙,转了半天,竟始终没有看到那纯白的头发、银色的眼睛,以及那帅是挺帅但却能够把人死了气活活了气死的招牌笑容。潜意识对此也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异常。毕竟苏子斐是首席医师,这么多的危重伤员,他一定很忙……然而现在想想,这一带专门划出来提供治疗的区域,他在一群危重伤员间转了半天,结果却愣是没能看到首席医师,这……这怎么可能正常?!


    白魔法师阖起了医药箱,“你好好养着吧,杰弗里。”


    说完垂着头向外转出了帐幕。


    艾尔文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沉默的战士教官,最终目光重新移向法师离开的方向,大步追出去,“等等,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白魔法师被他给扣住了肩膀,不得不向后转过头来。


    “他不在了。”他低声说,旋即痛苦地皱起眉头,“……喂!”


    “……”艾尔文斯僵硬地向上抬开手指,意识到他手上不自觉地加力,以至于险些把法师的肩膀给捏碎。可是他已经顾不得向他道歉,“我不信,”他一字一顿地道,“他可是苏子斐!”


    又是许久沉默。


    白魔法师重新转向他所要去往的方向,“不在的已经不在了,”他说,“还有很多目前还在的人迫切需要帮助。”


    纹饰着神圣符文的长袍拂动,离开了他的视野。


    艾尔文斯定定地站了半晌。


    “我不信,”他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以苏医生那么优秀的作死能力,如果会死的话早就死了,不可能,现在……”


    言语有点混乱,艾尔文斯咬了咬下唇。


    然后他提高了音量。


    “苏医生?……苏子斐!喂——!!你在哪里?!”


    他现在置身在营地的一边。淡金色的长发在身后扬起,艾尔文斯身形如风,掠过了病床、医护、伤员,以及在这里帮忙的人,还显些撞到了像老爷爷拄拐杖一样拄着法杖在伤员的床位间慢慢移动的尤金……转眼便又到了营地的另一边。


    “——苏医生!!”


    然后又一个一个揭开去看那些进行手术与调配药剂的帐篷。


    “苏子斐?”


    一圈找过去,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倒是有人想要拉住他,“喂,精灵!不要再找了,那位尊敬的医师他牺牲了。”


    “说了不信!”


    沉碧色的瞳孔震颤,年轻的精灵快步离开了想要拉住他的人。魔法光球的照耀之下他的长发拖出残影,璀璨有如流金。


    他回到了最初所在的地方,也就是杰弗里的床位的旁边,忽视掉帐幕里一星的战士让他停下的声音,开始找第二遍。


    如此往复,艾尔文斯也不知道他找了有多少遍。


    直到一道女声在背后喊他的名字。


    艾尔文斯猛地刹住了脚步。


    他知道这个声音,来自阿曼达格林。阿曼达是苏子斐的学生,就像他是风时先生的学生一样。之前他为了赢得单间宿舍挑战雅克受伤,苏子斐一直站在场外密切关注着他,是让这位女医学生为他调配了回复的药剂。


    心中升起希望,同时还有恐惧。矛盾感如无形的砂轮将他磋磨。艾尔文斯一点一点地向后回过头来。


    女医学生正走向什么地方,手里端着金属制的托盘,里面满满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药剂。一身医师长袍满是血污与药水,几乎分辩不出原本的白色。红茶色的长发用发圈松松绔绔地绑着,很多发丝从两边凌乱散落下来。


    她的眼睛猩红遍布着血丝。


    “……阿曼达,”艾尔文斯清楚明白自己接下来要问出的会是一个多么残忍的问题,可是他必须问,“你的导师……”


    “他不在了,艾尔文斯,”阿曼达的声音很小,因为她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大家没有骗你。所以,不要再在营地里乱跑。”


    就像是条件反射,艾尔文斯大声道:“我不……”


    “我也不想相信,”女医学生打断了他,“——直到从吉尔伯特先生那里看到他的遗体。”


    艾尔文斯的心脏猛地收缩。


    然后下意识地抬手捂起耳朵。明明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可他的耳膜却是好像要被她的话语刺破。


    阿曼达没有在意他的动作。她还在继续说:“他过去时常告诉我,总有些生命要离开,而我们对此要习惯……我也不相信,离开的会是他——他说过,作为医师,应该是就算所有同伴都离开了,也依旧没有离开的人。”


    艾尔文斯说不出话。


    女医学生敛起了她那双疲惫的眼睛。


    “他还说,一个超凡者与一群普通人,作为圣母可以大喊生命同等重要,以及考虑到普通人的人数,多条生命甚至比一条生命还要更加重要……但是作为医生,专业救死扶伤,要学会对生命明码标价,明白在必须作出抉择的情况下,作出怎样的抉择才更有价值。”


    身体的颤栗让她的长袍在这无风的营地里也依旧在微微摆动,她沉默了良久,“这,就是他的抉择吗?”


    第95章


    艾尔文斯回想起过去。


    “类似的话他也和我说过……起因是被蓝血贵族枪伤的那位极限运动选手,”他亦轻轻地说,“苏医生说成本最小的解决方案是放任他死掉。但在说这话的时候,那位选手已经在他的治疗下,不仅夺回了生命,甚至还活蹦乱跳。”


    “我好想哭啊,”阿曼达向上端了端手里那满满当当的托盘,“好想去没有人的地方,大喊大叫,大哭一场,我一定能哭得在地上打滚。可是不行。营地里这么多的伤员还等着我用我的医学知识为他们提供帮助。我只知道哭的话……导师他应该会很失望吧。”


    艾尔文斯的喉结滚了一滚。头顶的魔法光球提亮了他的眼角。他向医学生走去,接过她手里的托盘。这对一位少女——普通人少女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我不该在营地里乱跑的……来我帮你,阿曼达。”


    阿曼达顺从地把托盘交给他。她确实已经累极了。然而托盘里的药剂却开始叮叮碰撞着进行抗议。


    有些塞子自行拔离了瓶口。还有些瓶子摇摇晃晃,只剩下一个尖角还点在托盘里面,是迫不及待地要向外面飞出去。


    艾尔文斯愣了一下,“不行!”女医学生惊叫,一把将托盘重新夺过,“——你的魔力!”


    不安分的魔力在他身周舞动有如乱流中的水草,艾尔文斯惊愕地转过头,这才意识到他的发尾已经在向空中丝丝飘起。


    “快离开这里,”阿曼达命令,以她沙哑的嗓子所能发出的极限的音量,“艾尔文斯,你不适合待在医疗区!”


    “对不起对不起!”艾尔文斯连忙向后退开,他竭力想要压下失控的魔力,但旋即发现他身后的病床的帐幕正在大幅度鼓动,里面响起伤员疑惑的声音。


    他赶紧又退到空旷的地方。红茶发色的少女看得出来他还在挣扎,“你快走吧,术士就是这样!”她喊道,“所以说为什么只有白魔法师圣武士德鲁伊这些才算是正经治疗职业?哦,还有我们这些最牢靠最稳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起到作用的普通医生。”


    艾尔文斯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医疗的营地。离开也没有停下,向前一直冲到远方的旷野。


    这是一片奇特的空间,空寂山谷向外透出虚无,没有任何活物。


    冰冷的风扑在他的脸上,挟着黑色的沙砾。


    他却突然又笑起来。


    “这不可能。这不符合逻辑!像苏医生那样的人,一上场就带着一种不一样的气质……”


    ——还说他是预言之子要对他进行长期投资,现在说死就死?


    “这是一个翻转,对吗?先把情绪压到极限,然后绝地翻盘,这样戏剧性才能拉满……同时也确实是这家伙能做出来的事!”


    年轻的精灵猛地折转过身,快步又往回走。


    “别想骗人上当!”


    一边走着一边快速回想了一下阿曼达所说的。


    ——她是从吉尔伯特那里看到了导师的遗体。


    “吉尔伯特先生,对吧?”


    艾尔文斯对自己施加了风元素的祝福,分辨了一下方向,前往莱蒙德家的营地。


    营地里人很少。大部分莱蒙德都在各处忙碌,照顾伤员,安抚领民,与其它的超凡势力交洽。毕竟他们是主人翁。艾尔文斯拉人问了一下。还好,吉尔伯特在这儿。


    他在一个年轻的莱蒙德的指引下进了帐篷,一眼扫去,却是差点儿把里面坐着的人认成扎古。


    艾尔文斯扶着门帘犹豫要不要退出去,看到他在帐篷的边缘反复试探,满头白发的老者不由笑起来。


    “是我,吉尔伯特,”他说,“威风逞够了,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不是么?”


    “您还可以恢复吗?”精灵关切地问。


    “这不就是在这儿慢慢恢复呢,没事,没事,等明天就好了!”吉尔伯特摆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垫子示意他坐,“你来这里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孩子?”


    艾尔文斯坐下来,“我想问一下苏医生的事。”


    老人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你已经听说了他,对吗?”


    “他们说他死了,”艾尔文斯密切关注着他的表情,但还是摊了摊手,“但是我才不信。”


    吉尔伯特缓缓摇头,“他们没有骗你。”


    “苏医生在您这里吗?”艾尔文斯问道,“我想见他。”


    不再年轻的五星深深地看着他。年轻的精灵调整呼吸,又整理了一下来时路上被风给吹乱的长发。他的神情平静。


    老人于是垂下眼睛。风格古朴的红木矮几上摆着一整套磨砂的茶具。他一件一件拿到了面前来。壶中水原本已经冷却,但在他手中很快又冒出热气。他慢慢地沏茶。


    “吉尔伯特先生?”


    艾尔文斯又喊了他一声,“阿曼达说她从你这里看到了他的导师的遗体。我也要看。”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四顾,试图让视线穿透营帐里的小小屏风,“他在哪?”


    并不在屏风后面。虽然看不见,但魔力的感知使他得以确定这一点。那么,应该是……


    沧桑但却遒劲的手进入他的视野。老人把茶盏摆在他面前。幽远的茶香如雾丝缭绕。艾尔文斯怔了一怔。出于礼节,他应该把这盏茶给喝掉。


    茶水很烫。所以他不得不小口小口地啜饮。吉尔伯特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等待他将茶饮尽。


    然后方才开口,“我不会给你看的,孩子。至于阿曼达……我也并不是想要给她看。那是特殊情况。她不幸恰好在场。”


    “所以,他的遗体,暂时是您在保管着,对吗?”艾尔文斯说道,“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及,我想看看我是否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说到这里他有点心虚,向一旁转过了目光,“请您不要担心会刺激到我,吉尔伯特先生,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听见他这么说,老人不禁笑了,“你知道我的年纪吗,孩子?你的成年,在我面前……”


    他摇了摇头,又说:“你没办法为他提供什么帮助的,艾文。大家都已经试过了一遍——不止基地,更有来自其它势力的白魔法师、德鲁伊等等研习疗愈之道的大师……阿曼达就是那时看到了。这是我的疏忽。唉,不该让小姑娘在场的。”


    说着低下了头,面露不忍之色,显然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那我只看看,”艾尔文斯说道,“吉尔伯特先生,只看看就好。”


    “不行。不能给你看,”吉尔伯特再复抬起头来,表情变得严肃,“苏医生已经和我们合作了很多年。你别看他年轻——他是个普通人,却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普通人。你知道,现在技术发达了,即使是普通人也有办法大幅延缓衰老,更不用说他还是这么一位技艺精湛的医生。”


    他稍作停顿,“这些年来,他用高超的医术,不知救下了多少人。虽然性格有点恶劣,但也有很多人与他结下了深切情谊——不止是你,艾文。奥法之门把远方的大家集结到了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听到他的死讯表示难以置信,并向我提出查看他遗体的要求。如果来一个,我就给看一遍……我们把苏医生给当什么了?”


    艾尔文斯无话可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


    “所以我谁也不会给看,”吉尔伯特说道,“到了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安排大家和他告别。”


    艾尔文斯点了点头。


    “好的。吉尔伯特先生。那么,我了解一下他的情况,应该可以吧?——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吉尔伯特沉默了片刻,“好吧,既然你坚持。”


    “您请讲。”艾尔文斯向前倾身。


    “他只有额头上有伤口。伤口很小,但却严重地破坏了里面脑部的结构,”吉尔伯特说道,“这就导致别说疗愈,就连死灵系的魔法都对他再无意义。”


    艾尔文斯呆住,他是真没想到超凡者们居然还进行了这样的尝试,“……死灵系?”


    “原谅冒犯,”吉尔伯特面露愧色,“当时我们是想,以苏医生的风格,应该不会介意用这样的方式‘起死回生’,所以……所以就试了一试。”


    从脚尖开始,全身的肌肉一点一点变得僵硬。艾尔文斯用凝滞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空杯子。直到这时他方才意识到他刚刚听到了些什么。


    ——具体到了怎样的伤。


    明明刚刚才饮下了一盏茶水。可是声带却又变得干涩,“是谁杀了他?!那人是有多恨他——别说治疗,连他用死灵方式回归的可能性都要断绝掉!”


    “不知道,”吉尔伯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武器对他造成的伤害。明明没有半点魔力残留……但即使是最为高明的预言学者也无法还原出当时的情景。”


    身体在阵阵发冷。可是却又有什么在燃烧。年轻的精灵没有注意到身后垂散的发尾再一次丝丝扬起在了空中。


    五星的老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这里不是医疗区而是他的帐篷。


    他开始向外取东西。


    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艾尔文斯立刻抬起头来。


    一大把一大把的金属挂坠。亮晶晶的,像是星河倾泄……竟铺满了半个茶几。


    他认得这是能够容纳生命的空间吊坠。他曾经问医生借用了一个以转移他重伤的导师。


    “这些……”


    “苏医生牺牲在杜克奇区。那是一个地下通道的关键节点。你们,还有从金海椰区等地撤离的民众,若想回到中心区域,便必须要从那里经过……”


    吉尔伯特把事情来去一五一十给他说了一遍,“他知道不可能守得住。所以用一瓶护发剂支开了希娜。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同时身上已经预先准备好了空间道具。敌人截断了密道,并设下重重包围……若是没有这些空间道具,我们超凡者倒还好,民众们怕是全要被留在那里。”


    艾尔文斯拿起了一个空间吊坠,指尖传来丝丝的凉意。


    “苏医生有一句话,”吉尔伯特说道,“合格的商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我也听过。”艾尔文斯说。而且听过不下几次。


    “我们是合作,合作的话当然要谈钱。基地给苏医生的开薪酬可是很高的,”吉尔伯特摇了摇头,用手掌轻轻把满桌的吊坠抚过,“……但也高不过这么多的空间吊坠。”


    艾尔文斯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


    身旁的老人语气轻轻缓缓,接着又讲:“在作出决策是否要撤离民众的时候,我们和苏医生发生了争执,他又搬出了那套生命应该明码标价的理论,对此很多人都有点不愉快。我们告诉他可以提前离开……然而,他不仅没有离开,还预先准备好了这些。”


    艾尔文斯把手里的吊坠慢慢地又放下去,“苏医生他……他其实人很好的。”


    “是啊,”吉尔伯特叹了口气,“如今民众们撤是撤出来了,但他们今后要怎么安排又是一番麻烦。有了这些吊坠,在后续的安置上就会变得方便很多。”


    两人相对而坐,许久无言。又有水光泛上了精灵的眼尾。老人垂下了眼睛,在满桌的吊坠里面翻检。


    艾尔文斯的目光追逐着他的手。“吉尔伯特先生,”片刻过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您在找些什么?”


    “苏医生给我们写了留言,”吉尔伯特说道,“从他的空间戒指里找到的。里面有提到,存储容量最大的那颗吊坠,是留给你的。”


    年轻的精灵愣了一下,沉金的羽睫再也承受不住,大滴的晶莹滑过他的脸颊,“留给……我?”


    “……找到了,”吉尔伯特举起了一个造型最为繁美的吊坠,“是这个。”


    艾尔文斯微微颤抖的指尖接过了这枚吊坠。在试着用精神力探查了一下过后,不由得很是惊愕。


    “也太大了……我怀疑这个吊坠甚至可以装下一头巨龙。”


    “需要你的一滴血,孩子,”吉尔伯特说道,“我帮你和吊坠灵魂绑定。”


    艾尔文斯刺出一滴血,按照他的要求涂抹在吊坠上。吉尔伯特把桌上其它的东西向旁拂开,取出工具在桌面上绘制了一个小型的魔法阵,为他与这枚空间吊坠进行灵魂绑定。


    艾尔文斯还从没灵魂绑定过魔法道具。在绑定完成之后,他试着感受了一下,在他与吊坠之间,如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链接,通过这种链接,他可以……他可以发现在这个吊坠里居然还有一层隐藏的空间?


    隐藏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在静静悬浮。他把精神力扫向它,分辨出这是一张便条。


    精灵用风元素都要为之惭愧的速度,把这张便条从里面取了出来。


    五星的老人看到那双沉碧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有如烟花般迸炸出的惊喜。


    他不由一愣,连忙也凑过去看。


    是飘逸潇洒的手写体——【还会再相见。】


    吉尔伯特表情复杂收回了目光,然而年轻的精灵却是呼地一声站了起来,“我们还会再相见,苏医生说了,我们还会再相见!”


    如此之大的反应让老人再次愣住,然后跟着也站起身,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是啊……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


    艾尔文斯难以置信地缓缓转向他。


    这反应未免也过于平淡,“吉尔伯特先生!您没看到吗?苏医生他告诉我们,我们还会再相见!”


    吉尔伯特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艾尔文斯也同样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艾尔文斯方才慢慢地理解了他的不能理解,理解了这不过是他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式的一厢情愿。


    “吉尔伯特先生……”他用破碎的声音发问,“你们、你们在此之前也都收到了这样的话,对吗?”


    吉尔伯特没有回答。但这个问题也不需要他来回答。精灵心中何尝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他只是不愿意接受那过分残酷的事实。


    ——是要有多幼稚,才会把这样的安慰语给当真?


    握着吊坠的手首先开始颤抖,随后是肩膀,再后是全身。


    帐篷里的魔晶石灯开始闪烁,不断变幻出诡谲的光色。


    这样的大起大落,还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给他看到希望。艾尔文斯努力想要平静下呼吸,随后好笑地发现他竟做不到。


    就像他也无法平静下他的魔力一样,什么时候平静呼吸也成了和平静魔力一样的难度级别?


    高大的老人把他给拉进怀里。


    “哭吧,孩子,”他轻拍着他的肩膀,“想哭的话,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艾尔文斯没有哭。


    虽然他有流眼泪……但是那不算是哭。


    如果在眼前的吉尔伯特还是那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样子,他也就安心地在他怀里哭了。可他不是。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莱蒙德的自治领。莱蒙德家族自然是主人翁。其它人可以选择离开或是留下,可以选择来支援或者不支援,但是莱蒙德们没有这个选择。除了没有行动能力的人以及孩子,包括没有觉醒超凡天赋的族人都留了下来引导转移领民,而拥有超凡天赋的莱蒙德们则是被派往最为危险的地方。


    不会有其它任何势力比莱蒙德家伤亡更惨重。他失去了朋友。吉尔伯特先生呢?则失去了不知多少的亲人,以他的年纪,里面必然还有许多是曾经环绕在他膝前的孙辈。


    ……就算哭,也不可以在老人身前哭。艾尔文斯不希望让这位可敬的老人在自己的感染之下,承受更多的悲伤。


    “没事的,吉尔伯特先生,我静一静……静一静就好。”


    帐篷里的魔晶石灯依然在不停闪烁。


    吉尔伯特微怔了一下,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依旧在垫子上坐下来。然后使用施法手势,在魔晶石灯周围布下了一个小小的结界。


    灯光重新恢复成恒定的柔白。


    “那就来喝茶吧,孩子。这是从异域流传过来的很不错的茶。”


    饱经了风霜的武者的手再一次执起了檀色的磨砂壶。给精灵续上了新的茶水,同时给自己也沏上了一盏。


    “谢谢,吉尔伯特先生。”


    艾尔文斯伸手背后拢了拢长发。他试图按下那飘拂的发尾,但是手刚收回去,不听话的发丝便又重新飘了起来。


    他垂下视线,端起了茶盏。


    他没有再说话,老人也同样。


    茶盏朴素但精致,个头并不大。一盏接一盏地饮下。期间吉尔伯特用晶蓝色的水魔石给茶壶添了一次水。时间在静谧中流淌。艾尔文斯也不知道淌过了多久。半夜吗?无从判断。这个奇异的山谷不仅没有生命,时间也仿佛不会流动。虚掩的帐篷没有透进清透的天光。外界的景象似乎总是夜晚。


    吉尔伯特的脸色骤然一变。


    “艾文,”他说,“出了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


    “啊,”艾尔文斯这时方才意识到不妥,他连忙站起来,“抱歉,吉尔伯特先生,在这里打扰了您这么久。我回那边去了。”


    “没关系,你坐,你坐,”吉尔伯特也站起身来,从他身旁走经,温暖的手按在他的后颈,“你的魔力还不稳定,最好留在这儿,不要到处乱跑。”


    艾尔文斯看了看身后。发尾不再像之前那样飘得那么厉害,但却仍然带着一点反重力的感觉。


    “坐吧,”吉尔伯特笑了一笑,“能有你在这儿陪着,老爷子我很开心,反正你男朋友也还没有醒,不是吗?”


    艾尔文斯于是再次坐下来。


    “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吉尔伯特往外走,“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暗色的门帘微微摆动。帐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艾尔文斯把茶盏推到一旁,将头伏到了桌子上。


    思维在刚刚变得迟钝,只剩下了那金红色的茶水略带着一点苦涩的味道。而现在,它终于再次恢复了运转的能力。


    他开始想苏子斐,想桑里斯。想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人。温斯顿家也有人失去了生命。现在仔细回想,营地里的几个法师眼睛好像有哭得红肿。然后又想起他的导师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告诉阿莫斯。现在,立刻,带上所有的精英,通过奥法之门离开!”


    “——让你离开你就离开。”


    “我感到……很不好。”


    为了逼他离开还几次把他给拉黑……所以,他当时其实应该离开吗?


    第96章


    乌斯卡人原计划对自治领直接照射死光,是为了要抓住他所以才没有这么做。如果他执意要走的话,大家也都会走,就不会再发生这样悲伤的事。


    可是,他们走是走了,自治领里的民众们,又该怎么办?


    艾尔文斯思来想去。这事没有选择。他们必须留下,好让民众……


    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响起塑料薄膜破裂的声音。然后嘈杂的喧嚷声猛地灌入了耳朵。


    艾尔文斯茫然地抬起头来,隔了两秒意识到那应该是隔音结界。


    就像他和导师的帐篷,以及提供医疗的区域,超凡家族的扎营地里,当然也会设置隔音结界。


    他猛地站起身来,揭开门帘走出了帐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到了如潮水般冲向营地的愤怒的人群。


    极目望去望之不尽的人群,即使是如今在这幽暗山谷的所有超凡者集结,也聚不起这么多的人数。这是他们救下的民众。


    艾尔文斯呆在那里,一时间无法理解。


    余光瞥到黑色的头发与蜜色的皮肤,一个他不认识的莱蒙德家的女性匆匆从不远处跑过,他快步追上她,“这是怎么了?”


    莱蒙德小姐的脚步顿住,深色的眼眸在微微震颤。“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当然要向民众解释真相,告诉他们一切的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当时人们对此都表示理解,还有很多人表达了他们乌斯卡人的憎恨,还有对我们的感谢,然而现在……”


    “你们这些罪犯!”


    “见不得光的人人喊打的老鼠!!”


    “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就非得和乌斯卡人作对。”


    “现在还连累我们。”


    “还我爸妈!爷爷,奶奶……”


    “还我妻子!”


    “我的丈夫……”


    “我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啊,你们能把他们的命赔给我吗,啊?你们能把他们的命赔给我吗??”


    人群高高挥舞着手里的手电与火把,纷乱的光在黑暗中无比刺眼,而比这些光线还要更加刺眼的是那一双双暴睁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的怒火,那一张张曾经温顺的恐惧的让人怜悯的脸上此刻扭曲得如魔鬼般狰狞。


    “我们的工资给你们缴税!”


    “我的工作……什么都没了!你们说,我们这工作要怎么办?”


    “日了你妈,怎么就摊上你们这样的领主?!”


    “别处的领主每天都尽是在想让他们的人过好日子,你们呢?莱蒙德!……”


    人群摧枯拉朽,外缘的帐篷一间间倒塌。沉碧色的瞳仁聚起,艾尔文斯从那混乱的光影中捕捉到很多道的身影飞快地在从帐篷里面抱走什么。莱蒙德家的营地里剩下的人很少,这里面还有很多是伤员——他听到痛苦的惨呼,有伤员被人群践踏。


    艾尔文斯疾步冲过去,用魔力震开了人群,把伤员给抱出来。被魔力震倒的一群人的怒骂声充斥着他的耳朵。艾尔文斯没空去理会他们。怀里的伤员吐了他一身的血,显而易见是内脏在踩踏中受到了严重的压迫。他忙把生命之力给他灌过去……谢天谢地,治愈的能力又回来了。


    那位莱蒙德小姐也救出了一位伤员,她向他招手。艾尔文斯把伤员在她身旁放下——尽管他的伤情现在还没有稳定住。人群中还有其它的伤员在等待救援。他冲进去又冲出来,用银色的月光把周围人的动作凝固。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他。视野中捕获到火舌喷吐。有人向他开枪了。


    是从未想过的事。艾尔文斯怀里还抱着一个伤者,在人群里闪避不及,只能点亮战神盾护生生接下了呼啸而来的子弹。


    “喂!”他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清除反叛军!!”


    “灭鼠!知道什么是灭鼠行动吗,小子?!”


    四下里响起回答,有的仇恨,有的愤怒,有的大义凛然,有的还是带着颤音的兴奋的怪叫,“呀呼——”


    艾尔文斯带着伤者匆匆地往外撤,途中又改而冲向一个被一群人围攻的受伤的莱蒙德家战士,后者的元气盾护光辉黯淡马上就要破碎,但还是能够起到一些弹反的效果。一个半老的妇人把盛水的罐子向他砸去,结果被碎片弹了一头一脸。淋漓的鲜血模糊了五官,她发出杀猪般尖利的叫声,“杀人了——杀人了!你们看啊!!我们的莱蒙德老爷他杀人了!”


    一边喊着,一边把散落在地上的药水塞进口袋里去。人群倒是没踩踏她。因为周围的人也都在跟着狂抢。


    而远处的人则是得了什么敕令般,恣肆向精灵战士与伤者泼洒下弹雨。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射击准头堪忧。不可避免地伤到了那些狂抢药剂的人。


    “莱蒙德杀人了啊——!!”


    人群的冲撞变得更加疯狂。


    “他妈的,这些人……”受伤的战士口齿不清地骂道,“当初我们为什么要救他们!”


    艾尔文斯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机械性地护着他往外走。那位他不认识的莱蒙德小姐和几个伤势较轻的莱蒙德们组建了防御的屏障,他把怀里的伤员在地上放好,然后快速为所有人提供治疗。


    哐地一声,一颗鸡蛋砸在了屏障上。蛋壳碎裂,滚出富有弹性的蛋白。


    “为什么还有鸡蛋……?”


    “之前发给他们的。”莱蒙德小姐声音低低地说。


    艾尔文斯按在最初的那位伤员的胸腹处的手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防御圈外的小片空地上。


    在他手中,开了血槽的黑铁法杖爆发出光亮,原本就要吞没这小片空地的人群惶然向后退开。


    “为什么,”雷德莱蒙德惊怒的声音破开了夜色,“为什么要攻击我们的营地?!”


    人群的前方静默,而后方则响起尖利的声音:


    “还用问?我们的家都被你们给毁了!”


    “我的工作,你们知道我为那个位子拼了多久吗?”


    “还我丈夫!”


    “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我们也很抱歉!”战斗法师说,“所以莱蒙德家就算是未成年的孩子都上了战场来保护你们……”


    “你在说些什么?”


    “——把未成年的孩子都逼上战场,还很骄傲?”


    “不都是你们挑起事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去当反叛军?”


    法杖的光辉更加炽亮,战斗法师的双眼暴睁,“这个问题还用问?!乌斯卡人侵略我们的世界!他们像是猪狗一般对待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反抗?啊?——我们难道不应该反抗?”


    “要我说就不应该。”


    “日子能过不就得了?”


    “你们想咋整就咋整为什么还要把我们也给拉下水!”


    战斗法师为自己的声带施加了强化的法术,“是我们故意要把你们拉下水吗?是乌斯卡人不拿泽坦人当人,不拿泽坦人的命当命,他们动辄就向一整片区域照射死光!”


    他顿了一顿,“我们原本可以不管你们,你们知道吗?如果拿到情报我们立刻就走,那么我们一个人都不会死,我们的亲族,我们的盟友……那些永远离开了我们的同伴现在依然还在世上!都是为了你们,为了把你们给转移出去……”


    在他身后,精灵把双唇咬出了血丝。


    然而民众们高高挥舞着火把与拳头,有人用手电的强光去照射战斗法师与后方武者及伤员们的眼睛。基地配发的鸡蛋又入落雨般砸来。还有生的鸡蛋,在半空中破碎,摔在地上,淌出一滩滩明亮的光。


    “你们难道不该管我们?”


    “你们是领主我们是领民。”


    “你们是超凡者我们是普通人!”


    “别的不说。你们收了我们的税!……”


    “你们的税?”战斗法师狠狠地重复了一遍,“那你们有没有比较过,外面伪政府管理的区域,还有别的自治领,他们每月收入用来缴税的比例是多少?”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场当然有人知道。渔民、商铺主、有的是人冲着缴税的优惠迁入自治领成为莱蒙德家领民。


    “我们尽可能地减少你们的税赋,而且这税金不是用于享乐,而是为了夺回我们泽坦人的家园!我们问心无愧。而你们呢?你们又对你们的领主家做了什么?——冲撞营地,伤害为保护你们而受伤的莱蒙德家人?!”


    “嘁。”


    “……切。”


    人群中响起声声不屑的气音。


    “那你敢说你们不赚钱?”


    “你们穿的用的哪不比我们家好。”


    “这不是你们收钱收多收少的事!只要你们收了钱,那就得给我们办事。”


    “还领主。现在时代都平等了!还真把自己当高高在上的领主老爷呢?”


    无法交流……完全无法交流。雷德即使是面临充当乌斯卡鹰犬的可耻的泽坦军团都未曾有如此的愤怒。


    他几乎把牙关都给咬碎。


    法师的沉默让人群更加鼓噪。


    “所以赔我们!”


    “这事都是你们搞的,你们看着办吧。”


    “我家死了人。”


    “我丢了来之不易的一份儿工作。”


    “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有理由向你们要求精神赔偿!!”


    战斗法师将法杖锵地一声插在地上,他的法袍无风自鼓,袍角腾起狂燃的血与火。


    人群再一次往后退,然而那刺耳的声音却变得更大了。


    “你想干什么?”


    “我们也就是过来讨个说法,咋地,你还想杀了我们不成?”


    “我就笑了,你们莱蒙德家族就这么对待你们的领民?”


    “莱蒙德杀人了啊——”


    袍角的血与火又一点点熄灭黯淡。战斗法师猛地偏转过头去,喷出了一口鲜血。


    人群响起讥嘲的笑声。


    “哈哈哈……”


    “这法师不行了啊。”


    “大伙儿听我说,到这一步咱还怕他干嘛?直接上吧!”


    “他也说了,他们一早就得到消息,肯定把值钱的东西都提前转移了过来……”


    战斗法师握着法杖的指腹泛白,与那厚重的黑铁对比鲜明。


    被救下的领民双眼闪动着贪婪的光,如浪潮般上前,再一次要把这小片空地给吞噬。


    淡金色的长发狂舞在空中。精灵修长的身影拦在了阵前。


    “这是我的错误,我不该让大家留下,”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来杀。”


    抬眼望去,人群无穷无尽。


    当然是无穷无尽……人数少的话他们哪有那胆子闹到超凡者的营地里来。


    闪亮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战斗法师悚然抬起了头,“——艾文!”


    艾尔文斯平静地回头看了看他,“没有关系。我是精灵。没必要怜悯这些无耻的人类!而且我也不姓莱蒙德,自是不必理会那么多。”


    森寒的杀气让领民们煞白着双脸再次退却。然而战斗法师却扑上来拦住了他。


    “不行。”


    “为什么?”


    法师的嘴角挂着鲜血,“因为他们是我们的领民。”


    “对啊对啊。”


    人群喧闹着,发出欢笑。


    “领主老爷可不得保护你们的领民。”


    “把这个精灵赶出去!我们人类的事他们少管。”


    “哇,活的精灵,要是把他给上交给乌斯卡人,那钱……”


    雷德愣了一下,双唇颤抖着念出了咒语。黑色的火焰突兀燃起,人群后方惨叫炸起了一片惊呼。


    说出要上交精灵的人转眼便化作一块焦炭。


    “莱蒙德杀人了啊——”


    “真的杀人了!”


    “大家都来看啊——莱蒙德家杀了他们的领民!”


    战斗法师冷笑了一声。


    “我杀的不是领民,是叛徒!”


    喧嚷的人群有所收敛,但也只是收敛。双方依旧僵峙不下。艾尔文斯几次想要冲出去,然而二星的法师紧紧扣着他。


    一直到吉尔伯特赶回来。


    “抱歉,孩子,还是让你看到了这样不好的事,”五星的老人向精灵说道,把两人一齐拥住,双手分别揉了揉他们的发顶,“好了,来,接下来这边也由我来处理吧。这也算是我们的家事。”


    “吉尔伯特先生,您刚刚是……”


    “没事了,快回去吧,孩子。”


    让人意外地,艾尔文斯没有坚持。他快步离开了莱蒙德家的领地,然后给自己施加了风元素的祝福,前往医疗区域。


    “还是让你看到了这样不好的事”,说明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处。其它地方倒还好。如果是医疗区受到冲撞的话……


    艾尔文斯记起莱蒙德家受到践踏的那些伤员。医疗区的伤员可比他们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他随风掠过荒野。路上看见很多处的帐篷在燃烧着。


    片刻后他来到了医疗区域。在看到病床的帐幕前他先看到了如蠕虫般后退的人群。人群的后方丢下了很多具的尸体。血流满地。


    向前看去,女医学生披头散发,双手端着多连发的光束枪。


    她沙哑的声音就像是风中流动的黑沙。


    “混蛋,一群混蛋……”


    “我的导师豁出性命救下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一群混蛋!!”


    她开火了,毫无疑问。


    普通人少女对上一群同样的普通人。


    “阿曼达,”艾尔文斯放缓了脚步,凝聚生命元素与水元素共同治愈了医学生破损的声带,“大家还好吗?”


    “你去看啊,”阿曼达双眼血红,她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你去看啊!”


    一颗心猛向上提起来,艾尔文斯快步冲向营地——实际上这里便是营地,到处丢满了蓝色的帐幕,枕头,扭曲的推车,破裂的药品与医疗用具。一片狼藉。医生与伤员们都向后收缩,就像莱蒙德营地那边那样。


    赶来帮忙的法师在空中凝聚出新的照明光球,以及用魔法来修复受损的病床推车与各种器械。整个营地都在向后方平移。艾尔文斯飞快地向前赶。


    一袭袭白袍在视野里晃动,那是比之前还要更多的白魔法师圣武士和德鲁伊。看起来不差他一个术士。


    于是他的脚步在一块平地边停住。这里有着一方方的白布,下面盖着……盖着一具具的尸体。


    其实早前便有这样的一块平地。平地上也有尸体。并不是每个伤员的生命都可以幸运地得到挽留。然而现在,尸体变得更多。


    艾尔文斯做出了到处寻找苏子斐时都没有做出的事。


    他把白布一块块揭过去,看过,然后再掩上。


    他看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是他最初帮忙搬运过的、身上有着奇异的魔法波动的超凡者。他并不认识他。还看到了一位基地教官。A级教官,负责教授武师的职业战技。


    还有……还有……


    艾尔文斯的手在空中僵住。


    白布从他指尖滑下,重新覆住了下方那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激愤的熟悉的面孔。


    “杰……杰弗里?”


    一星的战士教官。平素有魔鬼之名。把他卡在F级卡了不知道有多久,后来就算他升了阶也要继续跟着他跑早操。


    他还给他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助教。


    “杰弗里……不!”


    精灵疯了一样把他的教官给抱起来。生命之力恣肆向怀里那半截身躯涌入。


    还没有完全失去温度。所以,也许……还来得及?


    “醒醒!杰弗里,你给我醒醒!你可是魔鬼啊——作为魔鬼怎么可以那么容易就死?!”


    生命的元素在他身周聚成明绿色的风暴。


    可是一星的战士再也没有抬起他的手……就在片刻之前,他的手还揶揄地拉了拉他的领子,告诉他这身衣服还是他给穿上的。


    “杰弗里!!”


    精灵的身躯在颤抖。营地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边投过来。


    “那么浓郁的生命元素……”


    “艾尔文斯?”


    “快快快快过来,这边需要你!”


    离得最近的圣武士把他拉向病床集中的地方,夺走了他怀里的战士的身体。艾尔文斯没有特别抗拒,只是伸手帮他的教官重新掩上白布。


    然后开始四处顾盼去找另一个人,“安德拉呢?安德拉——”


    “我在这里,艾文,这里。”女教官倚坐在一张床上虚弱地举起了手。


    这次是没有断掉的那只手。


    艾尔文斯来到她的身边,看到她另边手上缠了厚厚的魔法绷带。


    安德拉让他在床沿坐下,伸手轻轻将他揽过。


    泪水打湿了女教官的肩膀。生命元素的风暴把周围十数米的方圆席卷。


    艾尔文斯一直释放到他再也释放不出来。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离开了医疗区,将要到达极限的身体又爆发出新的力量,在他背后,每一个脚印都燃烧着明亮的火焰。


    不多时,便追上了在超凡者们的逼迫之下像虫蚁般蠕动着退离的人群。


    长发飘舞,精灵的双脚离开地面。


    “谁干的?”凌厉的声音破开了空气,“医疗区的那些死伤者,谁干的?!”


    领民们抬起头来,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讶异——毕竟各种各样的魔法他们今天已经领教了太多。


    艾尔文斯看到那一张张脸上写着冰冷的残忍的无所谓的麻木。


    “你们不说,对吗?!”


    他转向逼着这些民众们后退的超凡者,“有看到吗,是谁干的?”


    超凡者们向他摇了摇头,神情无奈而又悲愤。


    怎么可能看得到,如此之众的人数,足够掩护不怀好意的暗枪——实际上就连枪也用不着放,他们只需要跟着人流向前踩踏几脚。


    所以,领民们又有什么错呢?


    ……他们失去一切,受了惊吓,如此可怜,唯一所做的,不过是随着大流向前走了几步。


    年轻的精灵明白过来,明白了他刚刚的问题究竟是多么好笑。


    于是他也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恣狂的笑声响彻了四野。


    沉碧的双眸被令人心悸的明绿给侵夺。人群发出惊叫,飞快地向前奔逃——在这一刻,就算是法不责众的人数也不能抵御他们的恐惧。


    他们不可能快得过精灵的速度。


    然而,在狂野魔法如疾风骤雨般肆虐之前,却有黑袍的神官举起了他的圣杖。


    “艾文,冷静。”


    ……


    阻止了一小队凶徒上前的是无形的屏障。


    ……只是阻止哪够。神盾的碎片悄无声息地从空间里溜出来。


    但在它穿出果壳的硬壁之前,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覆住了它。


    “想干什么去啊?”


    神盾碎片的动作止住,在空中微微震颤。


    柔顺的发卷垂落,棉质的睡袍重新换成精灵贤者的衣装。“你不妨放他们过来,”银发的美人向后倚在巨大坚果那灰青色的硬壁上,感受着屏障受到攻击时的震荡,“也许我的心情还能更好一些呢。”


    神盾收敛了光华。但并没有按他所说的做。


    小片刻后,帐外响起惨呼声。


    黑袍的神官带着金发的精灵走进了帐篷。


    “谢谢您,阿莫斯先生,”艾尔文斯轻声说,“我在这里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我家先生还在睡觉。”


    然而话音刚落,坚果床的外壳便轻巧地滑开。


    白色的长袍垂落,精灵看到战神之盾的碎片,与一双宁静的紫罗兰色眼睛。


    “先生,”他喊了一声,快步向他走去,“您醒了,外面……”


    “我知道。”


    银发的美人神情是了然的平淡,“凡人背弃你们,”他说,“一如背弃神明。”


    极致安静。


    只有那覆满了山谷的黑砂因风吹而流动,滑过帐篷底部的边缘,传出摩擦声细腻。


    艾尔文斯的脚步停住,“先生?”


    战神之盾的碎片被放到了一旁。他的先生从床沿滑下,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看……刚用了清洁术,现在又弄脏了。”


    说着作出施法手势,清除了他身上的血污,又帮他理了理被失控的魔力给扬得凌乱的长发。随后把他拉进怀中,但动作却微微凝滞。


    源于感觉到他的身体那不正常的僵硬。


    “您说,神明,也……?”


    沉碧的双眸即使在阴影中也依旧闪映着冰凌一样的亮光,有惊怒与激愤挟裹了精灵的心脏。


    但风时却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回答他的是一声叹息,手握圣杖站在一旁的神官脸上流露出深深愧疚。


    “是我做得不好。实在愧为神的仆人。战争之神是为泽坦而死,然而如今,泽坦世界的战争信仰却比将尽的烛火还要更加微弱。


    “宣传,教育,一切对思想的控制手段尽为乌斯卡人所掌控。超凡势力倒还好,在凡人眼中,战争之神他……”


    “我并不是在说这个,阿莫斯。”


    风时打断了他的话,然而旋即,唇角却是又浮现微笑,“不过既然说起这个……信仰断绝,并不是什么坏事。”


    阿莫斯费解地皱起了眉头。


    “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呢?风时先生阁下?……您不是吾主的神选吗?”


    “不,我不是,”风时摆手,“战争神选是艾文啦。”


    艾尔文斯愣了一下,连忙使用心灵链接,“先生!我之前曾经和神官先生说过……”


    “你就是,艾文。”风时说道,旋即放开了他,半转过身来,专注的目光看着阿莫斯,“艾文虽然是战争神选,但是,他却不可以信仰战争之神,而你,也同样。”


    阿莫斯更加费解,“我?”


    “不要信仰祂,”风时说道,魅紫色的双眸凝视着莱蒙德家的神官那双深色的眼睛,“你必须听我的话。”


    阿莫斯握紧了他手中的圣杖,“我需要理由,先生阁下。您一开口,就让人放弃信仰。”


    “……是吗?”风时笑了一笑,向前踏出了一步,“你信仰的真的是战争之神吗?”


    神官的身体紧绷。


    “你信仰的不是神明,而是信条,阿莫斯。是勇气,荣誉,以及不屈……毕竟你再清楚不过,神明已死。”风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后,也请继续保持。”


    深色的眼睛剧震。“我必须知道为什么。”


    风时没有回答。神情不容抗拒。


    “您说艾文才是战争神选,但您,显然与战神关系匪浅,”黑袍的神官沉吟思索,“这是祂传下的圣谕吗,风时先生?”


    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些什么,使得他的声线在发颤。


    然而风时却是摇了摇头,“战神已死,”他说,“祂不愿再复生。”


    阿莫斯的双唇紧抿成一线。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


    然后便是沉默,沉默让空气变得很冷。只剩下流沙从帐篷边淌过的声音,就连远处的喧嚣此刻也已落定。


    艾尔文斯理解不了两人之间这样的对话。他惊异且茫然地看着两道值得尊敬的身影在他的身前对峙。


    不,这不是对峙。神官旋即低下了头,“好吧,既然您那么说。”


    他的视线从放在床上的战神之盾的碎片上转过。


    “它曾经因为一个人烧掉了很多……然而在您手中,我却看到烧毁的焰烬重新凝聚。而且,它似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向外释放出神性物质的波动……”


    金属打就的圣杖重重顿在地面,“我相信你,风时先生阁下。”


    第97章


    风时的视线亦跟着他转向床上的神盾碎片,“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说,这块碎片该怎么办。”


    阿莫斯向神盾的碎片走去,眼眶里有晶莹在闪烁。他缓慢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它,但在真正触及之前,却又将手收了回来。


    “它好像已经作出了选择。”


    “虽然不是很情愿,”风时摊了摊手,“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这一点。”


    阿莫斯说实话并没有看出来这一点。甚至与之相反,神盾的碎片它很高兴。他能够感觉得到。过往他还从未从它那里接受过如此明晰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莱蒙德家如今也已没有保管这件神之遗物的条件了,先生阁下,”凝伫了片刻过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回身来,“既然它选择了您……那么,您就请把它给带走吧。”


    银发的精灵向他伸出了手。


    阿莫斯迟疑了一下,与他相握。


    “谢谢,阿莫斯,”风时说道,“谢谢你们替我保管了它这么多年。”


    神官的动作猛然僵住。


    而风时的动作也跟着僵住。


    ——这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还好某个精灵一直站在一旁,并对他的导师那过于优秀的情商有着相当的预期,见状反应急速地开口救场:“抱歉,阿莫斯先生,我家先生他……有的时候说话会有些欠考虑!他没有想要冒犯的意思,只是在真诚地向您表达谢意。”


    真诚地……表达谢意。


    黑袍的神官突然笑出来。


    先是被要求放弃了信仰,接着送出了家族保管数千年的神明遗物,最后又听到这样的话。


    可他依旧笑出来,用一种豪气干云的武者的狂放,笑声传出帐篷,荡在山谷之中。


    “应该的,风时先生阁下。”


    黑色的长袍拂动,神官躬身行下了一礼。


    “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在等待处理……两位,我就先离开了。”


    说完转身向外,拂动的门帘隐没了他黑色的袍角。


    帐篷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风时从床上拿起了战神之盾的碎片。


    “你现在是我的了,”他说,“虽说本来就该是——所以,接下来要准备当剑了。”


    神盾碎片立刻不再高兴。


    渊微的光华也完全消失了。


    “……”艾尔文斯的目光在黯淡的盾面上停留了片刻,如果是平时他一定要吐槽。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份心情,“我没有看懂,先生。”


    “什么不懂啊?”风时转过头来。


    “阿莫斯先生与您,说的那些话,您让他放弃战争之神的信仰……”艾尔文斯说道,“还有您所说的,凡人,背弃了神明。”


    风时指尖轻轻点在唇瓣,沉吟他应该给出怎样的回答。


    但在他完成思考之前,精灵的双肩便剧烈颤抖起来,“背弃”两字勾起了他胸中暂时压下的伤痛。


    风时微愕了一下,打开了双臂。


    “先生!”


    金色的长发扬起,精灵扑进了他的怀中。


    风时接住他,向后退到了床上,胸前传来温热,是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艾文,”他轻抚他的后背,“艾文。”


    艾尔文斯感到他的声带就像是生了锈一样的滞涩,他艰难地开口:“杰弗里走了。”


    他的导师抚摩他后背的动作猛地凝住。


    他用变了腔调的声音续道:“因为我们救下的那些暴民!”


    风时沉默了片刻。


    “他作出的选择。”他轻轻地说。


    “选择?”艾尔文斯发现他又不懂了,于是缓缓抬起头来,“先生您是指……?”


    “中心区,最后一道屏障,有用来维持屏障的调度塔,”风时说道,“敌人在持续攻击,而超凡者们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离开,其二是守塔;离开的话可以全身而退,守塔的话,则可以让更多的民众得以逃进屏障之中。”


    他用手拢过精灵的长发,“杰弗里选择守塔。哪怕他的双腿已经断了。他告诉我,只要能多守住一刻,就有多一些民众得以逃生。那时我曾问他,你确定这是好事吗,杰弗里?”


    他摇了摇头,“现在,你看到了结果。”


    艾尔文斯双拳紧握,以至掌心都被指甲刺出鲜血。


    “他该离开的,”他大喊道,“他该离开的!”


    然后猛然间想起了些什么似的,狠狠地把头转到了一旁去,“这又怎么能怪杰弗里——这一切都要怪我!!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下来,从那时就该带着大家一起走……”


    风时沉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你走的话就能改变这一切吗,艾文?”


    艾尔文斯急促呼吸。


    他记起阿莫斯曾经和他说,他们会伪装他依然留在自治领的假象,尝试骗过敌人来争取时间转移民众。


    所以说这其实也并不能怪他吗?——不,“我当时被带到了战争神殿!我明明可以假说我领到了战争之神的神谕,然后告诉大家必须立刻离开……”


    战争之神的神谕。


    风时的唇角一点一点向上,淡淡的笑容无奈而又哀伤。


    金发的精灵抬起了手,一点一点摩绘他的笑容。


    “所以,这都怪我,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先生您在此之前,几次三番地催我走……”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导师的眼睛,“先生,您当时之前之所以让我走,就是因为预知到了后续的这一切吗?”


    “没有,艾文,”风时慢慢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有预知到的话,我会和你说。”


    “那我也应该听您的话!您是没有预知到具体,但是您也隐约有所感觉……您还告诉我您有所感觉!”


    艾尔文斯同样笑起来,笑声带着失真的疯狂,被神官用神术平定下来的魔力又一次纷涌,淡金色的长发扬起在空中飘舞,“我为什么不听您的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怪我……”


    “艾文。”比神官还要更加宁和,以至于竟带着一种玄秘的空灵的力量让他的魔力快速平静下去,“这不怪你。要怪的话,也应该怪某个明明该知道的都知道,但却依旧保持沉默的家伙。”


    艾尔文斯怔住,不明白他所指。然后便看见他的导师侧转过身,提起了躺在一边的神盾碎片。


    “战神之盾?!”


    记忆的画面飞快转过。艾尔文斯回想起当时的神盾碎片缄默如一块死物,便如现在那样。就连光辉也是一样的黯淡。


    “难道它……!”


    神盾碎片的表面没有浮现出文字来为自己辩解。它微微震颤。从心灵的层面上,能够感受到那深沉的悲伤。


    “它为什么不——”


    “因为它也不确定会是这样的结局,”风时说道,“只是从可循的先例中,知悉存在如此结局的可能性。”


    艾尔文斯缓缓咀嚼着这个词汇,“可能性……”


    “守护之盾总是倾向于守护,但战争是残酷的,艾文。很多时候必须作出取舍。你现在已经知道你们救下的是一些怎样的人,为了拯救他们而付出的代价,除了莱蒙德与其它超凡势力无数强者的生命,更有莱蒙德作为训练基地原本职能遭到削弱,使得很多适龄武者无法获得良好教育成为反抗者阵营新鲜血液补充的深远影响。不必要的甚至是愚蠢的仁慈,让这场战争的胜利距离我们更加遥远了。”


    风时说道,“所以我觉得……确实应该把它改铸成一柄剑了。”


    听到他的话,神盾碎片的光华比刚刚的黯淡还要更加黯淡。它不再像是一块由光凝成的晶体,而成了一块沉寂的白铁。


    “先生,”艾尔文斯失声说,“它很难过。”


    “它知道先例。”风时冷淡地说。


    “什么先例,先生?”艾尔文斯说道,再一次提起,“您刚刚所说的,凡人,背弃神明……战争之神他之所以死去,原因是不是并不止乌斯卡人?您之所以让神官先生放弃他的信仰,也和这些有关,对吗?”


    风时指尖轻轻压上他的唇瓣,这是一个噤声的手势,“先例很多。”他说。


    “先例……很多……”


    艾尔文斯缓缓重复他这句话。


    然后用力扣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腕向下压,将他噤声的手势给破坏掉。


    “先生——您在包括在里面,对不对?”


    “很多事情我暂时不能和你说,艾文,”风时轻轻摇了摇头,“这会造成非常可怕且无可挽回的后果。”


    精灵倾身向前,看着他的眼睛。


    “先生,您想起来了吗?您所经历的不幸,您所忘掉的那些事情……现在,您终于想起来了吗?”


    暗银色的眼睫微微翕动,紫罗兰色的双眸垂敛向下。


    “没有,”风时说道,“只是记起了其中的一部分。”


    他把头转到了一旁,已经不打算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然而他的精灵却是猛地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被箍得很紧很紧。紧到他都要怀疑他要把他揉进他的身体。微凉的发丝擦过他的面颊。艾尔文斯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


    他再一次感受到温热的湿润。


    湿润不断地在往下浸,以至于他竟能够清晰感觉到衣物面料的垂坠感。比刚刚还要更加痛苦,年轻的精灵哭得哽咽难抬,哭得完全失语,全身都在战栗。


    这次是为了他……这里面当然也加诸了自己的悲伤,但更多的,是因为他。


    风时用手轻拍他的背脊。


    “艾文?……艾文。”


    他的精灵顾不上回他的话。


    他叹了一口气,努力组织用以安慰的词句。然后想起了类似的场景里,某人对某个并不存在的作者进行抗议时所曾说过的话。


    “嘿,艾文,”他说道,“你不是不想当哭包攻吗?”


    从导师口中说出来的专有名词让精灵猛打了一个激灵,“先生!”他依旧说不出话来,但心灵链接也能够表达他的惊悚,“您说什么?”


    “你这样的话就要变成哭包攻啦。”风时温馨地再次提醒说。


    “不是,”艾尔文斯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个词?”


    风时想了一想这要怎么和他解释。


    “你知道你之前有段时间常常说梦话来着。”


    艾尔文斯:“……………”


    艾尔文斯继续哭。


    现在他是哭包攻他也认了。他以为他已经够痛苦。但他的先生过往也承受过同样的痛苦。而且绝对不亚于他。不然的话,不可能在战争神盾面前称得上是“先例”。


    风时偏过头来,苦恼地看着他。


    他继续思索,然后记起过往他做好的专门用来处理这种情况的预案。


    于是他轻轻地把精灵向后推开,双手捧起他的脸颊。


    然后低头,轻轻吻上了那双沉碧色的漂亮的眼睛。


    沉金的羽睫因为他细密的吻而摇颤。从卧蚕到眼尾,一点一点,先是左边,然后右边。明艳的舌尖灵巧地把那晶莹的泪珠卷去,只留下那色若胭脂般的晕红。


    “不,先生……”


    年轻的精灵双肩紧绷。他想要逃出去。这样的大哭不同于之前轻悄的垂泪,实在是太过狼狈。


    可他没能逃开。只能任由那靡丽的、微泛着一点紫色偏光的柔软双唇寸寸吮过他的双颊。


    “先生……”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啦,”风时说,“你看,我都忘了。而且,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艾尔文斯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我刚刚说了好多。”


    风时帮他向后抹开凌乱在额前的发丝,“你刚刚有说,要听我的话,对不对?”


    年轻的精灵认真地点头。


    “我听您的话,先生。以后再也不会不乖了。”


    银发的魅魔弯起了他那双妖孽的眼睛。


    “那好,”他说,“我不让你再哭了。”


    眼泪仍然在往下淌,艾尔文斯脸上写满了无措,“可是我忍不住,先生……”


    沾染着淡淡的盐分的双唇封住了他后续的话语。


    “啊,我还忘了这里,”风时呢喃着说,“你看,连嘴唇都被咬破了。”


    甘甜取代了微咸。鲜血的气息像是馥郁的玫瑰在他舌尖绽放。


    “不可以这么没有风度,”他说道,“你可是我的小王子。”


    艾尔文斯抓住了他的手,被这样的称呼给喊得越发窘迫。他左躲右躲。然而他的导师唇角向上拉起戏谑的幅度。


    甚至还向内里侵略进去。


    “先生,不,不可以……”


    他向四周看去,“你看现在!到处都没有人,只有我们两个,不需要再装情侣。”


    “但这是对你进行安慰呀,艾文,”风时有理有据地说,“为了起到更好的安慰效果,你敬爱的导师决定破例一次,满足你总是产生的那些不该产生的想法。”


    年轻的精灵耳尖都被染出桃红。


    躲着躲着就向后仰到了淡白的果仁上,然后就被禁锢住,并扯开了身上的战斗服。


    “时候不早了,我们来睡觉吧,艾文,”风时说道,同时把果壳也给阖上,“我知道你没睡好。我也是。睡一觉醒来,等到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艾尔文斯下意识想要解衣服,但动作旋即又凝住。


    他记起这身衣服还是杰弗里给他穿上的,然而现在,这位可敬的教官再也不在了。


    又有大滴的泪水从脸颊滑过。


    风时不由微怔。


    ……这怎么突然间就又哭得更凶了?


    他没再动他,而是在动自己的衣服。原本扮演德鲁伊用的贤者长袍变作之前的长筒睡衣,然后意识到不对,又把它给变成了薄纱睡衣。


    轻盈纤透,一如蝉翼。


    他把他的精灵抱在怀里。柔顺而又弹性的发卷蓬散开来在他脸颊上。


    “艾文,说起来,现在是比较特殊的情况。”


    “……什么情况啊,先生?”


    “可以做一些过去所不能做的事,而不必担心产生不利影响。”


    风时说道,这时意识到一边的床上还放着块碍事的盾牌碎片。


    神盾碎片在微微震动,虽然没有文字也没有光华,但并不妨碍他从中解读出一脸“没眼看了”的表情。


    风时的视线停留在它震幅明显的边缘,突然产生大胆的想法。


    “你看!”他兴奋地说,“这里甚至还有东西能够震动……”


    神盾碎片:“?????”


    神盾碎片当场抠出了一整排的问号并咻地一声躲进了储物空间里去。


    救命啊这什么人啊为什么对一面盾牌的碎片都能产生大胆的想法!


    艾尔文斯轻轻推拒着他的肩膀,“不,先生。不要在今天。”


    “——但是如果等这会儿过了就又要受到不利影响了!”风时抓着他摇晃。


    年轻的精灵依然摇头,“先生,请原谅我。桑里斯,杰弗里,还有苏医生……这样的一天,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事。”


    “好吧。”


    风时不再缠着他,只是静静把他抱在怀里,“那我们只是休息,好吗?”


    “晚安,先生。”


    ……


    幽暗之中,晶莹的露珠从狭长卷曲的暗蓝色叶片末端滑落,坠入雕纹精美的石槽,发出空灵而又旷远的滴答声响。


    由中空的巨大黑暗根系组构而成的藏书室里,脚步声回荡。


    如灯盏般垂吊的蝶蛹发出水绿与冰蓝色的荧光,不时有蛹衣破开,向外翩翩然飞出美丽的夜蝶。纤薄的蝶翼轻震,在后方洒下细腻的光尘。


    弯钩般的银月升起悬停在空中,把空间照得更亮。


    两道修长的身影被向后投下。华美的衣袍拂动,永夜之森的领袖在一处高大的书橱前停步。


    簌簌声中,如帘幕般保护着书藉的墨色藤蔓向两旁退开。他伸出手。一本古老的书籍摇晃着离开了书架,轻缓地飞落进他的手里。


    而后自动翻开。


    魅魔法师走到他的身旁,去看书籍记载的内容。


    “凋零之年,枯萎之年,苍蓝之羽覆没大地……血与火将燃尽,诸神皆殒,众生号泣……继为愚痴与耻辱之世代,崩离与终焉之纪元……”


    他抬起头来,月光映进他玄色的眼眸,流转出如血般深沉的辉光,辉光在震颤。


    “西弗,这是……?”


    “上古的先知曾为我们揭开未来的一角,”西弗法尔指尖轻轻摩挲过那泛黄的书页,“关于这则预言,迄今为止有很多种解读。但任何一种解读,都比不上真切身临其境。”


    他的指尖在一处停留,卡内基跟着看去,动作猛然一滞。


    他握住了他的手,向一旁缓缓移开,以不至于遮挡自己的视线,“汝等家园即为畜场,汝等子孙即为猪羊……虫蚁肆虐于沃土,鹰犬盘距于府邸……”


    又一颗露珠滴落,响声空灵。


    “这是风时曾和我说过的事,但我过往对这些却没有过多的在意……或者说,没有往更深处去想。”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好好想想了,你说是吗?”


    血魔法师点下头去,但下一刻,却是又被他的契约者用指尖勾起了下巴。


    昳丽的面容被迫向上抬起,螺旋向上的犄角流转出光华。


    “卡内基,你怕我吗?”


    卡内基微愕了一下,“作为统帅永夜之森与卡斯特罗的超阶强者,问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八等恶魔这样的问题,你说合适吗?”


    黑暗精灵的领袖笑起来,他阖上手里的古籍凑近前去,吻了吻面前那鸦血色的唇瓣。


    本该是轻啜浅饮般的一个轻吻,无奈魅魔法师的眼眸立刻被点亮,攀上了他的肩膀来恰更多的饭。


    西弗法尔也就多喂了他几口。


    “我并不是不讲道理的精灵。”他说,轻轻拍了拍怀中人后背,让他站稳,这才再次开口,“短命种们对此全无所谓。但我们却应当做些什么。而这注定是一条艰辛的路。”


    卡内基向后退去,但临了却又在他的脸颊印了一印,“我会帮你的,西弗。”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西弗法尔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把古籍放进了法师的怀里,他知道后者对此一定很感兴趣,“同时我还希望,你的朋友,也同样能够帮我。”


    “你说风时?”


    “告诉我更多的关于他的事情吧,卡内基。”


    西弗法尔带着他向外走去,“以及,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忧虑——你说,他还会回来么?”


    听到他的话,血魔法师微怔,旋即神情同样变得忧虑。


    “是啊,他扰乱了时空……”


    第98章


    幽暗山谷永远是夜晚,但恢复了精力的法师们却可以在这里制造出白昼的景象。


    恒星投下了一道纤细的人影在帐外,把用以支撑的轻质金属骨架轻轻叩响。


    风时从果壳床上滑下来。


    来人是一位黑发的莱蒙德小姐,“早,风时先生。艾文还好吗?”


    “从睡眠状况与魔力的运转等角度观察并不太好,但我会让他好起来的,谢谢关心,”风时礼貌地道,“你们还好吗?”


    “还好,”莱蒙德小姐悲伤地笑了一笑,“这是今天的食物,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再问我们来取。”


    “非常感谢,”风时接过,“对了,我这里也有食物……”


    他把很多种食物从空间里取出来,“给人类的食物,大多具有特别的效果。你们来安排分发给有需要的人。”


    “谢谢您。”


    风时端着托盘回往帐篷。但在他用魔力托起门帘之前,门帘便被年轻的精灵从里面揭开。


    “你醒啦,艾文,”风时把餐盘也交给他托着,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精灵风格的地毯与矮桌,“来吃早餐,这是用魔法烹饪的食物……你看,还挺精致的。”


    艾尔文斯顺从地在矮桌前坐下,拿起了刀叉却又放回去。


    他根本没有胃口来吃早餐。


    风时从后面拥住他,“要吃啦,”他说,“来。”


    一边说着一边叉起了小块的蘑菇,喂到他口边。艾尔文斯只有吃掉。


    风时又拿过一个牛角面包。


    “您来给我自己吃就好。”


    “我不,”风时摇头,蓬松的发卷在他肩膀扫来扫去,“我就要喂。”


    艾尔文斯被他给喂得噎住,“但是先生,没有导师会这么对待他的学生。”


    “可是你现在很难过嘛,我要对你进行安慰,”风时理直气壮。说到安慰,他自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来,于是用下巴卡住了精灵的肩膀,“你知道你昨天错过了什么吗,艾文?”


    艾尔文斯装作他对早餐有着浓郁的兴趣。


    “你会后悔的。”风时说,“啊……我从现在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随着时间的流淌,有什么从他身上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不过比起那些,他倒是更加遗憾他所错过的……


    他悄悄地闻嗅他的精灵身上的气息。不再是凛苍兰或者柠檬海盐的味道。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太清楚,但是依旧让他着迷。


    艾尔文斯吃过正常的早餐份量。


    “您也要吃一点吗,先生?”


    风时在他身前坐好。


    “来喂我。”


    他双手撑着地板,仰头缠着他要他喂。


    艾尔文斯剥开了粉色的、白颊浮鸟的蛋递过去。风时一口一个,然后也被噎住,不满地拉着他摇,又要他给他喝水。


    艾尔文斯喂他喝水。他的导师已经许久没有和他这么黏糊过。不过这并不是不适时的举动,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让他不要总是沉浸在悲伤里罢了。


    吃过早餐,他把剩下的食物收进空间。就要站起来,风时说道:“还有魔药。”


    血魔法师制作的魔药,是要定期服用的,更不用说他的身体在这段时间里的消耗还那么大。


    艾尔文斯把魔药拿出来,挨个服用适量。腥苦刺激的味道蔓延在口腔。他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他的导师却把糖块递过来——色泽澄透的金色糖块半含在他饱满略带着一点紫调偏光的唇瓣。


    依然是下意识地想逃,但却被银发的美人给攀住了双肩。


    艾尔文斯只有把糖块给接住。原本的方形在舌尖滚润成近圆。那迷人的香氛比糖果还要更加浓甜。


    “……谢谢您这么照顾我,先生。”


    “我想要你能开心一点。接下来我们来做一些有趣的事吧,艾文!”


    然而精灵却是摇了摇头,“不,先生,我需要去问问昨天的事情处理的情况。”


    风时挽住他的手。


    一直向前走,离开超凡者们的扎营区,便是领民们集中的大营地。


    昨日喧嚷的暴民如今已经变得顺从且安静,在领取食物与药品的时候脸上往往还带着无辜卑微惹人怜悯的表情,同时道谢不停。但只有少不更事的幼童脸上的表情才足够真诚。


    艾尔文斯庆幸他和多伦冒险救出来的是一些孩子。


    作为精灵,无论是身高与容貌都太过扎眼。一道道目光向两人集中过来,脸上写着新奇与艳羡。这里面应该有和他有过接触的人,他们的表情是仇恨与愤怨。


    当然了,没有人敢于有所行动。


    全副武装的超凡者站在不远处。大营地外的空地上,有高高的刑架挂着一具具僵硬的尸体。


    “这是昨天有开枪和放火的人。心灵法师后续把他们给挑了出来,”看到两人的目光向刑架上集中,守在一旁的超凡者便说,他是一位年轻的莱蒙德,“至于别的,便没有办法了,那么多的人……”


    艾尔文斯垂下了眼睛,“必要的威慑。”


    “其实倒也不算特别必要,这么多的超凡者镇着,他们怎么可能闹腾得起来,”年轻的莱蒙德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初的时候,那是谁都没有想到——没有什么谋划,也没有什么设计,他们聚在一起,突然间就暴动,就像是一大群苍蝇嗡地炸开。”


    “那,那些离开了我们的朋友们……?”


    “大家收敛了他们的遗体,回头会一起举行葬礼。”


    艾尔文斯扣着导师的手来到了医疗区域。那块平地上果然不再见一方方的白布,一方都不再有。他的目光在一个位置停留。


    风时把他拉进怀里,蹭了蹭他的额头。


    “没事的……先生。”


    艾尔文斯在营地里走了一走。一夜过去伤员们的情况基本上都已恢复稳定。他为一些人提供了帮助。


    一间医用帐篷外摆着几张椅子。他在这里看到了有着一头红茶色头发的女医学生。她的神情依旧很是疲惫,不过之前的那身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褂子却是已经换掉了,或者是被魔法清洁了。


    “你要喝些水吗,阿曼达?”艾尔文斯问道。


    阿曼达格林向他伸出手。艾尔文斯从空间里取出矿泉水,拧开了瓶盖来给她递过去。在接过的时候女医学生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人。


    “他是……你的导师?”


    艾尔文斯僵住,意识到好像不妙,风时虽然没有意识到,但旋即也通过读心外挂从他那里接收到不妙,“对不起对不起我立刻原地消失!”


    一边说着一边当场消失,丢下两个人目瞪口呆。


    然后医学生向精灵笑了一笑。


    “没什么。倒也不必这么照顾我。破防破得多了人也就麻了。”


    艾尔文斯在她身旁坐下来。


    “你知道吗?”阿曼达向从多围着蓝色帐幕的病床扬了扬下巴,“我们要救治的还有那些领民。”


    “……还有他们!?”


    “因为,人很多,里面总有一些无辜的、不明真相的……也被波及到受了伤,”医学生耸了耸肩膀,“算是这样吧,心灵法师们帮忙筛选过。”


    “那还好。”艾尔文斯说。


    “还好吗?”阿曼达讥讽地笑了一笑。


    喝了几口水后她说,“我和他们聊过。”


    艾尔文斯听她继续讲。


    “在他们眼里,这场战争是超凡者与乌斯卡人两边的事。他们只是普通人,现在他们伺候的是乌斯卡老爷,而倘若反抗成功了那就伺候超凡者老爷,总之谁赢谁输和他们关系都不大。被牵扯进来完全是无妄之灾。”


    艾尔文斯愣了一下,“可是……”


    “可是你作为超凡者,无论和他们说什么都是不足为信的,因为就算是夺回泽坦之后,给他们过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也不过是出于怜悯的施舍。施舍之物并不真正属于他们,普通人没有话语权。”


    “这不对,阿曼达,”艾尔文斯摇了摇头,“现今的时代已经与过往不同。如果能够夺回我们的世界,那么对技术的限制就会被破除。未来将是科技与魔法并驾齐驱的时代。掌握知识与技术,即使是普通人同样能够得到相当的地位,不存在被超凡者奴役,就像是如今被乌斯卡所奴役那样。”


    “是啊,这些我们都清楚,为什么他们却不清楚呢?”阿曼达唇角上挑,继续上挑,“或者说,他们对此真的不清楚吗?”


    艾尔文斯叹了口气。


    阿曼达静静地喝水。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突然又说:“艾尔文斯,有件事情,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可能是压力太大了的缘故,我想要和你讲一讲。”


    “你请说。”


    “……我很焦虑,”女医学生说道,“因为我是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普通人。而不是出身在超凡家族,但是却没有魔法天赋的那样的普通人。”


    “普通家庭的普通?!”艾尔文斯惊到,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那围着一幕幕蓝色帷帐的众多病床。


    “虽然历史的真相被篡改,被掩盖,但只需要具备逻辑思考能力与简单的技术手段,依然能够通过网络将其挖掘出来,”阿曼达说道,“我也正是在网上机缘巧合认识了我的导师,然后便一直跟着他。现在……”她深深地低下了头,“现在我的导师走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也许,”艾尔文斯试探着说道,“可以问问莱蒙德们?”


    “是啊,我可以向莱蒙德家族寻求支持,”阿曼达叹息着说,“在他们的支持之下,成为一个技艺精湛的医生。但是,单纯只是医生的话,只能帮助相当有限的人……我更想从事研究工作,想要继续我的导师带我做的那些课题。”


    “抱歉,阿曼达……我也不知道要怎么为你提供帮助。”


    “不,我并不是在向你寻求帮助,我只是想要、能够和人说一说……”阿曼达摇头,神情苦涩,“说起来,导师刚刚离开,我就在想这些,也是挺不合适的。”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想法。”艾尔文斯说道。


    女医学生不再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身前椅子的椅角。这时她的通讯终端震动起来。


    “那边有人找我,”她忙站起身,“我去照看病人了。”


    说着提起医药箱,匆匆消失在了一个病床的帐幕后。艾尔文斯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余光瞥见了银色的影子。他转过去,他的导师在他身旁现身。


    “先生!”


    风时连忙伸出手去。艾尔文斯拉住。然后又往阿曼达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转身向外。风时也跟着他一起走。


    “我是真的不知道阿曼达她居然是……居然是出身在普通家庭的普通人。”艾尔文斯在路上说。


    风时轻轻地嗯了一声。


    通过心灵的链接他感觉得到他的契主心绪纷涌。过于繁杂以至于他捕获不到具体。以他优秀的情商与表达能力,他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刻他应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走到完全离开了医疗区域。


    “阿曼达好可怜,”艾尔文斯轻轻道,“失去了导师,她什么都没有了。”


    “实话说,”风时说,“我并不觉得苏子斐那家伙这就死了。”


    年轻的精灵视线掠向前方地面随风盘旋打转的黑沙。


    然后猛地转过身来,将他的导师紧紧拥入了怀中。


    “艾文?”


    风时抚过他柔润的长发。


    “就像我们一样……”艾尔文斯说道,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但读心外挂能够听得到后续未尽的内容,我刚刚只是试着想象了一下,如果我也失去您……


    “没事的,”风时把他轻轻拍,“艾文,我不会离开你的。”


    说到这个,他就非常有恃无恐,“你看我就算死了,也可以复活。”


    精灵听得愣住,而后猛地摇头,“不,先生!您不可以……”


    他甚至开始忌讳说出来“死”字,“这样的事,您不可以这么无所谓。”


    “我没骗你啊,我真的……”风时说道,而后突然打住,“啊,你说得有道理,还是有所谓一点比较好,如果我死了,我们两个的链接就会断开……是可以复活没错,但到时候你也找不到我了。你看,我们之间还隔着时空。”


    精灵的泪水再一次打湿了导师的肩膀。


    “所以,不,先生……绝不。”


    “好好好,”风时从善如流地答应,“不死不死。”


    艾尔文斯用手去攀他的背脊,是像搜寻一样的动作,风时怔了一怔,明白过来他是下意识地在找自己后背之前被战斧劈伤的地方。


    “艾文,”他柔声说道,“其实我就算哪天不小心死了,链接也跟着断开了,我们之间隔着时空,我也依旧会来找你的。”


    话说出口,才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一句多么好的安慰。


    他的精灵因之哭得更凶。风时用精神焦点查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契约。


    不得不说,作为契约主人能因为契约恶魔可能要死哭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你再这样就坐实哭包攻了。”他说。


    但艾尔文斯却紧紧扣住了他的腰背。手指把衣料都拉出深深的沟壑。


    “我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他问道,声线慌乱,“您过去有……过吗,先生?”


    依然在规避着“死”字。


    “没有哦!”风时忙说,“而且以后也会特别小心不要死的。”


    艾尔文斯突然又把他放开。


    对此风时当然是觉得他的安慰奏功了,但还没来得及感到高兴,沉碧的眼眸便闯入视野。


    ……放开他是为了看他的眼睛。风时飞快地把头转向一旁去并把头发给甩下来遮住。


    然后又更快地转回头来,因为意识到这么做的话无异于自爆卡车……


    他的卡车已经爆掉了。


    “什么时候,先生?”


    年轻的精灵一字一顿地问道,不知道是不是闪烁的泪光,风时看到他的眼睛里跃动着明绿的幽芒,“是谁害了你?”


    风时摇了摇头,双手交握在胸前。


    “我不记得了,艾文。”


    艾尔文斯抓住了他两边的肩膀,继续看他的眼睛。他的脸上有泪光的痕迹,但已不再有新的泪水,“我要杀了他,”他狠狠地说,“或者,杀了他们。”


    又补充:“无论是多少人。”


    “所以确实是不记得啦,”风时说,伸手把他脸上的泪光也给擦掉,“不然的话也轮不到你呀,我自己就去杀了,你看我也不是那种会受气的人对不对。”


    “先生,”艾尔文斯松开了他一边的肩膀,握住了他的手,“您就是因为这个,才丢掉了很多的记忆,对吗?”


    到了这一步,当然也就没有了隐瞒的必要,“是复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混混沌沌中丢掉的,”风时说,哎呀了一声,“死了复活就会丢失记忆……所以就更加不能死了,而且我现在已经学聪明了,我会写日记把发生的事情都记下来。”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日记本,“这样就算再死了也可以记起来啦,你看!很多地方都有写了你哦!比如这一天,”他哗哗地翻,“你因为拉伸很疼,于是就成了哭包攻。”


    艾尔文斯:“……”


    艾尔文斯默默地把他的日记本阖上。


    “其实应该有更多的你的,但是写日记好麻烦,我偷懒,和你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很多有你记着我就不记了,”风时说,“所以你一定要记好哦,要起到备份的效果,这样,我哪天……”


    “不准说,”精灵把他的双唇给封住,“先生,不准说。”


    风时听话地不说了。


    但艾尔文斯却依旧觉得不行。他眉头拧起,多用上了几根手指,把他的双唇从左边按到右边,又从右边按到左边,然后又完全捂住,微微用力。


    风时:“唔……”


    突然就又被揉!


    不过艾尔文斯这次揉他倒不是出于故意,他在思考,终于思考出了为什么不行。


    “先生,你知道你刚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吗?”


    风时被他给封着嘴巴不能说话。不过某个精灵也不需要他说话,自行就给出了回答:


    “——那都是FLAG啊!!”


    ……要知道这是一本书,按照写书的一贯套路,作为重要配角的主角CP及金手指老爷爷,居然立下这样的FLAG,那不是妥妥地要倒?


    艾尔文斯惊慌失措,整个儿都不好了。


    风时:“……”


    风时努力地从他的封口令(物理)下挣出来,“那要不,我反着说一遍,把这个FLAG给破除掉?”


    然后就真的反过来说了一遍:“艾文,我以后一定会死的!”


    艾尔文斯:“?!”


    “艾文艾文你放心,”风时四下里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便提高了音量再次强调,“我以后一定会死,而且一定会离开你的!”


    说话同时脸上写满“快夸我快夸我”“你看我是不是很机智。”


    艾尔文斯:“………………”


    “啊啊啊啊先生!”他扑过去,再一次把他的导师嘴巴给捂紧,“不准说!这样的话更不准说。“


    风时又被他给大力揉搓。但还是通过心灵链接顽强地继续说:“我这是为了破除FLAG……好了,现在FLAG已经被破除掉啦!”


    “——先生!”


    艾尔文斯要疯了,心灵链接他没办法,于是干脆把面前那一头蓬松的发卷也给揉得乱糟糟。


    “哎呀,艾文,”风时弯下腰去,“我头发我头发……”


    艾尔文斯意识到不妥。两个人如今还在外面,给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于是赶忙又拿出了宽齿的梳子来给他梳。


    到这一步他放弃了和他的导师继续交流下去,一边梳着一边疯狂分析:


    FLAG真的可以这么反向操作一波给破除掉吗?要知道人物,剧情……


    说到剧情,近期的剧情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喂毒之作者!


    居然敢喂这样的惊天大毒,作者他难道就不怕本就贫寒的订阅拦腰砍半吗?


    还是说……


    ——发生这样的剧情他也不想的,这是世界成型以后,人物自发碰撞,脱离了他的掌控,就像我以一己之力把这本书给改成了耽美文一样?


    他的动作微微停顿,从中得出结论。


    好的,知道了。


    ——走到现在这一步,可见这本书的剧情已经崩了!


    风时:“……”


    风时默默听着他又顺着往下推导:


    既然剧情都能崩的……那么FLAG什么的应该也就不用太担心了吧?


    ——以阅文无数的经验,艾尔文斯觉得他的推断是非常有道理的。


    第99章


    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了很多。


    在一旁听了个全程的某魅魔:“…………”


    算了。


    不管怎么说能轻松一点就好。


    他感觉头发已经被梳好了,于是便向前走,然而却没能走动。


    有一缕发丝传来被拉扯的感觉,他回过头来,发现他的精灵正把他的头发和自己的头发系在一起。


    “艾文?”


    风时迷惑地问。


    “啊,我发现您的头发很长,而我的头发也很长……所以就想要看看,系在一起的话会变得多长,”艾尔文斯回答道,把金色与银色的发丝系在一起打成的结向上举了一举,“您看,还挺长的呢。”


    幼稚到甚至有点好笑的举动。以风时强大的情商对此当然是不能理解的,但读心的外挂让他理解了。他不再试着向前离开,而是转回身来,扣住了他的手。


    ——然后就没有再分开。


    就连晚间睡觉,年轻的精灵也要紧紧扣着他,就像是生怕他消失不见。


    风时当然是顺着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


    幽暗山谷是一个中转处,技术法师们在这段时间里搭建了新的奥法之门,通往一处美丽的河边地。葬礼在这里举行。风时把外观换成了黑色的正装,同艾尔文斯一起向离开的同伴们告别。


    “现在魔力已经复苏,这意味着逝去的灵魂将能够得到更好的存留,”艾尔文斯放下洁白的花束,“我想苏医生他说得没错……我们还会再相见。”


    风时沉静地看着他。


    “您觉得呢,先生?”


    “你好了很多,艾文,”风时踮起脚尖,轻轻吻过他的眼尾,“我很高兴看到你重新振作起来。”


    “因为我已想明白,精灵拥有漫长的寿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朋友提前离开,但同时也有漫长的时间,等待离开的朋友再次回来。”


    “这样的想法很好。”


    艾尔文斯向后略略退开了两步,看着他的眼睛,“那先生,您有遇到过离开的朋友再次回来吗?”


    紫罗兰色的眼睛轻轻眨了一眨。风时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啦。”


    他确实是已不记得。于是艾尔文斯没有再问。


    次日。


    吃过了早餐,风时按着桌子不停探头探脑,把他的精灵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地看了个遍。


    艾尔文斯收拾餐盘的动作慢下来,“先生,怎么了呀?”


    “你该送我回去了,艾文。”


    慢下来的动作完全凝住,艾尔文斯猛转过身,沉碧的眼眸里闪过慌乱。


    然后便又要把他的头发和自己的放到一起系起来。


    “都说了不用再担心FLAG了,”风时抓住他的手,“我回去不是为了做别的,而是要向黑暗精灵们道谢啦。当时他们被仓促传送了回去,所以还没有来得及进行这个必要的礼仪流程。”


    艾尔文斯松开了勾到手里的那缕长发,但另只手却又悄悄地拉住了他一片衣角。


    “你看,西弗法尔还送了你一个小月亮……所以肯定是要道谢的对不对?而且这次我在这边实在停留了太久,”风时说,“再不回去,他们恐怕都要认为我再也回不去了。”


    他说的是对的。


    精灵念出咒语,把他送回到永夜之森也就是来时所在的地方,血魔法师闻讯立刻便传送了过来:


    “风时风时风时!你回来了……我都要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一边喊着一边当场就是一个飞扑——恶魔的大翅膀让这种操作非常容易实现——然后还要和他贴贴。


    风时当然是举起墨紫的心心和他深红的心心贴贴。


    ——魅魔の礼节。


    不过抓着犄角摇个不停就不属于礼节范畴了,风时把他的手给扳下来,“……喂!我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对精灵族的朋友们进行感谢。”


    他对当天参战的黑暗精灵们逐个感谢,又额外关照了一下在那场战斗中曾遭高威武器轰杀,但旋即又被血光重新凝聚了身躯的几位战士的情况。


    情况相当良好,与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跳越性地提升了等阶,同时还产生了战争信仰。


    看到他们战袍与武器上多出的剑与盾的圣徽,风时挑了挑唇角。


    ……信就信吧。反正在这里也归不到他身上。


    道谢的流程结束,他回头看向跟在他身旁的血魔法师。


    “风时,法师大人不得不夸奖你,你很强,”卡内基说,“扰乱了时空居然还能回来……这就是战争神选吗?”


    “不,”风时摇了摇头,“如果确实扰乱了时空,我应该就回不来了,卡内基。”


    血魔法师思考了一下。


    “也是,时空的法则存在着一定自我保护的机制。便如我抓到的那个乌斯卡人莫名消失一样。我们推测他很有可能又被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换了一个姿势来握持悬浮着血晶的金色法杖,“你不知道我当时气成什么样子。如果下次再有碰到乌斯卡人,你可以搞到他一些血给我带回来吗,风时?”


    “我会试试的。”风时说。


    “还有西弗,”卡内基接着说道,“当时链接建立之后,战争之神的干预,让我们得到了很多你们那个时代的知识。只是知识而已,西弗尝试把它们留存下来。但却没有想到……”


    “那些知识足以天翻地覆地改变这个时代,”风时摇了摇头,“从而改写泽坦的历史。”


    “……不能改写吗?”卡内基眉头皱起,但旋即却是又想起了些什么,“说到西弗,他想见你。”


    永夜之森设有传送阵,通往卡斯特罗的城主宅邸。


    堂皇瑰美的厅殿之中,有着月下霜露般冷灰色皮肤的地下城主正在听取一个身体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幽影魔对他汇报事务。音节晦涩的地狱语从它口中吐出,宛如湿雾浸润寒冷的岩石。


    看到两位容貌昳丽的魅魔来到,西弗法尔转过来,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又重新向幽影魔转了回去。


    “他这边得一会儿……哎,一天天的都忙死,”血魔法师嫌弃道,看向他的朋友,“我带你在这里转转吧,印象里你都没往这边来过几次。”


    风时确实没有往这边来过几次,他和黑暗精灵们交流大多是在永夜之森。于是也便答应,跟着他又从另边的偏门走了出去。


    城主府邸的面积很大,威严高大的墙壁上纹刻着精美的浮雕,交错呼应的立柱上缠绕着纤细漂亮的藤蔓。各种各样的发光魔石充当了灯盏点缀了各处。漂亮的庭院里开满了墨红的夜色玫瑰。


    “——都是我的玫瑰!”卡内基脸上写满骄傲,“你看!它们和我的心心一个颜色。”


    深红饱满的桃心尾巴摇摇摆摆,勾过了距离最近的一朵玫瑰比对给风时看。


    还打开双臂感叹:“啊!最美丽的玫瑰,就是要用鲜血来浇灌……”


    风时:“……”


    气氛一瞬间就又从浪漫片切换到了恐怖片。


    他一脸冷漠地将手伸向某颗和夜色玫瑰一样颜色的桃心,不过卡内基现在已经非常乖觉,在他的手越过安全范围之前,便飞快地把尾巴缩回了长袍里。


    “好了好了不看花了,知道你酸。走带你去看房间。


    “这是会客室。这间也是。这边这间……是个休息室,那张床超级软,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里——阅览室!过去没有,是前段时间我说要看书所以西弗专门布置的……”


    血魔法师把朋友带进房间,展现出他高明的待客之道:“来,我们一起坐在这里看书吧,风时!”


    一边说着一边作了一个手势,被从四面八方的书柜上争先恐后飞过来的书给埋住的风时:“…………”


    最上面的一本书名相当醒目,叫做《雌性魔豚兽生殖后养护》……风时拿过翻开,抓住某魅魔法师的犄角就把他的头给摁进了书页里,和栩栩如生的插图来了个亲密接触。


    “??干嘛呀你?”


    “普罗大众设定给战争之神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他不爱看书,”风时理直气壮地说道,“作为祂的神选我决定和衪保持同步,更不用说还是这种书,你爱看你自己看。”


    “你们这些战士就是这样!就不能对知识多点尊重,”卡内基愤怒挣扎,“……不是你翻窗子到我塔里偷书的时候了?”


    “咳……那会儿不是没得选么。”


    “这里面有一本预言书,风时,”卡内基从他手里挣出来,和他说正事,“精灵先知留下的预言,所说的正是你们那个时代所会发生的事。”


    他把书拿来翻开。风时看了一看。


    “这个预言并不全。”他说。


    “诶?”血魔法师玄色的眼睛立刻便被点亮,“你知道完全的版本吗?”


    “不知道呢,”风时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它不全。”


    “……你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它不全。”卡内基小声嘀嘀咕咕。


    风时没有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他的视线在书页某处停伫,“其实我早该回来了。一直待在那边,是因为我的小王子。他碰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怎么了?”卡内基关切地问。


    风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面容姣好的梦魔侍者送来了精致的点心与茶水。风时拿过一小块糖霜饼干试了试口感,简单向朋友讲述了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


    这使得血魔法师不由得对目前所知的情报提出疑问:“风时,你确定那个时代随着魔力枯涸,魔族都消失不见了?你看这些人类,他们行事的风格甚至比我们都还要更加强烈!……”


    片刻过后,西弗法尔通过心灵的链接传来消息,告知他手头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风时于是便又和卡内基回到大厅里去。


    西弗法尔坐在高大的座椅上,以手支颐,似乎是在思考着一些什么。纹饰华丽的袍襟如流水般从他修长的小腿垂落在阶上。


    听到脚步声,他银蓝色的眼眸抬起。


    “风时,从那边回来之后,我忘掉了很多事。”


    “卡内基已经和我说过,”风时说道,“很遗憾您失去了那些知识。”


    “这没什么,”黑暗精灵的领袖神情平淡,“不该留下的,注定要失去。”


    “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感谢,城主阁下,”银色的长发垂落,风时微微欠身,“如果没有您的援手,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解决当日的危机。”


    西弗法尔坐正了身体,一侧唇角向上挑起。


    “就算没有我们,你也依旧有办法解决当日危机的,不是吗,风时?”


    风时的小本本上没有预设好他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西弗法尔从椅上站起,拿过放在一旁的银月法杖,缓步走向阶下。


    “你跟我来,”他说,“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银月洒下辉光,点亮了厚重的石门上繁复的魔力回路。石门向一侧缓缓移开。


    风时跟着他穿过幽深而又曲转的甬道。


    不断向下,目的地是一处秘库。水、火、土、风四元素精魄在此守卫,看到地下城主到来,齐齐屈起它们那边界不明的躯体行下一礼,随后飞到四角,合力将库门打开。


    璀璨的光辉瞬间点亮了整个视野。


    闪耀着点点宛如星辰般光色的极之秘银、被虚幻的火焰笼罩其中的极之龙钢、瑰丽奢靡到穷尽世间所有词汇都难以描述,同时更含蕴着强大魔力的极之精金;以及产自白夜之地的雷性结晶、仅在无尽深渊方可寻觅的玄岩矿晶砂、极为稀有的遍布着幽蓝魔纹的天外陨铁……


    各种各样的金属各种各样的矿材在这里堆积如山,还有一些半成品与成品的武器。危险的气息翻涌氤氲,恐怖的魔能四处流溢,夺目的光辉激撞着银发魅魔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使之如水波般荡漾出涟漪。


    风时没忍住轻轻抽了一口气,尽管他如今已恢复了一些记忆,不再像之前那样少有见识。毫无疑问,这些库藏的存在倘若公之于世,足以让无数想要开疆拓土的国王与问鼎传奇的战士为之疯狂。西弗法尔说要给他东西,接着就带他来到这里……


    “随意挑选吧,风时,”黑暗精灵的领袖向旁让开,向他作出邀请的手势,“挑选能够用得到的,去打造一整套的武器,刀、盾、弓、枪、锤、斧……不必仅仅局限于剑。”


    风时用莫大的自制才让自己原地站着没动。“为什么要送我这些,城主阁下?作为感谢,本该是由我来向您送上礼物才对。”


    “这些不是礼物,而是酬劳,”精灵领袖面现微笑,“我忘掉了许多事,但唯独记得你的勇武——我想要聘请你来教导我的战士。”


    “实话说我的等阶还没有你手下大部分的战士高。”


    “面对战争之神所钟爱的神选……我想,没有谁会觉得等阶这种东西有什么重要。”


    风时把落在颊边的发卷向后掠到耳际,魅紫色双眸弯出漂亮的弧度。


    ——他当然是答应他。


    ……


    年轻的精灵很快便又召唤出了他的导师。


    不再像上次一样被抛到高空,但离开中转位面时还是与地面稍有着一点距离。艾尔文斯向上打开了双臂。


    风时于是也就落进他的怀里。


    落地时的惯性带动两人转了个圈。他迎来热切的拥抱与炽烈的亲吻。精灵的手箍着他的腰背紧到不能更紧,以至于他都要怀疑他要和他合二为一。


    “艾文,”他说道,“甚至连一天都没过,我们只是隔了那么一小会儿没见!”


    “不……先生。”


    摇头的动作让淡金色的发丝向上蓬起轻扫着他的脸颊。


    这是在帐篷外面,有超凡者路过,发出啧啧声指指点点。


    风时没有理会他们的揶揄。读心外挂让他听到他的精灵心里在盘算的事。


    反正这本书已经崩了,先生在那边原本要做的事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以后要把他留在身边,再也不准他离开视线。


    风时抚过他背脊的动作顿住。


    “艾文,我这次回来有件事要和你说。”


    必须尽快说,不然的话等到精灵付诸行动恐怕他就很难再说出口了,“我以后要多些时间留在黑暗精灵们那边了。”


    艾尔文斯双手倏地下扣,不经意间扯到他披散的长发。


    “也不是特别多的时间……”风时连忙又补充,“总体时间就像是之前在基地里那样,而不再能老像这几天这样,时时待在你这里。”


    艾尔文斯一点一点放开他。


    “为什么,先生?”


    “因为我答应了西弗法尔,要教导他族里的精灵和属下的恶魔战争技艺。”


    风时答道,说完就感到空气仿佛都要凝固。


    他的契主心中一瞬间涌起无数的想法,以致读心的外挂都因此失却了效能。


    像是难以承受,精灵的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只是普通的教导而已!不是像我和你之间的那样。”


    他柔和了声线,让自己的话语尽可能地动听,“你是我唯一的……啊,应该怎么说?亲传弟子吗?抱歉。我一时也想不出足够贴切的词语。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艾尔文斯把头转向旁去。


    风时怔了一怔,连忙按住他的唇瓣。被他给按着,他没再那么用力。不然的话怕是又要被咬出鲜血。


    “艾文!”


    风时环顾四下,看到了停下脚步的超凡者们那吃瓜的目光。


    他忙拉着他的精灵回到后方的帐篷。


    坚果床仍然摆在帐篷里。风时揽着他在床上坐下来。


    然后使用了幻形的法术。


    艾尔文斯错愕地抬起头来。


    水色的薄纱笼罩着如雪的肌肤。花藤洒下幽冷的光,把银色的发卷照得像是冶艳的妖蛇盘踞在锁骨。


    “先生!”他失声道,“你为什么突然换衣服?”


    “我知道你很难过啦,对你说出那样的话……不仅要更多地待在另一边,还要去教导别人,”风时用指尖轻轻描绘他的唇面,又特别照顾到刚刚被咬到的地方,有香甜的湿润,“作为道歉,当然要补偿你。”


    暗金色的眼睫流映出光华,精灵的双眸放大。


    “不过不是那种补偿,”风时收回手来,将食指竖起,在他眼前摇了一摇,“不到那种程度……所以,不可以做到最后一步。不过其它,你随意。”


    艾尔文斯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来。”


    风时说道,换了一个更加方便的坐姿,另边手撑住了柔软但弹性的果仁床面,向上抬起了头。


    光影把美人筋的线条拉得格外流畅,饱满唇瓣微启,隐泛着紫调的偏光,“你不会想要把这次机会也错过吧,艾文?”


    精灵的身躯始终没有停止的颤栗在这一刻加剧。抓着他的手逐渐失力向下滑落。


    风时于是勾住了他的手指。


    “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够的话……魅魔形态也可以哦。”


    不需要变成魅魔,也足够蛊惑人心。


    年轻的精灵终于有所行动。


    风时配合地把身体打开,但随后却又僵住。


    ……他是真没想到这家伙的行动居然是试图拉紧他的睡袍,并在发现由于面料质地太过薄透此举全无意义之后,便从旁边一把拉过毯子,把他几乎整个儿蒙住。


    只剩下一个头还在外面,表情错愕而又茫然,“艾文??”


    “不,先生,”艾尔文斯喊道,“您没必要这样……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哈?”风时来回转头,好让被掠到脸上的发丝滑下去,“那还是因为……”


    他明白过来,耐心地和他解释:“你没必要担心我的安全,艾文——没有哪里比待在一个超阶强者和他麾下精锐的大本营里更安全了。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是在家里睡觉的时候遭到了矮人们突然袭击?现在西弗法尔为我在永夜之森与城主府邸都准备了住处。以后我不是在他那里,就是在你这里……你看,安全系数比之前要高很多呢。”


    艾尔文斯愣住。不得不承认他对此完全无法反驳。安全似乎不必担心?可在他胸中笼罩的、让他不快到极点的阴影却依然挥之不去。


    他回看了一眼,他的导师已经被他给裹成了粽子模样……他总不能再去重新把他剥开。


    这时风时发现他体内魔力开始以一种不太对劲的方式运转。


    “艾文?”他问,“你在干什么?”


    艾尔文斯在对付西弗法尔留给他的小月亮,甚至想要把它给抠出来好还回去,“您是因为之前的事、是因为我,才不得不答应他的吗,先生?”


    他声音酸涩。


    然而风时却是摇了摇头。


    “不,”他说,“只是他给得太多了。”


    艾尔文斯:“……?”


    第100章


    风时用展示而非叙述让他的精灵明白什么叫做给得太多了。


    通体幽蓝深邃有如夜幕初临的神秘矿石、有着金色光纹如水波在流动的奇异金属……他一样样取出来,璀璨的光辉照亮了整个空间,把原本照明用花藤的光芒完全夺去。


    艾尔文斯并不认识这些都是什么,一样都不。但这并不影响他认知到它们的强大。那逼人的威压竟使得他无法接近……甚至连依然坐在那里也做不到,而是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开。这是等阶的压制,无可抗拒,连灵魂都因之隐隐颤栗。


    风时还打算把手里拿着的青金色锻块递去给他看,但却从他苍白的脸色上意识到不妙。


    他连忙缩回手,把其它的矿材也都给收了起来。“抱歉……艾文。我忘了这些东西等级太高,有的甚至会对你造成伤害。”


    艾尔文斯目光转向一旁。那些珍贵矿材明亮的光依旧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确实给得挺多的。”他说。


    “是哦是哦,”风时超快乐的,“而且这些只是小小小小的一部分!只是为了方便给你看,我空间里还有超多的……西弗法尔说让我打造全套的武器。”


    不过生动的表情旋即又凝滞。悬挂在上方的花藤重新有了存在感,投下精灵的阴影,把他给笼罩。


    沉碧色的眼眸意味不明。


    风时在这时意识到,为了给他看这些矿石,他已经从把他裹成粽子的毯子里完全脱了出来。


    睡衣是薄纱,纤薄且透明。遮不住那漂亮的线条与美好的风景。


    小指令人难以察觉地蜷缩。他突然间又感到害怕。虽然说了不会做到最后一步,但总感觉他的精灵此刻好像、好像有点不对?


    深银色的羽睫颤动,几乎就要挂上晶透的水露。想要低下头去,想要逃到另一个空间里……但他忍住,仍然与精灵对视,甚至还再次发出邀请:“要来吗?艾文?”


    ——他说了要补偿他。


    然而年轻的精灵注视了他片刻过后,却是摇了摇头,“换回去您的衣服,先生。”


    风时庆幸他又放过他一次,躲到一旁飞快地把衣服换回了平时在这边穿的休闲装,一时竟惊魂未定。


    艾尔文斯并未留意他的惊魂未定,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心脏在一点点下沉。


    为了聘请他的导师,西弗法尔拿出了这些。强大到他几乎无法接近。相比之下……


    风时从他的内心听到了些什么,但是却又听得不是很清楚,试试探探地靠近,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的手,“艾文?”


    艾尔文斯沉默了良久。


    “那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定制武器啊?现在,还是……?”


    风时想了一想。


    他以后还要升级,很多武器没必要打造得太早,“这场战斗消耗了我好几柄剑……我先去定制柄新的剑吧。”


    长生公司的黑卡即使是在幽暗之谷也可以使用。他填写表格提交了订单。公司方与他联络,告知他他们稍后将会通过奥法之门派来专员。


    风时于是便把用来铸剑的几种材料从空间里取出来了适量。


    还有一件东西不需要他取,自发地飞了出去,躺在了众多材料的旁边。


    ——战神之盾的碎片。


    艾尔文斯看向它,唇瓣微动。但在他开口之间,他的导师便已伸手将碎片拿了过来。


    用手指轻轻叩了叩盾面,“不错哦。这一次这么自觉的。”


    神盾碎片微微震颤,它沉默无言,黯淡不见一点光华。


    风时轻轻笑了,“看到这些材料了吗?——西弗法尔的家底儿,超珍贵的!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当消耗品一样来用。这次铸剑我只打算铸一柄。”


    神盾碎片稍微亮起了一点点。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风时抚过它那不规则的边缘,“忘了夸奖——你上次做得不错。”


    神盾碎片整个儿亮起来。


    并在光滑的盾面上浮现出了“o(*////▽////*)q”的表情。


    艾尔文斯:“???”


    艾尔文斯目瞪狗呆。


    实不相瞒他现在受到了绝不亚于莱蒙德们看到“莫挨老子”时的震撼:“为什么还可以发表情?!”


    “……这就要问阿莫斯他们在保管它的这些年里都给它看了些什么东西了。”


    艾尔文斯:“…………”


    “话说先生,”他问道,“您刚说的,它上次做了些什么?”


    “之前我杀进猎鹰军团母舰的时候它有来帮我强化长剑,”风时说,“不然的话我现在怕是一柄剑都没了。砍那些钢铁战械真的是太毁剑刃了。”


    “喔!”艾尔文斯明白过来,“也就相当于……”


    “也就相当于一个防御附魔,”风时说道,这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的样子,“……话说我往攻击武器上打防御附魔真的好么?”


    艾尔文斯想想确实:“呃……”


    沉默的空气里,神盾碎片顿时又紧张起来。


    “算了,”风时笑了一笑,拍了拍它,“我说话算话。”


    他向长生公司的专员提交了材料以定制武器,仍然是用铸造剑刃的剩余来抵付价格。后者惊异于他所提交的材料,告诉他这次的长剑定制的工期恐怕要长一点。风时对此当然表示理解。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在古今两边往返,在西弗法尔那里为他训练战士,以及回到幽暗之谷陪伴他的契主。风时其实也挺想和艾尔文斯继续训练的,但是这边暂时是没有这个条件。


    “莱蒙德家后续的安排是怎样的?”


    “您是问还要不要训练武者吗?”艾尔文斯说道,“吉尔伯特先生说还要继续。不过,他们接下来会有一些特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呀?”


    “他没告诉我……说到时候会统一通知。”


    统一通知的时间很快便来到。所有在基地受训的学员,都被召集到了原本充当医疗区域的大平地。


    “……基地如今所面临的困难局面,已不需要对诸位过多赘述,”白发苍苍的扎古站在宣讲台上,看向四方,“在这里,首先要告诉大家一个,或许算得上是好消息?除了塔列克半岛,我们在其它地方还有秘密据点,可以让大家继续成为一个合格的武者需进行的学习——如果大家依然信任我们的话。”


    浪潮般的掌声响起,久久不息。


    扎古的话锋却是猛又一转,“但是,基地毕竟受到重创,无论是师资,还是设备,诸般种种都已大大比不上从前,所以,必然有一部分学员需要提前结束在这里的学业,以保证其它学员所享受的教学服务的质量。”


    平地上嗡地一声便是一片私语。


    很多学员脸上当时便现出了恐慌的表情,“完了完了。”“我们这是要被退学了?”“那以后可要……”


    能被送进武者基地的,绝大多数家里都没办法提供给他们足够好的条件。而且现今环境下想要找到下家哪有那么容易?这意味着他们的前程已被阴影笼罩。


    但另些学员对于他们则是满满地鄙弃,“呵呵。”“退学了那就不学呗?”“就你们这,一到真打仗就缩头,就算是学又有什么用。”


    那些恐慌的学员自然便是之前选择了明哲保身、不参加战斗的学员。他们此刻无不是满怀着心虚,受到鄙弃也不敢还口。有些人向站在远处外围的家人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他们能够动用关系让莱蒙德家通融一下。


    扎古双手下压,示意学员们安静。


    “并不……”他说道,“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样。”


    光脑切出界面,他在身前投影出一份长长的名录,“接下来,我所念出的这些,是需要提前结束学业的学员的名单。”


    场上稍稍安静。扎古对名单进行宣读:“索菲亚普西、琼福克斯、拉斐尔斯托克……”


    艾尔文斯抬手按了按眉稍。拉斐尔,好像是……


    “S级,怎么会!”


    “S级可是全员参战了啊!为什么要让他们……”


    “不是,别的不说,S级,基地怎么舍得啊?”


    不知多少疑惑的声音响起。艾尔文斯猜出了些什么。S级的名单并不长。很快念完,接下来便是他的名字。


    “艾尔文斯温斯顿!”


    一道道目光转向他。


    “那个精灵!”


    “他可是……他可是炸了金海椰区的作战空岛!”


    “这念的全是大佬的名字啊,难道说,这是要把所有优秀的学员……?!”


    不止是S级、A级的优秀学员,还有下面的B级,艾尔文斯听到了扎古念出“亚瑟兰克斯特”、“千原”、“罗西娅怀特”等等他的朋友们的名字,还有几个克莱夫;以及D级,“乔恩温斯顿”与“安塞尔温斯顿”这两个名字也在其列。


    C级的学员当然也有。但他没有从中听到千山的名字。很显然,这个名单……


    “是所有参加了这场战斗的学员?!”


    当名单念完,全场大哗。


    “为什么啊?没参战的胆小鬼留下来,我们这些却要退学?”


    “不会是因为那些暴民吧?感觉这场仗打得也太蠢了,就不该打?”


    “瞎说什么,怎么可能,那些暴民基地都要救,更不用说他们,我知道了,基地这边一定是有更好的安排……”


    确实是更好的安排。


    扎古取出了一个华贵的匣子。将其打开,红丝绒上整齐码放着一沓精美的信封。


    “这是没能到场的盟友所为我们提供的特别援助。刚刚被我念过了名单的诸位,你们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值得这份珍贵的荣誉——来自哈伦卓耿的录取通知。


    “带上它。你们将能够前往这所泽坦最古老、最强大……由龙族所创办的超凡学府。


    “恭喜你们——提前从训练基地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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