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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玫瑰牢笼

作者:忆独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脚踝上金属的冰冷触感,是宋凌云意识回归时接收到的第一个信号。


    那感觉如此熟悉,紧贴着皮肤,像一个恶毒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他甚至不需要睁眼,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条精致却坚固的铂金细链的每一个细节——链节如何环环相扣,内侧是否刻着那个名字的缩写,以及它如何蜿蜒数米,最终连接在身后那张巨大华盖床的雕花床柱上。


    链子的长度经过精心计算,刚好允许他在这个宽敞得可怕的卧室里有限度地活动,比如走到落地窗前,或者进入相连的浴室,但绝不足以触及那扇通往自由的、厚重的橡木房门。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气,甜腻得令人窒息。这味道无孔不入,是另一种无形的锁链,缠绕着他的呼吸。宋凌云的喉咙开始发痒,鼻腔黏膜传来熟悉的刺痛感,皮肤下隐隐泛起荨麻疹即将爆发的预兆。他对玫瑰严重过敏,这一点,楚墨言很清楚。非常清楚。


    可这间卧室,这整座庄园,偏偏种满了玫瑰。尤其是窗外的庭院,放眼望去,是一片恣意盛放、绚烂到近乎嚣张的玫瑰花海,是楚墨言为他打造的“专属花园”。一个用他无法忍受的过敏原构筑的牢笼,多么讽刺的“爱”的证明。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适应着从厚重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被过滤得异常柔和的晨光。天花板极高,装饰着繁复的石膏浮雕,中央垂下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泽。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都价值连城,透着一种毫无生气的、博物馆般的精致。这里很美,却美得没有温度,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而他是舞台上唯一的、被锁住的展品。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柔地踩在走廊厚实的地毯上,但在这片死寂中,听在宋凌云耳里却如同擂鼓。门被无声地推开,甚至没有一声象征性的敲门。


    楚墨言走了进来。


    二十三岁的年轻男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186公分的身高让他自带一种迫人的气场,但此刻,他脸上却挂着与之截然相反的、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他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得无可挑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微弯的弧度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足以让任何不明就里的人心生好感。


    “凌云,醒了?”楚墨言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自然的亲昵,“睡得好吗?”


    宋凌云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望向窗外那片刺目的红色花海。他的沉默是一种微弱得可怜的反抗。


    楚墨言并不在意,他径直走到床边,俯下身,温热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贴上宋凌云的额头,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看起来精神好了些。昨晚你有点低烧,我很担心。”


    他的触碰让宋凌云的身体瞬间僵硬。那手掌的温度是真实的,关切的眼神也看似真诚,如果不是脚踝上冰冷的锁链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过敏源时时刻刻提醒着现实,宋凌云几乎又要被这完美的假象所迷惑。


    “把链子解开,墨言。”宋凌云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内心的压抑而有些沙哑,“我不会跑。”


    这是真话,至少在此刻是。经历过几次失败的逃离和随之而来的、刻骨铭心的“惩罚”之后,他清楚地知道,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任何轻举妄动都是徒劳,只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楚墨言轻笑一声,指尖滑过宋凌云略显苍白的脸颊,动作带着怜惜,却不容拒绝。“我知道你不会。但这能让我安心。”他的理由总是如此冠冕堂皇,以“爱”为名,将控制与占有包裹在担忧的外衣下。“看着你,我才能确信你是安全的,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伤害?”宋凌云几乎要冷笑出声,最大的伤害不就来自于你吗?但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激怒楚墨言是愚蠢的。


    “早餐准备好了,是你喜欢的燕麦粥和鲜榨橙汁。”楚墨言直起身,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钥匙,“来,我们先洗漱。”


    他熟练地单膝跪在床边,用钥匙打开了连接床柱那一端的锁扣,但脚踝上的那个镣环依旧锁着。链子垂落下来,拖在身后,随着宋凌云的移动发出细碎而清晰的金属摩擦声。这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处境。


    楚墨言牵着链子的一端,像引导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将宋凌云带进浴室。浴室同样奢华,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楚墨言甚至亲手为他挤好牙膏,放好温水,镜子里映出两人一站一立的身影。楚墨言高大、从容、掌控一切;而宋凌云,穿着丝质睡袍,脸色苍白,脚踝上挂着屈辱的锁链,像个被圈养的宠物。


    他曾是宋凌云,二十三岁,一个有才华、前途光明的年轻画家。他热爱自由,喜欢背着画架到处写生,用画笔捕捉世界的色彩。他的笑容曾经像阳光一样明亮,朋友都说他像一团温暖的火。可现在,镜子里的这个人,眼神黯淡,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洗漱完毕,楚墨言又牵着他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很快,一个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女佣端着早餐托盘进来,安静地摆放在小圆桌上,然后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宋凌云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房间里的摆设。


    楚墨言在对面坐下,并没有用餐的意思,只是专注地看着宋凌云。“吃吧,你需要补充营养。”他拿起勺子,甚至想亲手喂他。


    “我自己来。”宋凌云接过勺子,机械地开始吞咽食物。燕麦粥煮得软糯适中,橙汁新鲜清甜,但他尝不出任何味道。进食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身体的基本运作,一种生物本能。


    看着宋凌云顺从地吃东西,楚墨言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伸手,从桌上水晶花瓶里取出一支今早刚剪下来的、沾着露珠的红玫瑰,递到宋凌云面前。“看,这是暖房里新开的‘朱丽叶’,多美。和你很配。”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宋凌云猛地一阵咳嗽,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几乎要涌上来。他侧过脸,剧烈地喘息着,皮肤开始发红发痒。


    楚墨言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遗憾,但并没有收回玫瑰。“还是不适应吗?没关系,慢慢来。”他将玫瑰随意地放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挫折,“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甚至会爱上它的味道。就像你最终会明白,留在我身边,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这种笃定,这种将自身意志强加于人并坚信是为对方好的扭曲逻辑,让宋凌云从心底感到寒冷。他闭上眼,试图屏蔽眼前的一切,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过去,飘回了一切尚未失控的起点。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春天,他在市美术馆举办自己的第一次个人画展。作为一个刚从美术学院毕业的新人,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堪称幸运。他既兴奋又紧张,站在自己的画作前,向来宾们介绍自己的创作理念。


    楚墨言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他像一道光,或者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谜题,突然闯入了宋凌云单纯的世界。他穿着休闲西装,气质卓然,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在一幅名为《自由的风》的风景画前驻足良久,那幅画画的是旷野中肆意生长的野草,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我很喜欢这幅画,”楚墨言转向当时有些局促的宋凌云,眼神温和,带着欣赏,“它让我感觉到了……无拘无束的力量。宋先生,你的笔触很有灵气。”


    他的赞美真诚而不浮夸,瞬间赢得了宋凌云的好感。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楚墨言表现得像一个真正懂画、热爱艺术的支持者。他开始出现在宋凌云的生活里,看他的画,给他介绍人脉,在他遇到创作瓶颈时给予鼓励,在他为生计发愁时提供恰到好处的帮助——从不显得施舍,而是以一种尊重他才华的方式。


    楚墨言是完美的恋人模板。他英俊、富有、体贴、尊重宋凌云的梦想。他会记得宋凌云所有的小习惯,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支持宋凌云继续深造,甚至提出资助他去国外游学。他满足了宋凌云对爱情所有美好的想象。那时的宋凌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像一只终于找到栖息地的候鸟,满怀感激地投入这片温暖的港湾。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甜蜜往昔”处处透着精心策划的痕迹。楚墨言的“量身定制”般的体贴,不过是狩猎前的耐心布饵。他支持他的梦想,是为了更好地将梦想的载体掌控在手心。他为他打造了一个完美的温室,然后一点点剪断他与外界的联系,让他习惯依赖,最终彻底沦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是楚墨言渐渐以“保护”为名,委婉地建议他减少与某些“层次不高”的朋友来往?还是在他每次出门时,都会“恰好”有司机或助理陪同?抑或是,楚墨言送他的礼物越来越贵重,却总带着某种隐形的标价——比如那个几乎24小时陪伴他、据说是“纯手工定制、独一无二”的玩偶?


    那个玩偶……


    宋凌云的心猛地一缩,从回忆中惊醒。他下意识地看向房间一角的沙发,那个穿着小西装、有着和他几分相似的棕色头发、笑容僵硬的玩偶,正静静地坐在那里,黑纽扣做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楚墨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怎么了?想它陪你了吗?它可是按照你的样子定做的,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代替我守护你。”


    守护?监视才对吧。宋凌云几乎能感觉到那纽扣眼睛后面隐藏的摄像头,正无声地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会通过无形的电波,传送到楚墨言手中的终端上。这个认知让他如坐针毡。


    “我有点累了。”宋凌云放下勺子,食物只动了几口。他不想再面对楚墨言,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玫瑰香气的房间里。


    楚墨言审视了他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然后,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柔:“好,那你再休息一下。我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可能要晚点回来陪你。”他站起身,重新拿起那把小钥匙,却不是要解开他脚踝的锁扣,而是将垂落的链子再次锁回床柱上。


    金属扣合发出的“咔哒”声,清脆而冰冷,像最终宣判。


    楚墨言俯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如同王子唤醒睡美人的童话。但他的低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乖乖等我回来。”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转身离开了卧室。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房间里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宋凌云一个人,还有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象征着爱与囚禁的玫瑰花海。脚踝处的金属镣环紧紧箍着皮肤,传来持续的、冰冷的压迫感。空气里的玫瑰香氛依旧浓烈,引发他生理性的不适,皮肤上的红疹越来越明显,带来一阵阵刺痒。


    他蜷缩在沙发里,抱住双臂,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抵抗内心翻涌的绝望和恐惧。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他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看着玫瑰在风中摇曳,却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华丽而坚固的坟墓底部。


    自由,那个他曾经在画布上肆意挥洒的主题,如今变得如此遥远,像一个褪色的、可笑的梦。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份以爱为名的、极致扭曲的占有欲。


    链子的长度,刚好让他能够到窗边,却永远无法触及窗外那个真实的世界。


    他闭上眼,玫瑰的香气如同毒雾,将他紧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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