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牢笼》 第1章 第一章:玫瑰牢笼 脚踝上金属的冰冷触感,是宋凌云意识回归时接收到的第一个信号。 那感觉如此熟悉,紧贴着皮肤,像一个恶毒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他甚至不需要睁眼,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条精致却坚固的铂金细链的每一个细节——链节如何环环相扣,内侧是否刻着那个名字的缩写,以及它如何蜿蜒数米,最终连接在身后那张巨大华盖床的雕花床柱上。 链子的长度经过精心计算,刚好允许他在这个宽敞得可怕的卧室里有限度地活动,比如走到落地窗前,或者进入相连的浴室,但绝不足以触及那扇通往自由的、厚重的橡木房门。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气,甜腻得令人窒息。这味道无孔不入,是另一种无形的锁链,缠绕着他的呼吸。宋凌云的喉咙开始发痒,鼻腔黏膜传来熟悉的刺痛感,皮肤下隐隐泛起荨麻疹即将爆发的预兆。他对玫瑰严重过敏,这一点,楚墨言很清楚。非常清楚。 可这间卧室,这整座庄园,偏偏种满了玫瑰。尤其是窗外的庭院,放眼望去,是一片恣意盛放、绚烂到近乎嚣张的玫瑰花海,是楚墨言为他打造的“专属花园”。一个用他无法忍受的过敏原构筑的牢笼,多么讽刺的“爱”的证明。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适应着从厚重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被过滤得异常柔和的晨光。天花板极高,装饰着繁复的石膏浮雕,中央垂下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泽。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都价值连城,透着一种毫无生气的、博物馆般的精致。这里很美,却美得没有温度,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而他是舞台上唯一的、被锁住的展品。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柔地踩在走廊厚实的地毯上,但在这片死寂中,听在宋凌云耳里却如同擂鼓。门被无声地推开,甚至没有一声象征性的敲门。 楚墨言走了进来。 二十三岁的年轻男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186公分的身高让他自带一种迫人的气场,但此刻,他脸上却挂着与之截然相反的、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他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得无可挑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微弯的弧度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足以让任何不明就里的人心生好感。 “凌云,醒了?”楚墨言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自然的亲昵,“睡得好吗?” 宋凌云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望向窗外那片刺目的红色花海。他的沉默是一种微弱得可怜的反抗。 楚墨言并不在意,他径直走到床边,俯下身,温热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贴上宋凌云的额头,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看起来精神好了些。昨晚你有点低烧,我很担心。” 他的触碰让宋凌云的身体瞬间僵硬。那手掌的温度是真实的,关切的眼神也看似真诚,如果不是脚踝上冰冷的锁链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过敏源时时刻刻提醒着现实,宋凌云几乎又要被这完美的假象所迷惑。 “把链子解开,墨言。”宋凌云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内心的压抑而有些沙哑,“我不会跑。” 这是真话,至少在此刻是。经历过几次失败的逃离和随之而来的、刻骨铭心的“惩罚”之后,他清楚地知道,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任何轻举妄动都是徒劳,只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楚墨言轻笑一声,指尖滑过宋凌云略显苍白的脸颊,动作带着怜惜,却不容拒绝。“我知道你不会。但这能让我安心。”他的理由总是如此冠冕堂皇,以“爱”为名,将控制与占有包裹在担忧的外衣下。“看着你,我才能确信你是安全的,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伤害?”宋凌云几乎要冷笑出声,最大的伤害不就来自于你吗?但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激怒楚墨言是愚蠢的。 “早餐准备好了,是你喜欢的燕麦粥和鲜榨橙汁。”楚墨言直起身,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钥匙,“来,我们先洗漱。” 他熟练地单膝跪在床边,用钥匙打开了连接床柱那一端的锁扣,但脚踝上的那个镣环依旧锁着。链子垂落下来,拖在身后,随着宋凌云的移动发出细碎而清晰的金属摩擦声。这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处境。 楚墨言牵着链子的一端,像引导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将宋凌云带进浴室。浴室同样奢华,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楚墨言甚至亲手为他挤好牙膏,放好温水,镜子里映出两人一站一立的身影。楚墨言高大、从容、掌控一切;而宋凌云,穿着丝质睡袍,脸色苍白,脚踝上挂着屈辱的锁链,像个被圈养的宠物。 他曾是宋凌云,二十三岁,一个有才华、前途光明的年轻画家。他热爱自由,喜欢背着画架到处写生,用画笔捕捉世界的色彩。他的笑容曾经像阳光一样明亮,朋友都说他像一团温暖的火。可现在,镜子里的这个人,眼神黯淡,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洗漱完毕,楚墨言又牵着他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很快,一个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女佣端着早餐托盘进来,安静地摆放在小圆桌上,然后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宋凌云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房间里的摆设。 楚墨言在对面坐下,并没有用餐的意思,只是专注地看着宋凌云。“吃吧,你需要补充营养。”他拿起勺子,甚至想亲手喂他。 “我自己来。”宋凌云接过勺子,机械地开始吞咽食物。燕麦粥煮得软糯适中,橙汁新鲜清甜,但他尝不出任何味道。进食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身体的基本运作,一种生物本能。 看着宋凌云顺从地吃东西,楚墨言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伸手,从桌上水晶花瓶里取出一支今早刚剪下来的、沾着露珠的红玫瑰,递到宋凌云面前。“看,这是暖房里新开的‘朱丽叶’,多美。和你很配。”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宋凌云猛地一阵咳嗽,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几乎要涌上来。他侧过脸,剧烈地喘息着,皮肤开始发红发痒。 楚墨言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遗憾,但并没有收回玫瑰。“还是不适应吗?没关系,慢慢来。”他将玫瑰随意地放在桌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挫折,“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甚至会爱上它的味道。就像你最终会明白,留在我身边,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这种笃定,这种将自身意志强加于人并坚信是为对方好的扭曲逻辑,让宋凌云从心底感到寒冷。他闭上眼,试图屏蔽眼前的一切,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过去,飘回了一切尚未失控的起点。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春天,他在市美术馆举办自己的第一次个人画展。作为一个刚从美术学院毕业的新人,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堪称幸运。他既兴奋又紧张,站在自己的画作前,向来宾们介绍自己的创作理念。 楚墨言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他像一道光,或者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谜题,突然闯入了宋凌云单纯的世界。他穿着休闲西装,气质卓然,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在一幅名为《自由的风》的风景画前驻足良久,那幅画画的是旷野中肆意生长的野草,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我很喜欢这幅画,”楚墨言转向当时有些局促的宋凌云,眼神温和,带着欣赏,“它让我感觉到了……无拘无束的力量。宋先生,你的笔触很有灵气。” 他的赞美真诚而不浮夸,瞬间赢得了宋凌云的好感。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楚墨言表现得像一个真正懂画、热爱艺术的支持者。他开始出现在宋凌云的生活里,看他的画,给他介绍人脉,在他遇到创作瓶颈时给予鼓励,在他为生计发愁时提供恰到好处的帮助——从不显得施舍,而是以一种尊重他才华的方式。 楚墨言是完美的恋人模板。他英俊、富有、体贴、尊重宋凌云的梦想。他会记得宋凌云所有的小习惯,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支持宋凌云继续深造,甚至提出资助他去国外游学。他满足了宋凌云对爱情所有美好的想象。那时的宋凌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像一只终于找到栖息地的候鸟,满怀感激地投入这片温暖的港湾。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甜蜜往昔”处处透着精心策划的痕迹。楚墨言的“量身定制”般的体贴,不过是狩猎前的耐心布饵。他支持他的梦想,是为了更好地将梦想的载体掌控在手心。他为他打造了一个完美的温室,然后一点点剪断他与外界的联系,让他习惯依赖,最终彻底沦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是楚墨言渐渐以“保护”为名,委婉地建议他减少与某些“层次不高”的朋友来往?还是在他每次出门时,都会“恰好”有司机或助理陪同?抑或是,楚墨言送他的礼物越来越贵重,却总带着某种隐形的标价——比如那个几乎24小时陪伴他、据说是“纯手工定制、独一无二”的玩偶? 那个玩偶…… 宋凌云的心猛地一缩,从回忆中惊醒。他下意识地看向房间一角的沙发,那个穿着小西装、有着和他几分相似的棕色头发、笑容僵硬的玩偶,正静静地坐在那里,黑纽扣做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楚墨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怎么了?想它陪你了吗?它可是按照你的样子定做的,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代替我守护你。” 守护?监视才对吧。宋凌云几乎能感觉到那纽扣眼睛后面隐藏的摄像头,正无声地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会通过无形的电波,传送到楚墨言手中的终端上。这个认知让他如坐针毡。 “我有点累了。”宋凌云放下勺子,食物只动了几口。他不想再面对楚墨言,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玫瑰香气的房间里。 楚墨言审视了他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然后,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柔:“好,那你再休息一下。我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可能要晚点回来陪你。”他站起身,重新拿起那把小钥匙,却不是要解开他脚踝的锁扣,而是将垂落的链子再次锁回床柱上。 金属扣合发出的“咔哒”声,清脆而冰冷,像最终宣判。 楚墨言俯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如同王子唤醒睡美人的童话。但他的低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乖乖等我回来。”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转身离开了卧室。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房间里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宋凌云一个人,还有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象征着爱与囚禁的玫瑰花海。脚踝处的金属镣环紧紧箍着皮肤,传来持续的、冰冷的压迫感。空气里的玫瑰香氛依旧浓烈,引发他生理性的不适,皮肤上的红疹越来越明显,带来一阵阵刺痒。 他蜷缩在沙发里,抱住双臂,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抵抗内心翻涌的绝望和恐惧。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他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看着玫瑰在风中摇曳,却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华丽而坚固的坟墓底部。 自由,那个他曾经在画布上肆意挥洒的主题,如今变得如此遥远,像一个褪色的、可笑的梦。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份以爱为名的、极致扭曲的占有欲。 链子的长度,刚好让他能够到窗边,却永远无法触及窗外那个真实的世界。 他闭上眼,玫瑰的香气如同毒雾,将他紧紧包裹。 第2章 第二章:裂痕 脚链的长度,经过精确计算,是一种残忍的仁慈。 它允许宋凌云在卧室、浴室以及相连的小起居室这个有限的范围内活动,像一头被圈养的珍兽,在笼舍内进行着无意义的踱步。这种活动空间,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是楚墨言为了维持他基本生理与心理健康、从而延长“赏玩”期限的精密设计。毕竟,一个彻底枯萎的藏品,会失去很多乐趣。 楚墨言离开后,别墅陷入一种深不见底的寂静。并非完全没有声音,中央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气流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园丁修剪玫瑰枝叶的沙沙声,反而更衬出这空间的空洞与死寂。女佣按时送来午餐,精致的餐点摆放在银质餐具里,但她从不抬头看他,放下托盘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仿佛服务的对象是一团空气。 宋凌云机械地吃完东西,味同嚼蜡。玫瑰的香气无孔不入,即使紧闭门窗,依旧顽固地渗进来,挑衅着他的免疫系统。皮肤下的刺痒感持续不断,提醒着他自身与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 他拖着锁链,哗啦作响地走到落地窗前。阳光正好,将庭院里那片嚣张的玫瑰花海照耀得如同流淌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他曾热爱阳光,热爱一切明亮温暖的事物。现在,这光芒只让他感到眩晕和虚假。自由近在咫尺,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系。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对抗这种正在缓慢扼杀他灵魂的寂静。他不能只是坐着,等待楚墨言归来,等待下一次喂食,下一次看似温存实为确认所有权的触碰。那会让他真的变成一件物品。 他的目光落在起居室一角那个紧锁着的柜门上。那是房间里唯一他未曾打开、也未被允许打开的地方。楚墨言曾轻描淡写地提过,里面放些旧物,杂乱无章,没什么好看的。 但“禁止”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大的诱惑。尤其是在当前这种状态下,任何被划为禁区的地方,都可能隐藏着关于这个牢笼、关于楚墨言的蛛丝马迹。 锁链的长度,刚好允许他走到柜门前。那是一种老式的黄铜锁,看起来颇为牢固。宋凌云蹲下来,仔细观察。他当然没有钥匙。他尝试性地用手拉了拉柜门,纹丝不动。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回到卧室,目光扫过梳妆台。台上摆放着各种昂贵的护肤品和香水,都是楚墨言为他准备的。他拿起一把细长的、用来修剪眉毛的银质小镊子,又拖着重重的链子回到柜门前。 心跳有些快。他知道这很冒险,如果楚墨言发现他试图撬锁,等待他的不知会是怎样的“惩罚”。但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或者说,是对打破这潭死水的强烈渴望,支撑着他。 他将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他对撬锁一窍不通,全凭一股蛮劲和运气。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他听来却如同惊雷。汗水从额角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了。 那一瞬间,宋凌云几乎要为自己的“成功”欢呼,但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缓缓拉开了柜门。 门后并非什么堆放杂物的空间,而是一段陡峭的、向上延伸的木制楼梯。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面而来。 阁楼。 这栋别墅里,竟然还有一个阁楼。一个楚墨言从未提及、并刻意封锁起来的阁楼。 好奇心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锁链的长度奇迹般地允许他踏上这段楼梯,仿佛楚墨言计算时,唯独遗漏了这个被隐藏的入口。这像是一个致命的疏漏,或者说,一个恶魔的邀请。 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宋凌云屏住呼吸,一步步向上。阁楼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微光,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当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看清阁楼内的景象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堆放杂物的阁楼。 这是一个……纪念馆?一个巢穴?一个疯狂想法的实体化空间。 整个斜顶下的墙壁,从地板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成千上万张照片。不同尺寸,不同角度,不同时间。 全都是他。宋凌云。 有他在美术学院画室里专注作画的样子;有他和同学在学校食堂吃饭说笑的样子;有他背着画架在公园里写生的样子;有他在打工的咖啡馆里擦拭桌子的样子;有他穿着睡衣在原来那个破旧出租屋的阳台上晾衣服的样子;甚至有一些,明显是透过窗户偷拍的,他在屋内活动的私人瞬间…… 照片的时间跨度极长,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四年前,远在他正式认识楚墨言之前。也就是说,在他还浑然不觉的时候,他就已经生活在某个镜头的注视下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宋凌云浑身汗毛倒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跟踪或迷恋,这是一种系统性的、长时间的监视和窥探。楚墨言像一个耐心的猎人,早已将猎物的一切生活习性、社交圈子、行为模式摸得一清二楚,然后才以“完美邂逅”的方式登场。 他的目光惊恐地扫过墙壁。照片被精心排列,有些按时间顺序,有些按活动类型。其中一片区域,专门贴着他和以前那些朋友们的合影——那些后来被楚墨言以各种理由疏远、最终断了联系的朋友。每一张合影上,朋友的脸都被黑色的马克笔粗暴地划掉,只剩下他一个人,笑容灿烂地站在被抹去的人群中,显得异常诡异。 另一面墙上,贴满了他画作的草稿、被揉皱又展平的速写纸,甚至有一些……他丢弃的废稿,上面可能只是无意中写下的几个字,或者随手画的涂鸦。所有这些,都被像珍贵标本一样收集、粘贴在这里。 阁楼中央,放着一张老旧的书桌。书桌上没有灰尘,显然经常被人擦拭。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厚厚的文件夹。宋凌云颤抖着伸出手,打开最上面的一本。 里面是更详细的资料。他的出生证明复印件、学籍记录、体检报告、甚至还有他早已去世父母的简单生平记录……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被分门别类,整理成册。像一份关于某个稀有物种的学术研究报告。 在桌子一角,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色木盒。盒子没有上锁。宋凌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他咽了口唾沫,打开了盒子。 里面不是什么恐怖的物品,却让他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盒子里是许多小玩意儿。一支他用旧后扔掉的画笔;一个他很久以前在街边小摊买的、早已不见的钥匙扣;半块朋友从国外带回送给他、他分享给楚墨言尝过的巧克力包装纸;甚至还有几根……缠绕在一起的、明显属于他的棕色短发。 收集。楚墨言在收集他的一切。他的影像,他的痕迹,他丢弃的物品,乃至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不是爱。 这绝对不是什么狗屁爱情! 这是一种偏执的、物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楚墨言不是在爱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是在将“宋凌云”这个存在,当作一件稀有的、必须完全拥有的藏品在进行系统的归档和保存!这个阁楼,就是他的标本陈列室! “轰”的一声,宋凌云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重组,露出了狰狞恐怖的真相。过去两年所有看似甜蜜的细节,此刻都带上了全新的、可怕的含义。 楚墨言那些“恰到好处”的体贴,不过是因为他早已对他了如指掌;那些“支持”和“保护”,是为了将他与过去剥离,更好地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那个所谓的“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更加精致的牢笼! 他不是找到了真爱,他是落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以爱为名的陷阱。猎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而他还傻乎乎地以为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比脚链更冷,比玫瑰香气更让他窒息。他扶着书桌,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双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占据了他的脑海。之前几次逃跑,或许还带着一丝赌气、一丝对恢复以往生活的期望。但此刻,逃跑是为了活命!是为了从一个心理变态的收藏家手中拯救自己的灵魂! 他踉跄着冲下阁楼,锁链哗啦哗啦地乱响。他疯狂地试图关上柜门,想把那个恐怖的秘密重新掩埋起来,但手指抖得厉害,几次都无法将锁扣合。 最终,柜门勉强关上了,但那个被窥视、被收集、被物化的感觉,已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惨白如纸。 窗外,夕阳西下,给玫瑰园镀上了一层凄艳的血色。 楚墨言快要回来了。 宋凌云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入皮肉。巨大的恐惧之中,一种冰冷的决心悄然滋生。 逃。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逃出去。 否则,他迟早会变成这个阁楼里,一件真正的、没有生命的完美藏品。 第3章 第三章:第一次逃离 阁楼的秘密像一颗毒种,在宋凌云心里迅速生根发芽,蔓延出无数名为恐惧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五脏六腑。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明明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衣,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那扇伪装的柜门,黏腻地舔舐着他的皮肤。 那个贴满他照片、收集他一切痕迹的空间,不再是简单的“监视”二字可以概括。那是一种系统性的、偏执到极致的物化。楚墨言不是在爱一个人,他是在“收藏”一个人。而自己,就是那个被盯上、被研究、最终要被剥制成标本永久保存的稀有之物。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远比脚踝上冰冷的金属更刺骨。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委屈和试探的逃离,而是真正的、彻底的逃亡。多待一秒,他的灵魂都会被这个华丽的牢笼彻底腐蚀。 楚墨言快回来了。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别墅。宋凌云甚至能想象出他推开门时,脸上那副无懈可击的温柔面具,以及用那双看似深情的眼睛扫视房间,确认他的“藏品”是否安好的样子。 不,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求生的本能猛地压倒了恐惧带来的虚软。宋凌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锁链因为他的急促动作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冲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紧张地望向庭院入口处的车道。还好,空无一人。他还有一点点时间。 计划。他需要一个计划。 直接冲出去是愚蠢的。别墅大门有保安,围墙高耸,布满监控。他需要帮助。一个楚墨言的手暂时伸不到的地方,一个或许还愿意相信他、帮助他的人。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名字,又迅速被否定。那些曾经的朋友,在楚墨言有意无意的离间下,早已疏远。而且,楚墨言很可能也监视着他们。 最终,一个名字定格在他的脑海里——林薇。 林薇是他美院的同窗,也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性格泼辣直爽,家境普通但为人仗义。最重要的是,毕业后林薇去了一座离这里很远的城市工作,和楚墨言的圈子几乎没有交集。而且,就在几个月前,林薇还曾给他发过邮件,语气担忧地询问他的近况,说他好像“消失”了,社交动态全是些不真实的光鲜亮丽。当时他被楚墨言“保护”得很好,甚至觉得林薇是多管闲事,还委婉地回复说自己很好,让她不用担心。 现在回想起来,林薇的直觉或许才是对的!她是少数几个没有被楚墨言完全伪装的“幸福”假象所蒙蔽的人。而且空间上的距离,或许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对,去找林薇! 决心已定,宋凌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首先需要解决脚上的锁链。他冲回卧室,发疯似的翻找梳妆台的每一个抽屉。首饰盒里满是楚墨言送的名贵腕表、宝石胸针,却没有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一把能打开脚镣的钥匙。楚墨言不可能把钥匙留给他。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根细长的眉夹上。刚才它就是打开了阁楼的锁……虽然脚镣的锁孔更小、更精密,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蹲下身,将眉夹尖端颤抖着探入脚镣的锁孔。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他没有任何技巧,全凭一股蛮劲和绝望的驱使,在锁孔里胡乱捅刺、转动。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窗外似乎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 宋凌云的心跳骤停了一瞬,手上的动作更加慌乱。也许是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也许是极度的恐惧激发了潜能,就在那引擎声似乎已经在门外停下时,“咔”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脚踝处那个禁锢了他不知多少时日的镣环,弹开了! 冰冷的金属圈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这一刻,对宋凌云而言,不啻于天籁。 自由!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脚踝骤然解放的轻松感,也顾不上那里被磨出的一圈红痕甚至破皮。引擎声已经熄火,车门被打开……楚墨言马上就要进来了! 宋凌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他不能从正门走。他的目光投向浴室。浴室有一个通风窗口,虽然不大,而且外面是别墅的后院,相对僻静。他曾经评估过,以他偏瘦的体型,拼命挤一挤,或许能出去! 他冲进浴室,反锁了门。然后迅速踩上马桶盖,奋力去推那扇高处的气窗。窗户年久有些锈蚀,他用了吃奶的力气,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终于将窗户推开了一道足以让他侧身钻过的缝隙。 就在这时,卧室方向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楚墨言那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呼唤:“凌云?我回来了。” 宋凌云浑身一僵,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用手撑住窗框,不顾一切地将身体往上送,肋骨被冰冷的窗框硌得生疼。睡衣被勾破了一道口子,但他浑然不觉。 “凌云?”楚墨言的声音靠近了浴室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轻轻敲了敲门,“你在里面吗?” 宋凌云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晚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汗湿的脸上。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浴室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后面那个恶魔的真面目。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将双腿也抽了出来,朝着下方柔软的草坪纵身一跃!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他重重地摔在草地上,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但幸运的是没有骨折。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凭借着对别墅后院地形的模糊记忆(来自被“放风”时的短暂观察),朝着远离别墅主体的方向,沿着灌木丛的阴影,拼命奔跑。 身后,似乎传来了浴室门被撞击的声音,以及楚墨言陡然拔高、失去了一贯温文的厉喝:“宋凌云!” 那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背上,让他跑得更快。风在耳边呼啸,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极度兴奋的情绪支撑着他。他穿过后院,幸运地发现一扇平时园丁进出的小侧门竟然没有上锁(或许是某个佣人的疏忽),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融入了别墅区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自由!他呼吸到了没有玫瑰香味的空气!看到了路灯,看到了行人,看到了商店的霓虹灯! 他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沿着人行道狂奔,直到肺都要炸开,才敢停下来,扶着一棵树干剧烈喘息。他回头望去,那栋如同中世纪城堡般阴森的别墅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隐匿在夜色和树影中。 暂时安全了……吗? 他不敢放松警惕。楚墨言发现他逃跑,一定会立刻追来。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区域。 他摸了摸睡衣口袋,身无分文,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这副狼狈的样子——穿着睡袍,头发凌乱,脚上只有一只拖鞋(另一只在跳窗时掉了),满身草屑和灰尘——走在街上,异常显眼。 他需要帮助,需要立刻联系到林薇。 他环顾四周,看到街角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他鼓起勇气走过去,对收银台后一脸诧异看着他的店员,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恳求:“对不起,我……我遇到了点麻烦,能不能借您的电话用一下?我打个市内电话就好。”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出于同情,还是将座机推了过来。 宋凌云感激地接过话筒,手指颤抖着,凭着记忆拨出了林薇的手机号码。祈祷她没有换号,祈祷她此刻能接到电话。 “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终于,电话被接起了,那边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睡意的女声:“喂?哪位?” 是林薇! 宋凌云的眼泪几乎瞬间涌了上来,他死死捂住嘴,才没哭出声。他压低了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语无伦次:“薇薇……是我,凌云!救救我!我……我从楚墨言那里逃出来了!他是个疯子!他囚禁我!我现在在……” 他飞快地报出了便利店的大致位置。 电话那头的林薇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求救惊呆了,沉默了几秒,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而急促:“凌云?!真的是你?你别怕!站在原地别动,尽量躲起来,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等我!” 挂了电话,宋凌云虚脱般地靠在便利店冰冷的玻璃墙上。林薇会来救他。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希望,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亮了起来。 他蜷缩在便利店门口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街道上来往的车辆,每一次有车灯靠近,他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害怕那是楚墨言的黑色轿车。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熟悉的、有些年头的白色小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了便利店门口。车门打开,林薇跳下车,她穿着随便套上的外套,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当她看到蜷缩在阴影里,穿着破睡袍、瑟瑟发抖、脚上只剩一只拖鞋、脸上还带着泪痕和灰尘的宋凌云时,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凌云!”她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声音带着哽咽,“天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感受到朋友温暖的怀抱和毫不掩饰的关心,宋凌云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瓦解,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薇薇……带我走……求求你,快带我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脆弱。 “好!我们走!现在就走!”林薇用力扶起他,毫不犹豫地将他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迅速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车子汇入夜间的车流,朝着远离别墅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向后掠过。宋凌云紧紧抓着安全带,回头望向别墅方向那早已消失不见的轮廓,心脏仍在狂跳。 他逃出来了。 他真的逃出来了吗?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更深的不安便攫住了他。楚墨言……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吗? 那个阁楼里的照片,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真的会从他的人生中消失吗? 他不知道。此刻,他只能紧紧抓住林薇这根救命稻草,奔向未知的、但至少暂时脱离魔爪的自由。 第4章 第四章:背叛 白色的小车在夜色中疾驰,引擎的嗡鸣是此刻唯一令人安心的声音。宋凌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上披着林薇从后座翻出来的一条略显陈旧的羊毛毯子。毯子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驱散了一些他带来的草屑和尘土气息,也稍稍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依然穿着那件勾破的丝质睡袍,一只脚光着,踩在冰冷的车垫上,另一只脚上那只唯一的拖鞋也早在奔跑中不知丢到了哪里。脚踝处被镣铐磨破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灵上的震撼与恐惧,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林薇紧握着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跟踪后,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她侧过头,看着宋凌云苍白如纸、惊魂未定的侧脸,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心疼:“凌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墨言他……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宋凌云双手紧紧抓着毯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恐怖的经历——阁楼里密密麻麻的照片、冰冷的脚镣、令人窒息的玫瑰香气、楚墨言温柔面具下的疯狂——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他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他声音沙哑,带着剧烈的颤抖,“薇薇,他是个疯子……一个控制狂……他把我关起来,锁着我……房间里全是摄像头……他有一个阁楼,里面……里面全是我的照片,从我认识他之前好久就开始了……” 他语无伦次,试图用最简短的词语拼凑出那个地狱般的真相。林薇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凸起。 “我就知道!”她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短促刺耳的一声,“我早就觉得那个楚墨言不对劲!看起来完美得不像真人,看你的眼神……根本不像看恋人,倒像看一件所有物!你后来几乎跟我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发的那些东西也假得要命!我给你发邮件你也不怎么回,我就担心你出事了!” 朋友的信任和敏锐的直觉让宋凌云几乎要再次落泪。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清醒的,是站在他这边的。 “对不起,薇薇……我以前还以为是你想多了……”宋凌云愧疚地低下头,“我被他骗了,骗得好惨……”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薇打断他,语气坚决,“当务之急是确保你的安全。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报警吗?” 报警?宋凌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楚墨言那张总是能颠倒黑白的脸,以及他背后那深不可测的财富和权势。报警有用吗?楚墨言完全可以声称他们是情侣关系,自己只是精神不稳定产生了妄想。那些脚镣?他可以说是情趣。阁楼的照片?可以说是深情的纪念。没有实质性的严重身体伤害证据(至少目前没有),警方会相信他这个穿着睡袍逃跑的“精神病患者”,还是那个风度翩翩、背景显赫的楚家大少?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在楚墨言精心编织的罗网里,他似乎连寻求法律帮助的路径都被堵死了。 “不……不能报警。”宋凌云摇着头,声音充满绝望,“他不会承认的……他一定有办法脱身。到时候……到时候他肯定会把我抓回去,后果会更严重……”他想起了之前逃跑未遂后,楚墨言那“冷静”而残酷的惩罚手段,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林薇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她沉默了片刻,快速思考着:“那……你先去我那里躲一躲。我住的地方虽然旧,但还算隐蔽。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从长计议。实在不行,我帮你联系我在国外的朋友,想办法送你出去!”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了。宋凌云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薇薇……真的,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薇努力想让他放松一点,扯出一个笑容,“你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宋凌云哪里睡得着。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心脏依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逃离别墅只是第一步,楚墨言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发动所有人脉在搜寻自己?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的面对更令人煎熬。 车子驶离了繁华的市中心,进入了相对老旧的城区。林薇租住的是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没有电梯。她停好车,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才扶着依旧虚软的宋凌云,快步走上狭窄昏暗的楼梯。 打开房门,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这和楚家别墅那种冰冷华丽的博物馆感截然不同,让宋凌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快进来。”林薇反锁好门,又仔细检查了窗户,“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我找件我的衣服给你换,你这一身……唉。” 宋凌云依言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尘土和冷汗,却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感。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曾经那个眼神明亮、充满朝气的年轻画家。 等他换上林薇略显宽大的干净T恤和运动裤走出来时,林薇已经煮好了一碗简单的面条,放在小餐桌上。 “凑合吃点儿,你肯定饿坏了。”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带来些许暖意。宋凌云确实饿极了,但他吃得很快,味同嚼蜡,耳朵始终竖着,留意着门外的任何动静。 吃完面,林薇给他倒了杯水,神情严肃地说:“凌云,你确定要彻底离开他吗?这意味着你可能要放弃之前的一切,甚至要隐姓埋名……” “我确定!”宋凌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就算一无所有,就算流浪街头,我也绝不再回到那个魔鬼身边!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的坚决感染了林薇。她点点头:“好!那我帮你!今晚你先在我卧室睡,我睡沙发。明天一早,我就去帮你弄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再取点现金。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城市……” 话未说完,一阵清脆的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叮咚—— 宋凌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水杯差点打翻。他惊恐地望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助。 林薇也被这深夜的门铃吓了一跳,但她强作镇定,示意宋凌云别出声,压低声音说:“别怕,可能是邻居或者敲错门了。我去看看。” 她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小心翼翼地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林薇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墨言。 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长途跋涉或焦急寻找的疲惫,反而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他甚至微微勾起嘴角,对着猫眼,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有礼的微笑。仿佛他不是深夜追捕逃犯的猎手,而只是一位前来拜访朋友的普通客人。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没想到楚墨言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平静得可怕的方式。 她犹豫了,回头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发抖的宋凌云,用口型无声地说:“是楚墨言。” 宋凌云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他拼命摇头,几乎要瘫软下去。 门铃再次响起。叮咚——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薇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了。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隔着门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楚墨言那熟悉的、低沉悦耳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林小姐,抱歉这么晚打扰。我是楚墨言。凌云是不是在您这里?他身体不太舒服,和我闹了点别扭就跑出来了,我很担心他。” 他的语气如此自然、诚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关心恋人的体贴男友。 林薇咬了咬牙,知道不开门反而显得可疑。她慢慢打开了门链,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楚墨言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目光越过林薇,直接落在了她身后,那个蜷缩在客厅角落、面无人色的宋凌云身上。 那目光,依旧温柔,却像冰冷的蛛丝,瞬间将宋凌云牢牢缠住。 “凌云,”楚墨言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玩够了吗?该跟我回家了。” 宋凌云看着楚墨言,又看向挡在门前的林薇。他看到林薇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挣扎,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类似于尴尬的神情。 然后,他听到林薇侧过身,让出了通道,语气干涩地、甚至带着一点勉强的笑意,对楚墨言说:“楚先生……您、您请进。凌云他……是有点不太舒服,正在我这儿休息呢。” 那一刻,宋凌云只觉得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连林薇……也背叛了他吗? 还是说,楚墨言的权势,已经可怕到让唯一可能帮助他的朋友,也不敢、不能伸出援手? 楚墨言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进来,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他看也没看面色惨白的林薇,径直走向彻底僵硬的宋凌云。 阴影笼罩下来,宋凌云仰头看着楚墨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如同恶魔的脸庞,最后的希望之火,熄灭了。 楚墨言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他冰冷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凉意。 “下次不要再这样乱跑了,知道吗?”他的语气充满了宠溺,仿佛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看你,都吓坏了。我们回家。” 回家。 回那个用玫瑰和锁链编织的地狱。 宋凌云闭上了眼睛,任由楚墨言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半强制性地带离了这个他以为可以短暂栖身的避难所。 自始至终,林薇都低着头,站在门口,没有再说一句话。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个曾经带来一丝希望的狭小空间,也彻底隔绝了宋凌云对“外界帮助”的最后一丝幻想。 背叛的滋味,比脚镣更冰冷,比玫瑰过敏更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