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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终章】

作者:樵山牧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8章 终章


    “我以为我恨惨了他, 后来我想了很多年,终于想明白,是我错了。”


    “我不恨他这个人。我只恨他带来了那份光亮, 又亲手将那光亮, 在我面前彻底毁掉!”


    赵措踉跄起身,不留神带倒案上香炉。


    “哐啷——”


    雪中春信的香灰洒了一地,满是月光的叹息。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记得甲。”赵措盯着地上的香灰,眼神空洞, “因为认识他的人, 一个接一个, 都被我杀了。”


    半晌, 他又朝着屏风后的黑暗, 幽幽补了句,“用你的手。”


    “身为暗卫,都说你是我的影子。”


    “其实, 你是他的影子。”


    一瀑月光倒在地上,横在赵措和屏风那侧的黑色中间, 像一条永远无法跨域的银河。


    “如今,我已失势, 四四方方的这个王府,就是我此生软禁之地。而你, 可以走了。”


    屏风那侧, 传来轻微的一声窸窣。


    “呵”赵措哑声冷笑,“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走出我的视线?”


    “是的。你可以走了。这是你需要执行的,最后一道指令。”


    “等等!”赵措猛然起身, 光脚在那月光中快走几步,“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想父皇坦白一切?”


    屏风那侧的影子停了下来,赵措暗自松了口气。


    “若我坚持不承认,没人能奈我何。最多向辰王此前那般恩宠不盛。但当我父皇问向我时,我全讲了,一事不落。”


    “你想知道为什么?”赵措再次苦笑,“因为我不舍得……舍不得让你为难。”


    死寂。


    “我知道,即便你选择不出面,自会有人让你出面去作证指认我。那个九哥儿,还好么?他现在替辰王下面的人在做事,对不对?你别紧张。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何况如今的我,又能做什么?”


    “我不仅知道他如今叫令狐忆,还知道,是你,将他救去的西境。对。我一开始就知道。从你将他的臂钏融进你的随身匕首时,我就知道。”


    “你会毫不犹豫供出我的,对不对?”


    赵措看着那个熟悉到陌生的身影,下意识昂起脖颈,似乎在恼自己,又似乎跟什么人较劲,又像是要拾起几分岌岌可危的骄傲,片刻后,又像泄了气的气球,声音带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怯意。


    “你会么?他来求你,你会供出我吗?”


    赵措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因为他没给对方作答的机会。


    “不重要了。我不能让你为难。哪怕是一刹那的迟疑。”


    赵措的影子越来越低,像一个废弃的纸团,被胡乱丢在那里。


    “你,走吧。”


    “……等等!”赵措的语气从未如此轻缓,甚至是透着卑微,“此生应该永无相见之日。可你……你从来没有抱过我。你,可以……可不可以,抱一抱我?”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进赵措怀中,他不觉打了个寒颤。


    赵措终究没有等来影子的回应。


    等他踉跄着追到门边,方方正正的庭院,寂静如铁,一轮凉月悬在正上。


    月色好美,好温柔。一如那年雨中的那树梨花。


    方才那人摸过的门框,早就没了那人的温度。


    良久,赵措决然关了所有门窗。


    他不配明月相照。


    明月本无暇,而他,成了他此生永远抹不去的阴影。


    关于公子乙,他没留在京城,更没去西境。至于他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臂钏的主人,找了他许多许多年。


    眼角皱纹渐深,残雪染上青丝,依然日复一日倔强地在人群中找寻那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他一直爱着,却始终未敢宣之于口的背影。


    *


    又一年暮春,浑浊的角江,裹挟泥沙一路向东。


    越翻越急的水浪,越来越高的江面,却不停搅动沿岸百姓的心。几年前,角江灌顶平宁州的惨状,似仍在眼前。


    此时,一封关于“淤田法”的奏折,郑重递上去。


    “引水淤田”,人工制造河水决堤泛滥,利用水中淤泥堆积洼地,能增加土壤肥力,也能将盐卤贫瘠之地开垦为良田。


    此法古已有之,却未大范围推广。主要是水火无情,决堤控不好,便可能直接成为水患。


    奏疏中,孟知彰称寻得一适宜之地,地势低洼,三面环山,即便角江水全引过去,也淹不到临近村舍。此处若成,淤田法便可有序地广而推之。富国利民,功在社稷千秋。


    转日便收到御笔朱批的孟知彰,舒了口气。


    终于,他等到了他要的时机。


    角江水浑,当慰亡魂。有些恩怨,是时候做个了结。


    如今辰王辅理国政,将当年一刀切全部废黜的改革新政,皆因时因地改良后,重新推行下去。


    不仅如此,京城到边陲,不论上等肥田还是贫瘠土地,凡可种稻植麦之地,遍施“琥珀肥田术”。如今国库粮税增收较此前提升近两成。而且边疆安稳,军费等支出大减,撤回的半数驻军重新投入生产,加上“琥珀垦田法”的推广和驻军就近屯田、刑犯“以工代刑”等举措的实施,边疆经济突飞猛进。值得一提的是,葡萄栽种在西境大获成功,但西境所产葡萄酒一项,每年可从羌国换回良马几千匹。


    仁心与手腕兼施,谋略与胆识兼备,孟知彰为首的少年才俊,凭借自身才华与实力,成了推动这场新法变革运动的核心力量,也成了大恒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辅政卿相。


    此次“淤田法”的提出,是为了探索水患多发地之垦田、肥田的新措施。


    出发点,自然是好的。至于为何独独挑选淮南,只有孟知彰自己清楚。


    “大人,引水淤灌是大事,以免伤及人畜房屋等,恐怕需要提前半月让村民撤离。”


    半月?


    孟知彰眸色一狠。


    当年祭河之时,他们可是只留给庄聿白三日。


    “三日。”孟知彰语气淡淡,却无比坚定,“只留三日。三日后,掘堤放水。妨碍公务者,逾期怠慢者,依律惩戒。”


    当年祭河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如今淤田地点选在淮南,这让庄聿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难道孟知彰察觉出什么,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


    引水淤灌并没有太多仪式,镇守官兵检查一切就绪后,只等孟知彰一声令下,便可掘堤放水。


    不过观看点,大有讲究。


    就设立在当年生祭庄聿白的地方。


    而掘堤,也定在生祭那日的同一时间。


    庄氏一族接到水淹淮南,三日必须撤离的消息,简直晴天霹雳。这可是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村落,怎么能说淹就淹!


    众人决定抽签选出几名死士,等这位坏心肝的京官大人一到,立马在他轿马前吻颈自杀,血溅当场。


    见了血,他们全族上下二三百口人跟着一起请命,想来这事便不了了之。


    不等他们备好签桶,却被告知这位顶顶厉害的京官,不是别人,而是他们当家祭河之人庄聿白的丈夫,孟知彰。


    所有人噤了声。


    这就是公报私仇。一开始就摊牌的公报私仇。


    孟知彰生性凉薄,别说两名死士,即便淮南庄氏一族全部抹脖子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更不会为了这些当年要置他家夫郎于死地之人的生死,而中止当下进行的这什么淤田之术。


    庄氏一族,惯会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趋利避害。


    这次,他们自知拗不过大腿,只能缩起脖子做鹌鹑,听之任之,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近来没休息好,庄聿白听到角江水声的那一刻起,头便开始昏昏沉沉的疼。


    孟知彰亲手将他扶下车,又帮他理了理衣衫和鬓角碎发。


    庄聿白自然知道淤田法。不过这对江水灌淤的水量、深度都是有要求的。而眼下……


    “水位要灌到哪里?”他问。


    孟知彰扶住庄聿白的胳膊,往远处的半坡上指了指。灌到那座新坟下面一丈。


    庄聿白视线跟过去,又看了眼宿主记忆中长大的地方。这也意味着,整个淮南将悉数被淹于水下。


    “那座新坟,有什么讲究?”庄聿白抬手搭在眼尾,挡了挡太阳。


    江风轻拂衣袂,孟知彰将人往自己身侧拢了拢。


    柔声道:“那是当年你被祭河时,送你纸扎妆奁,且唯一为你落泪的婆婆。我已着人去祭拜过,此次行动不会扰到她。”


    说罢,对一旁兵士道:“开始吧。淮南庄氏一族的人,让他们好生看着这江水覆顶的过程。若有人闹事,你懂得如何做。”


    滚滚江水裹挟着黄沙,以九天倾泻之势奔涌而下,席卷吞噬着整个淮南。


    最高的庄氏祠堂,一点点被泥汤淹没之时,庄聿白的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庄聿白静静看着眼前一切,一时五味杂陈。他定了定神,心中同自己的宿主默念:


    聿哥儿,是他们一起害死了你。今日我们以这种方式替你雪恨。希望你在天有灵,能聊感慰藉。


    角江之水,汤汤而东。带走了那个可怜的聿哥儿,也将他这位新时代好青年带到了这个世界。


    日光落入水中,碎金浮于浊沙。此时太阳和他那个时代的太阳,当属同一轮。但阳光照耀到的大地上,人们的所见所识所想所感,却截然不同。


    庄聿白看着水中倒影,眼前一恍惚,似乎江水中的影子,并不是自己,而是,而是穿着祭河嫁衣的——


    宿主?!


    庄聿白心下一沉,他不觉蹲下身,离水面近些又细看了看。


    嗐!方才就是自己眼花。水中人不是自己,又是谁?


    他伸手撩一把角江水,鬼事神差洗了把脸。


    眼尾那抹榴花色泪痣,竟渐渐褪色,似一枚石榴花瓣从眼尾飘落,解了封印,单留米粒大一点红痣。


    庄聿白觉得奇怪,他伸手去够倒影中的这点红痣,谁知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庄聿白被身边人抱至车上,窝进那个熟悉的怀抱,一颗头像被石斧砍砸似的疼。


    他紧紧闭着眼,一幕又一幕场景在脑海中撞击,飞沙走石,电闪雷鸣。


    角江祭河之时,被当成祭品的庄聿白,就已经死了。


    不久,得到消息的孟知彰,只身来到淮南讨说法,谁知直接被打晕,绑了石头,扔进深不见底的角江。


    一条江,两个人。


    一个良善温和,却只体会过人世艰辛和凌辱,死在了成亲远嫁,跳出火坑的前昔。


    一个胸怀大志,十年寒窗苦读,为生民立命,筑盛世太平,殒命在走向仕途之前。


    庄聿白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划开一个口子。


    他像一只鱼,被从水中捞出,垂死张着嘴,大口呼吸。


    因为他意识到,那个被族人像牲口一样祭河的聿哥儿,哪里是他庄聿白的穿越宿主。


    原来竟是他庄聿白——


    自己的前世与今生。


    尚未展开的青春,原本美好的人生,被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残忍斩断。


    或许怨念太深,执念过重,即便轮回百世,仍放不下这段孽缘纠葛。


    或许上苍良心忽然发现,千百年后,给了少年这次机会,让他弥补这一世的遗憾……


    庄聿白抱紧身边人,一句话说不出,眼泪流了又流。


    以孟知彰如今的权势地位,他大可以将淮南所有生灵一并抹去。


    他没有。


    他要让他们好好看着,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一点点一寸寸淹没在自己面前。


    是的。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煎熬。


    而且,大树已高耸入云,来时路上那些低至尘埃的蒺藜,根本不值得他再浪费更多时间。


    这一世,孟知彰和庄聿白还有更值得做的事情,更阔朗亮堂的明天等在前面。


    孟知彰抬手轻抚怀中人眼角那点红痣。


    两人什么也没说,又似乎什么都已经说了。


    马车停在庄聿白被祭河后爬上岸的那片林子。孟知彰牵住庄聿白的手,夫夫二人一起朝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脚步叠脚步,心贴着心。每一步都更坚定,也更踏实。


    这一世,执子之手,再不分开。庄聿白珍视地牵紧那只大手。


    “你相信来世么?”


    开口的是大手的主人。


    庄聿白一怔。


    他仰头看向对方的眼睛,那双看向自己时,永远温柔、永远包容的眼睛,视线竟然开始模糊。


    像是在问,下一世,下下一世,还会一起的。对吧?


    庄聿白喉结哽住,整颗心如被万千羽毛紧紧箍住。


    角江无言,水面渐平渐清。


    庄聿白视线偏了一下,只一下,他整个人大惊,险些叫出声。


    阳光之下,夫夫二人按品级盛装而行,宽袍峨冠,锦靴华服。


    而水面之下,挽手同行的倒影,却成了两位现代装束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感谢每一个出现在我笔下的人物


    感谢每一位陪我经历这段故事的读者朋友


    感谢每一份批评与支持


    也感谢每一次相遇和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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