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再好好想一想, 有没有人让你感到特别困扰?哪怕是感受到一点不舒服,都可以告诉我。”
她的手缓缓地从他的脸上落下:“为什么总是问我这些?”
不只家人让她感到害怕,如果连他也这样的话, 那她就不和他住一起了。
裴斯律说不出话。
他不能再在她面前提顾喜川, 也不能让她知道他查过她手机。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沉默着。
他们都在等待对方的答案, 可是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 陈酒酒认真地对他说道:“就算是有人让我感觉到不舒服,也完全没有到要处理掉对方的程度。”
“所以,还是有的,对吗?”
陈酒酒摇了摇头:“我从没有遇见过那样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生活得很自在。”
怎么会自在呢?
手机被电话轰炸成那样,都不敢关机。对方用电话录音不间断地,给她播放不堪入耳的话。
这样的生活,明明很煎熬。
“也许一个人, 不只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他可能让很多人都不舒服,甚至欺负过很多像你一样的人。这样的人,被处理掉,是很好的事,不必可怜他,也不必可怜我。”
因为, 我愿意为你做这样的事。
陈酒酒仍旧摇着头:“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什么, 有法律会制裁他。我们不能擅自审判、惩罚他人。”
“那有人欺负你, 你会报警吗?你会利用法律, 保护自己吗?”
她回应得很轻松:“会啊。”
可是裴斯律知道,她不会。
不然那个人,也不会在她这里那样猖狂。
他总觉得她默默忍受这一切, 是在顾及对方的势力对陈家的影响。
或许是觉得,解决掉一个,对方还有家里别的什么人。
“整个家族灭口也可以,不会留下任何麻烦。你别担心后续的事,告诉我,有没有人欺负你?”
陈酒酒小声地说道:“你别这样,我很害怕。别再讲这么残忍的话了。”
“我不会伤害你。”
“可是,你在伤害自己。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人生,变成那么恐怖的样子?”
因为,如果他不去做的话,他担心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会被那个人毁掉。
以前有她爸妈保护她,那个人只敢打电话骚扰。
可一旦她爸妈出事故的消息传开,后果不堪设想,她一定会被各种肮脏的人盯上。
裴家反正也要完了。
不如趁着衰败之前,发挥最后一点余热。
也不算白养那些人。
陈酒酒见他不理自己,以为他在生闷气。
她轻挠着他的下巴,柔声对他哄道:“我真的没有遇到过坏人,从来没有人敢欺负我。还有就是,用你聪明的脑袋瓜好好想一想,像我这么可爱又漂亮的女孩子,再坏的人见了我,心也会变得软软的,根本不舍得欺负我。我对每个人都很好,平等地爱着所有人,谁会忍心欺负我呢?”
裴斯律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陈酒酒绝对是漂亮可爱又明朗的人。
整天就仗着自己招人喜欢,到处招惹人,惹完又去哄。
对他是这样,对别人也是。
可是他并不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心思。
别人就难说了。
有些坏人,就是很喜欢摧毁美好的女孩子。
再对着她问下去,看来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他轻“嗯”了一声,算是对她话的回应。
陈酒酒认真地对他说道:“别学你家里的大人做事,学点好的。还有,你的人生也是很珍贵的,别随便就为了什么人就赴汤蹈火的,那样的人最傻了。妈妈说,和任何人做朋友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和傻瓜交朋友。”
裴斯律觉得被她说得很没面子,他冷声说道:“我不是傻瓜。”
陈酒酒摆了摆手,神神秘秘地说道:“这个真的不好说,复杂的情况不好武断。总之我所指的傻瓜,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傻瓜。傻瓜和学习成绩没有半点关系,指的是很偏执,很痴愚的人。”
裴斯律淡淡地说道:“偏执、痴愚,有什么不好的吗?”
她颇有经验地说道:“偏执会导致他们为了执念变得疯狂,痴愚则会让他们反复陷进执念里。”
“这应该只会对傻瓜自己造成影响,为什么不能和傻瓜做朋友?”
“因为,和傻瓜走得太近,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成为傻瓜的执念。傻瓜会为了你做出很疯狂的事,并且永远不会放你离开他的世界。”
“妈妈还说,傻瓜的内心世界,是非常变态的。一旦成为傻瓜的执念,他珍惜你会珍惜到,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但同时也会默认你的灵魂,永远归属于他,再也不得自由,永远绑定在一起。”
陈酒酒一边描述着,一边做出了两只手纠缠在一起的手势。
裴斯律淡淡地说道:“那看起来,确实非常可怕。”
陈酒酒点了点头:“所以,妈妈说,让我千万小心这样的人。如果觉察到不对劲,就赶紧跑!因为这样的人是很可怜的,他们的心里很难容下别的什么人,一旦你掉了进去,那他过往的人生中蕴含的所有情感,都只会对你一个人施展,而你根本无法承受对方的偏执和疯狂,最后只会变得特别受伤。就像被网住的鸟儿一样,每一根羽毛都被密集的网格缠绕住,再也回不到天空了!”
裴斯律再次重复道:“我没那么闲,不会对什么人偏执又痴愚,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陈酒酒想了想道:“我希望你不是。不仅仅是对我,对任何人都不要抱有那样的心态。因为,当傻瓜实在是太可怜了,偏执和痴愚的双重枷锁,根本没人能救他们。你就浅浅地对每一个朋友好就行。不用觉得一定要承担他们的人生,因为他们自己也会成长的,完全可以自己处理遇到的问题。”
裴斯律在此刻终于明白,陈酒酒绕了那么一大圈,只是在劝告他,别为了她做傻事。
“知道了。”
“你要好好爱自己,每一件事都以自己为出发点,这样才会过得顺心。”
裴斯律淡淡地说道:“不用你教我做事,我一直都是以自己为重的。”
陈酒酒拍了拍他的肩说道:“那就好。以后也不可以为了别人,去做什么赴汤蹈火的事哦。”
“我又没有真的做,只是随便讲讲,陈酒酒,你也太好骗了。我只是想让你说点不开心的事,然后让自己开心一下,谁在乎你是不是被人欺负。”
陈酒酒看了看地上的碎片:“你把我的水杯打碎了,让我有一点不开心。”
裴斯律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真是奇怪的小女孩儿。
玻璃碎片划破她的腿,都没有哭一声,也没有半点不开心。
反倒是为了水杯碎掉这件事感到不开心。
“我赔你一个新的。”
陈酒酒满心欢喜地答应,她仰起头对他笑着说道:“好呀,那你快点去给我买吧。顺便把晚饭带回来哦,我是不能挨饿的。一饿起来,也会很不开心。”
裴斯律下床后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来拍了一下她的头:“我看你使唤我,使唤得挺开心的。”
被他这样拆穿,陈酒酒也并不觉得尴尬,她柔柔地笑着说道:“那你要我陪你一起下去吗?”
“不需要。我讨厌你,在外面别跟我走一起。”
“哦。”
“在我出去之后,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
“知道啦,小兔子妈妈。再不去觅食,小兔子都要饿哭了。”
他强忍着笑意走出房间。
裴斯律在进入电梯之前,心情都被陈酒酒哄得很好。
可是一进入电梯,整个人仿佛突然摔落到现实一样。
所有烦恼又重新在脑海里蔓延开来。
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因为她的处境仍旧很危险,他并没有实际为她解决什么问题。
反倒是她一直在哄他,还总是往好的方面引导他。
生怕他变得和家里人一样,再也无法回头。
她说他是傻瓜,他看她才是。
摆平的机会就在眼前,都放着不要,真是蠢到家了。
蓝小波在看着裴斯律离开酒店后,立即带了几个人,飞速来到陈酒酒的房间门口。
用房卡打开了房门。
陈酒酒从床上跑下来说道:“这么快就回来啦!”
一看进来的是蓝小波,脸上的笑意略微收了些,但仍旧浅笑着喊了一声:“波叔,怎么是你呀?”
蓝小波没有多说什么话,直接上前说道:“你爸妈让我来接你,走,波叔带你玩儿去。”
“去哪里呀?”
“哎呀,现在说有什么惊喜,到了再告诉你。”
陈酒酒对他问道:“爸妈也在吗?”
“在啊,他们可玩开心了,那个地没信号,所以没能给你发消息,这不是知道你回家反省了,让我带你一起过去么。”
“哼,他们之前就经常偷偷跑去玩,也不带我。”
“这次带你,他们良心发现。走呀,波叔带你去。”
因为是很信任的人,陈酒酒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
“我可以再多带一个人吗?”
蓝小波突然严肃起来:“不行!你爸妈只让我带你过去,他们知道你带男孩子住酒店,现在正生气呢。”
第42章
“他们怎么会知道, 我带男孩子住酒店?”
蓝小波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把自己手里的房卡展示给她看:“丫头,真不是叔想说你, 咱稍微长点心眼儿, 你住的是你自己家的酒店, 你说你有个风吹草动的, 你爸妈会不会知道?酒店房卡,都是你爸妈特批给我的,就是为了让我带你过去。”
陈酒酒往后退了几步:“你确定他们是让你带我过去玩的吗?不是带我过去挨批的?”
蓝小波摆了摆手:“那不会。真有什么事儿,波叔罩着你。他们要敢说你一句, 我就——”
“就怎么样?”
“就跪下来求他们别说了。”
陈酒酒被蓝小波笑得肚子疼。
“好吧,那我们过去吧。”
蓝小波内心终于松了口气,他可算是在那只狼回来之前,能把小兔子给带走了。
只是陈酒酒虽然这样应承着, 却仍旧没有动身的意思。
反倒是在房间转悠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蓝小波忍不住说道:“酒酒,走啊,干嘛呢?”
“我给我朋友留个字条。”
“哦,我跟他说过了,他现在已经回家了,不会再来这里, 待会儿直接退房。”
陈酒酒将信将疑地问他:“是吗?可我觉得, 他不是这样的人。就算他要回家, 也会回来和我说一声的。”
蓝小波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傻丫头, 别太相信男人。尤其是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欲望重,没节制, 血气方刚的,全靠一张嘴哄得天花乱坠,可是得到了就不珍惜。”
陈酒酒对蓝小波解释道:“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哎呀,别管是不是吧,你别太在乎男人。世界这么大,男人有的是。”
“我还是留一张吧。”
陈酒酒说着就从笔记本上撕下了一页纸,温柔地在纸上落笔:“爸妈找我有事,我也刚好有事情要问他们,就先走啦。”
她这次跟着波叔过去,也不仅仅是为了玩。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想问问爸妈,陈家是否真的养了一批那样的人。
这个对她来说很重要。
陈酒酒跟着蓝小波离开后,蓝小波又派人把她留的字条带走了。
可千万不能让这小子追过来,那不是坏他的事儿吗?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带走陈酒酒。
裴斯律买了水杯后,特意挑了一家排队比较长的夜宵摊。
他觉得这么多人都在排,味道应该是可以的。
一想到她吃东西时满足的样子,他的嘴角就忍不住泛起微笑。
养孩子是真快乐啊。
他觉得陈酒酒的爸妈,肯定会因为养她这样的孩子,而感到无比幸福。
仅仅是和她相处了几天,他就觉得自己之前的十几年,像是白活了一样。
因为父母的感情不太好,裴斯律一直都不想触碰婚姻。
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不过,虽然决定从今以后不结婚,但是他可以考虑养一个,像陈酒酒一样的孩子,每天不知道多开心。
或许,他还可以学一下做饭。
每天做饭给孩子吃,那个孩子会像陈酒酒一样长大。
不,或许是,永远长不大。
他还挺喜欢宠着孩子玩的,就像现在对待陈酒酒一样。
裴斯律对未来的一点点幻想,是因陈酒酒而起的。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因为喜欢她,才幻想这些,只是她的性格比较好,适合安放在孩子身上。
对于陈酒酒,他没有男女之情,顶多是成年人对小孩子的关爱,或者说,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像母女一些,毕竟,她总是说他是小兔子的妈妈。
等裴斯律拎着食物回去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房门是开着的。
他的心瞬间沉了一下。
进去之后,果然没有陈酒酒的身影。
他第一时间,找酒店员工调监控。
可是对方说那段时间,监控出了故障,无法使用。
裴斯律知道,只是托辞。背后一定有一个力量很强大的人,在帮忙掩盖这种恶劣的行径。
搞不好,是陈家别的什么人。
如果她爸妈醒不过来的话,那陈酒酒就是第一继承人。
毁掉她,更利于陈家其他人分赃。
房间没有挣扎的痕迹,表示她是自愿跟人走的。
而能让她如此对待的人,只有昨天来找她的蓝小波。
昨天,不该放过他。
裴斯律觉得蓝小波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带走陈酒酒,绝对不会是好事。
她爸妈搞砸他的婚礼,他绝对是想要报复。
那天晚上,他就觉得蓝小波的话,很不对劲。
一个年纪不小的大光头,非要让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儿,赔自己老婆。
裴斯律越想越心痛,他现在痛苦得要疯掉了。
尤其是,她是在他手里丢的。
明明他都把她藏起来了,手机也收得好好的,不许她和外人接触。
可她还是被带走了。
不行。
她是他的,就像,就像他的孩子一样。
他不能让别人伤害她。
裴斯律不愿承认自己对陈酒酒,有超出同学之外的情感。
只能疯狂地用母女角色来代入。
自己香香软软的女儿被一个大光头带走了,搁谁身上,谁能不疯啊!
他一边联系私家侦探追踪,一边给裴固元打去了电话。
因为太过紧张的原因,他现在连呼吸都已经开始变得急促。
电话是应升萍接的。
还不等裴斯律说话,应升萍说道:“派人去跟了,跟丢了。”
裴斯律强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再去找。”
“不用你说。明天,陈家内部会有职位变动的消息放出来,陈酒酒现在非常重要,除了我们,还有几路人马在找她。不过你也真是废物,看个人都能看丢,在陈酒酒消失的这段时间,要是怀上别人的孩子就不好了。”
裴斯律听不得别人侮辱她,瞬间挂断了电话。
应升萍看着挂断的电话嘲讽:“啧啧,真是爱上了,脾气还挺大。”
不过没过多久,电话又打了过来,应升萍在一旁调侃:“又怎么了,我的小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国外的人,调S级的。找到之后,不用请示,直接动手。”
应升萍无语道:“不是,少爷,你没事儿吧。首先,只知道人是蓝小波带走的,蓝小波背后有什么人支持还不清楚。这些年蓝小波混得也还算可以,你这直接给人做掉,是不是有点过了?”
对于裴固元,应升萍自然是万分敬重。
可是对于这个不参与裴家管理,一心只知道学习,为人还尤为清高的小少爷,应升萍是实在看不上,自然也不怎么尊重。
况且,他是他从小打到大的。
裴斯律默了片刻说道:“裴家不会倒的,裴固元也不会一直掌权,你自己考虑一下后路。”
应升萍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他这样说,就意味着要放下清高,变成和裴固元一样的人了。
到时自然容不下他。
“你成为裴家的掌权人,还会容得下我?我不如趁现在毁了你和陈酒酒的婚事。”
裴斯律冷静地说道:“调人之后,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不会再追究。”
应升萍忽然严肃了起来:“此话当真?”
“嗯。除去裴固元给你的,我会额外给你一笔报酬,你仔细考虑一下。”
应升萍犹豫道:“少爷,其实你不说,先生也是让我调人,只不过他调的是A级,伤残可以,做掉还是太过了。别的等级的人都无所谓,主要是蓝小波,也算是个人物。”
在试探出底牌后,裴斯律再次周旋道:“你为裴固元做了很多事,等他退下去的时候,你就会成为裴家的污点。我很了解裴固元,他并不在乎我,可只要是为了裴家好的事,他都会去做。裴家换了新的掌权人,自然连掌握重要证据的棋子都会换新。他不会让你,成为威胁裴家的存在。如果到时我不出声保你,你一定会成为弃子。”
“生意人的话,是信不得的,就算他说得再好听,希望你成为他的儿子,可他唯一的儿子,也只有我一个。未来接管裴家的人,只会是我。你看他对待裴知遇的态度就知道了。对待私生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你不过是他用人情来收买的保镖。”
应升萍考虑了片刻后说道:“既然裴固元信不得,那我要怎么相信你呢?万一你上位之后,直接撇下我,我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你可以把我对你的承诺,传给裴家养的那些人听。生意人虽然擅长说漂亮话哄人,可也是讲信誉的,不然谁替他卖命。如果我背弃承诺,自然会导致裴家上下,人心涣散。到时候裴家新的主人,在他们心里便再也没有信誉可言。既然已经决定要掌管裴家,我不会因为过去的事,给自己造成不好的影响。”
裴斯律一直厌恶裴固元所做的事。对于应升萍这些人,更是难以接受。
最初,他没有想过要接管裴家,更没想过会说服应升萍合作。
只是想当一个平凡的高中生,安心过完自己的高中生活。
可是他平静的生活,在陈酒酒出现之后,被彻底打破了。
无关爱情。
他只是,看不得同学受苦。
宁愿自己被毁掉。
第43章
应升萍再三犹豫之后, 还是决定听裴斯律的。
倒也没什么别的原因,纯粹是出于对未来上位者的畏惧。
他能感觉到,裴家那个没用又清高的少爷, 似乎正在发生着某些变化。
这种变化是非常迅猛的。
仿佛对权力的欲望与不择手段的罪恶, 经年以来不断地堆积在他的体内, 只是一直被他竭力压制着。
不成想会在某一刻, 突然爆发。
以前可以跟打手们肆无忌惮地打他,除去裴固元的默许之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裴斯律太干净了。
干净到,觉得只要学习好, 就能逃离裴家,厌恶裴家所做的一切,彻底放弃继承的权利。
这种干净到极致的人,以应升萍的经验看, 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建树,最适合当做吉祥物供起来,当做异类来欣赏,顺便还能再骗几个傻子效仿。
像他们这些打手们,就连对裴知遇的尊重度,都比裴斯律要高。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堪大用,不但一点脏事儿都干不了, 还整天嫌弃这个龌龊, 嫌弃那个肮脏, 简直毫无包容性。
像他这样的“至清者”要是上了位, 让他们这些人还怎么活?别说他们了,裴家好多事都进行不下去。
裴知遇不同,脾气秉性多变, 能屈能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平时对他们这些下人们也好,又会哄裴固元开心,是最适合当裴家的掌权人的。
因此,当初他们押宝,都是压在裴知遇身上。
管他是不是私生子,这都什么年代了,只要能力够,谁当不是当。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有的人,哪怕只要表现出一点点争的心思,就足以让人畏惧。
裴斯律就是这样的人。
以前无心上位,再加上长期意见不合,整天被裴固元骂废物,让裴知遇抓住契机疯狂上分。
可只要裴斯律想争的话,裴知遇顿时失去所有资格。
现实就是如此残忍。
而且,应升萍隐约有一种预感,有些事裴斯律不做则已,一旦做起来,可能会带领着裴家走向新的高峰,到时裴家的局面或许比陈家还要壮阔。
别的不说,就凭他日复一日地忍受暴打,却从来不改变自己原本的心意,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个狠人。
就是没想到,居然为了个女人,开始和他们同流合污了。
早知道他的原则这么容易破,哪里还用得着天天暴打他,早点把那个女人抓过来虐待不就好了。
裴固元也不至于整天对他失望,骂他是没用的废物。
忍这么多年,何苦呢?
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
看见对方干净清澈,温煦可欺,立马就露出最丑陋的嘴脸。
可要是看见对方突然变得浑浊,好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时候,就会收起獠牙,老实当狗。
应升萍态度的转变,无一不证明了,干干净净地做人,在裴家的环境下,是很难活下去的。
要比裴家的所有人都坏,才有可能被尊重。
最好不把打手当人,那他们就舒服了,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你越是清高,越是尊重,越是正常,他们就越觉得,你不配带领他们,更不配掌管裴家。
这群人,从里到外都充满了动物的习性。
扭曲得令人发指。
距离陈酒酒失踪,已经过去两天了。
两天里,陈家内部发生了极大的变动,最为明显的,是蔚澈然被夺权。
当初那些被边缘化的陈家旧部,又开始重新接近核心圈。
不过,关于蔚澈然和陈乐道的消息,始终没有流出半分。
看来只是想在不损害陈家利益的情况下,层层卸权。
对于蔚澈然来说,应该算是体面的结局。
裴斯律向裴固元求证过,她爸妈至今没醒过来,病房外有保镖重重看护,禁止闲杂人靠近。
每天进出的只有医生护士。
除此之外,裴斯律还查到,蓝小波和陈酒酒的表舅走得比较近。
蓝小波的那个在瑞士包景区的朋友,就是被陈家赶出去开拓市场的陈至虚。
可是派去那里找的人说,根本没找到他们的身影。
两天的时间,按照裴固元的话说,就是该发生的都能发生了。
裴斯律在医院听到之后,气得差点把裴固元身上插的管给拔掉。
吓得应升萍赶紧找人给拦了出去。
没有这么着急上位的。
裴斯律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说是疯狂了,用癫狂来形容更确切一些。
人是在他这里丢的,沉甸甸的遗憾和悔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如果当时他带她一起出去就好了。
蓝小波这个大光头老男人,结了八次婚,心思绝对不单纯。
别让他找到他,他一定会杀了他。
他必须杀了他,不然自己今后几十年都会睡不好觉。
蓝小波的确没有带陈酒酒去瑞士,他带她去了挪威。
看极光。
陈酒酒在小学的时候,就对神秘的天空很感兴趣,也一直都想看极光,可是家人以她身体不好,不能去极寒的地方,给拒绝了。
拒绝之后,蔚澈然转天就带陈乐道去看极光了。
年幼的陈酒酒在课堂上,一边上课记笔记,一边偷偷抹眼泪。
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去看一次极光。
陈酒酒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帐篷前面,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小粽子。
蓝小波的光头在极光下反着光。
她伸出手触摸着天空,极光忽远忽近地流动着。
陈酒酒痴痴地仰着头:“真好看呀。我应该早点来看的,可惜爸妈不从不肯带我来。”
蓝小波学着陈酒酒的样子,也在夜空中伸出手,不过他的眼睛看的却是她的手,而并非满天的极光。
她的手白净小巧,柔柔嫩嫩的,不像他的手黝黑粗壮,沟壑遍布。
蓝小波一生爱过很多人。
可最心动的,还是那晚陈酒酒在月光下,对躺在地上的他伸出手的时候。
当时他就觉得无论是傅时立还是什么别的女人,都不重要了。
以前他一直都把她当成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她也确实是他看着长起来的。
可是那天晚上,他忽然发现,那个能吃能睡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说让她赔自己老婆,是认真的。那时候,他就想娶她,可是碍于陈家的势力,他不敢表露出来。
宴会结束后的那晚,蓝小波知道有人在陈家的车上动了手脚。
不过只是放任没去管。
有人替他除去蔚澈然和陈乐道,这是件好事。
除此之外,他还向陈家的另一股势力投诚。
陈酒酒的表舅答应他,只要蓝小波肯愿意给他一半的家业,就把酒酒嫁给他。
钱没了可以再挣,可要是老婆没了,那他的心就跟缺了一块儿一样,所以蓝小波当场就答应了。
也就是说,陈酒酒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们只差一个结婚证,和一场婚礼。
只是她年纪太小,没法领证和办仪式,不过他可以先办事儿。
其实心脏的,一直都不是裴斯律。
他看事情一直都很透彻。
蔚澈然和陈乐道在的时候,蓝小波会压制自己的本性,成为受她尊敬的波叔,也是和她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陈家的威严,足以让每一个坏人,在陈酒酒面前,都变成好人。
可一旦失去她爸妈的这层保护屏障,陈家已不再重视她,不愿意为她倾注任何资源时,蓝小波就会原形毕露,展现出最原始的欲望。
他无所畏惧,只想要她。
这正是裴斯律所担心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对蓝小波放心过。
男人总是最了解男人的。
月光下穿着校服的烂漫少女,对宛如一滩烂泥的蓝小波伸出手的那一幕,连他这种对情爱不感兴趣的人,都久久难以忘怀。
更何况是欲望深重的蓝小波。
至于回到宴会后的发疯找寻,也不是毫无缘由。
裴斯律始终都觉得,蓝小波对陈酒酒的感情不单纯。
哪怕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一个可怜的老好人,隐去了凶神恶煞的本质。
蓝小波随手攥住了陈酒酒的手:“酒酒,你手好凉啊,波叔给你捂捂。”
小的时候,家里的佣人带她出去玩,玩得暖手宝都变凉了,也会经常帮她捂手,就是随意又亲切的动作。
她们对她很好,都很喜欢牵着她的手,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陈酒酒对蓝小波一直都很尊重,尊重的同时也觉得他很单纯。
根本不会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因此,在这种时候,她以为他是出于长辈对小辈的关爱,心疼她手冷。
陈酒酒把手从蓝小波的手里抽出来:“波叔,我不是小孩子了。”
蓝小波的眼睛里露出了浓重的欲望:“是啊,酒酒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又要去捂她的手,被陈酒酒小心地躲开:“这样你的手也会变凉的,我不想凉到你。我自己搓一搓就暖和了。”
蓝小波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在关心他。
让他看起来,面目更丑陋了一些。
陈酒酒一边看着极光,一边对蓝小波问道:“波叔,爸妈什么时候过来呀?我还有事情要问他们。”
“快了,他们正往这边赶呢。”
第44章
小孩子好骗的原因, 不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去细细地查证别人讲的话。
而是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欺骗和伤害这种事。
无差别地信任着所有人。
陈酒酒当初但凡有一点点戒心,就根本不可能接受和裴斯律住一个房间这种事, 甚至一住就是好几天。
尽管裴斯律不愿意承认, 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和蓝小波的地位, 在她这里是等同的。
她确实是平等地信任着每一个人。
没有人能在她这里,得到一点特殊对待。
不过,什么都信,只会害了她。
蓝小波看到陈酒酒把手藏在自己的小腹和膝盖之间, 似乎在微微按压着。
“肚子疼吗?”
“有一点。”
蓝小波伸手揽住陈酒酒的腰,另一只手覆盖住了她的手:“我帮你揉揉。”
陈酒酒怔了一下,她转过身好奇地对他说道:“波叔,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啊。”
“感觉你有点奇怪。”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有吗?”
陈酒酒有些心疼地说道:“有。波叔,你是不是,孤单太久了,很想有个家人?”
蓝小波看着她说道:“是啊。你愿意做我的家人吗?”
“不愿意。因为我已经有世界上最好的爸妈了,不能再当别人的孩子了。你可以领养一个孩子,然后对他施展你的父爱,而不是把你的父爱, 用在我的身上。”
陈酒酒之所以忍到现在, 没有推开他的原因, 就是因为蓝小波虽然结了很多次婚, 却从没有过一个孩子。
她之所以觉得蓝小波单纯,就是经常看见他在逗小孩子玩,像孩子王一样。
对于他今天反常的举动, 她觉得他大概是把她当成了他的女儿。
不过,正因为他并没有过女儿,所以才不清楚小女孩儿到了一定年纪,是需要和爸爸保持距离的。
如果她只有五岁,爸爸帮她揉肚子可以。
可她已经十七岁了,就不能再让爸爸揉肚子了。况且,她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揉肚子就能减缓疼痛的。
蓝小波想了想说道:“我们也没差几岁吧,怎么会想当我女儿呢?”
陈酒酒笑着说道:“哈哈哈,不当女儿的话,那你是想要当我哥哥吗?你管我爸叫爸,还是咱们各论各的?”
哪怕是让他听了会不舒服的话,蓝小波看陈酒酒笑得这么开心,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陈酒酒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一一拿开,然后帮他搭放在他的膝盖上。
蓝小波看起来像一只坐着的巨型仓鼠。
“波叔,就算是哥哥,也不能这样揉肚子哦。因为你还没有过孩子,虽然经常见你和孩子一起玩,但我觉得你可能不知道这些,所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等你成家之后,家里有个女主人,你们再一起生个可爱的孩子,她会慢慢教给你和孩子这些的。”
陈酒酒是把蓝小波当成可怜又愚昧的人来教的。
因为他没有过为人父的经历,所以和孩子相处起来,容易把握不好边界。
她不能因为他过于亲密的举止,就把他想象成很坏的人,那样会伤害到他。
蓝小波看着自己被她放得规规矩矩的手,苦笑了一下。
其实他不喜欢强迫别人,但她也不能太拒绝他,不然会受伤的。
她是他用一半家业换来的,要是只能看不能吃,那就没意思了。
蓝小波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愿不愿意做我家里的女主人?”
陈酒酒被他的问题吓到了,她有些惊讶地转过头问他:“你是在跟我讲话,还是在打电话?”
“酒酒,我在和你讲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陈酒酒直截了当地回应道:“不愿意。”
意料之中的答案,所以蓝小波并不怎么生气。
“为什么,嫌我老?”
“不是。我不看年龄的,如果喜欢的话,无论大多少,都嫁。”
“那是嫌我的出身不好,势力不够强?”
“不是。波叔,你是一个风云人物,白手起家能拥有今天的一切,已经是人中龙凤了,我一直都很佩服你。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才走到今天。至于势力,那都是转瞬即逝的事,没有哪个家族能万古长青,不用太计较这个。”
蓝小波又说道:“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
陈酒酒摇了摇头:“虽然我很喜欢美好的事物,可我最最最喜欢的月亮,也是坑坑洼洼一片荒芜的。长相,有点重要,但也不是特别重要。”
关于他的每一个问题,她都认真地回答,从不敷衍。
就像神女在为世人解惑一样。她希望他幸福,希望他不要因为她而哭泣。
蓝小波想了想说道:“那就是你嫌弃我性格不好,你觉得我不如你们小年轻玩得花,给不了你刺激感。”
陈酒酒轻轻拍了拍蓝小波的光头:“你是我见过性格最好,最有趣的中年人。很多人到了你这个年纪,就整天装威严,变得古板又深沉,已经不会再笑了,可是你还会哈哈大笑。”
蓝小波也是被她整得无奈了。
“那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而是我平等地喜欢着每一个人。无论他们的秉性如何,我都接受他们的存在,并报以欣赏的态度。妈妈说,对人不能有分别心,在这一点上,我一直都做得很好。”
蓝小波心里燥热得厉害,他是想睡她,谁跟她在这里讨论众生了。
“那你就说说,你不愿意嫁给我的原因吧。”
说出来,他会改的。取悦小女孩儿,又不是件难事。
陈酒酒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喜欢不喜欢我的人。”
蓝小波皱眉道:“什么?那有什么好的,不喜欢你,就不会哄你。日子过起来,肯定不舒服。”
陈酒酒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什么样的,你倒是说说啊。”说出来,说不定他还能学一下。
“所有人喜欢我,都是有原因的。只要有原因,就不那么纯粹。因为我对别人有利益,才能得到这种喜欢。我无法和这样的人走入婚姻。但是不喜欢我的人,就不一样啦。”
蓝小波心急地问她:“怎么个不一样法?”
“因为对方不喜欢我,所以肯定不会对我有所图谋。那种讨厌是很纯粹的,所以情感也更真挚一些。而我呢,只要把这个不喜欢我的人追到手,就能获得一份很纯粹的感情了。我最后,应该会和这样的人恋爱、结婚。”
蓝小波抓住重点说道:“你就是觉得,喜欢你的人,不纯粹呗。”
“嗯。要么是因为性格,要么是因为家世,要么是因为适合结婚,要么是因为漂亮可爱……总会有一个原因的。我不喜欢这种原因。”
“嗐,那我跟那些男人不一样,酒酒,我是真的爱你。我的爱,特别纯粹。”
陈酒酒低头想了一下,斟酌着自己的话,避免不要太过伤人。
“波叔,你的每段婚姻,我都希望你幸福,可是,如果你不懂爱的话,是很难幸福的。”
蓝小波一头雾水道:“我不懂爱吗?我怎么不懂爱了?我都结八次婚了,得到的女人数不胜数,你一个小丫头跟我说,我不懂爱?”
“你很喜欢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在最危急的时刻让那些女孩子爱你。可是她们爱的,是危急时刻的你,一旦度过最危急的时刻后,便无法忍受和你在一起的生活。你不懂爱,也不懂得怎样得到别人的爱,只知道花钱哄别人开心,或者说,不管别人开不开心,你都会花钱让对方哄着你开心。”
蓝小波现在已经不是汗流浃背了,他的光头都开始滋滋冒汗。
可他并不愿意就此认输:“那又怎么样呢?我都给她们花钱了,还不能证明我爱她们吗?现在钱多难赚啊,我能把辛苦赚到的钱,都交给她们,这不是爱,你说是什么?”
陈酒酒犹豫了一下道:“是害怕。你害怕自己不花钱,对方就不喜欢你。害怕自身的人格魅力,不足以让她们陪你走入婚姻,所以只能用钱来引诱。”
蓝小波这下可真是破大防了。
他气急败坏地说道:“所以呢?那些女人至少知道感恩,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在这里给我讲你的大道理!你知不知道,这些女人里,就数在你身上花的钱多。我一半家业都给了你表舅陈至虚,他承诺把你许给我了。协议签订的那一刻,你就是我老婆了。咱们先把事儿办了,结婚证和仪式以后再补。等你到年纪了,我一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陈酒酒听得一愣一愣地,她小心地问他:“你是说,那个被陈家赶出国的陈至虚吗?他就是因为经常骗人,才被赶出去的,你不要相信他。就算要和我结婚,你也应该问我爸妈的意见,而不是问他。”
“现在没人能找得到你爸妈,酒酒,接受现实吧。你不再是陈家的继承人,而是陪我走完后半生的枕边人。你已经被陈家给抛弃了,现在只有我接纳你,我是你唯一的归宿。”
第45章
陈酒酒的脑回路永远不同寻常。
蓝小波话的真假先放一边, 不过她觉得他好像有一个认知误区。
她轻声说道:“不是被家人抛弃,就一定要找寻下一个归宿的。”
蓝小波已经开始有崩溃的迹象,他抱着自己的光头说道:“我真是服了!你都被家人抛弃了, 你不找下一个归宿, 你怎么生存啊?”
陈酒酒颇有条理地讲道:“未成年的时候, 可以向国家寻求帮助, 等成年之后,我就找一份工作,总能生存下去的。而且,我已经十七岁了, 听说十六岁就可以去务工了。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每个人都要工作的,或早或晚而已。”
蓝小波懊恼道:“可是你没有家了啊?你不想再有一个家吗?”
陈酒酒对蓝小波开解道:“庄子在《齐物论》里面说,‘天地与我并生, 而万物与我为一。’如果把自身的情感局限在家庭里,那当家庭概念消失的时候,很容易就会痛不欲生。可是放到宇宙的观念来看,日月星辰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不用觉得孤单与无依。万物的重要性是等同的,无贵无贱。”
世家大族和暴发户的差别在于底蕴。
蓝小波之所以被陈至虚骗,就是因为他明明是被赶出去的骗子, 可示人的永远是一副悠然闲适的贵公子姿态。
无论自身怎么落魄, 好像只要天地未塌, 山河不倾倒, 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陈家自发家起,祖上就十分崇尚道家。
道家对万物无情,不偏不倚不私, 应规律让万物自然发展,不去干涉,看似无情却有情。
像极了陈家做生意的手段,永远找准时机,抓住时代发展的每一个风口,顺应万民需要,应运而生,水到渠成。
但有时候,一旦万物背离规则生长时,道也有着杀伐果断的一面,凌驾于万物之上。
天地倒转,水灌高山,沧海桑田。
在变与不变的循环之中,维持着道的永恒。
陈家的孩子,名字都是和道有关系的。
陈乐道,不是津津乐道的意思,而是对道的存在感到喜悦。
在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养育并掌控着万物的生长。
陈至虚的名字也是如此。
虚原本是一个极好的字,过于看重实体的存在会让人沉沦堕落,尤其是被世间的幻象所迷惑,执迷于尔虞我诈的争抢中。
唯一解脱的方式,就是“守静笃,致虚极”。
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
陈至虚是陈家的耻辱,是打着陈家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的败类。
只能披着一副虚假贵公子的皮,在荆棘与泥泞里翩翩起舞,永远无法逍遥地神游太空。
裴家更推崇法家,偏向现实一些。
善于钻研人性,将所有人的利益,规划进自己的设计里。允许谁做,不允许谁做,定义权在自己手里。
做起生意来,不择手段,好言相劝不行,就找个由头把人送进去,实在是颇为残忍。
蓝小波狠狠地叹了口气,开始抱着自己的光头痛哭。
他觉得陈酒酒特别不上路子。
按理说,换了别的女人,早应该感恩戴德了。
谁会在这种时候跟他讲什么庄子啊?
他妈的,谁在乎一个死了几千年的人,说了什么哄骗世人的屁话!
现在他是想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儿,都快给他气崩溃了。
陈酒酒见蓝小波哭得厉害,自己也有些难过。
有时候,她看见世人这样执迷不悟,确实很心疼。
很多事明明想开就好了,可他们偏偏想不开。
在得不到的漩涡中苦苦挣扎,在被抛弃的回忆里自我怀疑。
“波叔,你别哭了。我不想伤害你的。”
她不想让任何人因为她而哭。
蓝小波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般,讲道理他讲不过她,利用同情心倒也不是不行。
“没有人爱我,我不想活了,就让我死吧。”
她小声劝他道:“一时没有人爱,也并不能否定你的人生价值。况且,世界广大,你一定会遇到爱你的人的。”
“你别再骗我了,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就连你也讨厌我,你甚至不肯再像原来那样抱抱我。我不再是你的波叔,我就是个废物、人渣,所有人都会唾弃我,我根本回不了头了。”
陈酒酒对蓝小波安慰道:“没有那么严重,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被表舅骗的钱,等我回到陈家之后,找个管事的去帮你要回来,让他以做生意的名义要,不会泄露你们的交易。你还是你,并没有变。我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印象,你只要再也别动这样的心思,变得越来越好就行。”
给别人悔过和回头的权利,是陈酒酒眼中的道。
就像水流本该汇聚到汪洋之中,不小心走偏了路,流到沙漠里逐渐干涸,在混沌的生死一念间,如果能被引导着回头,就能重新归聚于海。
她希望蓝小波出走半生,最后能干干净净地回归大海。
可是蓝小波不这么想。
他生来就浑浊不堪,根本不在乎自己再脏一点。
其实他已经什么都不缺了,就是缺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
单纯、美好,满足他对妻子所有的幻想。
陈家把女儿养得真好,娇媚又天真,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他。
蓝小波内心的邪恶在滋生着。
他故作可怜地说道:“酒酒,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能抱抱我吗?”
陈酒酒低头犹豫着,毕竟,他刚刚的话,还是让她对他有些恐惧的。
她有些不太敢。
蓝小波狠狠拍打着自己的光头:“我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你刚刚的话,全都是骗我的。我真该死,真该死啊。待会儿我就去死!只要你开心,我怎么死都行。”
陈酒酒终于放下心中的犹豫,小心地抱住了蓝小波。
可是,还没等她说什么安慰他的话,就瞬间被他反压在了身下。
陈酒酒慌乱地挣扎,可是他压得很紧,没有给她多少空间。
蓝小波听到了骨骼错位的声音,可是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手。
“酒酒,别乱动了,会疼。”
她害怕地说道:“你放开我!我不会和你做这种事的。”
“我不想听你讲什么道了,这个世界上道根本就不存在,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你现在应该认命。”
“道存不存在,都不是你欺负我的理由。”
蓝小波笑得很猖狂:“欺负你怎么了?你又没有还手之力。”
陈酒酒还在剧烈挣扎着,她的手腕每动一下,都痛彻心扉。
可是蓝小波态度突然的转变,比手腕处的痛还要痛上千百倍。
那种信任被狠狠践踏的背叛感,她今生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蓝小波看她哭得特别惹人怜爱,他对她哄道:“酒酒,让我亲亲你,好不好?我下面疼得厉害,你帮帮我。我什么都给你,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她不顾手腕处的疼痛,用剧烈地挣扎来回应他的龌龊。
蓝小波想亲她的脸,可是又看她哭得实在是厉害,就没忍下心。
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他们曾经,明明那么要好。
是这个复杂离奇的世界里,少有不在对方身上图谋利益的好朋友。
他的每次婚礼,她都来参加,总是真心地祝他幸福。
她会给他的经营提出建议,让他好好爱护自己的庄园。
曾经,她说他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会等来独属于他的公主,让他不要心急,在孤单的日子里慢慢做好自己的事。
他在她面前,可以像一个孩子一样,畅所欲言。
不用像在那些大人物面前,点头哈腰地陪笑。
陈酒酒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小女孩儿,是治愈他的药。
蓝小波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全是他这样的人,那真是完蛋了。
就是因为有像陈酒酒这样的人存在,他才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她会对他讲很多有意思的事,讲浩瀚宇宙的无穷演变,讲如谜历史的兴亡遗憾,讲孤独侠客的心酸无奈,讲流放诗人的清高耿介……
其实很多时候,她讲的东西,他都听不太懂。
可就是喜欢坐下来听。
蓝小波一生有过无数次失意和得意的时刻,人们在他失意时,避而远之,甚至翻脸不认人,在他得意时,迎合奉承,恨不得爱他八辈儿祖宗。
只有陈酒酒,无论他经历了什么事,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世间的道或许真的不存在,可陈酒酒心里的道是存在的。
她不管别人遵不遵守,自己始终遵循着,为之而努力着。
小心维护着每个人的自尊心。
在表面的丑陋与罪恶中,看到深层次的因果,流露出深重的无奈与悲悯。
她那么干净、纯粹。
现在却被他压在身下,以近乎自残的方式挣扎着。
蓝小波有过片刻的悔悟。
可也只是片刻而已。
多年来的遭遇,让他变得无比贪婪,已经不再有仁慈之心。
如果不是她爸妈出事,他根本没有拥有她的机会。
这才是现实。
他和她不可逾越的鸿沟,在此刻终于打破。
只要他狠下心,她就是他的。
换了任何人,都会这样选择,不能怪他。
第46章
蓝小波低下头, 贪婪地含住了陈酒酒羽绒服的拉链吊坠。
如同打开礼物那般轻轻拉扯开。
脱离了臃肿衣物的包裹,少女曼妙的身姿跃然于眼前,他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身上的起伏和他过往遇到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含苞待放, 小巧玲珑。
蓝小波忍不住想要隔着衣物去蹭一蹭, 吻一吻。
他的唇缓缓地贴近, 已然完全沉沦于爱欲之中, 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对他而言又有着怎样的意义,一心想要的只是这副躯体。
直到听到一句话,身体蓦地僵住了。
“波叔, 你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蓝小波把自己的视野,从她身上的起伏处,缓缓地移向她的脸。
其实他很少见她哭。
她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 始终那样幸福。
可是现在却是绝望又伤心地哭泣。
蓝小波对她哄道:“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以后,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好吗?”
陈酒酒摇了摇头:“是谁杀了你?”
蓝小波被她问得突然鼻子一酸:“没人杀我,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酒酒,是你以前不知道。”
他确实没有经历过她这样的女孩儿。
成年人的感情, 是利益交换你情我愿, 很少用得着强迫。
蓝小波从来没有想过, 跟小女孩儿办事儿会这么困难。
每一步都很困难。
他不能看她失望的眼睛, 不能听她哭泣的声音,不能放开她挣扎的手,不能在意她颤抖的身体。
只要碰上一样, 就顿时没了兴致。
陈酒酒哭着说道:“不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没人爱,无法结婚,都不是应该被嘲笑的事。你是不是,被什么人伤害或者刺激了,才会对我做出这种事?”
蓝小波苦笑道:“成年人心态哪会有那么弱,做坏事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的。酒酒,我就是纯粹的坏,你之前没发现而已。”
“波叔,你不想被爱吗?你做了这样的事后,不会再有女孩子爱你的,永远不会。”
直到现在,她仍旧在劝说他,或者说拯救他。
告诉他,他有被爱的可能,只要从现在开始回头就可以。
最极致的善和最极致的恶,在流动的极光下,进行着一场殊死搏斗。
矛盾而冲突的信念,激烈地交织在一起。
互相把对方的心击得粉碎。
他想拥有她的一切,特别是想要她爱他。
不用太多,一点就够了。
可是,应该不太可能。
“这么多年了,我都没遇到爱我的人,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了,但我知道我爱谁。酒酒,我爱你。”
陈酒酒绝望地说道:“我不爱你,我很痛苦,你别压在我身上!”
蓝小波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他想不通她怎么会不愿意,为什么换了以往任何一个女孩儿来,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可是偏偏她不愿意。
“做我的太太,会很幸福,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更不可能吃一点苦。你过得会比在陈家还要好,我什么都由着你,听你的,好不好?”
陈酒酒哭着对他反驳道:“你半点爱都不懂,只是欲望的奴隶,还妄图把我也变得和你一样麻木。这世界上的一切,我原本就都拥有着,不用你给我任何东西。我不可能和你走入婚姻,也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蓝小波终于放开了她,从她身上缓缓起来,坐在地上粗喘着气。
他被她说得确实很受伤。
让他多年以来信奉的人生观,瞬间崩塌。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往对任何女人都没有这样卑微过。
她还是拒绝他。
可见,她是真的不爱他,甚至连爱上他的可能都没有。
陈酒酒抱着受伤的手腕,从地上艰难地坐起来,刚想逃离他的身边,却突然被蓝小波抱住了小腿。
正是她之前受伤的地方,伤口因为外力作用被瞬间扒开,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酒酒,我不喜欢强迫,可我是真的爱你。你跑吧,方圆几百里,都有我的人,等你跑累了,就不挣扎了。”
说完,他松开了她。
陈酒酒面对着他,先是缓步后退着。
在确定他不会突然从后面袭击自己时,突然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着。
可是她又怎么跑得过一个成年男人呢?
蓝小波在夜色下,狂追着。
是在追她,也是在追过去的每一个离开他的女人。
以前他可以心甘情愿地放那些人走,是因为确实不怎么爱,况且睡也睡腻了,没什么新意。
可是陈酒酒,他不会再放过她了。
陈酒酒仿佛能听见,蓝小波的喘气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害怕地往前方奔跑着,不敢有片刻松懈。
直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蓝小波的人,立刻抽身逃了出来,却被再次拽进怀里。
陈酒酒崩溃地说道:“放,放开我!”
“是我。”
她缓缓地抬起头,哭着对他问道:“你,你也是,蓝小波的人吗?”
裴斯律看着她,向来平静的眼眸中,溢出浓重的心疼:“不是。”
陈酒酒低下头,不再直视他的眼睛,颤抖着声音说道:“那就,放开我,不要拦着我。”
她还是把他当成了拦她的人。
裴斯律觉得无可奈何,她还真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要信任就都信任,要么就全都不信任。
有时候,倒也不用如此平等,稍微偏心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上天也不会因此而惩罚她。
他缓缓地松开她。
陈酒酒抱着脱臼的手,仍旧不遗余力地往前跑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极了打雷的声音,整片天空都亮了一下。
可是她无暇顾及,只知道一直往前跑。
最后,跑了不知道多久,在看到几名当地的女警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倒在了她们怀里。
可她不知道当地的语言。
只能用匮乏的英语说道:“hope me!呃,不对,是help me!那个什么SOS!”
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
她真的好愧对自己的英语老师。
学了半天语法,遇到紧急情况,还是只知道这几个单词。
陈酒酒被她们带上了警车,车上暖风开得很足,她的手渐渐地暖了起来。
裴斯律坐在后面的车上,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很想和她坐同一辆车,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她现在不适合看到任何男人。
陈酒酒做完笔录,脱下衣服留作证据后,被安置在当地的酒店。
裴斯律请了佣人进去照顾她。
可是她躲进柜子里,不许任何人打开柜子。
一连五天,不吃不喝,躲在里面,从未出来过。
回家反省的时间早已经过去了,裴斯律让陈家的佣人帮她请了病假。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垮的。
期间他让佣人送了很多食物进去,都是请国内的顶级厨师做的。
放在柜子外面,送完就离开。
可始终都没见她动过筷子。
一个那么爱吃的人,突然就吃不下东西了。
裴斯律觉得上天真是残忍。
如果当初他没有留她一个人在酒店,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他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
哪怕会引起应激反应,他也必须见到她。
至少也要吃一点东西。
裴斯律开门之后,很轻地咳嗽了一声。
因为之前进来的都是女人,他怕突然进来一个男人,会导致她不习惯,所以希望她提前适应一下。
柜子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他知道她是在确认柜门有没有关好,甚至是用尽全身的力量在关闭着。
裴斯律在柜门外面,屏住呼吸缓慢地坐了下来。
他温声哄她道:“兔子妈妈回来啦,小兔子可以把门打开吗?”
没有任何回应,连拒绝的声音都没有,门还是那样紧闭着。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陈酒酒都要忘记外面有人存在时,突然听他轻声说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可是并不想理他。
因为,她已经不确定,别人是真的想道歉,还是……还是想利用道歉来对她做什么事。
蓝小波留给她的阴影太重了,重到哪怕她躲在柜子里,都害怕他会突然闯进来。
“那天,我应该带你一起下去的。说好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可还是把你留在了那里。你做得很好,没有给任何人开门,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蓝小波是刷房卡进去的,房卡是特批的,这也是陈酒酒误以为是爸妈让他来的主要原因。
不是她没有防备心,是坏人太懂得欺骗。
正如那晚,蓝小波语重心长地骗他,如果真的喜欢陈酒酒,那为了他们的以后,就让他带陈酒酒离开一样。
每一句都在对他暗示,自己是她爸妈的人,可是裴斯律根本没有相信蓝小波的话。
他从一开始就对他满是戒心,这是在裴固元的刻意训练下养成的习惯,总是可以一眼看穿别人的目的与企图。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极细微的声音从柜门里传来:“你也被我的表舅骗钱了吗?”
那晚他们所在的地方,刚好在监控的覆盖范围内。
在拿到监控后,经过语音降噪分析,他听到了他们谈话的所有内容。
第47章
因此, 他知道,陈酒酒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他有没有被她表舅骗钱。
她真正想问他的是……
陈酒酒见他良久都没有回应自己, 已经开始有些慌了。
她轻颤着声音问他:“我表舅, 也把我, 卖给你了吗?”
“我不认识你表舅, 没有人用你跟我做过交易。”你是很珍贵的,不应该用来交易。
即便是得到答案,可她仍旧不那么相信他。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怎么会有人,坐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机, 刚好和我在那样的地方偶遇呢?”
不能怪她猜疑。
因为她现在对所有的善意,都感到特别害怕。
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分辨。
陈酒酒躲在里面说道:“你这样辛苦地找过来,应该也是想图谋什么,所以, 你想要什么呢?”
她在试探,胡乱地试探。
现在就算是条狗趴在外面,她也要试探一下狗有什么目的。
裴斯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好像只要知道她平安就够了,对于她,他一直是不喜欢的,完全没有那种心思。
更加不会发生她所害怕的事。
因为他总是不回应她的话,所以就导致陈酒酒焦虑又恐慌。
她只能自顾自地劝他:“如果, 你被表舅骗了钱, 或者他承诺了你什么, 等我回陈家之后, 找人帮你讨回来。请你,不要,发泄在我的身上。”
他还是不回应她。
陈酒酒用力紧扒着柜门, 生怕他突然闯进来。
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等爸妈过来找她。
可是她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蓝小波说没人能找得到她爸妈?
裴斯律犹豫了很久之后,才缓慢地在开口说道:“刚上初中时,我爸为了拿到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打听到一个重要人物的奇怪癖好,趁着放假在饭菜里给我下药,把我送给了那个人。那天的晚饭,是一家人一起吃的,我妈也知道。”
不是只有她被家人出卖过。
他在更小的时候,也经历了这种事。
出卖他的,是比表舅还要亲近的人。
陈酒酒听着心就开始揪了起来。
可是他只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
她想问又不敢问,只是闷在里面等待,就像他等待她走出来一样。
真的是很漫长的等待。
裴斯律轻声说道:“我没有办法对着冷冰冰的柜门讲话,想继续听的话,至少要让我看到你。”
陈酒酒把柜门打开了一个缝,露出了两只眼睛。
他伸手把单边的柜门打开,陈酒酒吓得瞬间往后缩了回去。
在发觉他确实没有什么意图,只是想对着自己讲话时,又小心翼翼地往前面挪了一些。
她趴在柜子里的隔档上看着他。
裴斯律发现她和几天前刚躲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除了眼睛哭得有些红肿之外。
他对她问道:“手还疼吗?”
蓝小波把她的手弄脱臼了,他让医生帮她复位的时候,她一声也没有哭。
原来是要躲在柜子里偷偷地哭。
陈酒酒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
“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没有。”
对于身体的话题,她现在有些敏感。
裴斯律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而低头看向地板。
“等我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压我背后,在脱我的衣服。对方摁着我的头,不许我看他。我用尽全力也没能挣脱开,然后我就试探地喊出了一个名字。他突然停住了,也可能是吓住了。”
她小声地问他:“你都没有看到他,为什么会知道对方是谁?”
“因为前不久的时候,我爸带我去他家里拜访过,当时尽管他没有对我讲几句话,甚至连目光都避免落在我的身上,可我就是感觉很不舒服。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很不寻常。”
“哪里不寻常?”
“我在电视里面看到过他,上镜的状态和现实状态居然是一样的,这就表明他是个伪装到骨子里的人。而且,正常的父母那辈的人,对孩子总是很热情的,不可能冷淡到连看都不看。那个人那样做的唯一原因是,刻意装作不去看的样子,掩盖着自己的某种变态兴趣。还有,在我们上车离开的时候,我从车窗上看到,他在盯着我的背影笑。”
“回到家之后,我就对家人说,以后那家我不会再去,那个人也不会再见。他们同意了,甚至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那个人。”
裴斯律讲到这里,对陈酒酒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提吗?”
陈酒酒摇了摇头,以她看人的眼光,连相处那么多年的蓝小波,都看不出来好坏。
她猜不透任何人的心思。
如果生活在他的家庭里,可能活不过一天。
“因为他们在帮忙掩饰那个人的意图,甚至防止我在事发之后,联想到是他做的。也就是说,在事情还没办时候,我的家人已经在想着帮对方隐瞒并开脱罪名。那天带我去拜访,确实是送礼,只是他们送的礼物,是我。”
陈酒酒并不知道他这么惨。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你别在那个家待了,来我家吧,当我哥哥。我妈爸会保护……”
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
就连她尚且都会被当做交易,更何况是被收养的哥哥呢?
爸妈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连领养协议都没办法签。
她微微地垂下了头,内心有些遗憾:“如果我早点遇见你,一定会把你带回我家的。”
裴斯律无奈地对她调侃道:“你肯定对谁都这么讲。”
陈酒酒摇了摇头:“我只对两个人这样讲过。一个是小时候的同伴,一个是你。”
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事,对她问道:“为什么总是想我做你哥哥?”
“没有总是呀,我只对你提了一次。”
裴斯律低下头笑了一下,好像不是一次呢。
小时候也有过一次,那时候,他就觉得这小女孩儿有点傻。
听说后来还去他班级门口,哭了好几天,怎么看都有点缺心眼儿。
最后陈家的人实在受不了,给她转学了。
对于回忆里的她,他一直是处于嘲笑的状态。
嘲笑之余又有一点温暖。
但仅此而已,再没什么别的情感。
毕竟,他是真的很讨厌蠢货。
特别是,像她这样,从小蠢到大的,看见了就想远离,生怕离自己近了,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陈酒酒见他的心情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她小声地问他:“那你后来从那里逃出来了吗?”
“那个人在被我吓到之后,压在我身上犹豫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他是在犹豫,到底是应该杀了我,还是放开我。最后,还是放开了我。”
他忍不住去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并没有正常地从门口离开。我选择了跳窗,当时的楼高是五层。”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想做的事没有做成,我爸想要的就得不到,也就是说,即便这次逃走,我随时都有可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再次被送过来。可是跳窗后,因为身体出现了巨大的损伤,可能会留下伤残,对方只是想睡我,并不是想我残疾。整件事,以我的自残,变得更严重了一些。我爸刚好可以以此为依托,半要挟半诉苦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说不定,还能靠着我这件事,让两个人的关系更紧密一些。”
陈酒酒生气地说道:“你爸怎么自己不去给那个人睡?这个老东西,实在是太坏了!”
“对方喜欢年纪小的。要是喜欢年纪大的话,他会去的。这种事情,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那么小,怎么会经历那种事啊。
“后来,等伤好之后,我离家出走过几次,但每次都被抓了回来。陈酒酒,你说的是对的,离家出走的人,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终究是会回去的。”
他在认可她,从各个方面。
陈酒酒忽然间想到了自己:“那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应该像你一样跳下去。等我也伤残之后,蓝小波就不会再找我了。”
裴斯律心疼地看着她,原来她还不知道,蓝小波已经被打碎了。
那晚,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射击,只有一个方向是确定的,另外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的。
巧合的是,用的是同一型号的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一颗打上去,都会把身体给轰碎,更何况是三颗。
那天晚上整片天空突然亮了一下,近似于打雷的声音,就是蓝小波被打碎的时候。
幸好她一直在往前跑,始终都没有回头,看不到那么血腥的场面。
裴斯律认真地说道:“陈酒酒,虽然你很多话,我都不太认同。但不得不说,道是存在的。”
陈酒酒怯声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她想起那晚蓝小波嘲笑她,以后,她可能再也不敢和别人谈论道的存在了。
“因为,在你拼命往前面跑的时候,蓝小波被雷给劈死了。劈得全身焦黑,死相惨重。”
陈酒酒轻喃道:“那晚,我确实听到了打雷的声音。”
第48章
不同以往那种很响亮的雷声, 那天晚上听到的雷声,给人一种又闷又沉的感觉。
像极了上天低沉而威严的怒吼。
裴斯律哄她道:“道是存在的,不要害怕这个世界, 它会在冥冥之中保护你。”
他有意反驳蓝小波对她说的话, 保护好她的善良与纯真, 希望她能重拾对世界的信心。
陈酒酒摇了摇头:“那晚的雷声, 并不是道的化身。极光附近的磁场,本就不同寻常,应该只是巧合。妈妈说,道是很无情的存在, 不会特定地保护某一个人的,因为那样就有了偏私。”
裴斯律没有想过她会这样讲。
不过,她做的事确实很符合道的规律。
自己不偏私,也不许道对她偏私。
真是可怜又可爱的小女孩儿,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了。
在低头想了一会儿后,他认真地对她解释道:“上天并没有对你偏私,它只是在行使自己的权力。蓝小波利用小女孩儿的信任与善良,这已经背离了天道,受到惩罚也是他应得的。道的存在,是维护万物自由地生长,当有人从中破坏时, 就会遭到惩罚。就像, 那个, 天地与你并生, 万物与你为一。”
陈酒酒的眼睛亮了一下:“你也看《齐物论》吗?”
“嗯。”其实他只是在监控里听到了这一句,然后就改了下。
“我真的可以和你讨论跟道相关的事情吗?”
其实妈妈不太想让她在外面随意和人讲这些。
因为,她觉得别人可能会不感兴趣, 还有可能被人嘲笑。
道的世界,和真正的世界,是有所差距的。
所以,她一般只和很亲近的人讨论。
裴斯律平静地说道:“你当然可以谈论,你可以和我聊任何事,我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陈酒酒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她小心地同他讨论道:“如果道真的存在的话,它在那天晚上为了我的成长,以雷电的形式对蓝小波惩罚,可是,为什么没有在过去保护你呢?让你从五楼跳下去,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其实在这之前,裴斯律都不相信那种冥冥之中,操纵一切的力量。
就连那些骗她的话,也只是为了让她接受蓝小波的死亡而已。
他从来都是更崇尚法家一些。
道家学说是虚无缥缈的存在,法家学说才是人间秩序的缔造者。
可是,自从陈酒酒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忽然有了另一种想法。
或许,道确实是不存在的,可是只要有人按照道的方式践行,终将有道的显现。
“或许道也保护我了,只是不像保护你那样直接。”
陈酒酒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那个人带我去的酒店,为了不让对方有嫌疑,是我爸安排人帮订的,他所有的龌龊事,都在那家酒店里进行。那家酒店的门窗只能打开一部分。”
她对他解释道:“为了防止人发生意外,大多数酒店都是这样设计的。”
“可是,我当时是打破了玻璃跳下去的。如果一个人一心求死的话,一般到这种程度是不会有人再救的。但那家酒店没有。他们在外墙做了很复杂的双重防护,从上到下每隔两个楼层,都会设置螺旋上升的防护条,在单层防护条的基础上,从里到外多加了一层防护网。从外面看,宛如两条巨龙把酒店的大厦,从下到上地重重围住。”
“放弃了部分房间的采光,以及外墙的光洁美观,每个月都会耗费巨大的维修费用,只是为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的自杀事件。接住那些自杀者的,不是防护条和防护网,是对生命的尊重和悲悯。听说,酒店的创始人,比较推崇道家。损有余,补不足,宁愿放弃一部分物质利益,也要补足珍贵的生命。”
陈酒酒试探地问他:“你当时被带去的,不会是,我家的酒店吧?”
“就是你家的酒店。不然,五楼摔下来,应该是活不成了。可是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也可以说是道的理念间接地救了我。幸好你们家比较崇尚道家,如果是崇尚法家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怎么也要封锁消息,收买媒体,不许人议论,等看到纸包不住火,再对外说我有抑郁症,为了自己的利益,完美地掩盖罪恶。”
陈酒酒想了想说道:“法家的初衷似乎并不是如此。”
“无论初衷如何,自诩法家的人,是这样做的。”
至少这是他家的习惯性操作,所以谈论起来稀松平常。
她对他解释道:“陈家的酒店,之前出过事。听妈妈说,当时内部开会,确实是想像你说的那样操做,可是,这个提案被姥爷摁住了。因为,在查明原因后,那个顾客并没有抑郁症,是因为生意失败,众叛亲离,才心灰意冷自杀的。”
“姥爷说,钱真是个害人的东西。可以在瞬间引来喝彩与追捧,让人有飘然云间的感觉,但也可以在瞬间予以重创和抛弃,让人觉得好似突然坠落谷底。钱的存在,既像是上天给人类的礼物,又像是上天给人类的惩罚。”
“为了钱而赚钱,只会被上天玩弄。但是为了道而赚钱,就可以玩弄上天。上天利用金钱操纵人性,想要夺走的人命,可以在人间以道的形式化解。道的本身虽然无情,可是经人使用后,就多了一份悲悯。姥爷说,悲悯,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陈家的酒店,是以高奢的品质打造的,却是以平价出售。一直都有人说,住陈家的酒店,会显得人很不上档次,所以一般有大人物的时候,总会选择价格高昂的酒店来凸显档次。可是姥爷说,人的档次,如果通过价格体现出来,那就是被钱给玩了。人应该玩钱,而不是被钱玩。”
裴斯律问道:“可是这样的话,应该不利于酒店的经营吧。最有资源的那部分人,往往不会选择陈家的酒店。所有的酒店都致力于提高格调,哪有自降格调的?”
陈酒酒底气十足地说道:“姥爷说,那些人要是来住呢,他当然很欢迎啦,因为自己毕竟和钱没有仇,可是那些人不住呢,也没有什么关系啦。这样正好可以空出房间来,给那些资源匮乏的顾客住。这也算是损有余,补不足。”
“姥爷觉得自己在践行天道,这个世间,被一些讨厌的人搞得乱七八糟,他们定下那些错落有致的规则,招招致命,并且总是戳人痛处,而他陈无有,是和这个世间的残酷规则过招的人。他才不要被这个破规则玩弄,他要跟这些破规则打得有来有回,这样才不枉痛快地过一生。”
“他陈无有,原本就是赤条条地来到人间,最后再赤条条地离开。但是这个世界,终将会因为陈无有的存在,而变得温存许多。那些资源匮乏的人,也可以住上高品质的酒店,因为这就是他们本该享有的。不应该因为金钱这种小玩意儿,而分出个等级高低,将顾客挡在门外。他要所有人都不被金钱玩弄,希望所有人都可以玩弄金钱。”
裴斯律虽然对古代哲学不甚理解,但也知道陈无有的名字,来源于《老子》——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看来他的理念,的确配得上这个大俗大雅的名字。
陈无有不拘小节,难怪当初会同意蔚澈然和陈乐道的婚事。而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陈家各项产业在蔚澈然的加持下,经营得比之前还要好。
陈酒酒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自己。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能我姥爷吹牛吹得过大了,以现在的发展来看,我们陈家应该是要完了。他们连我都可以当成商品交易,已然背离了玩弄金钱的观念,也不再相信道的存在了。”
“以道的理念发展,是可以用无情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变得温存的。只要陈家做得好,别家自然会被迫改变,现在已经有很多酒店,也开始做双层防护了。不仅仅是在酒店的经营方面,在其他的领域,陈家也是可以倒逼其他家族,放弃破烂世俗规则的存在。重视被定义为底层的需求,创造出价位合适的商品。在满足自身发展基础上,让所有人享受生活的乐趣。”
“但是,爸妈一不在,陈家内部就像阴阳失衡一样,再没有了调节的人,总要有一方去压倒另一方。不过没关系,完就完吧。对人类无益,只能制造冲突和抢夺资源,刻意对人类进行高低分化打压,彻底被金钱和欲望玩弄的企业,即便是生存下来也会是祸害,就像是裴家一样,如病毒般生长,终究会带着宿主灭亡。”
裴斯律吓得讲话都有些紧张:“你怎么对裴家的印象,这么不好?”
陈酒酒小声地说道:“虽然在背后这样议论不好,但是我爸妈曾经预言,几大家族里,裴家会是最快玩完的那一个。因为,他们家好像比较推崇被后世篡改的法家学说。做任何事,都很残忍,却总是以最光鲜的名义。”——
第49章
裴斯律在一旁试探地问她:“你家人, 经常谈论裴家吗?”
“那倒是没有。我只听到过一次,然后就记住了。因为,那时候好像是裴家不守规矩, 带头撕毁了一项行业内部共同商定的协议。爸爸是当初协议的发起者, 这个是跟商品质量有关系的, 而且也能有效促进良性竞争。可是裴家先是被前期的行业互助吸引了, 在签完协议三年吃尽了红利后,不仅带头撕毁协议还妄图拉别人下水。”
裴斯律记得那件事。
当初裴固元晚上特别开心地在家里炫耀,他实在是听不下去,觉得这样做违背了行业规则, 极不利于裴家今后的发展,就忍不住理论了几句。
然后就被打了……
裴固元说蔚澈然是个混蛋,总是制定对陈家有利的规则。
谁不听他的,就整治谁。
可他偏不听, 不仅不听,还要让别人一起反抗!
规则是用来骗傻子遵守的,裴家的聪明人不用。
这是裴固元的原话。
当初裴斯律只觉得,能让全行业都签订的协议,未必真的如裴固元所说,只对陈家有利。
现在看来,蔚澈然和陈乐道对裴家的总结, 果然精准。
“爸爸当时想要对裴家出手的, 但是被妈妈劝下了。妈妈说, 这样做, 会显得很没有气量,而且很容易被人造谣,陈家不能容忍不同意见的存在, 反而忽略了协议制定的初衷,是为了提高商品质量的下限。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得失,放弃对全局的把控。裴家越是想要破坏,陈家越是应该稳住。”
裴斯律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爸妈的感情真的很好。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
陈酒酒点了点头:“他们一直都这样,有什么事情都会一起商量。就算是吵架,为了不吓到我,也会偷偷出去吵。”
裴斯律低下了头,觉得她爸妈真的是很温柔,可是他从来没有在那样温柔的环境下生存过。
陈酒酒注意到对方略微失落的神情,她对他说道:“如果这次我爸妈能回来,陈家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你愿不愿意,来我家当我哥哥?”
裴斯律没怎么想就拒绝了:“我不愿意。”
“为什么?”
“我家不会放人的,他们的想法是,宁可让我死在家里,也不可能让我去给别人当儿子。而且,我自己会努力读书,考去很远的地方,争取早点自力更生,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陈酒酒内心忽然感到一阵失落:“那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如果你考去和我一个城市,那我们就有见面的可能。”
她小声地说道:“我考大学都费劲,应该是看哪个大学要我,似乎没办法根据城市选学校。”
裴斯律轻声说道:“那就不用再见面了,我一点也不想见到故人。况且,你到时候也未必会想见我,说不定,早就已经把我给忘记了。”
现在只是他在她身边,她和他的交流比较多,所以显得他似乎对她很重要。
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她这里,和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对他所讲的话,对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讲,平等地喜欢着每一个人。
对于陈酒酒,他早已经看透她了,她就是个处处留情的小女孩儿。
她谁都喜欢,同样的,谁都会喜欢她。
而他并不想参与到这种复杂的情感之中。
陈酒酒对他问道:“可是,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不会。”
“你到时候就一点也不想见我吗?”
“不想。”
她小心地从柜子里钻出来,扑到了他的怀里。
“为什么,我觉得你在说谎?”
裴斯律的内心有些激动,可是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再把她重新吓回到柜子里。
他甚至不敢去轻易地回抱她,只是任由她这样抱着。
良久之后,陈酒酒趴在他的肩上,小声地说道:“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敢再抱任何人了。原来,是可以的。”
其实,经历过蓝小波那件事后,她没有想过再去抱别人。
刚才只是心里觉得很难过,就忍不住抱住了他。
抱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从柜子里出来了。
裴斯律虽然也很不喜欢她去抱别人,倒不是因为嫉妒,只是觉得这样对她不好,也很容易让别人对她产生异样的眼光。
可是,此刻,他却希望能继续像原来那样,勇敢地去释放善意,拥抱每一个需要她的人。
他很轻地用手环抱住她,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你可以去拥抱任何人。”
那天晚上的事,并不是她的错。
错的人,是蓝小波。
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
裴斯律大概能理解陈酒酒以前,在拥抱每一个人时的心情。
她并没有把他们当成异性,甚至是当成人类来看待。
只是当做很可怜的生物。
没有人会预料到,在治愈伤痕累累的流浪猫时,会猝不及防地被猫抓伤,在拯救奄奄一息的流浪狗时,会被狗猛扑过来反咬一口。
她只是从它们湿漉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被需要。
刚好它们在她靠近前,又表现得十分温顺,让她没有半点防备的心思。
至于男女的感情,她有不了一点,至少对他是这样的。
“真的可以吗?”
他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当然可以啦,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不能因为他,就放弃对万物的爱。他怎么配影响你爱这个世界呢?”
她抱着他说道:“谢谢你。”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呢?”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先洗个澡,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
他低声笑了一下:“是的。你现在像个脏脏包。”
“怎么会?就算是几天没洗,我也是很香的。”
他逗她道:“那就不要洗了。”
“呃,还是洗一下吧。”
裴斯律扶着她从柜子里出来,在帮她准备好换洗的衣物后,交给她一把特制的粉色小枪。
“这个杀伤力很大,你拿着玩。”
他担心她在洗澡的时候会害怕,特意给她准备的。
她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要。”
“没关系,拿着吧。”
陈酒酒再次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伤人的东西,哪怕,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我不想看到任何人的死亡,哪怕是蓝小波,他,他挺可怜的。上天没有给他被爱的机会,就让他这样死去了。原来,真的有人,执迷不悟了一生,都没有好好被爱过,更没有爱过别人。”
她并不是局限在自己和蓝小波两个人的关系,来看待他的死亡。
而是以神性的角度,来看待一个凡人的消亡,不自觉地流露出悲悯。
世间被搞得像地狱一样,于痛苦中挣扎的世人而言,爱是为数不多的救赎。
不仅仅是男女情爱,而是彼此的支持和依靠。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被所有人抛弃,可还是有人牢牢地抓住你不放。
蓝小波从未感受过这种爱,他自小离家,不断地伤害别人,也不断地被别人伤害,疯狂地祈求别人爱他,却不知道该怎样正确地得到爱,甚至,沉沦于最低俗的欲望之中,如同饮鸩止渴一样。
他最终,还是没能干干净净地回归大海。
裴斯律冷声道:“他咎由自取。上天给过他机会的,是他自己没有抓住。”
那天晚上,幸好他及时赶到,不然,蓝小波就是死一万次,都无法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
事后他从监控里看到,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恳切地在往正确的方向引导他,甚至因为他的性情大变而感到绝望和痛心,是蓝小波自己放弃了珍贵的机会。
道是讲给人听的,蓝小波那种禽兽,势必无法理解。
只能用法来终结生命。
陈酒酒用错了方法,对于有些生物,就算进行数万次的循循善诱,也无法改变对方顽固的心。
法家的残忍虽然多为人所诟病,可它的意义就在于此。
以让人惧怕的方式,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
并且,一旦触碰,再无回头的机会。
陈酒酒对他拒绝道:“我不想要这个,你在外面守着我吧。”
“不会害怕吗?”
“在躲进柜子里的这些天,每天都会害怕,因为不知道蓝小波会不会突然找过来,也不知道你来这里找我的目的,但现在,我不会害怕了。蓝小波已经回归大海了,而你,是来救我的。”
裴斯律逗她道:“未必,也许我真的有什么企图。”
陈酒酒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会的。被龌龊伤害过的人,是永远不会用同样的方式,伤害别人的。你的直觉很灵敏,比我还要灵敏许多。我猜你应该是预感到我被人带走会出事,所以才找了过来。谢谢你,你让我觉得,对别人好是没有错的,因为有一天,别人也会因此对我好。而且是,对我非常非常好,好到可以甘心做很久的飞机,不惜耗费人力物力来找我。谢谢你这样珍惜我,我也会很珍惜你的。”
其实他并不期望自己做的事被她看到。
可是,她这样回应他,仍旧让他觉得很惊喜。
裴斯律把衣物递给她:“我才不相信你的话,谁要被你珍惜。快去洗澡吧。”
第50章
陈酒酒抱着衣物, 仰起头笑着说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什么?”
“你总是这样讲反话,很像那种爱闹别扭,又渴望被关爱的小孩子。”
裴斯律轻揪住她的衣领, 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语气里带了些薄怒:“你还洗不洗, 不洗就别洗了。”
陈酒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拎起来了, 她抱住他的手腕说道:“洗。”
转过身后,她低下头小声嘟囔:“真小气,说你两句,就生气。”
他看着陈酒酒走进浴室的身影, 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还像原来那样没心没肺。
她才是跟小孩子一样。
裴斯律这样想着突然把自己给逗笑了,他觉得陈酒酒的自我调节能力确实还可以。
以她的视角来看,爸妈下落不明,陈家快要完了, 却还是这么无所谓。
可能她真的把日月星辰当成她的兄弟姐妹了。
如果她的家是整个宇宙的话,那确实是永恒璀璨的存在,不必太过在意瞬间的浮光掠影。
个人家族的兴衰,在宇宙中,实在是太过渺小。
如果裴固元能早点想通这一点,估计也就不会活得这么不择手段。
他要是知道自己费尽心机也要留住的家族荣光,在另一个小女孩儿眼里, 可能还不如柔和的微风重要, 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陈酒酒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 被站在门口的人吓得瞬间又躲回浴室。
裴斯律回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打开门又关上。
刚刚因为水蒸气的原因,她没能看得很清楚,既觉得像他的身影, 又觉得可能是别人。
不过,无论是谁,为什么要站在她的浴室门口啊!
外面的人和她只有一门之隔,而她就在里面洗澡。
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裴斯律忍不住开口对她问道:“你没事吧。”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陈酒酒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她从里面打开门,露出个小脑袋问他:“你刚刚,一直站在这里吗?”
裴斯律点了点头。
陈酒酒看他一脸正气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坏人,她小声地试探他:“为什么呢?”
这下换裴斯律搞不懂了。
他冷声问她:“不是你让我守在外面的吗?”
陈酒酒看着他愣了几秒后,平静地关上浴室门,在浴室里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开始狂笑。
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温暖。
虽然他会错了意,可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她放心。
裴斯律不知道陈酒酒在浴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误以为她又想起了不好的画面,所以才犹豫着不敢出来。
正想着该怎么劝她的时候,浴室门轻轻地打开。
陈酒酒带着一身水汽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站在原地,没有回抱她。
她问他:“我现在还像脏脏包吗?”
他的嘴角噙着笑:“不像。”
她在他怀里偷笑了一下:“可是,你真的好像小狗呀。”
裴斯律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愉悦,只是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对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陈酒酒从他怀里退出来,伸出手轻挠着他的下巴说道:“我让你守在外面,你可以在沙发上坐着呀。不是一定要紧站在门外的。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很像那种,生怕主人丢了的忠诚小狗。”
裴斯律并没有生气,他默了几秒后,对她说道:“那么,我的主人,可以吃点东西了吗?”
陈酒酒连忙收回了手,紧张地说道:“千万不要这样喊我,刚刚只是逗你玩的。”
听起来让她感觉怪愧疚的,而且很像在玩什么变态的游戏。
裴斯律故意逗她:“好的,主人。”
陈酒酒捂起耳朵往前走,他跟在她身后喊她:“主人,你想吃点什么呢?是想在房间吃,还是去外面吃?主人——”
他看到她坐在地上,准备吃柜子前面已经放凉了的食物。
裴斯律上前把餐盘端走:“主人,这个已经凉了,不能再吃了。”
陈酒酒拿着筷子跟了过去:“我太饿了。特别是刚洗完澡,感觉再不吃几口,就要虚脱了。我现在就已经有点头晕了。”
“再等等,我让人重新做。”
“你先让我吃两口,就两口!一口,一口也行!”
裴斯律出去之后,顺手关上了门。
陈酒酒拿着筷子,从墙上滑坐到地上,生气地小声抱怨:“我哪里是你的主人,明明是你的奴隶,居然不许我吃东西。”
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
她没有理他,他自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热粥。
“你刚刚应该先喝粥,让肠胃适应一下,然后再吃别的东西。不过,那碗粥凉了,感觉不会好喝。”
陈酒酒刚要伸手去接,裴斯律往后面躲了一下:“我喂你。”
“为什么?”
“不是说,你是我的主人吗?”
“我都说了,是逗你的。”
“可我当真了。”
在陈酒酒诧异的目光中,裴斯律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
她连忙吞进去,只是迟迟不见他舀下一勺。
勺子始终在碗里轻缓地转动。
陈酒酒等得有些着急,可又不好意思催他,只能隐晦地说道:“你是有什么心事吗?要不我自己来吧。”
裴斯律摇了摇头:“我比较喜欢喂你。”
她只能又等了一会儿,才等来第二口。
他们两个人的时间观念,在此刻是不同的。
陈酒酒总觉得他喂得慢,裴斯律却是生怕自己喂得快,导致她身体不舒服。
他是在有意给她的身体适应的时间。
陈酒酒等他喂第三勺快要等哭了,她在地上闹着说道:“你根本没有把我当你的主人,你就是在折磨我。怎么可以这样呢?”
裴斯律平静地递过一勺粥,堵住了她的嘴巴。
“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上前去接,又被他躲开。
裴斯律忍笑逗她道:“最好不要哭,我不喜欢看见你哭。”
陈酒酒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我恨你。”
他又喂给她一勺粥,淡淡地说道:“说谢谢。”
她看了看他碗里的粥,强忍着哭腔说道:“谢谢。”
裴斯律没忍住,低头笑了一下。
陈酒酒眼泪都被他气出来了:“我看到你笑了,你就是在欺负我。这个粥,我不吃了!”
他平静地说道:“吃吧,我喂快一点。”
“你居然表现得这么平静,我都快要被你饿哭了。”
一勺粥悠然地递到她嘴边,陈酒酒不争气地吞了进去。
他问她:“好吃吗?”
“好吃。”
“比起你之前在早餐店吃的海鲜粥,哪个好吃?”
陈酒酒回忆道:“早餐店里的好吃。那个是用砂锅熬制的,现在的这个,食材虽然比早餐店的好,但用的是应该是精致小锅。”
“这里的不好吃,那你就别吃了。”
她觉得他真小气,都不让人讲实话。
“是你问我的,我总不能骗你。”
“你骗我的事还少吗?怎么一到吃的方面,就不骗了?”
“我总要有个原则。”
裴斯律仍旧没有继续喂她的意思,陈酒酒小声地对他祈求道:“我现在真的很饿,求求你好好喂我吧。”
他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以后要按时吃饭,不要再这样了。”
“好的,主人。”
裴斯律拿着碗的手轻颤了一下:“别这么喊我。”
陈酒酒笑着说道:“你看,你也会不习惯,这次体会到当时我的感受了吧。”
“嗯。”
她凑近他说道:“主人,你喂快一点呀。”
裴斯律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别喊了。”
说完慌张地给她喂了一勺粥。
陈酒酒仿佛找到了窍门一样,她上前扒住他的膝盖:“主人,我还要。”
裴斯律吓得把碗直接扔给了她:“你自己吃慢一点,吃太快对身体不好。”
说完就打开门出去了。
陈酒酒心满意足地抱着碗吃了起来。
早知道喊这个管用,在刚看到他进来时就该喊的。
哪里还会被他气哭。
裴斯律站在门外,疯狂回忆她喊自己时的神情。
越是回忆,心就跳得越快。
他简直是疯了,才会跟她互相喊着这种称呼玩。
感觉在她身边的这些天,他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了。
怎么会这样?
那种不由自主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的失控感,让他觉得特别恐慌。
大厨把餐重新做好后,裴斯律端着餐盘进去。
陈酒酒看他进来,又笑吟吟地喊他:“主人,你来啦。”
他把餐摆在餐桌上,冷声道:“过来吃。”
陈酒酒从地上爬起来,开心地坐到餐桌前面:“主人,你不吃吗?”
裴斯律没来由地有些生气:“你都对几个人这样喊过?”
她观察着他的神情,有些被他吓到,弱弱地说道:“我只对你喊过。”
他把餐具摆到她面前:“吃吧。”
“哦。”
裴斯律坐在一边生闷气,更让他生气的是她居然不猜他为什么生气。
她一点也不在乎他,只在乎眼前的饭菜好不好吃。
陈酒酒等自己吃饱喝足之后,才对他说道:“我感觉你好像有些生气,但我不知道原因,你愿意告诉我吗?”
裴斯律在心里冷笑,他都气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才发现。
他冷声道:“我不愿意。”
“嗯,那我去睡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