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东张西望地朝储藏室靠近。
他其实并不想在万圣节从房间里面跑出来,不过他的右手疤面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我已经受够了每天穿着这只破旧的袜子生活!”疤面不分白天黑夜地威胁他,“如果你再不把我的身子找出来,我就杀了你换另一个小弟,阿诺德。哼哼,你可不是什么不可替代品,你知道的吧?”
所以阿诺德硬着头皮从龟缩的房间里面跑了出来,在心里他也隐隐渴望着再次与疤面真正的身体,那个如同恶魔一般的木偶再次待在一起。
那个木偶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魔,阿诺德是无知地和他签下合同的契约者。
他有些时候会想,如果没有疤面,他的生活会比坠入地狱还糟糕。
他们必须成为哥谭罪犯腹语者才能活下来,否则迎接他的只有悲剧。
阿诺德并不擅长战斗,所幸他的运气,或者说疤面的运气一向很好。
从宿舍到储藏室的路算是畅通无阻,中间遇到的几个拦路的安保也被他用捡来的枪射杀了。
终于,他来到了储藏室面前。
阿诺德松了口气,他正想掏出铁丝撬开门锁,却被疤面提醒道:“你来晚了,阿诺德,这个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啊?”阿诺德下意识地握紧枪,“那我们还进去吗?”
疤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他抢过阿诺德手里的枪,其实就是阿诺德左手拿枪变成了右手拿枪,直接用枪筒推开了储藏室的门。
阿诺德踉跄地跟着他往前走,行为滑稽,仿佛他套着袜子的右手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出乎他们的意料,第一个赶到储藏室的人并没有隐藏她的身影。
她站在那张窄小的桌子后面,正在往空着的纸杯里倒茶。
仿佛现在才意识到阿诺德和疤面的到来,她抬起眼和两人打招呼:“晚上好,两位,想要来杯茶吗?”
“晚上好,玛丽安。”阿诺德羞涩地挥了挥手。
“你在这里干嘛?”和他比起来,疤面就不客气得多,黑黝黝的枪口依旧对准着玛丽安,没有偏离的意思。
玛丽安解释道:“杀手鳄还在外面,与其到处乱窜不如藏在一个地方更安全。”
“哦哦,那我们真是有缘,居然还能在这里碰面,”阿诺德手心冒汗,他在裤子上搓了好几下才敢伸出手去接玛丽安含笑递过来的茶水,“谢了。”
他低下头,正准备品尝浅褐色的茶水,却被疤面蛮横地拉朝前方。
“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一样傻站着,快去把我的身体找出来!”疤面命令道。
阿诺德沮丧地朝他的纸箱所在的方向移动,他的脚在疤面的催促下快步朝前走,脸却还留恋地一直往后看向正在喝茶的玛丽安。
“等到找到我的身体,你再犯傻也不迟,阿诺德,”疤面找到了印着a-165的纸箱,“如果我心情好的话,待会可以考虑把她一起带出去……”
阿诺德混乱应了一声,心思飘在朝他微笑的玛丽安上。
他咽了咽口水,在她温柔的眼神中将局促地喝了一大口茶。
这个茶……
这个茶感觉有些奇怪?
不是那种加了药的奇怪,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不自在感。
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顺着茶水撑开他的喉咙,在他的胸腔里面弹琴一样。
让人抓狂地想把那股异物感驱逐出去。
阿诺德看下纸杯,茶水颜色不深,杯底躺着细小的木屑。
不是普通的茶叶,这个茶的原料是什么?
他正想开口询问泡茶的玛丽安,耳边却传来一声怒吼。
“该死的!”疤面愤怒地空空如也地纸箱砸向地面,“哪个疯子把我的身体拿走了?!”
他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阿诺德一跳,男人捏着纸杯的左手无意识地松开,那被还剩大半杯的茶水连着杯子一起往下坠落。
浅褐色的茶水如同一串散落的珍珠一般洒在空中,下一秒——
“啪。”
一只手轻轻地拖住了杯底,茶水一滴不漏地掉了回去,泛起一阵涟漪。
“要小心,阿诺德。”弯腰接住茶水的女人叹了口气,她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阿诺德得以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看清她苦恼的神情。
玛丽安眉头轻蹙,她那双温顺如羔羊般的绿眼睛此刻一动不动地看着阿诺德。
她圆圆得如绿糖果一般的瞳孔往后翻,露出了大片令人不安的眼白。鼻梁骨上黑痣以上的神情透露出不加掩饰的不耐,可那之下的神情却是完全相反的。
那张平日里让阿诺德的心怦怦乱跳的笑颜在这一刻也毫无变化。
完美的弧度,柔软的表皮和割裂的内核。
她站在那里,笑得无害苍白,仿佛一个万圣节上门要糖的幽灵。
玛丽安轻笑道:“这杯茶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用了些特别的原料。如果连这杯茶你都握不住的话,你活着还能有什么价值呢,阿诺德?”
一阵诡异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
疤面最先反应过来,他脑子里面没有人类那些弯弯绕绕的情感系统,从一有意识开始便遵从着犯罪本能开始行动。
现在,在阿诺德呆滞在原地连个字母都吐不出来的时候,疤面手中冰冷的枪口再次瞄准了近在咫尺的玛丽安。
“这可不是我们想要的反转节目,玛丽安,”疤面语气冰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发什么疯,但如果你以为你给阿诺德下了毒就可以阴我们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手里的枪足够在那些药物生效前判你死刑。”
玛丽安歪了歪头,好似没感受到已经贴在她头皮上的枪,她说:“我可没给你们下药。”
阿诺德额头上渗出一滴一滴豆大的汗珠,他的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已经意识到玛丽安递来的茶水是用什么制成的了。
疤面也察觉到了他的老手下不同于往常的表现,他质问道:“你傻站着做什么,阿诺德?”
“他在思考你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会不会原谅他,”玛丽安贴心地替说不出话的阿诺德回答了疤面的疑问,“他在思考你的怒火到底会有多大?会不会大到要把这里站着的人全部杀掉才能平息。”
“哦,可怜的阿诺德,”她的语调像是在唱歌,围绕着男人旋转的身影轻盈得像是在跳舞,占据这场表演主导权的女人捂着嘴笑着说,“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在担心我的安危。如果你不是那么懦弱无能的话我真的会为你感到悲伤的,可笑的阿诺德。”
“你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却还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难道你在黑门监狱里低声下气地祈求就可以不被挨打?你杀了人以后嘴上说几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逃之夭夭?”
玛丽安站直了身,她单手扶着下巴。
指着她的枪剧烈地晃动着,已经失去了瞄准的能力。
发现他无法如往常一般掌控阿诺德的疤面惊怒地望着她,这个犹如附身灵一般的灵异存在终于察觉到了那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一种他牢牢握在手中人类灵魂的所属权正在被疯狂蚕食的危机感。
她的话语一字一句地拨弄着男人脆弱的心弦:
“你从来不受命运之神垂怜,阿诺德。我当然知道你将疤面的存在视为命运之神在向你靠近,他改变了你,他让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壮。与其说他寄生在你的身上,不如说是你寄生在他的身上,你是靠他的施舍才能存活的寄生虫。”
“没有疤面,你什么都不是。”
“但没关系的,起码他需要你,起码他不会离开你,起码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成为受人尊重的腹语者。”
“你心里面这样想过的,对吧,阿诺德?”
玛丽安嗅到了不安与背叛的气息缠绕在她面前的两个存在身上。
她问:“可他真的不会抛弃你吗?明明他丢下你比找到一只新袜子更简单。”
“你心里面一直恐惧着这个,不是吗,阿诺德?”
她突然拍了拍手,焦躁的鼓点在死寂一般的房间里回荡。
“但你可以不再担心这点了,”玛丽安亲切地和她的客人推销,“我会帮助你,让你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不必质疑我,因为你刚刚已经品尝到了其中的美妙。”
玛丽安晃动着纸杯,浅褐色的液体摇晃在其间。
“疤面的滋味如何,阿诺德?”她微笑着抛出压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一般而言,玛丽安并不想通过一系列高强度问题压垮一个人的精神,但现在是特殊情况。
第一,她本来就不高的道德感显然在针对罪犯上可以跳到马里亚纳海沟的位置。想来过去她还是学习过善恶观念,并努力朝一些普世意义上高尚价值观的方向培养了。
第二,她的超能力需要能量恢复,她姑且把她的能力定义在超能力的范畴。玛丽安敢打赌她已经有许多年没那么虚弱过,因为她现在一想到居然要靠外部辅助才能发挥能力的最大效果她就非常地不爽。
第三,她的哥哥需要她这么做。
这件事理解起来很简单,考虑到她的哥哥现在说话做事颇有几分谜语人的风采,玛丽安不得不让自己多体谅一些他真正想要干什么。
她在储藏室得到了一颗能唤醒记忆的巧克力球。
【食物是特殊的,能承载能量。】
她的哥哥建议她用疤面的木偶身体泡杯茶,这份茶水缓解她一直压制的饥饿感。
【某些存在对于她而言是可以填充能量的食物。】
当阿诺德走进房间时,她是多么渴望能将自己泡的茶分享给他,就像一位经验老道的厨师见到一个肚子咕咕叫的食客一般。
见到他的第一眼,身为厨师的玛丽安就知道他会喜欢什么食材,她手中的茶水与他而言将是无上珍宝。
鉴于前面她已经理解了【食物】在她的能力中的重要性,玛丽安很快就意识到她该用【食物】做什么。
由她亲手制作的茶水在她和食客之间建立一条心灵链接。
【她制作的食物可以打开心灵的门。】
她已经可以嗅到阿诺德身上的情绪了,就像她在梦境之中嗅到别人身上的情绪一般。
在她强大的时候,食物还可以透过这扇门做更多的事情。但玛丽安现在太虚弱,她不得不进行了一段对话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推开阿诺德心灵的门,彻底操控他的一切。
这一套能力使用流程听起来有些麻烦,但玛丽安可以将其总结为“做饭,喂饭,聊天,然后打造自己的忠诚食客”。
“打造自己的忠诚食客”听上去比“操控人心”要不那么控制狂一点,她可以接受了前者作为自己能力的一句话简介。
现在,玛丽安低下头看着自己跪倒在地已然崩溃的忠诚食客,问了一个好厨子都会关心的问题:
“还来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