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熠急着去厕所,没有别的原因,就为了找那么一面仪容镜。
高校里的厕所环境还不错,干净无异味,足够让人在其中久留。
钟熠摘了帽子站在洗手池前,朝前探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脸蛋仔细对镜端详。
他的手指拂过头顶根根分明的浓密秀发,那发质简直是以前的他梦寐以求。
该说不愧是上个世纪吗?水质就是好,养出来的头发乌黑油亮,无须加任何科技。
好多头发啊。妈妈我以后再也不用戴假发片啦!
他又去摸自己的眉毛。
高质量野生眉,又黑又浓,还不粗,也不野蛮,长度和眼型相得益彰。这要是再稍加修饰,戴上假发套,轻松实现眉飞入鬓。
古装男神是我是我!
还有这双眼睛。这眼睛得夸,什么叫“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这就是了。完全不用整容的纯天然双眼皮,比例恰到好处的眼仁和眼白,不用担心眼珠太大而显得诡异,也不用担心眼白太多而显得下三白。
钟熠扒拉着自己的眼睛往镜子前凑了凑,总觉得这双眼睛里水汪汪的,跟滴了眼药水一样。
他穿越前三十出头,可回到这具年轻的躯体,见多识广的灵魂没有给它带来半分阴霾,这双纯洁的眼睛仍旧明亮如星。
接下来是鼻子。鼻头圆,鼻梁挺,是整容模板,是遭人羡慕的完美鼻型。
下方的嘴唇更加挑不出错处,嘴型好看,不薄不厚,人中明显,尤其是笑起来,配上一口整齐合适的白牙,与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哇——
我好帅啊。
钟熠冲着镜子挤眉弄眼,随着灵动的表情一一做出,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的脸,是时代顶流钟熠,是大众梦寐以求的男神,是谁都拥有不了的男人!
钟熠没想到,他出车祸意外身亡后,居然意外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尽管是回到1998年,但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是自己,并且他还拥有着唯一血脉羁绊的家人——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完美呢?
他会更用心的好好生活与工作。
同时他也对自己即将从事的行业拥有更多的底气。
他前世是“娱乐圈顶流”,干啥都挨骂的“顶流”。
演古装,被骂“没有仪态”;演现代剧,被骂“木头美人”。
做男主,被骂“资源咖”;做男配,被骂“掉价”“降咖”。
剧播得好,“女主带飞”;剧播得不好,“男主全责”。
拿了奖,被骂“水帝”;没拿奖,被骂“捧不红的垃圾”。
一直在拍戏,被骂“圈钱流水线”,不拍戏,“抠脚糊咖”的谣言追着往他身上贴。
尊重前辈,“做作”;不尊重前辈——不尊重前辈那还得了?!
网络高度信息化,让每一个人的点评都能不经筛选,直白地呈现到正主面前。
钟熠曾经在铺天盖地的批评下陷入过自我怀疑,反思自己是否是真的“丑鬼”“废物”。也曾经在观众的逐帧分析里反思自己是否是一个“虚伪”“自私”的人。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了解,去判断,去认识别人眼中的“钟熠”。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是他。
他从业十余年,自从第一部剧大火后,而后出演的每一部作品、出现的每一个镜头,都在跟粉丝、观众斗智斗勇。
他还未做到与自我和解,一夕之间,他经历了空间跳跃,回到了十八岁。
我叫钟熠,我爱慕虚荣,我就是要做明星。
我叫钟熠,我长这样注定就是要吃演员饭的。
哪怕是南墙把他的脑袋撞得鼓包,他也要再撞一次。
三十年前的观众不能比三十年后还要难伺候吧?
他们没有经历过网络信息大爆炸,也没有被更密集的娱乐方式拉高阈值。这个时候观众和艺人的关系,还是简单的“欣赏者”与“扮演者”。
这个时代同时存在着所谓的“艺术追求”。
老早听粉丝说,“新生代”都是丑男,“老一辈”全是帅哥,他现在得到机会了,也要挤进老一辈子好好看看。
他就不信,他重来一回,能够提前避开更多大坑,他还不能做到令粉丝观众满意!
颤抖吧男演员们,这个世界的华娱圈即将迎来新的王!以后什么“男神”、“美男”、“亚洲洲草”、“顶级骨相”都得排他后边!以后成为形容词的帅哥必须多他一个钟熠!
不行,太中二了。
又太幸运了!
哈,哈哈哈!
想到以后自己也能拿到“时代滤镜”的免死金牌,钟熠叉着腰,一时间彻底笑得停不下来。
看你们以后还能怎么骂我!
正嘚瑟着呢,厕所隔间里走出一人。
一戴着眼镜的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冲着他不怀好意地笑,“小伙儿干啥呢?”
钟熠被吓得一秒变脸。
原来有人在啊。
他把帽子揣兜里,拧开水龙头,语气平常,仿佛刚才发癫的人不是他。
“总不能是发神经吧?没看出来吗,正臭美呢。”
说罢,往头上撒了点水,自己扒拉着头发根捏起了造型。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中年男人也不尴尬,只觉得这小伙儿自我认知还挺明确。
也挺傲气。
不过不得不说,他从镜子里仔细打量着他,点头:“是挺美。”
他走过来,在他旁边洗手,伴随着流水簌簌声问:“北影的学生?”
钟熠的语气上扬,带着点小骄傲,“来考试的。”
男人紧盯着镜子里他的倒影,“哦,那也不要紧。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钟熠终于斜了他一眼,“您哪位?”
中年人掏出手绢把手擦干净,向他伸了过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娱影视公司的经纪人,我叫沈万池。”
钟熠没他那么精致,就往自己衣服上抹了抹,然后跟他握手,“你好。”
沈万池也不介意,继续道:“邵伏榕你认不认识?她是北影90级的学生,现在是我负责的艺人。”
90级,那就是75花。前世有这么个人吗?没印象。
吸了,税了,还是进去了?
钟熠不太敢确认,他那个年代塌房的人太多了,这公司名字他也听着耳生。
沈万池也是看清了钟熠有些迷茫,笑道:“你家长在吗?我们换个地儿慢慢聊吧。”
这位中年人十分会来事儿。
来到外头,钟爸乍然见到钟熠带了个人出来,只以为是有路人找他借纸。没想到沈万池凑近了,两句话功夫,只凭借一根香烟和几张照片,就成功取得了钟爸的信任。
半个小时后,三人已经在北影不远处的一座日料馆里就坐了。
钟熠想起刚才父亲说要吃东西,以为他饿了,便没在过程中提出异议。
这小日子开的小日料馆还挺正宗,菜单上写的日文就算了,穿着和式衣裳的女服务员嘴里的“你好”、“久等了”、“打扰了”说的全是一水的日语。
钟熠只以为是日语学生再就业,不由得感慨原来90年代的工作也不好做。
也算为了钱忍辱负重了。
虽说日式餐馆自带风味,可一干用具却体现的是这个年代的特色。钟熠看着可视化餐厅里用铜炉烧着的开水,还有那些传说中的蜂窝煤,那些墙画都令他觉得设计感满满。
他现在在别人眼里就一小孩,是以他不管怎么看,都没人在意。
他眼里只有对事物的探究,没有半分少见的惊讶,倒是不会让人觉得他见的世面不够。
至少沈万池就觉得,这年轻人挺好,看得出来家教不错。
点好菜后,碗筷上齐,服务员送来酒水。沈万池本意就是为了打探,给钟爸把酒满上后,一口一个“大哥”地喊着了起来。
钟爸对他的客气来者不拒,也热情地回应着“老弟”。两个人老爷们亲热地你来我往,像是在刚才那小半个小时里经历了什么生死之交一般。
钟熠现在很为以后老爸的钱包担忧。就他老人家这样没防备的,以后卖保健品的、卖保险的、搞诈骗的,一掏一个准。
钟熠不喝酒,父亲跟着客人寒暄,他就端着热茶饮,闲着没事就看外头街上的风景。
现在的楼房矮,街道上的铺面也没后世的五花八门,广告都很少见。
路上跑着的车子大多数为面包车,不时有大巴车驶过。有少量的出租车,私家车除了桑塔纳就是夏利,国外制造的汽车占了大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二八大杠。行人们瞪着踏板,播着铃铛,迎着料峭春寒,别有一番趣味。
钟熠正看得起劲,隔着玻璃,外头突然钻出来个人跟他挤眉弄眼。
他一开始还以为他认错人了,直到那位中年人风风火火地从外边进来,直接奔着这儿来。
那人目的明确,站到桌前,先冲着钟熠笑,然后又朝着更像孩子爸的钟爸伸出手:“大哥,您好。”
“您好。”钟爸正要问呢,那中年人收了手,手脚麻溜地递过来一张名片:
“大哥,我是广告公司的经纪,我瞧您家孩子很有天赋,长得又好,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往文艺圈发展?”
钟爸把名片一收,熟练地拒绝,“托您的祝愿,孩子刚从北影考完呢。”
中年人露出了然的神情,“孩子这么优秀,肯定能成。”
又大大方方道:“不管能不能成,我以后也能让他成。”
钟爸同他客气,“哟,瞧您这话说的,坐下来喝一盅?”
中年人当然能听懂其中深意,他摆了摆手,“不打扰了,您把名片收好,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
钟爸起身,当作送客,“好,您慢走。”
钟熠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知道自己这是遇到星探了。
真稀罕,他们那会儿,这职业都快灭绝了。
钟爸做事并不轻浮,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本名片夹,把名片收好——这或许也是在向沈万池秀肌肉。
“您也瞧见了。不是我夸,我们家孩子自从来了北平,每天都得收到一些个这类星探的名片,我这新买的一本都快塞不下了。”
沈万池并不意外钟熠的受欢迎程度,“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发现美的眼睛嘛。”
美与丑,是审美的主观判断,这世上有少数人的脸庞就是能做到统一别人的审美。
这样的人,业内称之为有“星相”。
沈万池认为钟熠就是一脸的大明星相。
他不愿意错过这么好的苗子,撑着小桌板往钟爸身边挤了挤,“大哥您哪儿人呐?我看着您总觉得有些眼熟。”
开始凑近乎了不是?
钟爸也明白他的目的,可他认为沈万池的条件是最近遇到的星探里最好的一个,便愿意跟他多说。
喝了两口酒,钟爸跟沈万池说起了家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