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流变形计》 第1章 重回艺考现场 钟熠是在1分钟之前发现自己重生了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走完一整套合理的重生者应有的流程,就不得不面对火烧眉毛的一桩大事: 艺考。 顺着人流走进考场,当助考的学姐把序号牌贴在他的毛衣上,钟熠还挺乐呵。 周围的同学或许紧张,但钟熠却很有信心。怎么着他也从专业学校里毕业过。重来一次,他拥有了更多的从业经验,还站到了这个行业的第一阶梯,不能考不上吧? 世上的事就有这么巧,只一转眼,钟熠的心就落了下来。 钟熠和同行的参考考生排排站着,他把双手反背在身后,望着三位考官头顶上写着:“1998年北平电影学院表演专业复试第二轮”的红色横幅,一时间失了神。 能参加艺考,也就是说是高三。 可逻辑不对啊。他读高三是2015年,不是1998。 钟熠低头,一手抓着准考证看,一手曲着指节算了起来。正算不明白时,听到考官老师开口在喊: “216号考生,可以准备了。” 216号? 钟熠低头望了望自己毛衣上的序号,惊觉自己原来是这批次第一个面试的。 他赶紧放下东西,捋了捋头发,扯下衣摆,上前。 他站在教室的中央,回忆着刚才准考证上的内容,对着面前三位脸生的老师鞠了一躬。 “各位老师好。” 听到自己更年轻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钟熠笑了笑,才用更加轻快的语气继续: “我叫钟熠,考号216,来自东北。身高183,体重70。” 他一抬头,正好捕捉到坐在最中间的那位头发花白的女老师稍纵即逝的笑容。 “怎么不先说考号再说名字,是因为你特别自信吗?” “啊?” 1998年的规矩和2015年的差这么大? 他用短暂的时间把自己说服,有些不太好意思,“忘了。” 或许是有了这个插曲,本来十拿九稳的钟熠开始紧张起来。 要真是差别很大,他没考上怎么办? 中戏现在还能报吗? 1998年的自己家是啥条件啊,他还能去沪市报吗? 不对,他现在虽然还叫“钟熠”,可“钟熠”的身体还是他的身体,“钟熠”的父母还是他的父母吗? 他自个儿在头脑风暴,没错过最左边的那位老师同样一生轻笑:“懵懵懂懂的。” 她维持着撑着下巴的姿势,问他:“睡醒了吗?” 钟熠把意识稍微拉回来了一些,又转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才醒呢。” 这下不仅是考官,身后的考生也笑了。钟熠回头,望见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粉色毛衣的女孩移开了视线,像是根本不曾看她。 中间的那位老师又接连开口:“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儿吗?” 他当然知道!可,这个问题跟考试相关吗?为什么要问他这种问题啊? 钟熠完全糊涂了。 老师你们想干嘛不如直接说吧,老是吊着不放会显得我很呆。 他把脑袋转回来,瞄了一眼旁边正在录制的摄像机,谨慎地回答道:“考试,面试,大学?” 他露出的不确定成功地让考官们以为他在紧张。 也无可厚非嘛,毕竟是上午面试的第一轮的第一位考生。 中间那位年长的考官便道:“好,欢迎考生来到我们北平电影学院表演学院的表演专业的复试现场。我们需要考生准备朗诵和才艺展示,才艺包括声乐、舞蹈、戏曲、武术、曲艺、杂技等。如需要伴奏,自备播放设备。听明白了吗?”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且咬字标准,一连串说下来,也给了钟熠缓冲的时间。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重新站好。 “明白了,谢谢老师,我可以要求开始考试吗?” “你今天准备的朗诵内容是什么?” 钟熠又鞠了一躬,他把手背到身后,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老师好,我准备的朗诵内容是诗歌《再别康桥》。” 他稍作停顿,见没有人出声打断,便微微昂着头,很有感情地开口:“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他往前稍微一跨,挥动右手:“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一般来说,艺考面试时的朗诵不建议选取太长的文章,以表演时长三分钟左右为最佳。就篇幅来说,《再别康桥》刚好。 诗歌朗诵这一环节,作用于判断学生口条。对专业的老师而言,只要听到学生们开口,好坏立现。 钟熠的普通话标准,没有东北口音,诗歌中该有的情感也基本到位,当他开始进入考试程序后,也不见刚才那幅紧张的样子,一举一动,还挺有台风。 说明心理素质不错。 坐在中间的这位主考官,也就是北平电影学院表演专业的主任李锡芳低头,在钟熠的资料上盖了个戳。 她左手边的年轻老师,也就是刚才开口问过钟熠话的楚诗艳,同样在自己手中的表格上,在通过栏处画了个勾。 “我在初试时对他的印象就很深了。”楚诗艳掩住嘴唇小声说,“李老师,您也觉得吧。” 不然刚才怎么故意逗他玩呢。 李锡芳只道:“小伙子长得很精神。” 三位考官中的唯一一位男士,坐在最右边的戴着眼镜的许应求也道:“我看过录像,他的外形条件很不错,要是只报了咱们学校就好了。” 三位老师交换完了意见,钟熠也刚好差不多完成自己的朗诵。 老师没有认真听他说话,钟熠并不慌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艺术学校的面试考察的是什么内容。他正常地完成流程,再一鞠躬,“谢谢老师。” 楚诗艳又一次开口:“接下来请考生展示才艺。” 钟熠没去看三位考官中的任何一位,而是把眼神虚放,注视前方:“老师我准备的才艺是男生独唱,曲目是《我是一棵小草》。” 这是他刚才分心时想好的一个测试。 楚诗艳点了点头:“请开始吧。” 没有人对这首歌产生质疑。 说明这个1998还是他熟悉的那个1998。 至少他能掌握一些事。钟熠免不了开心,可一想到这首歌的主要情感与自己现在的心情相冲,他又沉下脸,努力调节。 他还虚握着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咳,嗯——” 他摇动了一下手,自己给自己数拍子,“预备,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虽然是儿歌,可他出过好几首单曲,并且登上过央视舞台,他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开口便沉醉在自己优美的歌声中。 一曲唱完,钟熠收尾后仍保持着情绪高昂,“我的表演结束,谢谢老师。” 李锡芳点了点头,确认道:“好的,回去吧。” 这是正常环节,钟熠没再发懵。他鞠了一躬,回去拿了自己的准考证,无视那几个候考生忍笑的表情,穿上棉服,走出考场。 早春的阳光,白得刺眼。 因为钟熠是今天第一个出来,所以难免受到了外边等候着的考生的注视。大家一打眼,见到一个形象气质上佳的竞争对手,不由得心里发怵。 明明是同样年纪的人,怎么人家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呢? 他们在看钟熠,钟熠也在看他们。 艺术学校的学生比起普通学生来说,已经算是赶时髦的那一批。由于是早春,学生们大都穿着棉服,又因面试要求,装扮朴素。可就是这样的条件,大伙在服装的颜色上也有做多重选择。 在钟熠看来,那些五颜六色一点儿也不土,反而充满了“复古”。 对一个生活在国家鼎盛发展期的年轻人来说,回到素未谋面的过去,有种身临AI复原博物馆之感。 从学生们的穿着,到老式的教学楼房,整个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泛着蓝光的滤镜。他坐看右看,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以前听过的各种金曲。 浪漫又梦幻。 钟熠此时看什么都新鲜。他本来想借着窗子的倒影看看自己,却被涂着红漆的窗框和铁栏吸引了目光。他新奇地伸手去戳,还没发表感想,就获得了高年级无情的驱赶。 “请考完试的考生不要在隔离线里逗留。” 钟熠低头看了看走廊上的警戒线,清楚是自己违规。他回头冲着那位师兄笑,以示抱歉,然后快乐地蹦哒着离开了。 他回到了18岁。 哪怕是1998年的18岁,可年轻的身体是没有区别的。 自觉身轻如燕的钟熠张开双臂,宛若张开了翅膀,他感觉自己像小鸟,又像鱼,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着,他的目光跳过光秃秃的黑树枝,延生到远处的天空。 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遮挡,天空看起来都更宽阔,也离自己更近了。 但仍旧是蓝色的,且有大片大片的白色云朵。 还有一只不知道是谁放得高高的风筝,橙色的尾翼特别亮眼。 似乎还是那些人。 这个世界的底色也似乎没有变过。 来到外头,钟熠最先看到的是熟悉的更年轻的父亲的面孔。他毫不犹豫地朝他跑过去,“爸——” 背着俩包坐石头墩子上的钟父赶紧站了起来,“欸,祖宗,你跑慢点。” 钟熠来到父亲面前,没忍住一把拍住他的胳膊,确认他的存在。 壮实的,热乎的。 钟父也习惯了儿子跟他亲近,他麻溜地掏出毛线帽子盖在儿子头上,连声问:“考得怎么样,能过吗?老师说什么了?” 同时,更多的候考生家长围了过来。 “这位同学长得真俊。” “同学肯定能过。” “同学,考场里头是什么样啊?” 都是来打探情报的。 钟父立马明白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紧紧拉着儿子,像是生怕别人拐带了。他礼貌地对着四方的人道歉,寒暄,几句话的功夫就脱离了人群。 今天的北影,哪哪都是来参加考试的学生。 钟父这一路上都忧心忡忡,“我从别人那儿打听来,今年北影进面试的有3000来个人,光是一面就淘汰了2400个。现在是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进三试。你妈还说今年北影表演系只招14个学生,哎哟,你说这个概率,你说我这个心……”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担心自己给儿子太大压力,把话头一转:“小熠啊,咱们吃东西去吧。” 钟熠完全没把老爸的话听进心里,他这会儿的眼睛四处转悠,“爸,你别杞人忧天,我肯定能进。爸,我想上厕所。” “啊?哦,你知道地儿不?” 善于发现路标的钟熠往前头一指,“不管哪儿,教学楼里肯定有吧?” 钟父看着他聪明又不太聪明的样儿,一瞬间卸了力,“得,你去吧。” 你说本人都不急,他瞎操什么心? 钟父望着儿子进了教学楼,拢着书包,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撒花]开新文啦 浅浅奉上一篇无cp男主文,今天我们选择登场的小小英雄是[加油]【钟熠】[加油] 本文架空娱乐圈,人物剧本均无原型,请大家尽量避免在评论区提到三次元哦 老规矩老规矩,入v前随榜更,也许会隔日更,入v后稳定日六,有存稿。更新时间:每天的0:04 更新速度绝对有保障!例子就在隔壁完结文[狗头] 推推同频完结文:《角色体验系统》 对民国言情感兴趣的可戳:《文薰的民国日常》 趁机也求波作收,收藏一下专栏,我超勤快[垂耳兔头] 嘿嘿,反正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回艺考现场 第2章 路遇星探 钟熠急着去厕所,没有别的原因,就为了找那么一面仪容镜。 高校里的厕所环境还不错,干净无异味,足够让人在其中久留。 钟熠摘了帽子站在洗手池前,朝前探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脸蛋仔细对镜端详。 他的手指拂过头顶根根分明的浓密秀发,那发质简直是以前的他梦寐以求。 该说不愧是上个世纪吗?水质就是好,养出来的头发乌黑油亮,无须加任何科技。 好多头发啊。妈妈我以后再也不用戴假发片啦! 他又去摸自己的眉毛。 高质量野生眉,又黑又浓,还不粗,也不野蛮,长度和眼型相得益彰。这要是再稍加修饰,戴上假发套,轻松实现眉飞入鬓。 古装男神是我是我! 还有这双眼睛。这眼睛得夸,什么叫“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这就是了。完全不用整容的纯天然双眼皮,比例恰到好处的眼仁和眼白,不用担心眼珠太大而显得诡异,也不用担心眼白太多而显得下三白。 钟熠扒拉着自己的眼睛往镜子前凑了凑,总觉得这双眼睛里水汪汪的,跟滴了眼药水一样。 他穿越前三十出头,可回到这具年轻的躯体,见多识广的灵魂没有给它带来半分阴霾,这双纯洁的眼睛仍旧明亮如星。 接下来是鼻子。鼻头圆,鼻梁挺,是整容模板,是遭人羡慕的完美鼻型。 下方的嘴唇更加挑不出错处,嘴型好看,不薄不厚,人中明显,尤其是笑起来,配上一口整齐合适的白牙,与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哇—— 我好帅啊。 钟熠冲着镜子挤眉弄眼,随着灵动的表情一一做出,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的脸,是时代顶流钟熠,是大众梦寐以求的男神,是谁都拥有不了的男人! 钟熠没想到,他出车祸意外身亡后,居然意外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尽管是回到1998年,但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是自己,并且他还拥有着唯一血脉羁绊的家人——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完美呢? 他会更用心的好好生活与工作。 同时他也对自己即将从事的行业拥有更多的底气。 他前世是“娱乐圈顶流”,干啥都挨骂的“顶流”。 演古装,被骂“没有仪态”;演现代剧,被骂“木头美人”。 做男主,被骂“资源咖”;做男配,被骂“掉价”“降咖”。 剧播得好,“女主带飞”;剧播得不好,“男主全责”。 拿了奖,被骂“水帝”;没拿奖,被骂“捧不红的垃圾”。 一直在拍戏,被骂“圈钱流水线”,不拍戏,“抠脚糊咖”的谣言追着往他身上贴。 尊重前辈,“做作”;不尊重前辈——不尊重前辈那还得了?! 网络高度信息化,让每一个人的点评都能不经筛选,直白地呈现到正主面前。 钟熠曾经在铺天盖地的批评下陷入过自我怀疑,反思自己是否是真的“丑鬼”“废物”。也曾经在观众的逐帧分析里反思自己是否是一个“虚伪”“自私”的人。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了解,去判断,去认识别人眼中的“钟熠”。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是他。 他从业十余年,自从第一部剧大火后,而后出演的每一部作品、出现的每一个镜头,都在跟粉丝、观众斗智斗勇。 他还未做到与自我和解,一夕之间,他经历了空间跳跃,回到了十八岁。 我叫钟熠,我爱慕虚荣,我就是要做明星。 我叫钟熠,我长这样注定就是要吃演员饭的。 哪怕是南墙把他的脑袋撞得鼓包,他也要再撞一次。 三十年前的观众不能比三十年后还要难伺候吧? 他们没有经历过网络信息大爆炸,也没有被更密集的娱乐方式拉高阈值。这个时候观众和艺人的关系,还是简单的“欣赏者”与“扮演者”。 这个时代同时存在着所谓的“艺术追求”。 老早听粉丝说,“新生代”都是丑男,“老一辈”全是帅哥,他现在得到机会了,也要挤进老一辈子好好看看。 他就不信,他重来一回,能够提前避开更多大坑,他还不能做到令粉丝观众满意! 颤抖吧男演员们,这个世界的华娱圈即将迎来新的王!以后什么“男神”、“美男”、“亚洲洲草”、“顶级骨相”都得排他后边!以后成为形容词的帅哥必须多他一个钟熠! 不行,太中二了。 又太幸运了! 哈,哈哈哈! 想到以后自己也能拿到“时代滤镜”的免死金牌,钟熠叉着腰,一时间彻底笑得停不下来。 看你们以后还能怎么骂我! 正嘚瑟着呢,厕所隔间里走出一人。 一戴着眼镜的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冲着他不怀好意地笑,“小伙儿干啥呢?” 钟熠被吓得一秒变脸。 原来有人在啊。 他把帽子揣兜里,拧开水龙头,语气平常,仿佛刚才发癫的人不是他。 “总不能是发神经吧?没看出来吗,正臭美呢。” 说罢,往头上撒了点水,自己扒拉着头发根捏起了造型。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中年男人也不尴尬,只觉得这小伙儿自我认知还挺明确。 也挺傲气。 不过不得不说,他从镜子里仔细打量着他,点头:“是挺美。” 他走过来,在他旁边洗手,伴随着流水簌簌声问:“北影的学生?” 钟熠的语气上扬,带着点小骄傲,“来考试的。” 男人紧盯着镜子里他的倒影,“哦,那也不要紧。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钟熠终于斜了他一眼,“您哪位?” 中年人掏出手绢把手擦干净,向他伸了过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中娱影视公司的经纪人,我叫沈万池。” 钟熠没他那么精致,就往自己衣服上抹了抹,然后跟他握手,“你好。” 沈万池也不介意,继续道:“邵伏榕你认不认识?她是北影90级的学生,现在是我负责的艺人。” 90级,那就是75花。前世有这么个人吗?没印象。 吸了,税了,还是进去了? 钟熠不太敢确认,他那个年代塌房的人太多了,这公司名字他也听着耳生。 沈万池也是看清了钟熠有些迷茫,笑道:“你家长在吗?我们换个地儿慢慢聊吧。” 这位中年人十分会来事儿。 来到外头,钟爸乍然见到钟熠带了个人出来,只以为是有路人找他借纸。没想到沈万池凑近了,两句话功夫,只凭借一根香烟和几张照片,就成功取得了钟爸的信任。 半个小时后,三人已经在北影不远处的一座日料馆里就坐了。 钟熠想起刚才父亲说要吃东西,以为他饿了,便没在过程中提出异议。 这小日子开的小日料馆还挺正宗,菜单上写的日文就算了,穿着和式衣裳的女服务员嘴里的“你好”、“久等了”、“打扰了”说的全是一水的日语。 钟熠只以为是日语学生再就业,不由得感慨原来90年代的工作也不好做。 也算为了钱忍辱负重了。 虽说日式餐馆自带风味,可一干用具却体现的是这个年代的特色。钟熠看着可视化餐厅里用铜炉烧着的开水,还有那些传说中的蜂窝煤,那些墙画都令他觉得设计感满满。 他现在在别人眼里就一小孩,是以他不管怎么看,都没人在意。 他眼里只有对事物的探究,没有半分少见的惊讶,倒是不会让人觉得他见的世面不够。 至少沈万池就觉得,这年轻人挺好,看得出来家教不错。 点好菜后,碗筷上齐,服务员送来酒水。沈万池本意就是为了打探,给钟爸把酒满上后,一口一个“大哥”地喊着了起来。 钟爸对他的客气来者不拒,也热情地回应着“老弟”。两个人老爷们亲热地你来我往,像是在刚才那小半个小时里经历了什么生死之交一般。 钟熠现在很为以后老爸的钱包担忧。就他老人家这样没防备的,以后卖保健品的、卖保险的、搞诈骗的,一掏一个准。 钟熠不喝酒,父亲跟着客人寒暄,他就端着热茶饮,闲着没事就看外头街上的风景。 现在的楼房矮,街道上的铺面也没后世的五花八门,广告都很少见。 路上跑着的车子大多数为面包车,不时有大巴车驶过。有少量的出租车,私家车除了桑塔纳就是夏利,国外制造的汽车占了大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二八大杠。行人们瞪着踏板,播着铃铛,迎着料峭春寒,别有一番趣味。 钟熠正看得起劲,隔着玻璃,外头突然钻出来个人跟他挤眉弄眼。 他一开始还以为他认错人了,直到那位中年人风风火火地从外边进来,直接奔着这儿来。 那人目的明确,站到桌前,先冲着钟熠笑,然后又朝着更像孩子爸的钟爸伸出手:“大哥,您好。” “您好。”钟爸正要问呢,那中年人收了手,手脚麻溜地递过来一张名片: “大哥,我是广告公司的经纪,我瞧您家孩子很有天赋,长得又好,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往文艺圈发展?” 钟爸把名片一收,熟练地拒绝,“托您的祝愿,孩子刚从北影考完呢。” 中年人露出了然的神情,“孩子这么优秀,肯定能成。” 又大大方方道:“不管能不能成,我以后也能让他成。” 钟爸同他客气,“哟,瞧您这话说的,坐下来喝一盅?” 中年人当然能听懂其中深意,他摆了摆手,“不打扰了,您把名片收好,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 钟爸起身,当作送客,“好,您慢走。” 钟熠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知道自己这是遇到星探了。 真稀罕,他们那会儿,这职业都快灭绝了。 钟爸做事并不轻浮,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本名片夹,把名片收好——这或许也是在向沈万池秀肌肉。 “您也瞧见了。不是我夸,我们家孩子自从来了北平,每天都得收到一些个这类星探的名片,我这新买的一本都快塞不下了。” 沈万池并不意外钟熠的受欢迎程度,“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发现美的眼睛嘛。” 美与丑,是审美的主观判断,这世上有少数人的脸庞就是能做到统一别人的审美。 这样的人,业内称之为有“星相”。 沈万池认为钟熠就是一脸的大明星相。 他不愿意错过这么好的苗子,撑着小桌板往钟爸身边挤了挤,“大哥您哪儿人呐?我看着您总觉得有些眼熟。” 开始凑近乎了不是? 钟爸也明白他的目的,可他认为沈万池的条件是最近遇到的星探里最好的一个,便愿意跟他多说。 喝了两口酒,钟爸跟沈万池说起了家里的事。 第3章 新世界的家 “我是东北制片厂的道具,十几岁就跟着师傅学艺,干了三十多年了。” 钟熠本来还担心老爹会把家底给人交代了,一听这话,稳了。他把脑袋对着窗户去看外面的窄街、矮楼,防止自己的偷笑被沈万池发现。 他爸还学会骗人了,明明不是干机械的嘛。 “孩儿他妈是我们同一个厂的化妆,和我差不多的资历。” 这更假了,他妈明明是老师来的。 不管钟熠信不信,沈万池是信了。钟爸还掏出钱包,给他看钱夹里的全家福,“您瞧,这是小熠七岁的时候,我们在厂子门口拍的照片。” 照片里是相依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后头的背景处,“东北电影制片厂”几个红彤彤的大字令这一家又生出了根正苗红的意味。 沈万池点着头,肃然起敬,“那您对我们来说是前辈。” 酒就这么被他捏到了手里,“大哥,我再敬您一盅。” 钟爸和他干杯,被酒辣得龇牙咧嘴。 钟熠不干涉他爸唬人,等菜上了,他拿了个小碟,自己从一盘日式烧肉里分出来一些单独端着吃。 他的这个动作被沈万池看在眼里。问:“我忽然发现,小熠不像是东北长大的孩子,他没咱们那儿的口音。” 是啊,钟熠这时候也想问了,怎么刚才他那准考证上写的是东北呢? 钟爸道:“嗐,这就是我和他妈妈的不是了。” 眼睛上挑,陷入回忆。 “他出生后,央视就开始筹拍四大名著。您约摸也听说过,那段时间几个组使了各种法子往全国的单位里要人,我和他妈妈就都被借调走了。” “我们家爹妈死得早,没法子,只能把孩子送到他姥姥那儿去养。他妈妈是湘省人,大约他初三那年吧,他姥姥去世了,我们的工作也重新落定,这才把孩子接到身边来。” 钟熠还想,他爸故事编得不错,结果一抬头,望见他爹眼睛都红了。 钟爸这个时候也正好回望过来,他冲儿子一笑,道:“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家小熠明明成绩不错,就是铁了心地想去学表演。” 沈万池猜道:“孩子大约是想着只要自己上了电视,就能够让父母时刻地看见自己。” 钟爸只要想到儿子这几年在家里生活的生疏和小心,又想到最近半年好不容易熟悉后的亲密,就忍不住闷着头灌了口酒。 满满一杯,尽是中年人的苦涩。 那表情,那动作,让坐他对面的钟熠都看呆了。 简直是能纳入北影教科书式的表演。 98年的老爸这么能演吗?这基因能不能多少给他遗传点?他要有这种天赋就不会挨骂了。 面对钟爸的有感而发,沈万池也是一阵唏嘘:“大哥,我能看出来,您是个疼孩子的。” 钟爸摇了摇头,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多好:“孩子生下来了,父母就得花心思养,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呢?人孩子愿意来到这世上,可不是为了还债受累的。” 又干了一杯。 抬头,钟爸看着儿子,越看越舍不得。 “老弟,我也不瞒您。虽说我们小熠是职工子弟,可他从小没接触过表演。因为这个,我们来北平之前也就只是稍微拜托朋友给他做了个考前突击。” 他唉声叹气地说着:“表演这行,太辛苦,太累,我和他妈妈是不支持他干的。可孩子铁了心,我们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北影试试。今天是二面,他刚考完,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对比钟爸话里的忐忑,沈万池十分自信,“您太内谦了。说句实在的,我觉得就凭咱们孩子这脸蛋瓜子,也没有哪所学校愿意错过他。” “真的?”钟熠难得开口,只为了让心情低迷的父亲重新打起精神,“那我明天就去报中戏了。” 钟爸笑着瞪了他一眼,“跟人瞎贫。大哥哄你玩你也信?” 被批评,还是在外头当着陌生人的面被批评,钟熠没当回事。 他现在已经不是年轻人的心态了,他不要脸。再说他刚才确实是在插科打诨地瞎贫。 北影二面都快结束了,人中戏还能等着你? 他低头正常地吃着东西,模样轻松,没注意沈万池又看了他一眼。 这孩儿性格真好。 钟爸重新摆正心态,跟沈万池干了一杯,说起了他当时跟着人干剧组,去了《红楼梦》又去《三国演义》的事。 “那时候真是跑断腿,受尽了累。条件差的不行,有时候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胃病都饿出来了。” 钟熠听着钟爸忆往昔的桩桩件件,那些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让他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 钟爸说,《三国演义》里演刘备和诸葛亮的演员叫熊易贤、舒良弼。 钟爸说,《红楼梦》里宝黛钗的演员分别是闻旷、虞灵、邓蕊华。 投桃报李,沈万池也说起了他跟着邵伏榕跑组的故事。 一部没听说过的叫《如歌如梦》的电影,邵伏榕因此拿了湾省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金奖,从籍籍无名的大二学生,一飞冲天成为炙手可热的新人演员。 钟熠放下了碗。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某种荒谬的可能,令他食之无味。 世上就是这么巧,几句谈话,让钟熠发现他回到的这个98年,好像不是他原来熟知的那个世界。 他前世听说过一种说法:人这一生会做出很多种选择,每做出一种不同的选择,就会展开一条新的不同的人生。 比方说,来自南方的母亲因为下乡去了东北东北制片厂,从而和在厂子里做学徒的父亲结合,导致这个世界的钟熠在1991年呱呱落地,从而开展出新的人生。 就像这里同样有四大名著,可是扮演那些角色的人再也不被他耳熟能详。 就像他对北影面试的考官感到陌生。 就像他不认识如今已是家喻户晓的邵伏榕。 1998年出生的“我”变成了1981年出生的“我”。 1998年的钟熠死了,又来到了1998。 那么原来的1998钟熠去了哪里? 是灵魂的穿梭还是精神的融合? 我还是我。 我还是我吗? 在钟熠的大脑进行关乎哲学思考的时候,沈万池跟钟爸讨论了很多,只为接触。 钟爸也跟沈万池聊了很多,只为了解。 他们二人对对方的目的都很清楚,可没一个人把话说穿。 这是属于成年人的默契。 等酒喝完,饭吃足,沈万池主动结了帐。 一向讲礼的钟爸却没拦。 他们在饭店门口分别,口袋里多出来的是对方的呼机号码。 “走吧,回了。” 为了方便儿子艺考,钟爸提前在北平租了三个月的短租房。离这儿不远,走路小二十分钟就能到。 钟熠不敢再和父亲平行,他把手插在上衣兜里,走在父亲身后,做起了小尾巴。 钟父不觉有他,自然地念叨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复试已经考完了,三试能不能进咱们就听天由命了。对了,还没问你,今天你发挥得怎么样?” “挺好,我还跟考官老师聊上了。” “你可甭掉以轻心,你忘啦,你妈找人问过,那几个考官里可有你以后的班主任,还有表演系的系主任。” 钟熠回忆了一下三位考官的长相,觉得坐中间的那位老太太最像。 他晃了下神,突然赶在父亲开口之前说: “爸,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梦见啥了?” “梦见咱们家变了。” 儿子这么大了,还愿意跟自己说他做的梦。钟爸幸福地眯了眯眼睛,主动向他了解,“说说看,变成啥样了?” 钟熠想着上辈子的事,“你和妈都成了湘省人,并且没有从事文艺工作,而是开公司,教书,和我一起生活,看着我一起长大。” 钟爸以为钟熠又是在遗憾那段留守儿童岁月,不免难过,“你梦里就没有你姥姥?” “有啊,还有姥爷,还有爷爷奶奶呢。” 如果可以来首音乐,钟熠想,他一定要大声唱出那句:“我们就是最幸福的一家”。 前世他去世了,也不知道父母怎么伤心呢。 那么今世的父母要是知道他不是那个亲手养大的原装的孩子,又会怎么难过呢? 钟爸也惆怅了起来,“你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你愿意他们活着,他们肯定特高兴。” 钟熠从这句话里也品味到了父亲的失落。 这个世界,不仅“钟熠”没有那么幸福,钟爸的生活也是不完美的。 他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沉重,连眼里都注满了浓浓的忧郁,“爸,您说,要是咱家变成那样,我还是我吗?” 钟爸问:“你梦里,爸爸妈妈还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钟熠赶忙回答:“当然是了。” “那爸爸妈妈生的钟熠,不还是那个小钟熠嘛。” 钟爸笑笑,回头瞥了他一眼,“别多想,多想伤心,伤脑。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 大老爷们说这话,钟熠有些不好意思。 “爸,我都三十了。” 钟爸不去考虑这话的背后,就对准这话的含义,“三十了就不要爸妈了?我告诉你,你四十岁也是我儿子。” 这话十分温情。 钟熠也不再忐忑。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他仿徨,他迷茫,只有家人能够为他提供安心的港湾。 钟爸见钟熠笑了,就知道他没事了。他伸手薅了一把他的脑袋,把他拉过来一起平行着走,“今天的饭吃得开不开心?” “嗯——别动我头发,做了造型呢。”钟熠低着头弄了弄刘海,又问他:“还没到中午你就跟人喝酒,你难不难受?” 钟爸拍了拍胸脯,“爷们儿身体好着呢,这才哪到哪?喝着玩而已。” 他扫了一眼大街,只觉得路边光秃秃的枝丫看着荒凉,“外头也没啥好玩的,咱们待会儿回去了,猫着睡觉。” 钟熠道:“我不要,我想看书。” “嘿,就知道咱儿子最用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新世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