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宫灯的光映在景和苍白的脸上,殿内檀香混着父皇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将她裹挟。
“你与太子私相授受,流言已传遍朝野!”父皇将御案拍得震响,锦缎圣旨滑落案角,“若不严惩,皇家颜面何存?即日起,废黜景昭太子之位,贬为庶人!”
景和浑身一僵,指尖掐进掌心。她与景昭自幼一同长大,那份藏在眼底的情愫,原是她以为最隐秘的念想,却终究没能逃过宫墙里的眼线。她不能让景昭多年的隐忍与筹谋,毁在一句“秽乱宫闱”的污名里。
“父皇息怒。”她抬眸时,眼底的慌乱已化作沉静,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儿臣与太子殿下清清白白,流言不实——只因儿臣心中早有旁人,不愿耽误太子,才一直未曾言明。”
父皇愣了愣,怒意稍缓:“何人?”
“礼部侍郎周震东”景和报出这个名字时,喉间泛起苦涩,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儿臣愿即刻下嫁,以证太子清白,也全儿臣一片痴心。”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景和知道,从她说出这句话起,往后的路便只剩隐忍与博弈。她要嫁的是素未谋面的侍郎,要守的是心上人触手可及的帝位,而这份藏在嫁衣之下的守护,注定要在世俗的目光里,无声无息地蔓延。
她要借这公主府的身份,做景昭最隐秘的眼线,最坚实的后盾,助他扫清所有阻碍,稳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昭和二年
先帝元观帝之女景和长公主,下嫁周侍郎周震东已满一载。次年六月,公主请命,令驸马押送边关粮草。月余归来,他身后竟多了个珠胎暗结的婢子,名唤白宁。
正堂内,香雾袅袅。景和端着那杯妾室奉的茶,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青瓷杯沿,只抿了一口,便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光与右侧立着的秋霞撞个正着。
秋霞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声音脆利如冰:“驸马爷好不容易得的押送差事,竟被你这等贱蹄子搅得颜面尽失!”
话音未落,堂下跪着的白宁已是泪如雨下,肩膀簌簌发抖,那副柔弱可怜的模样,直叫人心生不忍。驸马周震东见状,忙给身侧的周老太太递了个眼色。
老太太握着鎏金拐杖,重重往青砖地上一敲,沉声道:“放肆!”
“你不过是公主身边的丫头,主子们在此,哪有你插嘴的份!”
秋霞俯身行了一礼,姿态恭敬,语气却寸步不让:“老太太这话差了。公主乃万金之躯,于礼是下嫁,于情更是将您接入府中奉养,周家何曾受过这等厚待?可驸马不过去关外月余,就带回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婢子,岂不是明着羞辱公主?”
周老太太被噎得目眦欲裂,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拖出去打死!”
“慢着。”秋霞直起身,腰板挺得笔直,“奴婢是公主身边的一等女使,食的是天家俸禄,受的是皇家差遣。老夫人要打要杀,莫非是想越过公主殿下,越过天家不成?”
这话如针尖刺心,周震东顿时涨红了脸,猛地拔出腰间佩剑:“你……”
“哐当——”
景和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碎裂的瓷片溅起几滴茶水,满堂瞬间死寂。她指尖抚过腕间玲珑玉璧,抬眼扫过神色各异的周家人,朱唇轻启,声音淡得像覆着层冰:“我竟不知,这公主府,已然改姓周了?”
周家几个仆妇吓得低眉顺眼,偷偷觑着老太太与驸马,不敢作声。
“不过也是。”景和话锋一转,看向周震东,“秋霞虽言语莽撞,可她说的何尝不是实情?驸马带个婢子回府,岂不是暗骂本宫识人不清,连自己的夫君都管不住?”
秋霞顺势跪下,嘴角却勾着一抹笑意:“是,奴婢知错,不该妄议主子家事。”
景和将玉璧递给身侧的春香,理了理袖口,语气平静无波:“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秋霞虽失了规矩,但护主心切,便罚一个月月银,以儆效尤。”
周老太太猛地站起身,语气急切:“殿下,这是否……”
“怎么?”景和微微抬下巴,目光冷冽如刀,“老太太是觉得,本公主赏罚不明?”
老太太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声音都发了颤:“不敢,老身只是觉得……”
“觉得本公主对驸马太宽容?”景和打断她,视线落在周震东手中的剑上,“驸马在正堂之上亮兵器,是想对本宫不敬,还是……要反?”
周震东吓得手一软,佩剑“当啷”落地,他“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公主殿下赎罪!臣……臣一时糊涂,绝无半分不敬之意!”
“糊涂?”景和抬手,止住他的辩解,“本宫方才说了,功过要分清。驸马殿前失仪,目无尊卑,来人,拖下去杖责三十,禁足书房半月。”
周家仆人们见状,纷纷跪地求饶,哭声此起彼伏。景和却置若罔闻,径直走到白宁身前,指尖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便留下一片红痕。她左右端详片刻,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模样倒是周正,可惜心术不正。就打发去南苑,着人伺候着直至诞下孩子,只一点不许踏入内院半步。”
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
回到主院,春香将玉璧搁置在妆台,又吩咐人端来玫瑰羊奶水。景和按着突突作痛的太阳穴,夏兰在身后,轻轻为她按摩鬓角。
“殿下何必烦心,”夏兰低声道,“那起子豺狼,直接打发出去便是,省得扰了殿下安宁。”
春香端着水盆上前,屈膝道:“殿下净手。”
景和将手浸入温热的水中,声音轻得像叹息:“夏兰,你可知‘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见夏兰茫然摇头,她又道:“你这丫头从小不爱读书,不懂人心叵测。这人呐还得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最安心。这白宁,且等着瞧吧,日后还少不了要闹呢。”
东苑内,周震东受完杖责,趴在榻上疼得龇牙咧嘴。周老太太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这景和太欺人太甚了!”
周震东忙捂住她的嘴,警惕地四下张望:“娘!小声点!这话若是被人听见,咱们周家都得遭殃!”
白宁端着药碗,委委屈屈地走上前,用帕子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相公,都怪我……早知公主这般容不下奴家,你当初还不如弃了我,也免得受今日之辱。那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奴家早已被山匪欺辱致死,这条命本就是你的……”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周震东心头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宁儿,你放心。自打遇见你,我的心就全在你身上了。今日我奈何不了她,且等着,日后我定要让她十倍奉还!”
白宁依偎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周震东握住母亲的手,咬牙道:“今日母亲和娘子受的委屈,儿子记下了,来日必报!”
一家三口抱作一团,满室皆是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