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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守护

作者:熬夜要变小秃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京城的秋风裹挟着御街两旁的甜腻桂香,却吹不散霍祯心头那点莫名的空落。舒月黎北上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官道尽头,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嘱托响在耳边:“祯儿,方向筹划妥当,你可以的!在京中好好经营,等我回来喝你的庆功酒。”


    霍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账本,纸页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从图纸上的涂涂改改,到眼前朱漆廊柱上缠绕的淡紫色绸带,倾注了她太多心血。这是她脱离“将军府小姐”名号,为自己挣得的第一份天地。


    很快,悦容轩成了京中贵女圈的新宠。铺子里不仅有江南运来的胭脂水粉、西洋传入的琉璃镜,还有舒月黎设计的“可拆卸发钗”,更设了雅间供人品茗闲谈,生意红火得让同行眼红。霍祯每日穿着月白窄袖襦裙,梳着利落的垂挂髻,簪一支素银簪,腰间系着算盘,活脱脱一副精明掌柜的模样,只是她没料到,树大招风来得这样快。


    “霍小姐,这胭脂怕是掺了劣质颜料吧?”一位身着宝蓝色褙子的贵女将胭脂盒重重掼在柜台上,釉彩盒身与硬木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妹妹用了,脸上起了一片红疹!”


    来了。霍祯心头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她拿起那盒胭脂,指尖冰凉——这是月黎亲自甄选的货源,绝无问题。


    她正欲开口,那贵女身后的仆妇竟抢先发难,声音拔得更高:“莫不是仗着将军府的名头,就敢糊弄我们?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们就砸了这黑心铺子!”


    人群骚动起来,质疑的目光如针般刺来。霍祯感到血液涌上面颊,是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让伙计去寻兄长,眼风扫过处,却在人群外围瞥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


    徐怀庆。


    他穿着一身墨色暗纹长袍,静立如松,周身自成一方清冷天地。他的目光淡淡掠过那闹事的贵女,最终落在她身上,深邃的黑眸里无波无澜,却让霍祯眼神呆滞片刻有余。


    他怎么会在这里?看他这般狼狈……一丝难堪悄然蔓延。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徐怀庆身后那个总是低眉顺目的随从,已无声无息地凑到那贵女耳边,低语了几句。


    下一刻,那贵女脸上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干瘪,转而覆上一层惊恐的灰白。“误、误会!许是我妹妹误用了其他东西……”她几乎是抢一般抓回那盒胭脂,拉着仆妇仓皇遁走,速度快得像身后有厉鬼索命。


    一场风波,竟如此突兀地平息了。


    开张三日,依旧宾客如云,淡紫绸带映着朱漆廊柱,霍祯一身月白襦裙,凌云髻上的点翠步摇流苏轻晃,努力扮出精明干练的模样。她正与一位相熟的夫人寒暄,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店门外不寻常的动静。


    几名市井混混模样的汉子,簇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大大咧咧地拨开人群,堵在了悦容轩门口。


    “掌柜的呢?出来!”那壮汉声若洪钟,一巴掌拍在门框上,震得门楣轻颤,“你们这铺子,谁是掌柜!”


    他身后的混混们跟着起哄,污言秽语,顿时让店内娇客们花容失色。


    霍祯心头一紧,血性瞬间冲了上来。她上前一步,柳眉倒竖:“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我霍家铺子,你们也敢撒野!”


    “嘿!小娘皮嘴硬!”那壮汉狞笑,伸手就要去推搡货架。


    就在霍祯准备唤护院动手,甚至自己都想摸向腰间短刀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王五,你的手,不想要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怀庆不知何时已站在店内通往内院的廊道阴影处,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青玉扳指,眼神甚至没落在那个叫王五的壮汉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那王五却如遭雷击,嚣张气焰瞬间冻结,脸上横肉抽搐,冷汗顷刻间布满了额头。“徐、徐小公爷……小的、小的不知是您的……”


    “滚。”徐怀庆终于抬眸,只一眼,王五便如蒙大赦,带着手下连滚爬爬消失在街角,比来时快了数倍。


    店内一片寂静,随即是窃窃私语。霍祯松了口气,转向徐怀庆,感激中带着诧异:“徐小公爷,你……”


    “恰好在后院与掌柜谈些笔墨生意。”他截断她的话,理由给得天衣无缝,目光扫过她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淡淡道,“京中鱼龙混杂,开门做生意,有些防备总是好的。”


    混混闹事不过半个时辰,一位衣着华贵、自称是某郡王府管事嬷嬷的老妇走了进来,指名要买悦容轩招牌的“玉容散”。她仔细查验了许久,忽然惊呼一声,指着打开的膏体道:“这、这里面怎么有针?!”


    众人哗然!那老嬷嬷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义愤填膺:“好哇!竟敢在脂膏里暗藏凶器,意图毁人容貌!这是谋害宗亲!快,报官!封了这黑店!”


    这罪名若坐实,悦容轩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霍祯脑中嗡的一声,知道这是真正的杀招来了,她强自镇定,正要据理力争,却见徐怀庆缓步上前。


    他并未看那银针,也未与那嬷嬷争辩,只是对随从低语了一句,随从领命而去,很快带回一个面如土色的年轻伙计——正是方才为这嬷嬷取货之人。


    徐怀庆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伙计:“自己说,还是去京兆尹的大牢里说?”


    那伙计腿一软,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指认是那嬷嬷给了他重金,让他在取货时偷偷将针放入膏中。


    真相大白!那郡王府的嬷嬷脸色煞白,还想狡辩,徐怀庆却已转向霍祯,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店内所有人都听见:


    “霍小姐,此事关乎悦容轩清誉,也涉及构陷宗亲。依律,该即刻押送京兆尹,严查幕后主使。毕竟,”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门外某个方向,“京中并非人人都能一手遮天,御史台的几位大人,最近正盯着各府邸的不法之事。”


    那嬷嬷闻言,浑身一颤,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去,被徐怀庆的随从“请”了出去。


    接连两次风波,都被徐怀庆以雷霆手段化解。霍祯看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心中感激与疑惑交织,更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在悄然滋生。


    人群议论纷纷,霍祯却怔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已缓步走进店内的墨色身影。


    “徐小公爷,”她上前福了一礼,感觉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要干涩些,“今日之事,多谢你。”


    徐怀庆垂眸看她,少女眼中的惊悸未完全褪去,却已燃起倔强的火光。他心底某处微微一动,像被羽毛极轻地拂过。


    “不必。”他移开视线,语气依旧疏淡,“树大招风。你的悦容轩,碍了不少人的路。往后,此类事只会多,不会少。”


    徐怀庆停下脚步,目光从她微微泛红的耳垂上掠过,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霍小姐不必谢我。有人借故生事,败坏京中风气,我看不惯而已。”他顿了顿,像是施舍般多解释了一句,“那是户部侍郎家的,素来如此,我的人告诉她,御史台正盯着京中劣质胭脂案。”


    江家的?


    “因为太子在查江南河道贪污案,牵扯到了二皇子的亲信。”徐怀庆道,“他想转移视线。”


    “那我们该怎么办?”霍祯急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得逞。”


    “我已经安排好了。”徐怀庆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这是我国公府的令牌,你让霍自东拿着它,去城郊码头取一批绸缎,那是我让人从江南加急运来的,品质比之前的更好。明日你照常营业,就说之前的绸缎是被人掉包了,现在的才是正品。”


    霍祯心下明了,那份感激里不禁掺入一丝复杂,接过令牌,心里五味杂陈:“徐小公爷,你为何要帮我这么多?是因为月黎吗?”


    徐怀庆的身体僵了一下,黑暗中,他的眼神复杂难辨。


    “不知小公爷今日怎会路过此地?”她抬起眼,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些许端倪。


    “路过。”他依旧是这两个字,目光却已扫过店内陈设——那些晶莹的琉璃瓶,墙上月黎亲笔的江南烟雨图,以及角落里供人休憩的软榻。他的眼神在她看不懂的地方微微停留,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惘然的情绪?


    霍祯的心轻轻沉了一下。


    “小公爷可要坐下喝杯茶?”她压下那点涩意,轻声邀请。


    “不必。”他拒绝得干脆,转身欲走,却在迈出门槛前停顿了片刻,侧过半张清俊的侧脸,声音低沉地抛下一句,“悦容轩新张,易成众矢之的。往后若再遇麻烦,可派人至国公府。”


    话音未落,人已融入门外街市的人流。


    霍祯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他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发现,此后几日,每当暮色四合,对面茶楼的雅间窗边,总会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墨色衣衫,沉默如谜,远远地守着这方灯火,直至打烊。


    这晚,一封匿名信被塞进门缝,字迹潦草,内容却让她心惊——有人欲纵火嫁祸。


    夜色渐深,月华如练,给庭院铺上一层清冷的银霜。霍祯握紧了随身携带的短刀,藏在廊柱的阴影里,屏息凝神。院墙外果然传来窸窣声响,一道黑影利落翻入,直扑货架。


    她心跳如鼓,正欲厉声呵斥,另一道更为迅捷的黑影如夜枭般从天而降,精准地截住了前者。


    月光下,那道后来者的身影矫健如豹,招式简洁狠辣,不过几息之间,便将那纵火之徒制服在地。随从上前捆绑时,他才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徐怀庆。


    他走到她面前,墨色衣袍沾染了夜露的微潮,神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峻:“是二皇子的人。你生意太好,碍了别人的眼。”


    “你怎么……”霍祯看着他,声音因紧张和后怕而微微发颤,心底却有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动。


    “路过。”他再次用这两个字打断她,眼神却在她微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后续我会处理。以后,我会安排人手在暗处护卫。”


    一股冲动让霍祯踏前一步,仰起头,勇敢地迎上他试图回避的目光:“徐怀庆,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明明……”你明明心里念着的是月黎。


    夜风里,她看到他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徐怀庆静默了片刻,夜风穿过堂间,吹动他墨色的衣袂。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古井,最终却只是道:


    “……我只是不想看到舒小姐的心血,被人轻易毁了。”他的声音比夜风更凉,刻意维持的平静下,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紧绷。


    心口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被这话语彻底浇熄。一股酸涩直冲鼻尖,霍祯用力眨了眨眼,逼回那点湿意,扯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笑容:“不管怎样,多谢你。这份情,我记下了。”


    徐怀庆看着她强装的笑颜,胸腔里某个位置像是被细针密密地扎了一下,泛起尖锐的酸疼。他想说不是,想告诉她这铺子是她霍祯一点一滴经营起来的,想说他护着的是她眼底那份不肯服输的光亮……可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唇间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淹没在夜色里。


    他的世界是权谋与算计的泥沼,阴冷潮湿,而她,合该永远这般明媚张扬,像不该被乌云遮蔽的骄阳。


    他转身,带着人与俘虏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没有回头。


    霍祯独自站在寂静的院子里,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许久,直到夜露浸湿了衣衫。


    京城的秋风依旧带着桂花甜香,悦容轩的灯火也依旧温暖明亮。霍祯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微凉的空气中散开。


    她还想不明白他心底究竟藏着多少事,她也搞不明白,但她知道,她的悦容轩会一直在,他,也会。


    此后的日子里,徐怀庆依旧会在暗中保护悦容轩。有人想在铺子里下毒,被他的人提前识破;有人想散播谣言,被他用计反击。霍祯偶尔会在铺子附近的茶楼上看到他的身影,他总是远远地看着,不靠近,也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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