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你想带回来的女人?”
霜犽长腿蹬着栏杆,双肘抵在椅背里,鬓边碎发翘起,长狼尾发编的长辫搭在肩前,手臂肌肉舒展,充分展现了森林之王的野性和柔韧。
阿彻:“嗯。”
霜犽无聊地伸出小臂比划了一下,她的两条腿看起来还没自己的手臂粗,身上没多少肉,当抱枕都嫌硌得慌。
“别让他们看见,会弄坏。”
霜犽不管他人怎么看,换了个姿势继续睡,慵哑的声音拖长:“选了个这么麻烦的,那就继续留在我身边管杂事,你心思多,我懒得动脑。”
阿彻说:“我明白,首领。”
霜犽又问:“不向往你那破自由了?”
阿彻看着下方的少女,嗓音冷静:“没有力量前带她走,也只是变成逃亡而已。”
霜犽闭着眼,薄唇扯出一丝锐利霸道的笑:“你又不是没能力……真是搞不懂。”
无论到多么恶劣的地方,兽人强壮的体魄都能迅速适应新的环境,而且阿彻这小子滑头又警惕,只要有逃的想法别人也抓不住,最多就是费点事。
虽然霜犽只对打架提得起精神,但也早看出他的心不在教廷,阿彻之前也确实这么打算的。
是在代替霜犽表明兽人立场之后,他才真正下定决心。
他固然有本事带她走,但之后怎么办?他们一辈子就只能躲躲藏藏,难道要让她也住在贫民窟的瓦片下么。
为了一己私心,让她经受本不必要的苦痛,阿彻只觉得这样的感情丑陋而自私。
阿彻给顾丝的保证只有一句话,顾丝期待地望向他时,他竭力保持沉稳而冷淡的形象,生怕她窥见他皮相下的贫瘠、蛮勇和年少慌张,就不会再选择他。
愿意监护她的势力有三支……暗精灵姑且也算吧,听说兽人和元素派不怎么往来,那就是四支。
顾丝看见阿彻别扭地拉下兜帽,心里知道兽人首领的默认就是他争取来的,帮了她很大的忙了!
“我了解各位的想法了,丝丝具体去哪方势力,我们还需要再进行几次调查和沟通。”
缪礼看向洛基:“如果你手里还掌握别的证据,请及时提交。”
顾丝心跳一滞。
洛基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手臂搭在栏杆上,他抬起手,蜜色的眼眸含着笑,比了个手势示意明白。
“判决下达前,我会交上。”他说。
顾丝的指甲抠进手心,前路不明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有什么证据在庭上不能提交,非得留到庭后?
“丝丝,关于你的去处,这两天我会安排和你的单独会面。”缪礼看着她,语气轻缓,“多多休息,调整好心情吧。”
顾丝点了点头,心想也只能这样。
第一日的审判终于结束。
牧师带领她走出教廷,中午的日光慷慨洒落,驱赶了她骨头里的寒意,艾萨克过来搀扶她,顾丝像是低血糖了,大脑涌血,浑身卸力,腿一软倒在他的怀里。
她瘦弱的脊背躬起,抓紧艾萨克的衣领,渴望而又不舍地大口呼进空气。
艾萨克俯身,怜惜轻拍着丝丝的脊背,抱着她走上马车休息,蓝若拿了几块糖喂她,顾丝缓过来一些。
马车开始摇晃地前行,顾丝闭着眼,一刻不停地想着未来的打算。
顾丝现在心里的第一顺位肯定是月骑,血猎的兽人组排在第二,赤骑和元素派她不想考虑。
赤骑不用说——深渊界入侵人界后,异种族和人类结成同盟,不问世事的精灵们也有一部分学习了人类的文化,不过能自然融入人族里的还是少数。
那个暗精灵,一看就非常阴冷、不好沟通的样子。
顾丝在脑内厘清自己获得的所有情报,思绪又发散到今天的审判上。
她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遗忘了,但顾丝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想明白。
马车一路回到骑士团,精神极度疲惫的她沉沉睡去,下午时分,有人轻轻地敲响房门,顾丝迷惘地转醒。
是艾萨克。
“很累了吧,丝丝?”他想露出笑容,刚翘起唇角,便觉得有些牵强了,轻叹,“圣子给团长送来了问询函,通知你后天在教廷的忏悔室相见,看完这个,再好好休息吧。”
艾萨克将一份文件递给她,顾丝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心情坠到谷底。
“团长呢?”
“团长还在配合牧师们调查,夜晚也许不回来了。”
“月骑不是前线军,也从不参与争端,但绝不会让重视的成员受委屈。”艾萨克慢慢半跪在她面前,干燥的指腹轻轻将她睡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绿眸弯起,柔声道,“会没事的,丝丝。”
“我能帮助你什么吗?”
顾丝的脸色过于苍白,冰冷的气息从她的口鼻里溢散,艾萨克想要伸手探寻她的体温,低下头,看见她恍惚的双眸,他的身影被一层水雾笼罩。
丝丝心里藏着太多事,艾萨克只希望她敞开心扉,他愿意成为她的哥哥、老师和工具,却总是和她隔着看不清的距离,艾萨克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焦虑。
顾丝脸色显现出失血的白,捏着文件的力道发紧,冲他笑了一下。
就在刚才,顾丝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
——洛基的调查仅限于她穿来前的经历,那时候她被梅蒙暗中保护,亚种会本能地避让她。但自从梅蒙将她转化失败后,他本人身受重伤,顾丝身上无形的保护罩就消失了。
明明身为教廷精锐的四人身上都佩戴了不少的银器,一路却仍吸引亚种们前仆后继,他们都或多或少察觉到,顾丝特殊的体质会引来血族的觊觎。
缪礼更是用真理之舌朝那个村长亚种询问过,确认她身上有某种吸引力。
那她庭上所说的,自己是靠圣水和一间小仓库侥幸活下来的说法完全不成立了。
洛基为什么不当庭点出这件事?
缪礼究竟在等待什么,等她自己坦白吗?
艾萨克走后,顾丝心烦意乱。
……她能从什么地方入手?
不能坐以待毙,今晚,顾丝打算去缪礼的梦境。
浓墨沿着门窗缝隙浸染室内,顾丝躺在床上等到深夜,最终不得不承认,她干扰不了缪礼的梦境。
——她连缪礼的精神波动都捕捉不到。
圣子不会做梦吗?
梦是生灵潜意识的渴望集合体,只要拥有智慧,便会拥有梦,顾丝咬着下唇,心想真理之神代表的品质是无情与公正,那么身为神明代言人的缪礼,不会连欲望都没有吧?
明明他表现的那么善解人意和亲切。
顾丝精神力失意挫败地回到蜘蛛巢穴,看了一眼现在好感度,艾萨克的好感上涨了十,下面黑色的进度条也向前推了百分之五,洛基的好感度目前是负五,其他人没变。
好感度一下子加了十五,不用说也知道是昨晚的梦境消解了他的恶意。
……但是真的要每晚都来一次吗?
现实的顾丝闭着眼,脸颊晕染浅粉,轻轻张开红润的唇,两腿轻轻夹了一下被子。
正当顾丝浅寐纠结的时候,突然听到脚步声,她吓了一跳,连忙放弃了入梦的打算,心虚地把被子盖过头顶。
顾丝前世大部分时光住在病房,因为要配合护士的查房,所以没有锁门的意识,这时她心里后悔起来,睡觉之前,她应该锁门的……
浓厚的阴影覆盖住她,深冷的灰眸隔着阻碍,攫取了她清晰慌乱的心跳声,顾丝鼻尖冒汗,听见沃斯特沉沉道:
“你晚上好像没有吃饭。”
顾丝不知道刚才为什么那么慌乱,她装作才醒,打了个哈欠,清甜的音色带着一丝柔腻。
“沃……沃?”
沃斯特:“嗯,醒了?”
顾丝睡眼朦胧地从小窝里露出脑袋,圆润温柔的棕眸泛着盈盈的水光,沃斯特垂下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粉透的脖颈旁。
顾丝揭开被子,只穿着一件病服下床,倏然,他鼻端微微皱了一下,像是嗅到了湿润的气味。
沃斯特的目光击中她的腹部,瞳色变深,尾巴微微晃动起来。
顾丝打开饭盒,慢吞吞地吃了两口,才发现沃斯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咀嚼食物的唇齿,咽喉,纤薄的小腹,都被他本能而仔细地用目光舔舐。
兽人偶尔流露的动物本性让人惧怕。
顾丝的心脏怦怦撞击着胸腔,她努力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相信隐忍而强大的狼人会很快恢复正常。
“你今天,去哪了呀?”顾丝问道。
瞬间,顾丝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
沃斯特低了低眸,从一种焦躁而狂热的狩猎状态里清醒,他喉结耸动:“我在教廷外守候。”
沃斯特问,“今日状况如何,你做好决定了么?”
顾丝笑笑:“无论去哪,你都还会跟着我吗?”
这时,狼人重新拥有了那孤独寡言,却让人不自觉依靠的气场:“我身份敏感,高层允许我在你身边,是因为处在新环境过渡期,你只愿意对我放下戒心。
长久和我接触,于你而言不是好事。”
“那如果,其实……审判不太乐观呢?”
夜色遮掩下,顾丝抱着膝盖,终于敢对沃斯特吐出一两句真心话:“我没有做坏事,但是……我身上的东西,是他们不能原谅的。”
“它会伤害到你么。”
顾丝愣了一下,没想到沃斯特先考虑的是她的安危,她摇摇头:“应该,暂时不会。”
沃斯特说:“如果我处于你的境地,当最大的危险来源于教廷,那么我就会斟酌是否还要保持忠诚。”
他们两个谈论的话题,一旦泄露出去都不会有好下场,此刻他们的命运系在一起,顾丝不知不觉将沃斯特视为同类。
“你留在教廷,是因为教廷对你还有帮助?”顾丝生出强烈的好奇。
“……我需要找到我的族人。”沃斯特承认,“而只有圣子,才能预言深渊裂隙的所在。”
顾丝内心激动,那沃斯特就和她的目的一样了!但她留了个心,没说自己也要找到进入伊甸园的道路。
顾丝想起,沃斯特之前一直温和地告诉她不要和他有太深的接触,也是因为他怕牵连到自己吗?
“假如我无处可去,能和你在一起吗?”顾丝从膝盖里抬眼,犹豫了下,慢慢靠在他的身侧,像是菟丝子找到了可以攀附的支撑。
“你还要拒绝我吗?”
沃斯特的身躯略略僵硬,半晌,他低沉说明:
“……残缺的记忆告诉我,我的兄弟们并非善良的存在。”
“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同你分享野心,”沃斯特的大掌穿过她的长发,强有力地拢紧她的后脑勺,嗓声喑哑,“那么,欢迎你加入狼群。”
两天时光转瞬即逝,那夜之后,顾丝破釜沉舟,规划好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来见缪礼的那天,月骑将她送到教廷外,顾丝走下马车,肩膀披着丝巾,独自一人跟着牧师从后门进入教堂,来到缪礼所在的告解室。
缪礼站在浮雕前,穿着神父长袍,黑色的立领束在脖颈上方,白金的罗马领从肩部垂下,银羊毛般的长发束在身后,优雅而神圣。
他双手佩戴丝质手套,手里拿着一本圣典,听闻动静抬眸。
房门合上,顾丝在他面前跪坐,像是虔诚忏悔的信徒。
顾丝愧疚而慌张地坦白自己曾和血族亲王有联系,他意图培养她打入教廷,只是转化失败后,她的记忆大部分模糊,在审判庭上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绝对没有背叛同族之心。
为了将功补过,她提出血族十分沉迷她的体质,她愿意做教廷潜入血族的线人。
之后便是漫长的寂静。
顾丝捏着裙摆的手隐隐颤抖,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打湿眼睫,落进眼眶里蛰得酸痛。
“……你忏悔之事,我早已知晓。”
缪礼合上书本,神情如同漠然的雕像,隔着栅格窗,他眸底澄净,显得几分悲悯。
“我也知道,你或许一直通过某种方式,和血族联络。”
“脱去衣物吧,”他平静而低柔地命令,“我会亲自检验你这具身体,是否早已被血族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