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世界唯一的稀血人类》 1、第 1 章 “喂,醒醒。” 不太安稳的睡梦中,顾丝隐约听见一道清澈微哑、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少年音,由远至近,唤回朦胧的意识。 喉间干涸、黏渴。 大脑还没重启完毕,身体先有了反应,她垂着沉重的眼皮,顺从本能低头,小口小口抿起碗里的清水。 可能是错觉,顾丝感觉到对面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睨着她,水碗偏向她够不到的地方。 顾丝虚弱动了动唇,似乎想念出他的名字。 “……啧,干什么?” 金色碎发遮住碧绿的瞳仁,在脑后扎了个小辫,他皮靴蹬着她身后的树干,像是不良一般俯下身,很不友好的语气。 美丽矫健,即便做着粗鲁的举动也无法让人心生恶感,如同豹子般的少年。 “阿……”这几天的同行中,顾丝半梦半醒中听到过她的救命恩人们称呼彼此,但真的念出其中一人的名字,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好了,阿彻。” 另一道清朗含笑的男性嗓音落入她的耳畔。 “身为猎人,要对落难的民众拥有耐心啊。” 银质的剑鞘与靴尖轻微相撞,来人在她眼前蹲下,抬起手臂,修长的指尖轻触她的脖颈,隔着绷带,带来一阵温热的麻痹感。 那是她被野兽咬伤的位置。 顾丝禁不住瑟缩了下。 “抱歉,弄痛你了?”红发男人漫不经心地问,顾丝眼前的景象逐渐明晰,看到他眉毛微微上挑,五官锐利,俊美得有些邪气。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脖颈前悬挂着一枚银色的十字架,红发下打了好几颗耳骨钉,敞开的衣襟下是贴身的作战服,腰封旁挂着两柄长剑与匕首,还有顾丝看不出用途的武器。 虽然打扮得随性不羁,但这几天,顾丝在沉睡中偶尔能感受到他来为自己换药,对方似乎是这支队伍里唯一懂点医术的人。 ——这在整支风格冷硬的“猎人”小队里是很难得的。 这个世界的“猎人”,居然还有救助平民的义务吗? “哇哦,这是你这几天第一次清醒了那么长时间,”红发男人笑了笑,一只手解开她的绷带换药,伸出右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样,还记得被袭击前的细节吗?” 顾丝回忆起,这是她穿越的第一周,也是她在村外被野兽袭击,重伤濒死的第三天。 顾丝上辈子缠绵病榻,死后迎来重生,哪怕穿越到的是一个类似于西方中世纪的小镇,成为一名无家可归的孤女,她心里也没有丝毫抱怨,只想好好活下去。 然而,命运又和她开了个玩笑。 没受伤前,顾丝透过这个狭小的地界,观察到了这个世界的一隅。 ——虽然穿着属于中世纪的服装,农具和耕作方式也相当古老,但即便是边陲小镇,这里的人具有相当严苛的卫生意识,而且居民似乎都拥有着关乎神秘学的宗教信仰。 日出而作,下午归来,到了黄昏时刻,整个村落连炊烟都不再升起,畜棚里的鸡鸭也诡异地安静下来。 如同一副定格的油画,色彩阴暗,带着坟墓里的死灵之气。 原身是流浪儿,没有固定居住的地方,也理所当然地融入不到这个村子里,有好心的老人会在夜晚过去之后,塞给她一两块难以下咽的黑面包,可村里人大多数时间视她为游魂。 人们避讳、恐惧着某种夜行的怪物。 顾丝不难认知到,事实上,三天前的夜晚,她就清楚地经历过被捕食的恐惧。 人的大脑会自动过滤痛苦,她的脑子一片空白,那时的细节也多已模糊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脖颈被獠牙穿刺,血液冲破薄嫩的皮肉喷涌而出时,随着失温失血,神经里深深印刻的—— ……欢愉? 这不对吧?她上辈子也没有特殊癖好啊! 不过自己被野兽咬了是事实,还流了不少血,如今顾丝只希望这个世界良好的卫生条件发力,没有狂犬之类的传染病。 顾丝刚醒,脑海里的信息过于杂乱无章,越想越头疼,稠密的眼睫半阖着,肤色白得几乎透明,秀气漂亮得像是橱窗里的人偶。 换药时不知出于疼痛还是痒意,她一直在抖。 发觉这点后,男人虚虚抬起指腹,没有再碰到她的肌肤。 “可否将你的名字告诉我们,小姐?” 红发男人定定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的状态不适合追问,双手抬起,笑容俊朗地做出无害的姿态。 “我们不是坏人,你大概也意识到了吧?” 顾丝点了点头,不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勉强捡回一条命,跟着他们是唯一的生路。 “……丝。”她发出微弱的气音。 这个世界的通用语言不是中文,她和原身的记忆还没完全融合,脱口而出了自己的本名。 “sissi,你叫丝丝?” 洛基指节刮了刮下巴,饶有意思地咀嚼着这两个音节,“我是洛基·拜特莱姆,那家伙是阿彻,还有两个人出任务了,回头给你介绍。” 顾丝没力气说话了,微喘着闭上眼,点了点头,几缕杂草般的金发落到尖巧白皙的下巴前。 又快到黄昏了,漫天血色晚霞淹没了地平线尽头的光轮,死寂的、光秃秃的树林上空,只零星飞过一两只乌鸦。 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她双手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保证自己的体温不流失。 好不容易得到生的机会,她想要活下去。 半梦半醒之间,顾丝依稀听到他们低声交谈。 “阿彻,你的衣服给她披着?” “滚。” “小气什么,反正你还罩着一件帽兜呢。”洛基打着哈哈笑。 “要保暖的话只有马草。”阿彻的回复仍然不近人情。 洛基沉默,叹了口气:“好吧,你刚才为什么避开她?” “我恶心病原体,”少年冷冰冰地道,“我们把她带在身边是为了看守,不是把她捧成贵族小姐,如果她被转化,我会第一个杀了她。” “别装得那么虚伪,你以为自己是在帮她?” 撂下这句话,阿彻便踩着树枝,背着弓箭,跳到了高处。 他们的争执没有避着顾丝,似乎笃定,就算她听到,也根本无法逃离“猎人们”的监视。 那些嘈乱的杂音如流水般远去,靴声再度靠近了她。 洛基单膝蹲下,近距离观察了她一会儿,随手解下风衣,盖在了她瘦弱的脊背上。 战士的大衣结实保暖,顾丝揪着衣角拢紧,脸蛋微红,慢慢吐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昏睡之中,她变得毫无戒备,像是敞开了毛茸茸奶油肚皮的小动物。 洛基伸手,戳了戳她的发丝。顾丝便追逐着那股热量,偏过头,鼻尖贴近他的半指手套,微微嗅到了皮革和血腥的气味。 她闻不惯这种味道,轻轻蹙起眉。 男人闷笑起来,似乎很愉悦。 “别害怕。” 洛基把她的乱发拨到另一侧,避开她的伤口,指节稍稍抵住她皮肤下纤薄的、温热的血管。 筋脉跳动,鲜活的生命力在他掌下奔腾。 还是人类的体温。 好似冥冥中觉察到了危险,她又开始细细地颤抖起来。 “只要你一直表现得这么好,我们会留你在身边的。”洛基阳光笑着,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安慰道。 …… 顾丝意识到,咬了她的可能并非是普通的兽。 得知这个真相是在当天深夜。 顾丝趴在男人精健的脊背上,宽大的风衣覆盖过她的大腿,在急速行进中的冷气流中为她保持着一点可怜的余温。眼前的景物迅速倒退,浓郁的血气铺天盖来,树木枝叶狂涌不息。 顾丝的头发被吹得凌乱,她揉了揉眼,以为洛基和阿彻踩踏着树枝飞檐走壁是她的幻觉。 这还是人类吗?! 受惊的马蹄声紧跟着他们,那是猎人的代步工具,也是这几天驮着顾丝的坐骑。它如同遭遇了天敌的野兽,下方陡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嘶鸣,随即便是重物滚落在地的声音,窥伺已久的捕食者们蜂拥而上。 顾丝心惊胆战地往后瞄,只见到了高高喷溅的血雾。 那一瞬间,余留在视网膜中是一双泛着血光的竖瞳,瞳仁尖细如针,皮肤青白,像是夜行的丧尸。 两道相似的黑影从左右包围向他们! 身旁传来拉弓的嗡震声,银质的利器流溢寒光,破开疾风,正中从右侧袭来的怪物的心脏。 因为那利落的击杀动作和无法小觑的力量,弓身在阿彻手中进行了弓返。 “十五只亚种,”他眯起绿眼睛,冰冷而戒备的眼神审视向顾丝,“是你引来的?” 顾丝没有笨到这种地步了还察觉不到少年的针对,但她掌握的信息有限,又有点受到惊吓,就闭紧嘴没说话。 “阿彻,”洛基无奈地唤住同伴,打了个响指,另一只即将靠近他们的怪物被脚下燃起的火焰吞没。 “低级亚种没有智商,但是有危机预感,它们规避银器的气息是本能。” 阿彻抱臂冷笑:“那就是想要把它们的“同类”抢回去了,不然怎么解释,这群吸血鬼亚种违背天性的异常?” 顾丝缺乏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她缓慢意识到,洛基那句话虽是解释,其实是在诱导她自证。 她之前被这群怪物袭击,有被感染的风险,阿彻对她的信任本就岌岌可危,如果出现一步差错,她会就这样被抛下成为诱饵。 想到那匹马的下场,她打了个寒颤。 ……该怎么办? 幸好阿彻和洛基战力强劲,等待她的回复时顺手解决了七八只怪物,他们在高速移动中和归来的同伴的会合,不多时便解决了所有怪物。 顾丝终于在清醒时见到了所有教廷猎人。 但顾丝的危机没有消失。 只不过,她即将要面对的是来自于猎人们的审讯。 2、第 2 章 “那么,我们现在该拿这位女士怎么办?” 一道温和的嗓音沉静响起,出声的男人穿着和其他猎人不同的教会装扮,柔软的白金色长发被绸带松松束起,发尾慵懒微卷,柔和了几分庄重感。 周围倒着一片被斩断的怪物尸体,黑血淋漓地溅污草叶,浓郁的血气灌得顾丝鼻腔堵塞,大脑晕眩。 她的双手被阿彻粗暴地反扣在身后,无法站直身体。 “处决被转化的吸血鬼,不是你这圣子的工作么。”阿彻充满杀意的嗓音从后面传来,他似乎很不愿和她有任何身体接触,碧绿的眼眸紧紧测量着她每个微小的举动。 “别这么说,她还没有被转化。” 白金发的男人踩着葳蕤的草叶,朝顾丝走来,然后温柔地俯下身,单手握着剑鞘,抬起少女的下巴。 男人清透蔚蓝,如同冰空般的眼眸望进少女温褐色的眼睛,莫名停顿,随后唇微微弯起。 “真棒,女孩,”他温声夸奖,“我还没有见过在临界点上坚持这么久的普通人。” 通过猎人们之前的对话,顾丝得知这名男性叫缪礼。 比起洛基,缪礼给人的气质更为温文绅士,只是那甜蜜的外表下似乎裹藏着什么黑暗的事物,顾丝偏过头,避开了他的审视。 缪礼在她的前方,她因少年禁锢着肢体的惯性,不由自主地依靠在阿彻的肩前。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阿彻的全身僵硬,愕然地迅速退后两步。 “你在做什么?!” 他低低怒斥道,像是一直冲人类呲牙威胁的猫科,却猝不及防得到了对方的抚摸和贴近一样。 “收起……你的手段。”他喉结滚动了下,暴怒地警告道。 顾丝:? 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被少年重重甩开,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知缪礼还是洛基发出了闷笑,离得最近的缪礼用剑背抵住她倾斜的身影,扶正顾丝。 “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 最后一道沉闷的脚步声在他们身边停落,这支猎人团体的队长清理了周边所有可疑的活物,高大的阴影沉沉覆盖顾丝,“我们不应当再用杀戮的方式解决问题,而是保证她活下去,交给教廷。” 顾丝抬头,对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眸。 队长拥有着魁伟的体格,风衣敞开,胸膛坚实隆起。他暗银色的头发后梳,几缕碎发垂到深邃的眉眼前。 他将重剑插回背上那巨大的剑鞘中,目光如同狼一般锐利清明。 “那我们最好用一些方式降低她被转化的概率,”缪礼面带笑意,“也就是所谓的祓除污秽。” 一边旁观的洛基耸了耸肩:“我之前看过,这附近没有疗伤的草药。” “从我们中挑个人,将她体内的污血引导排出吧。”缪礼说。 “所以,我们首先得安慰她放松下来,毕竟她接下来要承受教廷的治疗。” 缪礼的咬字很好听,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安心感,被他那双眼睛注视时,几乎让顾丝产生了被神明宽爱的错觉。 “你一直在发抖啊。”缪礼注意到她的惶然神色,微微叹息一声。 “我、是被,那种怪物……” 顾丝生理性地颤抖着,因为周遭越发降低的气温,也因为被四名高大战士围在中间,一点来自于弱势方本能的恐惧。 她扯了扯缪礼的衣角,艰难地出声,她说话的声音柔细悦耳,但慢吞吞的,必须笨拙地配合手语才能让人勉强理解她的意思。 顾丝本身的说话能力没有问题,是因为她上辈子一个人在病房孤独地待了太久,父母又因为高额的治疗费用抛弃了她,这才导致她心理出现了障碍,没办法正常发声。 但这不影响顾丝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她意识到自己身上携带了一种会传播出去的病毒,一不留神就会沦为没有理智、只会袭击人类的怪物,而这群猎人一直在猎杀那种怪物——只要拜托他们帮自己抑制病毒,她就可以活下去! “是啊,真可怜,”缪礼笑盈盈地为她解释,“你看见的这些尸体是血族的亚种,你三天前就是被这些东西咬伤了。” “有、什么,办法吗?” 顾丝眼睛湿润,瞳孔深处却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她突然抓住对面人的手,用指尖在缪礼的掌心上一字一句写道,‘我想……活下去。’ 这是顾丝两辈子的执念。 为了活下去,她会拥有异常坚韧的忍耐度。 缪礼注视着她,发出低低的嗯疑声,似乎没预料到这气质脆弱的少女给出了这样的回应。 “当然,这是没问题的。” 缪礼笑了笑,像是一位尽责的神职那样,满足她的愿望。 “兄弟,我们之中有谁的加护是免疫污染与疫病的。”他看向其他三位猎人,语气无奈,“庇护我的正神是真理与裁决之神,很遗憾,我并不精通于此道。” 又出现了她不知道的名词。 是啊……这个世界连吸血鬼都出现了,有神祇、恶魔之类的概念也不稀奇。 顾丝呼吸微弱,降低存在感,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异世界里的常识。 短暂的静寂之后,为首的队长走出阴影,月夜下,他银发如霜,眉间横贯一道疤痕,气质孤戾而冷漠。 “我来吧。”他言简意赅地道。 他的身形像是巨人那般具有压迫感,表情平静慎审,缓缓在她面前伏低身躯,像是年轻的头狼狩猎小动物前的攻击姿态。 顾丝浑身炸起汗毛,小腿抽搐地向后退,眼角顷刻间湿润。 洛基上前,轻轻握住她的肩膀,顾丝霎时浑身一抖,惊吓的呜咽堵在喉间。 “你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了?沃斯特。”洛基似乎和领队的男人熟识,插话问了一句,顾丝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帮自己缓解紧张。 “嗯。”沃斯特盯着她看,没有多言。 随着他抬起大掌,这微妙的,极具压迫感的氛围中,便掺杂一丝如同在刀锋上起舞般的暧昧。他克制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俯下身,鼻翼敏锐地抽动了一下。 如同确认领地味道的犬兽。 顾丝全身都僵硬了。 他像是对待着幼崽一般,手抚了抚她的颈部,见她没有排斥,便掌住背后,打横抱起了她。 “我需要做什么?”顾丝蜷缩在沃斯特怀中,听见沉厚的嗓音从他的胸膛传出。 男人那只臂膀如同铁铸般嵌住她的腰,他的掌下便是女性最毫不设防的部位,他拥有能轻易侵/犯顾丝的力量,却如同天生的铠甲般覆住她的要害。 顾丝抓住他的领口,吐息急促,沃斯特的长风衣挡住了外人的视线,致使她只能被迫依靠着他,她感到一股并非属于恐惧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姿势……? 顾丝对缪礼口中的“治疗”产生了深刻的质疑。 “她还在抖吗?”缪礼有些失真的声音询问道。 “嗯。” “摸摸她的背,试着让她感到安心和舒适,”缪礼说,“接下来,我给予她屏蔽痛觉的祝福。” 被沃斯特抱到树下时,顾丝有些紧张地吞咽,男人的双膝屈起,在她腰侧形成了封闭炙热的小空间。 他五指盖住她纤弱的脊背,极近的距离下,顾丝甚至听见他发出了低沉悠远的呼噜声,夹杂着血气的雄兽气味浓烈地侵入她的精神。 顾丝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她的身体软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在这温暖的爱护中,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脖颈覆上了凉意,绷带被解下,男人厚实的嘴唇靠近她的锁骨,深而粗粝地吮/吸了一下。 “忍一下,女孩。” 就在顾丝扬起头颅,想惊惶失措挣扎时,一双戴着白手套的男人手掌固定住她的脸颊,微微捏起她颊边的软肉。 顾丝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水,朦胧望进缪礼的眼眸。 “沃斯特正在为你吸出伤口里的污血,”缪礼看着她的神色,顿了一下,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放轻松,我们不会伤害你。” “相信我们,好么?” 顾丝只能看见缪礼温和对她嘱咐着什么,声音却已经传不进她的耳朵了。 视角受限的余光里,她隐约看见阿彻烦躁地走来走去,几次三番朝她的方向望来,随后眼不见心不烦地跳到了树上。 “她的气味有些奇怪。” 沃斯特吸出一部分污血,吐在缪礼递过的手帕上,他闷喘着,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男人英挺的鼻梁埋进她温润的肌理中,嗅了嗅她汗水的味道。 顾丝侧伏在他的膝盖上,长发丝丝缕缕勾缠着脖颈,那骇人的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变得鲜红。 沃斯特埋进她颈窝深嗅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有些克制不住似的,一条毛茸茸的触感从他的衣摆下探出。 尾巴? 顾丝恍惚地低头,发现这条粗糙蓬松,整体呈深灰色,尾巴尖带点白的狼尾。 她怔怔地朝沃斯特看去。 ……咦,这个世界不只有神明和血族,还有狼人啊。 3、第 3 章 “什么气味,和血族有关?”缪礼蹙眉。 “不,”沃斯特挺拔的鼻尖抵进她的发丝,喉声低哑,“血族在她身上留下的味道消失了,目前没有转化的前兆。” 男人说话时的热气打在她的肌肤上,顾丝不舒服地偏过头,沃斯特抬起右手,插入长发,敏锐地扣住她的后脑勺。 如同不允许餐盘上的猎物逃脱般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令沃斯特出现短暂的失控。 “……还需要确认。” 沃斯特吐息沉浊,下了论断。 沃斯特是狼人这件事是顾丝根据她看过的电影得来的猜测,从对方高大又具有压迫感的体格,危险的嗅闻,毛茸茸的还在晃的尾巴…… 尾巴、尾巴在动?! 那条蓬松的狼尾轻轻拂扫过她的小腿,羽毛笔似的尖端小幅度地摇摆,像是心情欣悦,顾丝的世界观再次被震撼,满面惨白地盯着那非人类的特征。 在她惊恐的注视下,大狗般的尾巴逐渐停止不动。 男人轻咳一声,深灰色的狼尾变得如主人一般的缄默持重,沉稳地垂在腰后。 沃斯特整理风衣,狼尾消失在他猎装的阴影之下。 顾丝刚才的心情只是惊讶,这会儿莫名地变成了可惜……但她不会因为想摸摸尾巴,就对一位能轻易捏死她的战士提出请求。 她垂下眼睛,抱着膝盖缩起,在沃斯特怀中更显小小一只。沃斯特拿起一卷新的绷带,为她缠上伤口,他的动作有些笨拙,遍布厚茧的手掌没有失礼地贴上少女隐私的身体,却也没有远离。 他的指节粗壮宽大,仅是展开的食指与拇指两端,就能扼住顾丝的脖颈,如果再往下,单手完全掐住她的腰似乎也不是问题。 顾丝不小心瞥到一眼,脑海里就因为危险的联想,而感到寒冷似地咬紧牙关。 天快亮了,见她没事,洛基叫上阿彻去周边巡逻。 阿彻轻巧地从树枝跃下,临走前阴凉凉地斜了她一眼,抽出一只银箭,暴烈地掷向地上那些死得不能再透的亚种尸体。 顾丝吓得重重哆嗦了一下。 她躲到身后人的影子里,然后惊觉这也是个危险人物。 像是拿她不知道怎么办似的,沃斯特发出轻叹,胸膛微微振动,滚出温和的咕噜声,安抚这只比幼狼还脆弱的生物。 顾丝听着犬科放松愉悦的声响,刘海乱糟糟,狐疑地盯着他,沃斯特双手按着她的肋骨,小心翼翼将她搬起来,重新放到膝间包扎。 一位双肩宽硕,年长,如同孤狼般的猎人,怀抱着一位娇小的女士。那鲜明的体型差并没有侵略的意味,反倒有种饱经风霜的头狼,在旅途之中遇到了同样无家可归的小猫,相互取暖的既视感。 “感觉好点了吗?” 缪礼就地搭了个简易的篝火架,生火加热干粮,将热腾腾的干饼递到她手中。 顾丝犹豫地接过,喉咙挤出柔软的气音,好像是在道谢。 沃斯特为她包扎完,顾丝和他拉开距离,一个人坐在篝火堆后面,用虎牙艰难地啃着饼,咬到腮帮酸痛也没抱怨。 这几天的流浪生活把她吓怕了,连掉下来的渣都要用手接住,不想浪费。 她沉浸式地吃了一会儿,小半张饼下肚又抱着牛奶喝起来,肠胃饱足又暖融融的,幸福地眯起眼睛,对上了两名猎人的目光。 他们都没动作,一人双腿岔开,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人擦拭着佩剑,温雅俊秀,就这样看着她像是只着急囤粮的仓鼠般进食。 顾丝的脸有些红,经缪礼的提醒,舔掉了嘴角的食物残渣。 “我来为你解释一下状况吧。”缪礼失笑,“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排除被感染的风险,教廷里有最优秀的牧师,在那里生活,你的温饱和安全都可以得到保障。” “接下来我们要同行一段时间了,如你所见,我们的任务是追猎和斩杀血族,并处理掉被他们转化的亚种。 这有相当的风险,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你的安全,也请你尽可能地配合、信任我们。” 顾丝点头,她其实没有选择,也不想一个人流浪了。 对她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后,缪礼询问了他们该怎么称呼她,“顾”这个姓氏不符合本土人起名的习惯,顾丝就干脆说自己的名字是“丝丝”。 “好的,丝丝女士,你还有其他顾虑或疑问吗?”缪礼问道,“很抱歉,抵达教廷之前,我只能为你解释一些你已经看到的异象。” 顾丝想了想,指了指地上的亚种。 长夜快要过去,笼罩着森林的白茫雾气被一隙射来的光照朝两侧驱散,借着微弱的冷光,顾丝终于看清了亚种的真面目。 它们形容可怖,皮肉溃烂,支撑它们行动的仅是骨架,或是密密麻麻的人体神经……尽管残破的组织物倾泻一地,却依稀能看见有的个体还穿着人类的衣物。 缪礼说,亚种是介于血族和人类之间的存在,是在初拥仪式中转化失败的产物,它们没有人类的理智,更没有血族华美的外貌和诡谲的能力,却继承了血族渴血的欲望。 倘若说血族能够自由操控他们选定的人类,是转化为宠爱的眷属还是亚种——那么被亚种咬伤的人类,就只能同样沦为亚种了。 顾丝忽然明白血猎们为什么一定要带自己回去。 虽然教廷猎人救下顾丝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凶手不见踪影,但她那时身上确切有浓郁的血族气息,真正的血族数百年没有出现在人类的王国之中,袭击她的只可能是亚种,她也大概率会变成怪物。 开始,顾丝差一点没撑过去。 可她却神奇地恢复了理智,并且情况越来越好,仍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假如她的体质真的是特殊的,便正是教廷需要的人才。 顾丝欲言又止,看着缪礼的侧脸,把莽撞的问题全部咽了回去。 ……如果,她的体质并不特别呢? 假设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咬伤她的是血族,她是不是有可能转化为一位新生的血族? 缪礼没有给她讲太多历史,顾丝从只言片语中认识到,在这个奥古斯塔王朝,血族和人类方是世世代代的仇敌。 到了教廷总部——猎人,骑士团,圣职者聚集的神圣之地,他们会怎么对待她呢? 不过这些也都是胡思乱想的猜测罢了。 比起没有张显獠牙的教廷,现在更现实的威胁是饥一顿又饥一顿的流浪日子,黑夜里出没的怪物。 无论如何,她都会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说到这里,顾丝还有一个小小的担忧。 在沃斯特和缪礼的目光下,她伸出脑袋,做坏事一样打量四周,随即对缪礼比出射箭的手势,然后抱紧自己做瑟瑟发抖状。 顾丝说话效率太慢了,而且怕会被那个人听到,她一着急就会有丰富的肢体动作。 缪礼看完她的一套丝滑连招,稍显忍俊不禁,指节握起抵在唇前。 他看见了刚刚阿彻恐吓少女的那一箭,斟酌了一下言辞:“别害怕。” 一道冷飕飕的利风擦着她脸颊划过,清晰的肉/体穿刺声骤响,打断了缪礼。 顾丝瞬间噤声,用余光瞥向后方声音传来的树干上。 “说谁坏话?”少年清澈张扬地嗤笑,蹲坐在葱郁的枝叶间,一只修长的皮靴踩着她身后的树干,另一条长腿像豹子悠悠垂下的尾巴晃来晃去。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潇洒地比出射箭的姿势,那支差点让她毁容的银箭如今就死死钉在……一个亚种的心脏处。 咦? 顾丝看到他们不远处一个血肉模糊的亚种站起,又因胸口贯穿的银器倒下。 所有的亚种不是都死掉了吗? “如果不是被银器彻底破坏心脏,血族亦或亚种都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缪礼的解释传来,“因此在和血族的战斗中,哪怕我们将敌人的身体破坏,也必须要对其心脏补刀。” “我想阿彻他,并不是针对……” 缪礼的话音未落,便看见阿彻眯着眼,仗着站在高处的优势,拿箭身敲了敲她的头,再次逼问:“你胆子挺大啊,小哑巴。” “……我、会说话!”顾丝抱着脑袋,不服气地证明自己。 “哈?”阿彻咧开两颗尖尖的虎牙,阴森森地笑起来,“原来是个小结巴。” “下次别让我再听见你背后挑拨离间。” “不然我就……”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顾丝的头,懒洋洋地威胁,脸长得俊秀野性,却有股混迹市井的粗鄙气质。 阿彻是快成年时才被教廷收养的孤儿,作风和观念早就定性,他早熟,叛逆,粗鲁,知道说什么浑话能刺痛这个弱气又没用的家伙。 ——贬低她的身材,性格,或者生理缺陷。 少年斜了她一眼,顾丝的眼眸水汪汪的,脸有点脏,但也挺顺眼。 他还没真的教训她,她就好像快哭了。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手指鬼使神差地捏上顾丝那张气鼓鼓的脸颊。 “……捏烂你的脸。” 阿彻遮掩般地,力道又粗又急得揉了两下,随后喉间轻飘飘嘀咕一声,“怎么这么圆。” 说完后,他们对视了两秒。 阿彻“啧”了一声,避开她的视线,烦躁似地揉乱额发。 搞什么,刚才的表现简直蠢得不像是他,阿彻脸色阴沉,连同僚们的反应都不想看,转身一跃,重新消失在了树上。 落在顾丝眼中,就是这嘴巴又臭又坏的少年挑衅她之后,悠悠哉哉地去休息了。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 洛基回归之后,几人草草吃过早饭,收拾了行李,便准备朝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异世界的夜晚要比顾丝穿越前生活的国家长一些,大约九点,天光才完全洒进了这片树林,亚种们的遗骸一接触到阳光,便被焚烧为灰烬,四下飘散。 “我们……去、哪里?” 顾丝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为了不拖行程,得挑一人背自己行动,她和几个猎人都打了个照面,选了第一天晚上背她的洛基。 不知是不是会用火魔法的缘故,他的体温灼烫,顾丝双臂攀着他的肩,挨着他,感觉很舒服。 洛基手托着她的膝弯,让少女不至于滑落:“我们得先去最近骑士团驻扎的城市,重新领几匹马。” 洛基笑说,“奥瑟斯城的月辉骑士长受纯净之神庇佑,让他看看你的伤,也许有办法净化。” 4、第 4 章 血猎们是徒步赶路,纵然身体素质极佳,赶到奥城也需要一周多的时间。 为了照顾伤病的顾丝,他们有意放慢了脚程。 ——这是顾丝从阿彻对她越来越阴晴不定的态度中意识到的。 他们一天会进行两次修整,分别是午休和晚上的露营过夜。顾丝脖子受伤,近两天有点精神不济,每次她靠在树下休息,眼前突然就会倒吊下一个金发身影,阿彻双手抱臂,碧眸微眯,对她阴恻恻地扯出个笑。 顾丝吓得半死,结结巴巴地尖叫出声,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鸭子,这副模样似乎逗乐了少年,他毫不客气地大笑,又给她扔了点不知道从哪打来的,血淋淋的猎物。 都是些被剥皮的野兔、鸟雀之类的小动物,顾丝抹着眼泪,觉得阿彻是在用这些猎物恐吓她。 知道阿彻讨厌自己,顾丝一般都是绕着这个小霸王走,没想到当天晚饭的时候,他阴沉着漂亮的脸走过来,半蹲,虎口掐着她的嘴巴捏开,目光危险地在她因窒息伸出的舌尖停留半秒。 然后他就把手上那些烤得半生不熟,挂着血丝的肉塞到她的嘴里。 顾丝被呛得难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角挤出亮晶晶的泪花。 “全部咽下去。”他捂住她的嘴,耳垂气得通红,气息低沉急促地威胁,“敢吐出来就杀了你。” 什、什么啊……顾丝晕晕沉沉地想,是因为自己无视了他上午的挑衅,所以他就来教训她? 他就讨厌她到了这个地步吗? 完全就是顾丝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小混混做派嘛!还扎着小辫,身上挂着一堆时髦的银饰…… 虽然顾丝大概了解,血猎们身上基本都会尽可能多地携带银器,用来对付血族。她见过的最夸张的猎人是洛基,他戴着银十字架项链,打了好几颗耳骨钉,而缪礼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银饰。 阿彻的食物——如果这也能算是食物的话,咸又夹生,一点也不好吃。因为还在病愈,顾丝不喜欢吃味道太重的东西,所以从来不碰肉类,牛奶也只有那一小瓶,每天都是啃点干饼。 这两天不知道是缺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经常饿得烧心,但闻到肉的味道又会觉得恶心。 阿彻这一通威胁,好赖是让她进了点优质脂肪。度过那一阵干呕的感觉后,顾丝的头晕发冷居然减轻了许多。 顾丝嚼得很慢,她吃了多久,阿彻就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多久,直到顾丝摇了摇头。 见他不信,顾丝心一横握着他的另一只手,带他摸摸自己鼓起的肚子,表示再也吃不下更多食物。 阿彻像是被烫到般,霎时收回手臂,猛一下站起。 顾丝跌坐在草地上,疑惑地抬头看他,旁边的猎人们也投来关注的视线。 “什么情况?” 洛基拿着烤好的鱼肉走过来,这两天一直都是他在照顾顾丝。 红发男人的气质轻浮,对女孩子却很周到,洛基是唯一会关心她,找草药治疗她的伤口,在夜晚哄她睡觉的人,让顾丝想起了妈妈。 “今天找了点野菜塞到鱼肚里,应该没有腥味了。”洛基说完,便注意到顾丝被掐红的脸蛋,有些好笑,“看来是有人先我一步了?” 顾丝露出有些歉意的眼神,指向阿彻站的位置。 洛基笑得耸肩,揶揄地摆了摆手,顾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笑什么,哪儿还有人呀,阿彻早就不见踪影了。 一晚上没吐也没发烧,第三天早上,顾丝重振精神地起床了。 洛基照例来检查她的伤口,解下顾丝的绷带,猎人摘去手套,那双持剑的手抚上来时,有种微妙的粗糙感。 “冷了,还是又疼起来了?” 洛基撩起眼皮,看着她。 顾丝喘了一声,她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受,自己的脖子有一片分外敏感的区域,离伤口很近,一碰就会想笑,还有股别的什么感觉。 顾丝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痒痒肉在这里,她不想让洛基碰到那里,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她比划了半天,支支吾吾说了个“痒”字。 “正常,我得给你抹药,不然伤口总是好不了,”洛基见顾丝又开始躲,不由得笑叹,指节敲了敲她的额头,“不配合我可不行啊。” 她不是那个意思…… 顾丝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洛基明白她是不愿意让人碰到她的下巴那里,这也让顾丝开始反思,她的表达能力有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别人迅速理解她的意思呢? 对了,可以试试写字! 虽然是流浪儿,但原主每周都会去倾听教廷的礼拜,跟着牧师学会了自己的名字和常用语的拼写。原身的记忆已经和顾丝融合得差不多,她不至于成为文盲。 今早顾丝在湖边洗漱,看见自己的倒影,发现她现在的眉眼也和前世的容貌有八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头发变为了璀璨的金色,如同日光编织的金线,末梢微微打着卷。 原身的记忆里,在奥古斯塔王国,金发女人是备受推崇的。 因为这天赐的美丽发色,其实本来有过几对夫妇,想要收养原身的,最后却统统出了意外——不是在夜晚暴毙,就是突然搬到了别的村庄,再无音讯。 如今她跟着四名战士一起行动,顾丝整天都是风尘仆仆的,这头漂亮的长发也被养得很毛糙。 顾丝不太在意外表,手指把头发理顺,看得过去就行了。 上午,一桩突发的意外让顾丝坚定了用写字沟通的决心。 起因是他们在林间赶路,惊动了一群在洞穴躲避太阳的亚种,猎人与它们展开战斗。 一只亚种从洛基右侧袭来,顾丝明明看到了,却因为没能及时示警,差点让亚种的指甲刮伤自己。 “废物,连叫出来都不会吗?!”阿彻射来一支银箭,穿透亚种的心脏,凶恶地呵斥她。 顾丝有点受伤。 她一紧张就会失语,这是心理问题。 顾丝在午休时找到缪礼,教廷的圣职者在这个世界属于高文化人群,她看见过这位圣子靠坐在树荫下读书,偶尔也见到他握着钢笔书写着什么。说来,顾丝至今没见到他战斗和狩猎,在队伍里却有十足的话语权。 他从不拔剑,那柄佩剑更像是他身份的象征。 圣子是牧师里地位最高的人,他们同属教廷,所以缪礼是血猎们的上级咯? 缪礼很快理解了顾丝的手语和唇间蹦出的单字,温善地应允了她,顾丝拿到一支羽毛笔,和几张印着教廷真理天平徽章的信纸,自信满满地写下了老牧师教她的日常通用语。 因为说话不利索,顾丝总是感觉融入不进这支队伍。 有了新的沟通方式,情况应该会好上一些? 顾丝第一个找到的是沃斯特。 顾丝本来打算去找洛基的,却正好撞见在营地搭起篝火架的狼人,他戴着一顶宽檐帽,衣摆无风晃动,像是捕捉到了气味,尾巴在衣服里轻微地摇晃。 他们僵持着,一时都没有动作。 过了几秒,沃斯特转过身来,没有站起,即便如此,他也比站起军姿的顾丝高上半个头。 顾丝看着银灰发的男青年,五官粗犷英俊,不由得手脚僵硬。好在他没有任何举动,这让顾丝放下戒心,慢腾腾地靠近。 隔着一到两米的社交距离,顾丝抬起头,礼貌地举起手中的信纸,展示给他看。 [你好,我们能握握手吗?] 沃斯特目光扫一眼信纸,低头盯着她看。 顾丝双眼亮晶晶的,继续举着信纸,散发出友善的讯号。 与她对视半晌,沃斯特拧了拧浓眉,厚实的嘴唇低沉而磁性地张合,询问:“……什么?” 顾丝呆住。 她的心中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悲愤想着难道是她的字太丑了吗?! “我不很了解人类的文化,”沃斯特的语气温和而沉缓,夹杂着犬科略显羞赧的咕噜声,“……对不起,你可以用其他方式,要求我为你做些什么。” 顾丝:……千算万算,没想到是大狗狗、狼人不识字。 顾丝也不免脸红起来,她捏着衣角,慢慢对他伸出手。 “握……”顾丝唇瓣微动,期待地小声说道。 沃斯特闻言,顿了顿。 顾丝紧张地屏息,才觉得有些不对。 沃斯特的种族是狼人,他蹲坐的姿势也像是狼犬那样,放松而惬意,顾丝对他发出指令—— 这不就是,好像教授大狗握手的训导员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沃斯特的反应,害怕他被触怒。沃斯特沉吟着,缓慢地伸出大掌,虚虚包裹住她白嫩的手背。 “是这样吗?”他确认道。 顾丝露出笑容,激动地点了点头,她没看见沃斯特衣摆晃动的速度也快了些。 沃斯特的种族和体格一直让顾丝感到退怯,然而她突然发现,狼人并不是凶恶的性格,他也喜欢和人类互动。 通过和沃斯特的握手,顾丝自觉和他建立了初步的友谊。和洛基沟通之后,她决定找到阿彻,在他歇息的那棵树下,踮着脚,对他高高举起信纸。 [你好,我们能握握手吗?] 少年双手抱在脑后,右眼眯开一条缝,淡淡瞥了眼树下。 感到困意似的,他拉低兜帽,落下的阴影覆住他美丽阴戾的面孔,睫毛纤长翕动,像是沉睡的精灵。 [你好,我们能握握手吗?] 树上仍没有动静,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你好,我们能……] 顾丝坚持不懈地一直站到午休快结束,看见阿彻跳下来的身影,顾丝的手都酸得举不起来了,一脸苦相。 他因为顾丝发不出声凶了她,她就去学习写字,他不想那么快下去见她,她就真的在树下站到现在。 ……粘人。 “谁想和你玩过家家的游戏?”无视了她一中午的阿彻路过她身前,捏了把她的脸,嘲讽道,“笨得要死。” 顾丝气得原地跺脚,嘴里叽里咕噜的,指责他都费劲。阿彻看见顾丝因他而鲜活的模样,笑了几声,得意而又张扬地挥挥手离开了。 像是只心情愉悦,翘起尾巴的大猞猁。 顾丝发现阿彻就是这么可恶又自我的男生,后几天,果然不搭理他,也不再对他举起那张可笑的信纸了。 没想到只过了两天,阿彻就把她掳到了树上。 “敢无视我,你是活腻了?”他长靴踩在少女的腰侧,凶恶地挤着她的脸,呲出虎牙,拼起来的笑容像是要滴出恶毒的汁液。 顾丝:…… 来找他他不愿意理,不找到他又生气。 他到底要怎样啊! 5、第 5 章 顾丝从树枝里探出头,平时从地上看不觉得,真的上树了才发现阿彻每次的栖息地都离地面很远。 顾丝看了一眼就觉得头重脚轻,阿彻弯腰,捂着她欲出口求救的嘴,拖她回来,顾丝应激地张嘴咬了他一口,把阿彻给气笑了。 “行,咬我是吧?”他兜帽在拉扯中散开,风衣下的清瘦胸膛震动,笑得阴沉沉的。 顾丝还没放弃,眼眶微红,发出那种让人心烦的,不成清晰音节的呜咽,好让洛基或者沃斯特知道自己被挟制了。 少年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望着别人的视线扳回来,常年锻炼的茧将女孩脸上的嫩肉磨得红通通,小而莹润的耳垂也充血,羞涩地藏在她耳畔散落的发丝里。 阿彻呼吸重了些,喉结微微滚动。 顾丝看见阿彻极近的、暗沉凝望着她的视线,浑身僵直,动也不敢动。 一丝警觉提醒顾丝垂下眼,错开和阿彻对视的目光。 这弓箭手少年是灵巧和暴力的结合,他双手戴着射箭用的皮质手套,覆住拉弦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每根修长的手指都套着银扳指,握紧时,戒指背面会凸出带着倒钩的尖刺,形似特制的指虎,这其实是他近战时的武器。 是的,虽然看上去是远程,但阿彻也相当擅长近身战——顾丝见过他隔着千米拉弓射中天上的麻雀,眉眼桀骜,也见过他和几百公斤重的野猪赤手搏斗,最后单臂将猎物扛了回来。 他的指腹在她的脸颊无意识轻蹭了一下,顾丝的心提了起来。 ……他不会真要揍她吧?! 顾丝喘着,不再发出声音,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她隐隐察觉到阿彻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去,顾丝安静了一会儿,尝试眯开眼睛,对上一双略微上挑的,覆着阴影的碧眸。 那眼神不像是要动用暴力,倒像是……想狠狠咬她一口似的,再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一种更莫名,更凶残,充满雄性意味的情绪。 顾丝懵懵懂懂,有些害怕地蜷起身体,阿彻沉默片刻,手指略微使力,蹂躏着她的脸,打消了之前那种有些暧昧的氛围。 “别人欺负你也叫不出来,咬人也咬不动。”顾丝刚才咬得很用力,但他的手掌连皮都没破,只留下一小点少女的唾液。 “你怎么那么……”阿彻阴狠地嘲讽她,瞳仁竖直,尾音因沙哑显得力度不足,“那么蠢啊。” 顾丝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让阿彻一次次的针对自己,但她早就在流浪中学会了用示弱确保安全,顾丝睫毛湿淋淋的,拉着他的手,写下了“对不起”三个字。 然后她轻轻对阿彻的手呼呼气,表露出和好的意愿。 阿彻一只手臂撑着膝盖,不爽地眯着眼,像是暗中观察的大猫。 “我接受,”阿彻说,“以后休息的时候,你要待在我身边。” “我不会理你,但你也不能无视我,知道了么。” 顾丝乖巧地点了点头。 阿彻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眉却仍皱着,心烦意乱地打量着她的脸。 “我们的事不要对别人说。”他扯起兜帽一角,囫囵吞枣地擦了擦她的眼角,闷声。 “别露出那种要哭的表情……烦。” 阿彻将顾丝从树上抱了下来,遇上来找她的洛基,阿彻没多说,侧头看了她一眼,重新回到树上。 洛基问她脸上的红道道怎么回事,顾丝一手捧着脸,指了指树丛上方不是很烈的日头,示意是被晒伤的。 这次之后,顾丝没事就会在阿彻躺着的树下坐着,翻看缪礼给她的书本——因为她认识的字有限,就只是连蒙带猜的作为消遣。 阿彻大部分时候都在树上歇着,偶尔,他会瞥一眼树下,少女毛茸茸的发顶映入视野,他撑着下巴,轻轻嗤笑。 他看她的时间越来越久,无论是顾丝还是阿彻本人都没发现。 顾丝只知道,阿彻果然没再为难过她,偶尔还会心情很好地给她带一些飞禽和田鼠作为加餐。 像是那种半家养的猫。 平和的赶路一共持续了六天,因为时不时地要顾及体弱的顾丝,他们还需要三天才能抵达奥瑟斯城。 今晚,他们暂时来到一个小村落歇息。 “年轻人都走啦……空空荡荡,这间是我儿子结婚时新修的。” 这个村落的年轻人大多进城打拼,老年人居多,所以村里有不少空闲的房子。村长拄着拐杖,边絮絮解释,引领他们到自己儿子修建的新屋休息。 顾丝落到队伍最后,察觉到老村长的目光时不时地停在自己身上。对方枯树皮般的眼褶层层叠叠,瞳孔笼罩着一层白翳,几乎流出贪婪的浊液。 老人转头的姿势很奇怪,明明身体还在向前走,脖子却毫无障碍地扭到后方,仿佛衣袍下藏着一条蛇躯。 逢魔时刻,流淌的夕烧给世界渡上一层血红的光晕,一路走来,从房屋的窗户,四面八方的角落,隐隐传来窥视的目光。 队里的气氛很安静,顾丝躲到洛基身后,看了一圈猎人们的表情。 男人们很平静,就连脾气最火爆的阿彻也没有逼问或射杀的举动。 村长老眼昏花,走到门前,手里的钥匙掉到了地上,“哎哟”一声,却没有捡起钥匙的意思。 洛基捡起钥匙开门,老人似乎想跟在队尾进来,阿彻抬腿踢上房门,巨力直接让门框都扭曲变形。 “滚。”他不耐烦地冷喝。 那位古怪的老人没有进屋,这个事实让顾丝有些安心。 从被捡回来到现在,顾丝跟着猎人们也有一周多了,她姑且了解到,在这个具有非凡力量的异世界,夜晚是十分凶险的。 普通人必须居住在足够结实,既能防范野兽,能够抵御血族亚种的房屋,才能平安地度过每个长夜。 能够克制血族的秘银十分昂贵,并且这些资源要优先供给骑士和血猎。教廷在王国大大小小的城镇村落设立了分部,会定时给居民发放驱邪的圣水,这有一定的功效。 但那些无家可归的残疾、流浪人群,教廷便有心无力了。 这也是之前的村民为什么会无视顾丝,在这个世界,年轻的流浪儿平均寿命不会超过三个月。 虽然有房子住,但顾丝观察到这里的村民并没有将圣水洒在房门前,再加上村长的异常,看起来比野外更加凶险。 “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丝轻扯了扯洛基的衣角,褐瞳湿漉漉的茫然。 “夜晚来临之前,我们尽量待在同一间屋子吧。” 缪礼微笑着打破沉默,扎起的白金色长发在肩前散落几缕,友好地问顾丝,“教廷的书本看懂了多少?有没有需要我解释的。” ……他们有自己的打算。 顾丝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多问,便点了点头。 缪礼给她的书是教廷印刷的科普书,基本是教授普通民众如何防范亚种和野兽的,以及如若在白天发现了亚种的藏身地,该如何联络最近的骑士团去剿灭。 目录里没有人类被亚种咬伤后该如何自救这一条,这个事实昭然若揭,没必要给他们无谓的希望。 村长儿子修建的婚房在村里算是豪华等级,缪礼带着顾丝来到餐厅,点亮一只蜡烛,坐在她身边。 男人低头教她识字时,微卷的发丝落在她的肩胛骨处,散发着淡淡的圣洁气息,却如同蛇一般蜿蜒。 顾丝抿了抿唇,小心地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这位圣子柔声问道。 他眼角弧度柔和,瞳色犹如霜雪,净得没有分毫杂质。 在阳光照耀的神庭中,他大抵是有悲悯气质的,但在背光的暗影中静静审视囚徒时,便有种目空一切,勘破人心的淡漠。 他有着温柔端庄的美相,脾性也最亲切,可其实顾丝和缪礼的关系是最疏远的,除去教导之外,他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他们就快带她去到人类王国中的核心城市之一了,顾丝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受一场最后的考验。 这决定了他们是以对待人类的态度继续保护她,还是将她视为和这个村子同源的怪物。 顾丝克制住情绪,闷头指向书本中的独角兽标识。 “教廷供奉五位正神,分别对应五支势力,这是月辉骑士团的徽章,骑士长是被誉为“湖上骑士”的诺兰·罗泽。” 缪礼轻声解释,像是谆谆教诲的良师,“他们深受纯净之神的庇佑,月光与湖水的赐福,拥有治愈和净化的能力。” “不过,我从没听说过他们治愈过被血族亚种咬伤的人类,也许,月骑们也对来自深渊的污染束手无策。” 说完,缪礼便笑意静谧,等待顾丝继续提问。 顾丝吸一口气,手指移到下一个狮鹫图案上。 “这是狮心骑士团的徽章。” “由贵族子弟组成的军队,信仰光明神,骑士长是路德维希·洛因哈特,我们的圣城基石,王国之剑。” “路德维希是王国千百年来第一位剑道与神圣魔法双修的天才,他在十八岁时,单凭一人之力,便覆灭了血族亲王的亚种军队。” “最后一支骑士团,是赤焰骑士,信仰战争与火之神。” 缪礼注意着顾丝的神情变化,缓和道, “这是一群战争家、野心家、好战分子组成的军团,王国的鹰犬,他们在身上可利用的每一寸地带佩戴银器,只为更有效率地杀戮血族与其相关人员。” 顾丝顿了顿,从“全身穿孔银器”和“信仰火神”这两个关键词,想到了某个人。 缪礼看着她似懂非懂的神色,没有将赤焰骑士长的名字告知她,道,“若我们无法确定你的体质,女孩,即便到了教廷,王国的赤骑也会想尽办法给你定罪。” “因为……”顾丝慢吞吞地说,“以前没有被亚种咬伤、活下来的、人?” “有的,部分幸存者甚至有一定的智慧和自主行动能力,”缪礼解释,“只是无论再怎么伪装,我们依然能看出他们已经沦为血族豢养的家畜。” 顾丝想起了刚才那位老村长。 他是否就是缪礼所说的,已经沦为怪物,却仍认为自己还是“正常人”的亚种? “现在,告诉我,丝丝。” 缪礼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虚虚揽着,倾落的长发柔滑冰凉,薄唇微启,在烛火的照耀下,露出舌面上的银器——两条银蛇交织成了真理天平的印记,中间镶嵌一颗血红的宝石。 教廷中,除开三支骑士团之外,还有负责传播教义与仲裁的牧师,以及成员来自多种族,作为一把暗中的刀处刑各色罪犯和亚种的猎人。 牧师是教廷中唯一没有战斗能力的团体,没有人能在他们的问询中遮掩真相,他们的口舌即为武器。 顾丝一直没看出缪礼身上哪里携带了银器,每次和他说话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原来他……打在了舌尖上。 “你没有欺瞒我们,确实不知晓血族的任何阴谋诡计,你是纯然的、无辜的王国子民。” 缪礼使用真理的加护,朝她最终确认。 顾丝眸中浮现浓黑的漩涡,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她凝望着缪礼唇间缠绕的银蛇,庄严的圣子竟然在最内部隐私的部位打上这种饰物,像是某种引诱一样。 她有些好奇、又被隐秘的力量影响了一般,顾丝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它。 “你还不可以触碰它。” 缪礼握着她的手腕,银睫颤动,平静道,“……也许等以后,我会给你机会。” 6、第 6 章 蜡烛烧到一半,凝结的蜡油“啪嗒”滴在木桌上,室内昏黑沉闷。 下午刚过五点,夕阳便已烧尽,无边无际的夜幕盖住大地,窗帘缝隙再透不进一丝光亮。 阿彻拽下门锁,放在手掌里把玩,拆成两半,指腹抹掉铜屑,一点银光露了出来。 他把门锁扔给洛基,洛基抬手接住,凝神观察:“是秘银。” “怪不得亚种老头把钥匙扔到了地上,”阿彻双手插在兜帽下的风衣口袋里,视线冷冷地扫向门外,“只要门锁不破,那些怪就进不来。” “看来这间房有村长想要得到的东西,“洛基闲笑着说,“在我们到来之前。” “怎么样,队长?” “厨房地下有个地窖。” 狼人弯腰,局促地穿过又矮又窄的门框,因为灰尘太多,嗓音沉闷,“两间卧室都搜查过了,除了家具和财物都没什么,地窖入口洒了圣水,下面有人的气息。” 洛基:“活人?” “不能确定。”沃斯特嗅了嗅,深浓的眉峰皱起。 “打开?还是烧了。”阿彻是凶残的主战派。 “我们必须得确认下面是否有幸存者,”沃斯特温厚沉稳地警告队友,“阿彻,执行任务时,不要过于随心所欲,这会引来教廷的审查,带来麻烦。” “哼……”阿彻冷笑,眼刀凉凉地刮向顾丝,“我已经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顾丝从那股被操控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像是喝醉酒似的,眼睛眯着,蜡烛照耀得脸颊酡红。 缪礼冰凉的指尖轻轻按压起她的太阳穴,他刚才似乎入侵了她的思维,因为方式很温柔,慢慢碾进,剖开,挖掘。顾丝对他的接近并不排斥,反而连意识都想融化在他的手掌上。 阿彻睨着她,一双猫瞳在暗夜里明灭不定。 “我下去看看吧。”洛基结束了悠哉的姿态,迈开长靴,身上夸张的银饰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注意安全。”沃斯特说。 “哈哈,你们留在上面的才是。” 洛基走进厨房后,室内落入寂静。 顾丝休息几分钟,眼神重新变回清澈,她环顾四周,只见房屋门户大开,浓郁的夜色渗透进来。 夜风裹挟着不详的腥气,枝叶窸窸窣窣地聚成一团,不安地摩挲、抖动,月光黯淡,阴影如蛇群蔓延进房屋的地板上,扩张得越来越大。 烛火被风吹得歪斜,门外幽幽传来了村长的嘶声恳求。 “猎人老爷……求求了,”它的声嗓越来越近,像是站在门外,可门口明明空无一人,“求求你们,让我见我的儿子一面。” 阿彻露出嫌恶的表情,取下背后的长弓,锋利的尖头对准了黑暗中的某处。 沿着阿彻警戒的方向,顾丝看到,一团瘦长的鬼影躲在门框边,伸着细长的脖颈,黑洞似的眼窥视着屋内。 顾丝吓得浑身汗毛倒竖,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忍住尖叫。 现阶段她帮不上忙,至少不能惹麻烦。 缪礼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嗓音不紧不慢,恍若清风,“你的儿子没有进城?是我们失礼,住在这里,却疏忽拜访主人。” 鬼影哀哭:“白天它们监视着我,我……我不敢说,这村子里的都是吸血鬼的走狗! “它们吃了自己家养的鸡鸭,吃了自己的孩子,后来盯上我的儿子,临镇的教堂牧师刚调任,没有人管我们死活,我没办法……拿出多年的积蓄买了一小点的秘银,融进锁里,把我的儿子一家都安置到这里。” “求你们啊,求求你们了!”随着它的哭嚎,不断有水滴落在地板上,带着饥饿的腥臭,黑黢黢的眼洞死死盯着顾丝。 “让我见他们一面,”老人说,“然后、唉……不用管我!求老爷把他们一家护送到城里去吧。” “这样么,真让人痛惜。” 缪礼垂下长睫,弯卷的长发柔美,却不显柔弱:“这是你们的家,当然可以。” “进门前,请你先将身上的脏东西擦干净,”他说,“不然,会吓到这孩子。” “哈哈,我这就擦。”老人讪笑起来,鬼影一阵阵的波动,却淅淅沥沥滴下越发多肮脏的臭液,“对不起,老爷,她实在是太香了!” “你觉得,她对你们有莫名的吸引力?” “不止,她身上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老人嘶哑道,极力吞咽不断溢出的唾液。 “是谁?”缪礼神色不变,徐缓地引导对方。 “当然是……我主……我主。”老人回想,其后恍惚地凝住。 像是骤然转变为默声片里的画面,失去颜色的鬼影上下嘴皮碰了下,虚无地念出了什么。 气氛霎时变了。 顾丝感觉到肩颈陡然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根针扎入、搅动她的伤处,不容忽视的疼痛和灼热感涌了上来,缠着脖子的绷带再次洇出血红。 一缕香甜的血腥味飘散,鬼影霎时膨胀,影子从地板缝隙钻出,从天花板垂落,狂热地朝她扑来。 阿彻后跃避开了脚下翻涌的阴影,灵敏又稳当地站在二楼的栏杆上,拉开弓,制服袖口挽起的一截小臂有力紧绷。 沃斯特大步上前,抽出大剑,如同山岳般挡在缪礼和顾丝身前,单手横劈,银光毫不迟疑地斩开影沼。 黑雾被秘银灼烧,冒出缕缕白烟,发出尖啸。 不敢和沃斯特硬碰硬,鬼影躲回地板下,打算绕过难缠的重剑手,可它刚在缪礼背后显露本体,两支锋利的银箭便一前一后,带着无匹的杀气贯穿了它。 一击必杀。 战斗结束得很快。 危机解除,顾丝热得蜷缩起来,缪礼的眼眸掠过她锁骨染上点点血迹的绷带,红得不正常的脸色。 “还能忍耐么?” 顾丝点了点头。 她的伤口再次崩开了,只是不疼……反倒有一种那天遭遇血族袭击时,被沃斯特吮吸伤口时,感受到的诡异快乐。 难道她是被吸血会有快感的体质吗? 顾丝百思不得其解。 “喔,你们这结束了?”去地窖探索的洛基回归,手里还抓着一个村民的头发,他垂着头,痛苦地嘶嚎着,身上散发出一股恶臭。 沃斯特俯身,拔出银箭,箭头串连着鬼影,细细一条从地板里扯了出来。 “来,看一看,这下能相信我们是猎人了吧?”洛基好脾气地把年轻人扔到了已经变回老人面貌的鬼影面前。 他挣扎着想起身,洛基爽朗地抬起皮靴,踩着他的脊骨,将年轻人按在地上。 红发青年看似玩味,掌心却浅浅搭在腰侧悬挂的双剑上。 变回人类后,鬼影形态下受的伤便反馈给了真实的肉/体,村长额头和大阳穴分别穿了两个血洞,目眦欲裂地看着血脉相连的儿子。 “你们这群魔鬼,杀人狂!!” 那年轻一些的村民就是村长的儿子,看着冒着危险把自己一家保护起来的父亲,被教廷的走狗杀死,他痛苦大吼,爬过去,抱住自己的亲人。 “苏珊说得不错,你们就是一群混账!拿着我们的税金,却对我们见死不救。” “你们手里的银剑不应该指向那群吸血鬼吗?!”年轻村民情绪激动,破口大骂,“死在你们砍杀下的平民,比吸血鬼多了去了吧?!” 因为视角受限,顾丝看不到村民的正脸,但也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有多扭曲。 ……不是这样的,她想为大家辩解。 这间房屋的锁掺了秘银,亚种们进不来,是村里唯一的避难所。 村长之前把钥匙扔在地上,让猎人们打开房——如果不是顾丝身上有某种吸引力,这拥有一定智力的亚种,也许会等他们住一晚之后,再潜入房屋,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作血食。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化为亚种的那时候起,村长已经不再是他的父亲了。 “混账、混账,我要揭发你们、我要跟你们拼命……” 奄奄一息的老人,躺在年轻人的怀里,眼里流出两行白中带黄的液体,年轻村民看着父亲蒙着死气的困惑眼神,不由得痛哭流涕。 “约……翰。”父亲颤颤巍巍地说,伸出手,像是小时候那般,抚摸他的脸庞。 “为什么……”约翰听到他严厉又慈爱的父亲,付出一切代价将他保护起来的父亲,嘶哑说道: “为什么,你闻起来,不好吃了?” “你的妻子苏珊,你的女儿在哪里?”老人焦急而又口齿不清地吞起口水,“她们在哪,她们一定好吃。” 宛如从头浇落一盆冰水,约翰的四肢百骸陷入冰冻的麻木。 啊……啊啊—— 约翰张开嘴,脖颈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僵硬生涩地扭动,从玄关悬挂的铜镜,看到了自己腐烂的、露出森森白骨的脸。 对了,他的爱妻苏珊,还有他的小天使呢? 父亲明明将他们一家都关在了地窖里。 地窖里的粮食只够他们一家三口支撑两周,教廷给临镇派遣新牧师也差不多只需要半个月,只要他在白天带着妻女逃出村庄,就有获救的机会。 食物耗尽后,他为什么不带着妻女,走出这间房? 年轻人开始颤抖,有液体沿着下巴不断低落,恍惚中,约翰闻到了无与伦比的甜美气味,将头扭成一百八十度,森白的颌骨不断溢出粘液,朝顾丝望去。 终于看见约翰的正脸,顾丝头皮发麻。 他也是亚种?! “好了,吸血鬼的家庭剧到此为止。” 洛基拔出双剑中的一柄,寒芒抵在村民背后的心脏部位,“我带你上来,只是让你相信,就算是亚种,我们也有让你们生不如死的办法。” “如果你的妻女还幸存,告诉我她们躲在了哪里,如果她们已成尸骨,就不用坦白了。” 洛基红发如焰,笑容英俊随和,“说完后,你们就可以一起去死了。” …… 村长儿子不愿说出自己妻女的下落,仍然将自己幻想成一个完美受害者,被洛基踢断了腿骨也没吭声。 亚种痛感微弱,只要心脏完好,它们总能再生。 洛基笑得越发灿烂,佩戴作战手套的手掌抵在唇角,遮住兴奋到有些异样的神色。 “注意些。”沃斯特不赞同地提醒。 “抱歉抱歉,我出去问。”洛基看了眼顾丝,一手一个拎起两个亚种,跨出房门。 洛基出去审问了,沃斯特沉默地打扫残局,而阿彻就坐在栏杆上,长腿抻着,无聊地擦拭起弓箭。 缪礼看向身旁脸色潮红的女孩,自始至终,他都平静且悲悯,俯视着这场闹剧。 “你很痛苦吗,丝丝?” “不算,”顾丝结结巴巴地吸着气,“就是,伤口有些热和痒。” 缪礼思索,蓝眸中看不出情绪:“多年前,我从神殿的图书室里翻阅过类似症状的藏书,你没有转化的迹象,伤口却一直不能愈合,这似乎是种诅咒。” “诅咒?” 顾丝问:“要怎么、解除?” “当时只匆匆翻过,没有太清楚的印象,或许精通医术的诺兰见到后,能想出破除诅咒的办法。” “至于现在,如果你不介意。” 缪礼沉吟道:“我们能帮你……舔一舔。” 7、第 7 章 顾丝半捂住红透的脸,湿漉漉的眼睛从手指缝隙里偷看缪礼。 他唇色很淡,弧线优美,双蛇的银光矜持地藏到了殷红湿润的上颚之下。 顾丝有些恍神。 一瞬间,她想的不是为什么要舔,而是他打在舌上的银器,摩擦着肌肤时,应该会很…… “沃斯特和阿彻,拥有万兽之神的加护,”缪礼眉眼间全无欲念,“他们的唾液,能够暂时提高你的抗性,减弱诅咒带来的不便。” 哦,是这样! 顾丝为刚刚想歪的自己感到忏悔,社死地捂脸,然后慢慢放下手,看向沃斯特和阿彻的位置。 教廷有五柱正神,牧师信仰真理,狮骑信仰光明,月骑精通治愈术,赤骑代表战争,那剩下的猎人团体,信仰的便是万兽之神了。 刚才听缪礼的讲解,血猎是由很多种族构成的杀手组织,大部分是兽人,里面也有洛基这样的纯人类。 沃斯特是狼人,既然信仰兽神,该不会阿彻也有兽耳和尾巴什么的吧! 顾丝好奇地盯向阿彻。 阿彻半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察觉到少女的目光,阿彻咧开嘴角,垂下薄薄的眼皮。 “想什么好事呢。”他伸个懒腰,嗓音像是含着一把小钩子。 阿彻说,“别做梦,我可不会像条狗那样舔你。” 接着,仿佛真的对她毫无兴趣,少年把弓抱在怀里,笑得很可恶,等着看她气鼓鼓的模样。 谁稀罕他了! 顾丝毛茸茸地嘟囔了一句,扭过头,把求救的目光投给了沃斯特。 沃斯特轻咳一声,踏实地收拾好了在刚刚的打斗被破坏的家具,阴影遮挡他的神情。 “沃……沃!”顾丝见他没反应,细声细气地叫了他一声,因为发音含糊,像是亲昵地叫着独属于他的称呼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领队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僵硬和无奈。 片刻后,两米高的狼人转过身,靠近顾丝。她很自觉地张开双臂,沃斯特犹豫一下,弯下腰,粗厚的手托着她的背部,将她抱到了桌子上。 两人的身高差太过强烈,即使把她放在桌子上,沃斯特也必须单膝跪地,让少女不至于有被强迫的不适。 缪礼就在他们身侧,两人已经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不再需要他的辅助,教廷的圣子自若地翻起书本。 “如果疼痛……可以抓我的背。”沃斯特笨拙地解开她脖子上的绷带,嘴唇靠近她细滑的颈部,低声嘱咐。 她双手按在身后的桌面,支撑着自己的腰,面对面的姿势,让顾丝的膝盖无处安放了,合上也不是,打开也怪怪的…… 好在沃斯特并没有和她亲密到那种程度,他护着她的肩,以近乎小心珍视的力度,温柔地舔舐起她的伤口。 热意熏陶着她娇嫩的皮肤,卷走了颈间的血迹。 顾丝全身颤抖了一下,“唔”了一声。 顾丝并不能发出特别大的声音,只是这感觉太过怪异,很让人羞涩,她觉得自己刚刚一定不小心叫得大声了,越过沃斯特的肩后,顾丝看到了阿彻阴恻恻的目光。 缪礼也从书本中抬头,蓝眸观望他们一眼。 “这种时候,你就能叫出声了?”阿彻唇角勾了勾,讽笑。 沃斯特喉结滚了滚,喉间发出低沉压抑的咕噜声,似乎被动触发了犬科护食的天性。 他握着她肩的力道紧了些,调整站位,高大的体魄将她严严实实护在怀里,隔绝了所有同性窥探娇小雌性的目光。 他的影子覆过来,顾丝不得不将手攀到他的脖颈上。 于是从阿彻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少女莹粉的指尖抓着他肩膀的衣物,微微蜷着,可怜又可爱。 他凝望了半晌,然后移开目光,从二楼的栏杆跳下,一言不发又杀气腾腾地走出房屋。 顾丝迷迷糊糊地将额头埋进沃斯特怀里,什么都看不见。阿彻走后,沃斯特逐渐平静,清理完她的伤口,又找出新的绷带给她系上。 从开始到结束,他都和她保持着平视甚至是仰视她的姿势,像是在服务着顾丝一般。 “感觉怎么样?”缪礼面无异色看完他们的互动,嗓音仍然温和。 “……不难受了,谢谢。”顾丝慢半拍地回应,被沃斯特梳理着长发,像是被野兽叼在嘴里,含得湿漉漉还懵懵道谢的兔子。 “诅咒……还会复发吗?”顾丝提问。 “这要看你的意志力如何了,”缪礼道,“兽人的唾液只能抑制病毒和污染蔓延的速度,不能为你治愈。” 听了这话,顾丝感觉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掉下来的铡刀,焦虑又无可奈何。 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现在外界危机有抵达教廷后,赤骑对她步步紧逼的定罪,内部危机有体内的诅咒——貌似还和血族有关。 逃跑也行不通,光看这些被她吸引而来的亚种就知道了。 顾丝很快就说服自己放平心态,前世她面对的困境更令人绝望,现在她的身体很健康,能跑能跳,说不定后面还有转机。 刚结束思考,爆炸声轰然响彻,惊醒昏昏欲睡的顾丝,她探头看向门外,火焰冲天而起,扑面袭来的热浪炙烤得空气像水纹一样扭曲。 火灾?! 顾丝惊坐起,瞬间做好了逃生的准备。 “他们闹得动静太大了。” 沃斯特将她轻轻拉到身后,抚平她的惊恐不安,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被火焰照亮的夜空。 小小的山村沦陷在地狱一般的火焰中,逼出藏在阴影里的虫豸,亚种们背对月光,嘶吼着、挣扎着,四肢携带着烧焦的火星,飞蛾扑火般朝他们所在的房间涌来。 仿佛浮世绘画卷中的地狱之景,天空挂着血月,视线所及是亚种们贪婪的,在黑夜里纷纷点亮的红瞳,它们形体奇诡,脚下踩着鲜血般的焰河。 有火墙阻隔,最多推到离房屋五十米的距离,它们便再不能往前一步。 烈风中,隐隐传来了洛基张狂放肆的笑声。 “村庄里最强的亚种已死,其他的亚种顺便清理干净也好,”缪礼趁着烛火,似乎对外面屠杀景象的兴趣不大,指尖翻过一页书籍,“他们两人也刚好需要一些发泄。” 顾丝想:洛基和阿彻需要发泄? 阿彻是因为自己没接他的话,浑身冒着黑气走掉了,洛基又是因为什么……? 想不通的事,顾丝干脆就不想了。 “累的话就睡一会儿,捂住耳朵。” 沃斯特替她整理好头发,让她待在缪礼身边,随即提起重剑,起身迈开大步,如同磐石般守在门外。 顾丝观察了一会儿沃斯特的背影,又欲言又止地瞄着缪礼。 “刚刚的老人和村民,都死了吗?”她憋了半天,闷闷吐出一句。 “嗯。”缪礼道。 “但村民的妻女还没有找到,”顾丝有些困惑地说,“那个约翰先生,还很关心自己的父亲……” 缪礼翻页的动作顿了顿,昏暗环境中显得郁蓝的眼眸,倒映出她纯稚的面容。 “眼睛看见的表象会欺骗你,丝丝。”他的嗓音柔缓,像是落地的羽毛。 “亚种一旦产生智慧,便会模仿生前的行径,它们会求饶,会表现出爱子心切的模样,甚至有的亚种会许以重利,只为降低你的警戒,它们是了解人性,却丧失人性的怪物。” 他淡淡地说着,“村长哭着求我,只是想进门吃了你,和他以为还是人类的儿子,约翰恐怕也是为了遮掩什么,才会表露出激将的态度。” 所以,约翰那时候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沦为亚种,不断吐出指责,把自己描述成一个纯粹的受害者,只是为了让血猎生出恻隐之心放了他? “约翰有一件事没有说错。” 顾丝眨了下眼,流露出求知的眼神。 “虽然遭受了深渊的污染,但亚种本质上仍是人类,”缪礼说,“随着深渊界这几年的扩张,我们屠杀的平民,确实要比血族多上许多了。” 顾丝:“真正的血族,很难遇见?” “是,传说血族是恶魔的眷属,那几位出身古老氏族的亲王,居住在神明厌弃的伊甸园,只许通过深渊缝隙出入。” “深渊裂隙是流动的,通常我们觉察到气息赶到时,裂隙已经出现在千里或者万里之外。” 顾丝牢牢记住这些珍贵的情报。 因此,教廷需要一条接触血族的暗线。 缪礼若有所思,烛影下的侧颜如同神的塑像,“愿神指引我们前路。” …… 快天亮时,火焰燃烧殆尽,有洛基控制,没有发生放火烧山的惨剧。 顾丝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凌晨五点,血猎全员回归,修整了两到三个小时。 准备出发的时候,洛基抬手示意他们等会,去二楼卧室拿了条被子,然后再次下到地窖中。 上来后,被子里裹了鼓鼓囊囊的东西。 顾丝隐隐约约意识到了洛基找到了什么。 “找个地方埋了吧。”经历一夜的鏖战,洛基又变回之前那副体贴爽朗的形象,只是眼眶里的血丝没有消退,看着有点神经质的疯狂。 临走之前,他们将约翰妻女的尸骨埋在了村庄后方。 顾丝死过一次,对死亡有更深刻的感受,她在坟墓前双手合十,表情宁静,哪怕没有人听到,她也对她们说了很多祝福的话语。 迎着穿透薄雾的熹微晨光,他们再度启程。 然而,仅仅过了半天,顾丝身上便发生了谁都没预料到的意外。 上一秒还好好地和洛基说着话,下一刻,她突然双眼紧闭,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心跳和脉搏也变得微弱。 意识抽离,身躯在漆黑的寰宇中不断下沉、下沉。 ……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她依稀感觉到,周身包裹了一层月下泉水般温柔清新的气息。 脆弱的意识仿佛被一双修长分明的手从湖底打捞。 顾丝睁开眼睛前,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教廷三大骑士团之一,月辉骑士的团长。 ——湖之骑士,诺兰·罗泽。 8、第 8 章 意识恢复,焦灼的渴欲同时袭来。 少女发出呓语的喃喃,这几天一直有人用水润湿她的唇,因而并不干涸,只是显得苍白。 那道清冷的湖水气息好似将她半抱在臂弯间,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温凉的杯口凑到她的唇前。 顾丝潜意识里需求着作为生命之源的能量,急切地抿着杯子里的水,水流入喉,无法缓解喉咙的灼痛,胃部也不间断地痉/挛起来。 青年微微一怔,要用掌心搭上她的额头时,顾丝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狠,虎牙竟然给青年的拇指凿出了一道伤口,接着,她鼻尖抽动了一下,张唇含住他的伤口,舔舐着那点血迹,像是婴儿吮吸蜜乳。 顾丝的意识逐步回笼,感觉到他扶着她的手臂微微僵硬。 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含上一丝怔然和迟疑,男人的指侧带着握剑磨出的茧,不逊色于洛基他们,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整洁。 顾丝运气好地咬了道口子之后,就再也啃不动了。青年以伤害不到她的力气,用食指和拇指撑开她的齿列,慢慢抽出指节。 “别动。” 这时候,他还不忘观察了一下顾丝的口腔,随后拿起纸巾,擦拭她唇角流出的水珠。 具有医者般的专业、温柔和耐心。 血腥味在口腔里溢散,顾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窗外的日光铺洒进室内,光晕朦胧地修饰出青年修瘦的身影。 诺兰·罗泽恰好低眸,单边的水滴耳坠从浅蓝色的发丝里垂下,微微摇晃,衬得颈线雪白修长,泛着和双眸同色的清湛湖光。 他穿着蓝色的骑士制服,胸前佩戴着独角兽勋章,彰显着他的身份与职责。 顾丝懵懵地看着对方。 而诺兰仅和她对视一秒,便侧开眸光。 与照顾病人时,从动作间流露出的细致不同,他一旦沉默,气质便显得高洁而疏离,给人以不可接近的印象。 自己刚才咬了他,是生气了吗? 过了一分钟左右,顾丝才开机完毕,她盯着诺兰,茫然地思索着该怎么开口道歉,一动不动的目光令她的关注带上了些火热的意味。 被她这么失礼地看着,诺兰的眉眼紧绷,神色也慢慢冷了下去。 “您……”顾丝刚要开口,便看见诺兰起身,拿起桌边的手套,提到手腕上方,边整理着看不见的褶皱,朝门外走去。 哎? “团长!您今天看完病人的情况了吗?比平常要效率很多啊!”木门拉开,门外响起一道活泼朗健的少年音色,看见是副手艾萨克,诺兰的神情微微放松。 “嗯,”诺兰应了声,嗓音清润冷冽,顿了顿,补充,“她醒了。” “谁醒了……是那个女孩子?” 诺兰又“嗯”了一声。 随后,这对月骑的正副团长也陷入静默。 顾丝有些紧张地心想:这气氛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真要转化成吸血鬼了,醒了就要处决她,所以这两个骑士对她的态度这么凝重! 艾萨克长呼出一口气,很理解地笑笑,“我知道了,和女生打交道的任务就交给我,团长你去忙公务就好了。” 闻言,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出,但诺兰也似乎松了口气,“好,谢谢。” 看来她的状况真的很棘手了。 诺兰避之不及的态度让顾丝的心凉了下去,他的身影从门外消失后,艾萨克接替了团长的任务。 “嗨~接下来就是我照顾你咯,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带着笑容,棕发绿瞳,只穿着制服内搭的马甲和长裤,袖口卷起,看起来很利落。 他没有关门,来到她床边正对的椅子处坐下,给足了顾丝尊重和安全感。 他的身高有一米八以上,年龄应该比顾丝大,但那张俊朗的娃娃脸带来几分同龄人的亲切,语调也是上扬的,顾丝面对他没有对其他人那么紧张。 顾丝犹豫了片刻,微微仰脸,一张白净秀气的面容从分开的金发下显露,看清她的脸时,艾萨克明显地怔了一下。 “没有,不舒服。”顾丝认真地回答了艾萨克的问题。 “……”艾萨克等了一会,确定她想说的就只有这些,露出苦笑,手指抓了抓头发。 “哇……你真的和团长。”他低声碎碎念了句什么,顾丝许以疑惑的眼神。 “对了!你别在意团长的态度,他不擅长应付活人,对半死不活的伤者和尸体更感兴趣。” 艾萨克笑眯眯地鼓励她,“你能让团长落荒而逃,说明你的病情慢慢好转到健康的范畴了,再接再励哦?” 顾丝眼睛亮了起来,赶忙点了点头。 “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吃了饭才有力气打败病魔。”艾萨克站起来,准备去厨房为她热点饭菜,瘦小的少女有点呆呆地说了句“都可以。” 然后,她像是有些不安般,拉住艾萨克欲离开的衣角。 “我的同伴……在哪?”顾丝小心翼翼地问道,艾萨克转过头,腹肌不自觉地绷紧,感觉到她的指尖凉得吓人。 这女孩心里很害怕。 他绿眸倒映出顾丝的身影,她金色丝线般的头发披散,宽大的病服松松垮垮地套在娇小的身躯上,抱在怀里估计都没什么重量。 虽然悲伤的样子也很可爱……不过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露出笑容吗? “你那个叫沃斯特的伙伴在月辉骑士团待命,相当于陪着你……洛基,还有圣子大人也留在本地。”艾萨克艰难地转移目光,看着洁白的墙壁。 少女蹙起眉,声音像是被暴雨浇得湿淋淋的鸟雀,颤抖又微弱。 “我没有生病,他们说,这是诅咒,来自血……”族。 艾萨克笑着眨眨眼,竖起食指,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丝这才想起房门没关,她瞪圆眼睛,立即闭紧嘴巴。 “我知道,团长跟我说过你的情况。”艾萨克说,“但既然月骑愿意救下你,就代表至少我们不会害怕你啊。” “这又不是你的错,别害怕。”年轻的骑士尝试性质地伸出手,见顾丝没有排斥,艾萨克极为小心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发顶。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虽然艾萨克让她安心,但顾丝从他的话语里感觉到,自己身上谜团一天没有破解,教廷就不会放松对她的监视。 之前和猎人们一起行动,他们虽是保护者,但顾丝也从未遗忘过他们的身份……从某种角度看,和血族拥有某种缘分的她,和人类阵营的战士们都属于敌人。 ——待在月骑的庇护之下,她暂时是安全的。 顾丝不会幻想现在她就能和教廷作对,她前生今世一直都处于困苦的环境,知道怎么做才最有利。 正因如此,前世父母抛弃她之后,同病房的姐姐主动帮顾丝把求助信息发到了网络上。 有那位姐姐言辞激昂情绪充沛的小作文,学校同学老师们的证词,以及厚厚的病例,她毫无污点又值得怜悯的人生展现在社会面前,一时间,顾丝收到了无数人的善意和援助。 重男轻女,明明有能力给她治病,最终却选择舍弃女儿的双亲,自然也社会性地死亡。 遗憾的是,手术费攒够了,她孱弱的身体却没能撑下来。 顾丝比任何人都有体会,等到积蓄足够的本钱之后,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除了以治病救人为信念的月辉骑士们,还有其他人,愿意站在她这边么? 顾丝养伤的地点在骑士团核心,诺兰的办公室附近,这里空气清新,办公楼前后都栽种着花圃,空气里飘着淡雅的花香,后面有一方清澈的湖泊,映出天光云影,风景宜人。 中午吃过饭,午休之后,艾萨克扶着顾丝到湖边散心,刚踏出走廊,顾丝便看到了熟悉的狼人。 顾丝激动地露出笑脸,抢先朝他跑了过去,而沃斯特看见她义无反顾地跑来,蹲下身,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撞进怀里的金色小鸟。 “沃……沃!”顾丝比较习惯这个昵称,口齿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喊他,“沃沃!” 沃斯特戴着宽檐帽,遮住深邃的五官,露出长出胡茬的硬朗下颌,风衣重剑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方剑士,成熟男人的韵味扑面而来。 他哼笑一声,算是应下,风衣下的狼尾快速地扫着地面,不像主人那样保持着表面的可靠。 顾丝有话想对沃斯特说,她犹豫了一下,沃斯特对艾萨克道:“接下来我陪着她,晚饭前会送她回来。” “没问题,她状况不算好,你们……你小心些。”艾萨克笑容如常地说道。 他和顾丝刚认识,光从顾丝亲近的态度就知道少女相当依赖这头野蛮的狼人,艾萨克不会自讨没趣。 沃斯特带着顾丝来到湖边散步。 微风和煦,日头正好,沃斯特手臂垫在少女脑后,两人懒洋洋在草坪上躺着晒太阳,突然,顾丝瞄见被沃斯特放到靠近她这一侧,冲着她欢喜摇摆的狼尾。 顾丝坐起来,盯着看了许久,眼睛闪闪发亮。 “……最近,没有时间打理。” 沃斯特许久没听见她的动静,低头看见少女好奇地盯着他的尾巴,男人缓慢而低沉地解释,想要收回灰扑扑的狼尾。 “没关系,没关系!” 顾丝着急地说,这时候她也不结巴了,只想赶紧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可以帮你吗?” 在狼人的文化里,“帮对方理毛”这种社交行为相当亲密,通常只会发生在情侣、家族之间。 顾丝不知道狼人的习性,也没意识到沃斯特两次帮她舔舐伤口之后,很自然地帮她梳理着长发,这其实就已经代表着明确的求偶讯号了。 她只是非常想要摸摸沃斯特的尾巴!非常想!! 沃斯特没说话。 片刻后,他掀开衣摆,主动放出那条粗蓬毛糙的狼尾,顾丝开心地一把握住。 “……轻一些。”他喘了一声,嗓音有种沙哑磁性的质感。 顾丝莫名听得耳朵酥麻,她放轻力气,手指慢慢地深入灰色的尾巴毛,没敢触碰他太过,只从蓬松的中部顺到乳白的尖尖。 沃斯特紧绷的躯体慢慢松弛,呼噜声一直在响,慵懒而惬意。 顾丝一边玩着尾巴,一边低头问他:“沃沃,我听说、洛基和缪礼他们都在这里。”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还有……阿彻在哪?” 微风徐徐,沃斯特沉默下来。 “一周后,你就会见到他们。” “这么快?”顾丝惊讶。 “我们本该将你送到圣科罗斯城,教廷的总部所在,”沃斯特尽量以平缓,沉稳的语气阐述这一事实,“可现在情况有变,你是千百年来第一个身上有血族气息,却没有被污染侵蚀的人。” “一周后,赤骑、狮骑、月骑的三名骑士长,血猎的两大首领,将在奥城的教廷分部对你进行审判。” “身为圣子的缪礼作为仲裁,我们将讨论你的归属,由哪方势力进行保护。” 9、第 9 章 “赤骑、还要定我的罪吗?” 沃斯特说出的事实给顾丝带来莫大的压力,既然说是“保护”,无论事实是看守还是软禁,顾丝都能接受,但她怕落到赤骑手里,他们会捉弄……或惩罚她这个和血族有关的女子。 沃斯特没有否认,用更柔和的语气回应:“这是他们的义务,王国中,涉及非凡力量的案子都交由教廷处理,牧师们担任审判长,赤骑则负责审讯、搜集和列出罪证。” 那不就是检察官吗? 顾丝对赤骑“王国的鹰犬”这个称号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受上层大人物们的驱使,亦或者出于自身对血族的屠戮欲望,他们会不择手段地证明所有和血族有牵扯的人有罪,哪怕错杀也在所不惜。 “即便赤骑们能够提交充足的证据,证明你对王国有害,”沃斯特安慰道,“考虑到你的特殊性,他们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 顾丝抑郁地点了点头。 现在月骑会保她,血猎那边顾丝也能争取……最好的结果,就是审判结束后,月骑和血猎负责“保护”她,而不是流落到赤骑那里。 顾丝摸了摸颈上的绷带。 只剩一周的时间了,还会有转机吗? 机会难得,顾丝想到了一个埋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比如洛基为什么会用赤骑加护的火魔法,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既然沃斯特没提,可能她现在不和洛基、缪礼接触更有利。 下午日光和煦,两人心照不宣地带过这个稍显沉重的话题,顾丝躺在他身边,耐心地用手指抓顺沃斯特的毛发,直到他的尾巴重新变得柔顺毛茸。 上头是暖烘烘的日光,耳畔传来溪声和鸟鸣,不知不觉,顾丝的眼皮变得沉重,靠在沃斯特怀中打盹。 那双温厚粗糙的男人手掌轻轻插/进她的长发,轻按着她的头皮,慢慢解开发尾打结的部分,像是给伴侣梳毛的灰狼。 这会儿轮到顾丝舒服地哼哼了。 她在仿佛要融化般的舒坦中睡去,这个世界天黑得早,五点的时候,稀星在夜空中闪烁,沃斯特将她送回诺兰安排的病房。 “明天,你会来见我吗?”顾丝坐在床上,看着沃斯特半蹲下来,为她盖好棉被,严严实实地掖好被角。 “我这一周都会守在这里,”从没有人用如此期待的眼神注视向他,狼人踌躇,“但……你或许该多和这里的年轻人相处。”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呀!” 面对沃斯特,顾丝的结巴好了一点,但还是钝钝的——当她说出“我喜欢”之后,那空出的半秒让沃斯特的掌心僵硬,强韧的心脏刹那间泵血。 “我年龄很大了,身体上全是疤,性格又很无趣,”他的嗓音浑厚、涩哑,似乎不敢面对少女干净直率的目光,“想要找说话的人,你可以选择身为天之骄子的月骑们。” 顾丝感到疑惑:“可是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是在邀请你。” “我不想,听到你说这种话,”顾丝想了想,补充,“除非是,你讨厌我的时候。” 沃斯特同她对视,而后,他作战衣下宽实的胸肌起伏,无奈地露出笑容。 “你随时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妥协道,站起身。 “晚安,丝丝。” …… 顾丝开启了在骑士团养伤的日子,她是比较怕生的性格,所以这几天只在诺兰办公室附近的花园和小湖散步,有沃斯特陪着,艾萨克也会时不时来找她说话,倒没有觉得寂寞。 但这几天,她一次都没有见过诺兰。 难道这几天来骑士团求诊的病患特别多?还是他心里其实还是介意,上次她恩将仇报的事呢? 第三天早上,艾萨克突然找到顾丝,言明团长要见她一面。 经过几天的研究,关于她的诅咒,诺兰似乎有了头绪。 顾丝心情喜悦,点点头就要跟着艾萨克向前走,走了两步,发现沃斯特没跟上来,她疑问地扭头去看。 “怎么说呢……因为某些原因,狼人先生没办法陪丝丝你见团长喔。” 艾萨克无奈地岔开双腿,一条长腿屈起蹲下,他们总爱这么和顾丝说话,像是稍微强势点,就会吓跑她一样。 “坚强一点,好吗?”艾萨克笑着问。 顾丝看看身后的狼人,又看看艾萨克元气的笑脸,犹豫地点了点头。 “行,跟我来吧。”艾萨克温柔地拍拍她的肩,示意顾丝跟上,对沃斯特简单撂下一句,“聊完就送她回来。” 他们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上,艾萨克低头瞥见少女脖颈缠着的绷带,放慢了脚步。 艾萨克本人外向又健谈,也许是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多,顾丝面对他不像沃斯特那么放松。 “这几天一直见狼人守着你,”艾萨克好奇地问,“不无聊吗,要不要回头我带你去骑士团四周走动一下?” 顾丝一怔:“你们允许吗?” “……什么啊,原来你是觉得我们变相软禁了你,才一直待在这儿吗?”艾萨克一怔,然后露出了灿烂明朗的笑容,“只要是骑士团内部,丝丝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哦,不过最好不要离开骑士团。” “不是怀疑你,月骑驻扎的营地有纯净之神的加护,吸血鬼第一讨厌的是光明神,第二讨厌的就是纯净之神了,你在我们身边,不会被不怀好意的家伙盯上。” 顾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光明神、是狮骑的信仰?”顾丝问,“他们……是怎样的人呢?” “吸血鬼怕光,狮骑一般负责在正面战场剿灭血族,我们月辉是后方的辅助军团,”艾萨克停在一扇低调镶银的办公门前,“至于赤骑,更多的是打游击和揪内奸,喜欢把人逼到绝路,我很讨厌他们的风气就是。” 顾丝在内心疯狂赞同。 艾萨克每句话都从她的视角出发,既有抚慰又将他们划为了同一阵营,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顾丝便感觉和他变得亲近了。 “好了,团长就在里面,接下来我也要止步了。” 艾萨克俯身,为她打开房门,他袖口下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腕,青筋分明,“请进吧,小小姐。” 顾丝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严肃以待。 她走进办公室,淡淡的木质香涌入鼻腔。 房间面积适中,从地板连到天花板的书架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办公桌上堆着翻开的古籍,笔墨未干的笔记和文件,堆满了桌子的角落,看上去主人并不擅长整理,只做了粗略的分类。 诺兰坐在办公椅上,低头书写着什么,银耳链连着水滴宝石晃动,映出雪白的肤色,听见声音,他握笔的手指微顿。 顾丝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打扰他,只好屏息扮演木头人。 两人像是被父母逼着出来相亲的社恐,第一次见面,都很紧张。 艾萨克已经关上了房门,现在她连求助都不能朝对方求助了。 “坐下吧。”诺兰垂下眸光,食指轻抵紧蹙的眉心,余光看见顾丝僵硬地朝沙发处移动,他有些疲惫地说,“坐到我面前。” 顾丝又转身回来。 她坐到诺兰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两人相顾无言,时间停止片刻后,诺兰动笔,颇有力度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话,递到她面前。 [我不善言辞,更何况语言也拥有力量,既然和吸血鬼有关,我们就用这种方式交谈吧。] 不用和陌生男人对视,聊天,顾丝着实松了口气,上一周缪礼都在路上教她识字,也把那本教廷的书籍翻完了,一些专有名词都还记得。 虽说自己写还有点问题,但能猜懂诺兰的话意。 不过这样……像是面对面网聊? 她抿了下唇,接过诺兰递过来的笔,歪歪扭扭写道:[我会写的字不多,能看懂一部分。] 诺兰颔首:[我尽量长话短说。] [你的伤口无法愈合,身心有没有同时感到怪异?比如暴怒、狂躁或者其他?] 这段话顾丝有好几个单词都看不懂,她大概明白诺兰是问她的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会发热。] 诺兰回:[高烧不退?] [……不是。]顾丝有些难以启齿地写道,[是身体很空虚,但是马上就好了。] 接过顾丝递来的纸张之后,诺兰陷入沉思,半晌,提笔写道:[你这种情况像是诅咒,却至今没有被黑暗生物索取内脏、四肢和生命,只感觉到些微的不适……更像是你被拥有权柄的吸血鬼标记。] 这段话顾丝读得很艰难,一涉及到专业领域,诺兰便有着学者的严谨,跟他现实里话少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忽略前面一大串,挑出重点:[我该怎么办?] [这就是我觉得麻烦的地方。] 诺兰抬眸看了她一眼,戴着手套的手压着纸张,写道,[吸血鬼是恶魔的信徒,如果是被祂们盯上,躲得再远,深渊裂隙都会锁定到你。] 顾丝打了个寒颤,后颈爬满湿漉漉一层汗水,接着看下去。 [你的情况,让我想到一位血族亲王,如果真的是祂注视着你……] [那么,祂会来到梦中见你。] 10、第 10 章 [我就在骑士团不乱跑,也会有事吗?]顾丝咬唇写下这句话,因为恐慌,笔迹软趴趴的,东倒西歪。 交给诺兰,顾丝看着骑士凝神分辨的模样,这才感觉到一点羞涩。 身为医者,诺兰对字迹的接受度很高,因为他们聊天的节奏加快,诺兰笔如游龙,狂草比起顾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纯净之神的权柄只能保护你的肉身不受侵害,但无法顾及你的梦境。] [盯上我的亲王,和梦有关?] [王国内从未有人潜入到深渊裂隙之中,加上祂从没上过战场,情报有限。]诺兰写道,[祂为梦境与繁衍之主,这就是我能确定的全部信息了。] 梦和……什么? 前面看不懂的单词,顾丝还能凭借着逻辑猜出来,但这两个看上去没什么联系的权柄难倒了她。 顾丝流露出迷茫的眼神,清凌凌地看着诺兰。 工作状态下,诺兰有种沉然宁静的气场,但此时少女向他求助的眼神毫不避讳,让他有一种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他敛去眸光,斟酌着说辞,无言的时间太久,导致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我的空虚……和亲王的另一个能力有关?”顾丝还不知道那个单词代表着什么意思,手指比划着,弱弱地问诺兰。 诺兰手指捏着眉心,闭了闭眼,也许是这几天连轴转地忙碌,他感觉有些神经衰弱。 青年的皮肤洁净无暇,如同濯洗的玉石,耳旁蓝发下的水滴宝石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摇晃,他示意她来到身前,每根修长的手指都被白色布料严苛地包裹,有种严谨的禁欲感。 顾丝摸不着头脑地从椅子上下来,绕过办公桌,走到他身前。 “停止,就在这里不动。”诺兰冷淡地提醒。 于是顾丝就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停下,乖乖站好。 诺兰蹙眉,清冷秀丽的眸光迅速地观测了一遍她的全身,在她的眉眼间停留片刻,握着羽毛笔的指节稍稍用力。 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他偏开头,羽毛笔尖锐的笔头对准自己,绒羽那端伸向顾丝的位置,隔着一层衣物。 轻而精准地点在了她肚脐下方。 顾丝的小腹抽搐了一下。 这片温软的皮肤包裹的,就是女性的子宫。 诺兰的动作很快,羽毛笔烫手似的,触了一下便即刻收回笔端。羽毛带来了一缕隔靴搔痒的悸动,青年已经离开了,顾丝还禁不住颤栗了两下,心跳很快。 顾丝看着诺兰的侧脸——他没有冒犯的意图,甚至没有直视她,正因为这样,顾丝的脸颊慢慢地彻底红透。 “所、所以……”顾丝大脑烧得快糊涂了,支支吾吾,“那种乏力的空虚,其实是……?” “是繁衍之欲,”诺兰一字一顿地解释,“也就是所谓的……情/欲。” 啊啊啊!! 顾丝的思绪霎时空白一片,想起刚刚自己没发现诺兰的踌躇,反复追问他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就尴尬得恨不得以头抢地。 而且对方还是很清正美的骑士系帅哥,她这算是调戏了人家吧! 但她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啊……前世顾丝小学毕业后就一直住在病房里,根本不会有恋爱的机会。 顾丝混乱地想到了和沃斯特那几次接触,如果说她的空虚是出自那种感情的话,她对沃斯特岂不是也——? 前方、前方是地狱啊,不要再想了! 看着顾丝的脸色从红变青,又从青变得苍白,像是恐惧着幕后之人的愚弄和注视,诺兰的表情恢复到疏离的平静。 “只要亲王不在你身边,标记带来的副作用便微乎其微,你……可以不用在意。”他生疏地安慰道。 “我要远离性别为雄的生物吗?”顾丝心有余悸,还有一丝初次接触到这种事,难以言说的羞耻。 诺兰微怔,薄薄的唇抿着,思索顷刻,他干脆提笔写道:[如果不是天生厌恶男性,被扭曲成如此,你不需要为自己有欲望感到羞耻,这是一种受激素驱动,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 看到这句话,顾丝的心情逐渐平静,耳垂却不由得热了起来。 也许是没想到诺兰会这么劝导她吧。 [……如果真的不堪忍受,我建议你慎重地选择对象。]诺兰的笔尖微顿,不用抬头,眼前便浮现出那女孩趴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 或许是营养不良又贫血的缘故,她看起来很瘦小,还不到那种可以承受激烈活动的年龄。 [至少狼人不能契合你,]诺兰以一名医者的视角建议,[如果打算纾解,你可以选择艾萨克,或者比他更清瘦的体格。] “……” 顾丝其实没看懂诺兰的医嘱。 不过就算知道了,从小缺乏异性知识,在家-学校-医院三点一线,度过整个少女时代的顾丝,也大概只会用逃避和忍耐解决问题。 诺兰的笔记本上记录了不少关于梦境与繁衍之主的情报,还有她昏迷时的病情记录——由于她的伤口一直出血,量不多但持续性,她已经有了贫血的征兆,诺兰开了几个补血的药方,连着这个笔记本一起送给了她。 顾丝抱着笔记本,脚下轻飘飘地走出诺兰的办公室,这一段交谈对她而言比梦还离奇。 艾萨克一直守在门外,见到顾丝的身影,笑着邀请她要不要再一起去周围逛逛?绿眼睛燃着璀璨的光,像是热情爽利的大狗。 反正顾丝也要请他带自己去药房,就点头同意了。 “你手里的就是团长给开的药方?”艾萨克对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我帮你保管吧,一会儿我直接交给药剂师,那样也省时间。” 顾丝没什么好拒绝的,药方夹在笔记本里,她一起递给了艾萨克。 艾萨克没有擅自翻看,只是随性自然地和她聊着天;“你进去了很久呀,团长都和你聊了什么?” “其实团长真的不擅长和人攀谈,以前王室公主来访的时候,团长直接吓得闭门不见客了,你是他第一个单独聊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孩子。” “一些……病情的事,”顾丝纠结地说,“其实我有几句话没看懂。” “嗯,需要我帮忙吗?”艾萨克笑眯眯的,很直率地指了指自己,“丝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哦,乐意为你效劳。” 顾丝想着她和诺兰那段羞耻的对话都是通过动作和简略的语言沟通完成,给他看看无关紧要的部分应该没事,便犹犹豫豫地让艾萨克翻到笔记本里诺兰写下的那几句医嘱。 然后顾丝就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艾萨克,等待他的解答。 艾萨克的绿眼睛飞快扫过那几行字,挑了挑眉,热情的笑容像是拓在了脸上,喉咙干涩,一时半刻竟然没能找出合适的语言回复。 “……怎么了?”顾丝有些不安地问。 “这真是……哈哈,没什么。”艾萨克唇角上扬一些,撕下那页纸,然后合上笔记本,不含任何旖旎意味地揉了揉少女的头发,“这个也由我替你保管吧,被别人看到可不好。” “对谁不好?” 他们边说边走出了走廊。 “起码你的狼人先生会吧。”艾萨克语义模糊地回复,健康俊朗的小麦色脸庞被汹涌的日光照得有些泛红。 “okok,不是什么大事。”艾萨克受不住顾丝纯真的视线了,开玩笑似地讨饶道。然后,他手指动了动,一双温热的男性手掌虚覆在她眼前。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他的语气有些闷,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等你有需求的时候,再这样吧。” 顾丝:? 所以,他为什么变得那么奇怪啊? …… 短暂的插曲很快过去,至少顾丝是从艾萨克脸上看不出异常了,上午她被副团长领着到处参观,发现月骑的男女人数相当平衡。 王国处于战争时期,从民间到贵族都崇尚武力,无论男女、人类还是兽人,只有能打和不能打的区别,弱者和小孩也不会受到歧视,只有既无能力又想投机取巧的人才会被看不起。 她还见到了月骑本来的副团长——蓝若女士,是一位蓝色长发,身姿修长矫健的授勋骑士,遗憾的是顾丝只跟这位美丽出尘的人打了个照面,蓝若女士便匆匆回到药房里为病人煎药了。 “月骑看重医术和品性,至纯至善之人才会被纯净之神投以青睐,”艾萨克感慨地看着蓝发骑士的背影,“不过这样的人基本都对名利嗤之以鼻啦,因为蓝若不想干,我才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你能当上副团长,就证明、你有相应的实力啊。”顾丝很认真地安慰他。 “硬要说的话,我比月骑的平均武力值能打一些,还有是个能言善道的异类?”艾萨克毫无阴霾地调侃道。 一路走来,顾丝也发现了,骑士团内部很安静,大家都很腼腆守礼,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难道月骑是全员社恐? 顾丝顿时又对月骑生出一丝亲近感来。 今天天气不错,艾萨克陪顾丝走远了些散了散心,中午艾萨克送她回来,又把药给她煎好。 然后艾萨克就站在顾丝面前,像尊鬼神笑看着她喝了下去。 顾丝皱着脸,伸出舌头散散那股恐怖的苦味,艾萨克投喂她糖的动作不知为何僵硬在半空,他耳垂微红,像是叹了口气,不看她,欲盖弥彰地把糖递到她的手里。 “睡会吧。”艾萨克说,“下午让狼人来接班照顾你。” “你下午,很忙吗?” “是啊,我可是全团的保姆兼职外交官,”艾萨克苦中作乐地吐槽,无奈般抓乱了清爽的棕发,“纯净之神在上,我真的需要净化心灵了。” 顾丝以为他是太累了在抱怨。 艾萨克表明了下午不方便,于是她便躺进被窝里,手指抓着被角,慢悠悠地道别:“那明天见。” 艾萨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路姿势有些怪异地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她和诺兰才谈过梦境相关的话题应验了,刚闭上眼,周遭的声音便如同被大潮淹没。 她的身躯变得粘稠、沉重,笼罩着深冷的雾气。 四周是令人惧怕的黑暗,虚无地连通到世界的彼端,顾丝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便辨不清楚方向,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 突然,指尖感受到了重量。 顾丝下意识低头望去,漆黑的世界里,不知道哪里的一团蛛丝牵到了十指上,洁白的、仿佛闪耀着光泽的丝线,操控她如同傀儡,带着她朝某个方向飘去。 中途顾丝试过挣扎,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这个方向是噩梦正确的出口,她的视野渐渐亮起,可就在视网膜感受到光的瞬间,一名“恶魔”青年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祂穿着繁复的贵族礼服,像是畏冷般披着一件浅灰色的斗篷,戴着面具,丝绸手套拄着手杖,半扎的长发垂在耳前,是秾丽的浅粉色,祂的唇色也显现出病弱的雪白。 祂这身装扮像是为谁去吊唁,美艳的容貌呈现出一种蒙尘沉郁的气质。 如果在正常的场合初遇,那么顾丝会以为祂是某名贵族家沉醉于艺术,美貌却难顶大用的少爷,或是某位贵妇人豢养的男宠。 之所以称呼祂是恶魔,是因为—— 在祂身后,顾丝看到了一只庞大蜘蛛虚影,亮起的八对复眼。 11、第 11 章 灰败而死寂。 若是定睛看去,就会发现灰蒙蒙的雾气中穿梭着密密麻麻的蛛丝,中央屹立着巍峨的魔蛛,像是蜘蛛的巢穴。 顾丝能够意识到她现在仍然在做梦,这梦太诡异,她不敢轻举妄动。 青年面具之下的红瞳犹如流动的鲜血,凝望顾丝片刻,扶着手杖的指尖微动,粘稠雪白的蛛丝吊起她的四肢,拖着她走向对方。 顾丝咬着牙,隐蔽抵抗着蛛丝的拽动。 恶魔的面容被面具遮挡,可顾丝就是从祂身上察觉到了不悦。 男人穿着丧葬的装扮,黑金面具黑手套,正装下腰身纤细,浅粉的发色增添了几分温顺的魅力,顾丝被骤然粗暴的蛛丝裹到身边后,祂举起手杖,恶意地敲打了一下她的膝弯。 “如我所想,”祂开口,嗓音嘶哑,“你这个不礼貌的野孩子。” 顾丝倒吸一口气。 疼是不疼,祂的力气也没那么大,貌似教训顾丝才是祂的目的。 “亲王、大人?” 顾丝身上缠的蛛线越收越紧,顾丝飞速转动脑筋,用着不流利的敬语,尝试唤祂道,“您……来见我,有什么吩咐?” 血族亲王静静观察着她,嘲讽轻笑。 勒着顾丝的蛛丝松了下来,她的窒息感缓解,贪婪地呼吸,悄悄观察着对方,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祂喜欢凡人恭敬的姿态,但顾丝并不想一味地讨好这名绑架犯。 ……要不是为了保命。 “看那里。” 静寂弥漫,亲王双手搭在手杖上,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向雾气深处。 祂外表华丽,却像是被火熏坏声带般,音色残破刺耳。 “那是瑟拉妮娅的遗骸,深渊七亲王之一,我名义上的妻子,”祂雪色的唇淡淡叙述道,听不出丝毫温情,“十八年前,六名亲王合力围攻并追杀祂,掠夺了属于我们一族的蜘蛛母神权柄。” 深渊七亲王,蜘蛛母神?这是梦与繁衍之主的真身吧? 等等、这是她能听的吗! 顾丝脸色苍白,在诡异世界知道越多小命没得越快,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她现在连人类奸/细的嫌疑都没排除,完全不想成为血族内斗的祭品! “我……为您感到难过,”顾丝艰涩地说,“但是不是哪里弄错……? “为我感到难过?” 亲王没有直接回答顾丝,而是语气古怪、讥诮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感到可笑,“你从未见过我,居然在可怜我?” 是啊,他们都从来没见过。 顾丝无助地在心里这么想着,听见这名亲王嗤笑:“我又怎么会感受错蜘蛛之女的气息,你以为,这十八年是谁看着你长大的?” 顾丝:? 不对! 刹那间,顾丝背后被冷汗浸湿,血族的陈述像是刺穿迷雾的剑,一个令人恐惧的猜测浮现在心间。 顾丝记得,她这具身体从小就是流浪儿——可这个世界正处于人类和血族的战争期间,普通人在深夜没有进房屋里避难,很大可能不出多久,就被亚种分食得一干二净。 她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矛盾? 原身的记忆,被动了手脚? 但这样也说不通,一是因为顾丝刚穿来时,村子里的原住民没有驱逐她,只是无视,说明是知道她身世的;而且之前有想要收养原身的夫妇,后来纷纷出了意外,顾丝甚至还记得他们的样貌和名字! 如果她体内有血族的基因,后来根本无法平安无事地和猎人们相处那么久。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您……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吗?”顾丝犹疑地问。 “脑子转得还算快,”亲王用着讽刺的语调夸赞,“瑟拉濒死时逃到人界,为了不使血脉断绝,将最后一丝权柄渡给了一个不起眼的、卑贱农妇生的女婴。” 顾丝反应过来她就是那个农妇的女儿,并且从这刻薄的话语里,感知到亲王心里的不平衡。 “瑟拉大人,不是您的,妻子吗?权柄应该交给您才对?”顾丝装作没听出对方的情绪,问道。 “未婚妻,”血族冷冷纠正,“蜘蛛母神的权柄只传承给女性,更何况,我当年同样身受重伤,就算交给我也无济于事。” “如今,我也仅是暂代其位。” 顾丝懂了。 这是女尊家族啊! “感到庆幸吧。” 青年面具下的红瞳注视着蜘蛛的虚影,浑身漆黑,像是被毒液浸泡的美人:“如果不是瑟拉做了这个愚蠢的选择,你的父母双双意外亡故后,你也本该沦为亚种的腹中餐。” “……等将你转化为血族,你还能继承瑟拉遗留的一切,财富、权柄,以及亲王之名。” 祂勾出一抹笑,苍白的面容有了些恶毒鲜活的颜色,“前提是,你能活下来的话。” 有关性命之危,顾丝反应很快:“瑟拉大人的权柄在我身上,假如、被那六位亲王知道,我也会被追杀吗?” “嗯,瑟拉的力量一分为七,如果蜘蛛的血脉不断,祂们就无法吞噬已经拿到的权柄。” 亲王道:“同样,如果你不能拿到其他亲王手里的六份权柄,你也会逐渐衰弱而死。” 虽然这份权柄保护原身平安长大了,但也是个催命符啊!! 顾丝既心惊又困惑:“我该……怎么拿到其余六份权柄?” “取得所有血族亲王的心头血。” 亲王的嗓音低哑,“伊甸园中的血族,从一诞生就知道该如何靠杀戮和吞噬获得力量,强者登上天梯,弱者活该沦为我们的养分。 心头血是血族的生命之核,想让祂们交出心头血,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我觉得,我应该不行。”顾丝很诚实地坦白。 “你是生是死,都和我无关。”亲王冷笑,似乎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口,祂单薄的胸口快速起伏,压抑地咳嗽着。 “我和瑟拉的交易只剩下最后一个,在你成年那天,将你转化为血族。”祂喘息着,几缕粉发垂散,过于白皙的肌肤染上病态的红,直直地盯着她。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血族的脸色阴沉沉的。 顾丝默然。 所以她脖子上的伤口,就是对方咬伤的吧?只是还没将她转化,猎人们就循着深渊裂隙的气息赶来,这个血族也因此受了伤。 这位亲王,是不是战斗力不太强的类型? 听祂的语气,祂和瑟拉貌似是同一族的,听说蜘蛛的雄性确实是会比雌性更弱,相反的是外表会更艳丽。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顾丝沉默许久,低低地自言自语,如果可以,她更想以人类的身份活着。 血族仍注视着她,瞳仁微微竖直,溢出的嗓音仍然是消极羞辱的:“留在人类王国,你就能得救了?” “……哦,让我猜猜,你身上还有我留下的气味,他们会采用对待异端的那一套审判你吧。” 血族冷漠地道,“一部分人唱红脸,一部分人唱白脸,不断给你施压,等受不住再给你点甜头,你就会乖乖把那些男人看作是救世主。” “好一点,被狮骑月骑看管起来,最坏的情况,被交给赤骑,身体不知道会被那群精力旺盛的疯狗折腾成什么样。” “蜘蛛一系,怎么配生活在阳光下,”祂面色不虞,“你应该和瑟拉,和我一样,腐烂在同一个地方。” 这番言论让顾丝想起了前世父母对她的打压,他们家是属于差一点够到小康水平的,虽然有能力给她治病,但也是伤筋动骨的一笔花销,那段时间顾丝耳边听的最多的就是父母和弟弟对她的抱怨。 有什么配不配的上的呢? 她就是要好好活着。 “如果,我变成血族才有生路,怎么找到您?”顾丝摸着脖颈上的伤口,问道。 “……诱惑某个骑士长带你出来,”血族阴郁地说,“你还不是血族,但应该有蜘蛛一脉自带的魅惑,走出正神庇护的范围即可。” 所以,祂也会魅惑吗? 看着血族亲王这套像是刻意遮住容貌的装扮,略有些走神地想道。 “我该,怎么称呼您?” 血族闭了闭眸,有些厌烦地道:“梅蒙·瑟拉妮娅。” “既然继承了瑟拉的能力和姓氏,”梅蒙道,“到了伊甸园,你该改口唤我父亲。” 顾丝闷闷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原来血族那边也是有男女之分的,那以后就不用“祂”代称了。 也许是顾丝发呆的模样在梅蒙看来实在太蠢,她的新任养父流露些许不耐的神色,挥去迷雾,打算结束这场会面。 梦中的场景分崩离析,顾丝就在这时开口了—— 巨型蜘蛛的遗骸俯瞰着他们,顾丝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向梅蒙纤细的身影,看似无心地询问:“您说,瑟拉大人会把一切都交给我。” “我继承的财产里,也包括您吗,父亲大人?” 12、第 12 章 顾丝没能看清梅蒙的表情,下一瞬,她脱离了梦境。 眼皮变得仿佛有千斤重,疲惫感压垮了她,顾丝一倒头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她鼻尖动了动,闻到胡椒和鸡肉的香气,床头的小桌上放了一个保温的饭盒,看来是在她睡觉时,沃斯特来过,不知道陪护到几点,夜太深便离开了。 晚饭是鸡汤配面包,远超野外求生时烤得不知道有没有三分熟的肉的味道,鸡肉肉质细嫩,切成了细细的丝,青菜脆生,顾丝幸福地吃完了这顿饭,总算提起精神想想接下来的打算。 见过梅蒙之后,不清楚对方是给她下了诅咒,还是因为自己是继承人的缘故,顾丝觉得脑海里多了些关于“蜘蛛母神”的知识。 蜘蛛母神是深渊诞生的大恶魔,传说祂是无光深渊里第一序列的恶魔,孕育了无数强力的大恶魔,使得荒芜的深渊繁荣一度堪比人间界和神界。 后来天国副君堕落,联盟母神的诸多子嗣,推翻了母神的统治,并大肆屠杀野心勃勃的蜘蛛之女们,蜘蛛一系也因此没落。 在那之后,新的地狱大君率领恶魔和天国交战数千年,战火席卷三界,其中人界受灾最重,几乎将人类的文明和历史烧得一片空白。 天国拥有生命树,但蜘蛛之母已经衰弱,深渊无法再诞生新的恶魔。 因为新生力量不足,恶魔们在这场战役中落败,重回深渊,并关闭了通往深渊的空间通道。 战争中,因为非凡力量的交战使人界产生动荡,人间接连发生洪灾、地震,是天神们制造的方舟庇护了幸存的人类,因此神魔战争结束后,人类便将天国的神明奉为正神。 恶魔们野心不死,回到深渊前,祂们接纳了被天国抛弃的“遗民”,也就是因嫉妒犯下大错,被主厌弃的吸血鬼始祖该隐。 人类信仰正神,恶魔则庇护血族,尽管当今纪元神秘消退,无论神明还是恶魔都已经是神话里的形象,可两方的战争,仍然在人类和血族身上持续着。 ——和人类这边,只要信仰正神的心虔诚,就会受正神庇护不同,深渊的恶魔只选择契合的吸血鬼氏族,恶魔们赋予吸血鬼永生、财富与力量,而吸血鬼反哺给恶魔战争中死去的人的魂灵。 说回顾丝,她继承的就是蜘蛛母神的力量,脑海中多出一段的记忆,告知她现在自带魔性的魅力——并且可以通过每晚入梦,吸食强者的精神力增补自身。 无论男女,只要对方对她的好感度达到满阶段,她就可以无条件将他们转化为血仆。血仆的潜意识里会把她放在比生命还重要的位置,甘愿为她奉献肉/体和精神。 拥有的血仆越多,她自身的实力就会越强,不过只加魔力,不会反馈在她的体魄上。 蜘蛛之女本就不擅长正面战斗,她们通过引诱,吐丝、织网而又绞杀,达成狩猎的目的。 对他人身心的操控,顾丝莫名地想,这也是繁衍权能的一种吧。 顾丝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神明和恶魔,人类和血族的战争都和她无关,只要能活下去,她其实不介意使用蜘蛛的力量。 但她现在太弱小了,而且还没有转化成血族,不说入梦了,连魅惑估计都只是让水果摊的老板给她白拿一个苹果的程度…… 距离审判日只剩三天了。 顾丝不自知地又摸了一下自己脖颈的绷带。 她有预感,只要她一天没取回母神的六份权柄,伤口就不会停止流血,直到后面会越来越严重,连补血的药剂都无法弥补亏损。 可是,要想抵达伊甸园,就得先脱离教廷,她现在的身份可疑,有哪个骑士长会对她生出好感? 她要怎么办…… 想着想着,顾丝又昏睡了过去,第二天挣扎着起了个大早。 “你要去藏书室?”来给她送早饭的艾萨克听到顾丝的请求,“嘶”了一声,“月骑的藏书室堆满了药方和病例,还有许多药材,那里乱得无处下脚了。” “怎么,你对制药感兴趣?” 顾丝摇摇头,认真地对他说:“想看……书,神明的故事。” 艾萨克了然,“你要那个啊,团长的办公室里倒是放了不少,罗泽家世世代代都是纯净之神的信徒,你要看的话我帮你打个报告。” 顾丝:“嗯嗯!” 她记得诺兰的办公室里有很多书,她想借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提高点好感度。 而且,正神的情报对她也很有用呀! 艾萨克站起身,看着她有了点红润气色的小脸,清透得格外可爱。 青年又半蹲下来,和她平视,“怎么回事,突然对神明感兴趣啦?” 可能是来自蜘蛛的影响,顾丝按捺住加速的心跳,说出昨晚想好的理由:“因为、一直在做噩梦……想要信仰一个神明。” “不了解的就来问我?”艾萨克笑,“虽然我受到的加护不多,应该是没让纯净之神满意的原因。” 这个顾丝还是第一次听说。 正神一般不都是大公无私的吗? 看到女孩严肃聆听的模样,艾萨克眉眼弯弯,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睛像是洒了星子,亮亮的:“因为纯净之神欣赏正直纯洁,薄情寡欲的人吧? 月骑很大一部分成员都在修道院中长大,为了以后侍奉神明,从小就有保持身心洁净的意识,即便成年之后,也不能恋爱和有欲念。” 顾丝是养在病房里长大的玻璃娃娃,在青春期最好奇的时候,连花市文都没搜过,反应了几秒,她才呆呆地“啊”了一声。 “如果那个的话……”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耳垂都红透了。 “破戒吗?”艾萨克笑容不变,很自然地说出来了,发梢带着几分阳光的汗意,“那要看神明有多重视那位信徒了,像我们这些有一点点净化之力的,神明倒不会在意,如果是团长那样的……” 艾萨克思索了一下,正色道:“后果会很恐怖。” 顾丝纠结起来。 那她要为了活命,去引诱一个信念虔诚的骑士吗? “那信仰其他神明,”顾丝小声问道,“也需要条件吗?” “信仰神明没有条件,只是想要受到强盛加护的话,必须得符合神明的喜好才行。” 艾萨克说:“比如狮心骑士,据说光明神的原型是光明巨龙,所以路德维希也是个保护欲和占有欲超强的人,还是个顶级大贵族,龙不就喜欢这种亮闪闪的帅哥么,所以他受到的加护是王国百年来的第一人。” “战争与火之神的话……”聊到这里,艾萨克顿了顿,观察一眼顾丝的脸色。 她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顾丝执着地盯着艾萨克看,于是艾萨克便无奈地说了下去:“他们受到战争之神的影响,必须去征战去杀戮,不然就会陷入极度痛苦的状态。” “好了,不说那么多,听了糟心。”艾萨克结束话题,站起身,收拾好她吃完的早饭,“一会带你去团长办公室。” 既然她今天要去学习,顾丝让艾萨克帮忙给沃斯特带话,让他不用再麻烦跑一趟。 过了半小时,艾萨克便去而复返,带着顾丝敲响了诺兰的办公室。 门缝打开,房间不朝阳,充斥着雅致的木香和书香,有种令人安心的氛围。 顾丝悄悄探头,看到了那位俊秀的湖之骑士,他阖眼依靠在座椅上,耳畔的水滴耳坠静止,看上去劳累过度在安睡。 顾丝小声和艾萨克道别,悄悄地溜了进来。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没有打扰对方,拖了个椅子,轻轻放在诺兰身旁,不太稳地爬到上面,伸手去够最上方的书籍。 好不容易拿到,却没想到那本书意外的重,顾丝手一酸,失手让书摔下去。 想到旁边就是诺兰,她慌张地双手去捞,结果书没砸到诺兰,自己身体一软,摔在了诺兰的怀里。 耳边嗡嗡响,顾丝头晕目眩,眼前冒着金星。 她跪在骑士大腿上,手摸索了半天,从他紧实的腹肌摸索到了肩膀,顾丝不了解异性的身体,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下的躯体越来越绷得僵硬。 仿佛再也无法承受住似的,她听见了一声压抑的、极轻的闷哼,从青年紧抿的唇边逸出。 就在这时,她堪堪回过神,对上一双略显怔愣和朦胧的蓝眸。 ……! 顾丝如同被电击了一样,意识到自己坐在人家怀里,脸涨得通红,她比诺兰本人还恐慌地一溜烟跑下来,抱着书蜷缩到角落。 “你的伤口……”诺兰迟疑了一刻,唤道。 顾丝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摸了摸自己的伤口也没有大量渗血,她便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们两人都是不擅长主动挑起话题的性格,只要其中一人拒绝交流,氛围就会变得十分尴尬寂然。 顾丝背对着诺兰,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感受到了一道清幽的目光,但回望过去什么事也没有。 诺兰眉头紧蹙,盯着手里的医书,表情带着些探究,也有些不放心。 顾丝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然后才慢慢看进去书本,一边学着认字,一边了解这个国家的地理和人文。 中午来临,她如释重负地等到房门敲响声,是艾萨克叫她来吃午饭了。顾丝放下书本,准备礼貌地朝他告别。 “你昨天,有没有哪里感觉到异常?” 捕捉到顾丝转身的时机,诺兰总算问出沉思许久的疑问,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颈上,似乎很想再剥开那里的束缚,看一看被吸血鬼咬伤却仍安然无事的构造。 对诺兰这个医痴来说,沉睡时的顾丝,是个难得一见的标本。 她重伤濒死的那些天,是诺兰用纯净之神的力量维持了她的生命,他了解于她的身体更甚她自己。 但对方醒来,他便不太擅长……应付这个孩子。 顾丝不敢说太多,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梦见了一只蜘蛛。” 诺兰的呼吸顿了顿,他的笔尖轻轻敲着纸张,洇出一大团墨,看起来十分想要多问几句。 可如果少女靠近过来,他也会抢先她一步逃跑。 如果她在睡着时,允许他触碰她就好了。 “其他的,就没什么了。”顾丝闷头说完,顶着诺兰的注视道别离去。 顾丝之前对“魅惑”谁没有概念,实践了才知道,光是和人不小心抱在一起就很羞耻了……她的道德承受不了更过分的亲密。 下午,顾丝没有再去见诺兰。 今天结束,距离审判日就剩两天,顾丝躲进被窝,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又梦见了梅蒙那道黑漆漆的身影。 他沙哑地问起顾丝什么时候离开教廷,目光像是毒蛇般沉暗游离,这戳中了顾丝的痛处。 “我还不能,使用能力。”顾丝尝试为自己辩解。 实际她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 梅蒙打量她片刻,从她青涩的反应里猜着了什么,嘲笑,“蜘蛛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擅长玩弄男人,怎么出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仅此一次,我为你示范,”梅蒙冷声道,“滚到别人的梦里去吧。” 蛛丝如潮水般从他的手杖里涌出,他话音显而易见的愉悦,顾丝猜,也许养父是在还击她昨天对他说那句话。 蛛丝包裹上顾丝的意识,牵连她在无垠的命盘上移动。 再睁开眼,顾丝眼前的景象变了一番,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这疑似是男性的卧室,衣架搭着蓝色的骑士制服,旁边有面落地镜,整体简雅朴素的布局,鼻尖嗅到了好闻的湖水与竹叶气息。 顾丝感觉冷飕飕的……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四肢僵硬,完全动不了! 身旁传来脚步声。 接着,熟悉的嗓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静默片刻,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挑起了她垂下的发丝。 “不是活物。”诺兰沉静冷淡的嗓音微微停顿,侧头,水珠沿着湿发落在锁骨里,蓝宝石耳坠随着他思考的动作轻晃。 刚沐浴过后的诺兰看着床上和那女孩一模一样的身影。 ……谁买的炼金术玩偶,放到了他的床上? 13、第 13 章 人偶和顾丝是等比例大小,面容精致,卷翘的眼睫毛下是一双圆润的棕褐色瞳孔,微微垂着,含羞带怯,栩栩如生。 如果不是她没有心跳和呼吸,诺兰也许会把她错认为顾丝本人。 身为纯净之神的信徒,诺兰奉行着苦修士的习惯,吃穿用度都跟普通骑士是同样的标准,他穿着白色的寝衣,扣子扣到了喉结上方,包裹着优美而流畅的薄肌,即使衣着简朴,也俊美而出挑。 理所当然,他也没有购买昂贵的炼金术制品的爱好。 诺兰端详着床上的少女人偶,有权限进他卧室的亲信并不多,艾萨克负责整个月骑的外交,没有这个闲工夫来捉弄他。 而蓝若是女性,他们两人同样信奉纯净之神,平时谈话连目光都不会有交集,更不用提私下进入他的卧室。 这是个存在恶魔的世界,诺兰没有贸然触碰她,而是打算出门,想要唤醒隔壁的艾萨克,再让他叫醒顾丝。 如果无法确定原主,最好让她将这个玩偶拿回去,以免有心人对她下咒。 诺兰从小在全封闭的修道院中长大,并不知道等比例的人偶还能用作什么用途,他古板的观念只能让他想起和黑魔法有关的巫蛊娃娃。 但诺兰却被房门的禁制阻拦,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 蓝发青年皱了皱眉。 他对医术更感兴趣,却也从没疏忽过日常的训练,诺兰注视着眼前的木门,双眸泛起荧蓝的水纹,湿发搭在额前,发丝仿佛流淌着湖光。 他动用了纯净之神的加护,试图勘破这片诡异的迷雾。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门板仍然伫立在那,像是恶意嘲弄着他似的,空间一阵扭曲,门上大咧咧地浮现出一行龙飞凤舞的通用语。 [不拥抱就无法出去的房间。] 诺兰:…… 他微微闭眼,感到轻微的头疼,诺兰确定,他是被某个吸血鬼,或者黑魔法师入侵了梦境。 纯净之神的权能只能庇护他们的肉身不受吸血鬼的能力影响,对梦境毫无作用。 和梦与幻境有关的魔法难以防范,但不算棘手,这类能力一到白日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他那时便会自主醒来。 既然是梦,那就总有出口。 诺兰面色平淡,回到床边,看向床上仿佛睡着了的少女。 门板上给出的要求在诺兰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他也想看看,如果按照对方的要求做下去会发生什么。 现实里的顾丝被黑暗生物盯上,如果那名亲王也对他怀有恶意,那么他就能替她先一步探明风险,出去后再告知她陷入迷梦时该怎么做。 床上的是她的等身人偶,他并不算违背了纯净之神的戒律。 想到这里,诺兰伸出手,男人的指腹带着粗糙的剑茧,有种和秀美面容不相符的力量感,轻而易举陷进了她软绵的皮肤。 ……温热的。 他顿了一下。 少女起先躺在被褥中,诺兰掀开被角时,才发现她未着寸缕,微卷的金发散落在锁骨下方,勾勒出美好的形体。 诺兰下意识移开目光,不再妄动,而是用被子将少女裹了起来。 ……他不太明白,即使是为了诅咒,为什么术士要将她的身体刻画得如此……真实。 诺兰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不洁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他用被子将顾丝包裹得十分厚重,只露出一个脑袋,想了想,面无表情地将顾丝提了起来,像是拿着一件行李。 门板再次色彩模糊,要求的下方浮现出了第二行字。 [请好好完成任务,时间超过三个小时,即可脱离梦境。] 诺兰:…… 肢体接触这个词几乎和诺兰的前半生无缘,就连记忆模糊的幼年,他尚在家族里的时期,和亲人的互动都是淡而克制的。 拥抱不属于逾矩之举,但他难以逾越内心那关。 或许是因为,这个玩偶和顾丝太像了……像到下一秒,就会在他怀里流露出灵动而慌乱的眼神。 诺兰将她托在臂膀上,清和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随后掌心压下她的眼皮,令她轻轻闭上双眼。 顾丝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她内心大为惊慌。 顾丝不能控制自己的四肢,眼珠也没法乱转,初始状态下睁着眼还能让她心里有点安全感,可眼睛一闭,她就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啊! 虽然顾丝知道,诺兰团长是个可以信任的好人。 她只是有些害怕。 “失礼了。”他轻淡地道歉。 一旦她陷入沉睡,诺兰便找回了对理智的掌控。 顾丝想起她刚醒的时候,诺兰将手指深入她的口腔,熟练撬开她的唇齿,也许在她昏睡时,他就履行着医师的义务,每日为她体检。 诺兰没有将她的被子拿开,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她陷入一个有力清瘦的怀抱。 他的手臂搂着她,没有坐下,而是就这样四处走动,似乎在察看有没有脱离梦境的方法,顾丝的脸避无可避地贴紧他的胸膛,她的大脑死机。 被角稍微滑落下来,露出她被绷带缠住的伤口。 连这处他感兴趣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诺兰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然后他环着她的腰,在书桌前坐下,解开她伤口的束缚,一边观看,随手拿起羽毛笔和凌乱摆放的纸张,书写的沙沙声响起。 是在记录什么……还是在画她? 诺兰此时俨然进入心流状态,完完全全地拿她当成了一件医学道具,顾丝闭着眼,觉得被子又向下滑落了不少,但专注的骑士并没有发现。 因为看不见又无法活动,时间分秒的流逝,在她的感官里拉得格外漫长。 不知道过去多久,书写声停下,诺兰沉吟片刻,打量着怀里的人偶,考虑要不要将她调过来,正对着他。 ……但他还需要完成拥抱的任务,那样的话,她的腿在被子里伸展不便,还会碰到他的腰。 虽说诺兰对病人一视同仁,但他并不喜欢被人触碰到过界的部位。 顾丝感觉到诺兰又将她抱了起来,朝门边走去。 诺兰的房间没有特别的装饰物,顾丝印象最深的就是衣架旁边摆放的一面落地镜,而诺兰之后的举动,证实了她的猜想。 皮肤越来越冷,还被男人像个小孩一样抱在镜子前,不知道为什么,顾丝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嗯?” 诺兰疑惑的嗓音微微响起。 他停下脚步,腾出右手,揩去她眼角溢出的水珠,平静地自言自语道: “你会哭么?” 耳畔传来青年疑问的瞬间,顾丝的意识猛然被扯回现实。 三个小时的期限到了。 病房中,她在黑夜里突然睁开眼睛,在床铺胡乱翻滚了一会,随后藏在被子里不说话,面庞和耳朵都熏得红通通的。 不行了! 为什么要让她和诺兰做这样的梦啊!顾丝一点也不懂为什么这样的梦会提高诺兰的好感度。 难道他喜欢沉睡的,任他观测和记录的类型? 不行不行,还是跟养父说一声,下次别再入诺兰的梦了。 谁知道他发现人偶会哭之后,会不会实验她还有哪里的反应跟活人一致…… 后半夜顾丝没睡着,裹着被子自闭到天亮。 这两天顾丝都没怎么见到沃斯特,今天他来得比最初几天早很多,闻到饭香,顾丝鼻尖动了动,眼睛圆溜溜的,小心翼翼探出头。 沃斯特取出饭菜,在小桌子上摆开。顾丝兴冲冲地掀被子起床,坐到凳子上准备开饭,她眯着眼汲取美食能量的时候,沃斯特无奈地让她慢点,站到她身后,为她梳理毛糙的发丝。 他似乎很喜欢她的这头长发,指尖留恋许久才舍得放开。 “诺兰帮你恢复得怎么样?” 沃斯特灰蓝眸凝着她的脖颈,声音低沉。 他俯身,本能地嗅闻着她的味道。 顾丝腮帮含着勺子,点点头,这几天那股痒意一直存在,她逐渐有了耐性,也不觉得有多难忍。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犹豫:“你……还用我么?” 顾丝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沃斯特在指什么。 之前赶路求医的时候,阿彻嫌弃她,一直是沃斯特帮助她缓解那种感受,后来诺兰接手为她治疗,顾丝为了生存忙得焦头烂额,这两天有些疏忽了沃斯特。 但也只是两天而已呀! 顾丝没有养过狗,但听说有些犬认主之后,会对人类生出分离焦虑症。 沃斯特也会这样吗? 顾丝想了一下,说:“我不难受……谢谢你给我梳头。” 顾丝对沃斯特的好感很高,是对于伙伴和可靠的忠犬那样的好感,她注意着沃斯特低落垂下的尾巴,尝试提议:“要不要、抱一抱?” 啊,尾巴又摇起来了! 顾丝新奇地看着那条比主人直率得多的尾巴,又想摸摸看了。 沃斯特松了口气,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允许,双臂小心翼翼地虚拢着她,森林和野兽的味道扑面而来,硬挺的下颌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 他刮过胡茬,可还是有些毛茸茸的触感,顾丝痒得笑了起来。 阳光穿透明净的窗户,就在这时,房门传来了简要的扣响声,“咚咚”两下。 顾丝从狼人的怀里望去,看见棕发娃娃脸的青年。 “噢,今天是狼人给你送饭。” 艾萨克提着饭盒,倚在门边,神情自然地看着拥抱的两人,笑着:“是我来晚了啊?” …… 这顿早饭以尴尬收场。 尽管艾萨克没说什么,笑眯眯地让她吃好喝好,提着饭盒挥挥手离开了。 艾萨克离开诺兰的住处,像往常那样问候偶遇的同僚,来到月骑病房区,照例巡查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执声。 一个刀疤眼佣兵吵吵嚷嚷,质问为什么他为啥不能使用月骑的救济金,非要自己掏出看病的钱。 两名普通骑士有些手足无措地杵着,被堵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情绪激动,额角青筋暴跳,眼看着两个骑士越软蛋,他就越得意,马上就要动手威胁的架势,吓得隔壁小孩子尖利的哭声几乎刮破耳膜。 “我来解释吧,你们去忙。”艾萨克走进病房,把饭盒交给其中一人,从容下达指令。 他的下级们如释重负,临走前,其中一人小心看了眼副团,发现他的笑容不似平日随和,有点懒得应付的模样。 骑士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几乎就在那一刻,房内嚣张的叫喊声止住了。 瓶罐药剂接连打翻,有重物轰然倒地,两名骑士没走远,彼此对视一眼。 他们返回打开房门,见到闹事的佣兵被打晕在地,以及艾萨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背影。 棕发青年的表情有些冷,“啧”了一声,收剑入鞘。 “碍事。”他低声骂道。 顾丝敏锐地察觉到艾萨克的情绪有细微的变化。 顾丝回想了一遍前两天的相处,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把好相处的副团长当成工具人了。 他随叫随到,还尽心尽力地为顾丝科普王国势力,但今天沃斯特提前过来,她却忘了艾萨克早上也会来探望她,让他看见了两个人其乐融融的画面。 这是不尊重他的吧?要不要去道个歉。 顾丝去问了一下值班的月骑,得知艾萨克的工作很忙碌,气喘吁吁地跑了一趟,绕了个大圈没见到人,她累得迷瞪,决定先睡个午觉。 ……似乎是想着谁便做起了关于谁的梦,再睁开眼时,顾丝懵懂意识到,她又入了某人的梦。 她躺在带着男性气息的床铺里,对上身边一双将将转醒,显得有些冷淡的绿眼睛。 他似乎有裸/睡的习惯,小麦色的胸膛健壮性感,锁骨线突出,不笑时眼角有些凌厉。 场景很不妙。 这是艾萨克的梦。 14、第 14 章 艾萨克可能有起床气。 他冷冷地打量着顾丝,凌乱的棕发下是一张不耐烦的俊脸,顾丝这才发现他是下三白眼,眉毛上挑,是颇带着攻击性的少年感长相。 平时笑吟吟的看不出来,一旦不挂着笑,就有点金毛突变隐狼的气质。 被他那样防备和警惕地看着,顾丝感觉凉飕飕的,不由得缩起身体,然后她发现自己能动! 原来她在这个梦里不是人偶吗? “哈……魅魔么?”他的视线从女孩的脸扫到她雪白的肩颈,停顿,随后尾调拉长,手掌烦躁地捋起散乱的额发,嗓音也带着半梦半醒的沙哑,“我都那么忙了,可没东西被你们榨了啊。” “商量一下,不知名的魅魔小姐,”艾萨克颇有男德地拉高被子,同时遮住自己和顾丝,“我之后还要巡逻、写报告,和同事交接班,安抚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晚上还要照顾月骑的小客人。 “我只是眯了一小会儿,马上就要起床的,”艾萨克真诚地说,“如果想要吃饭,能否请你选择赤骑那群精力充沛的疯狗呢?” 顾丝睁圆眼睛,听不懂艾萨克絮絮叨叨说的话。 她看进青年的绿眼睛,迎着对方越来越沉的眸色,小声地问,“谁……是魅魔?” “……” 艾萨克本想绷着脸,打发走这个伪装成丝丝的魔物,但那张脸太过呆萌,问问题时连眼睛都发直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装得太像了。 王国猎魔的活动盛行,但低级魅魔没有实体,它们的灵寄生在人的身体里,以人的精气为食,这是危害度很低的魔物,加上被吸精气的人不会出什么大事,最多只是夜夜做梦,导致日渐消瘦,逐渐失去世俗的欲望罢了。 因为低风险加难抓,骑士和猎人都对魅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据说魅魔能够在梦里变化出各种形态,民间流传着不少关于魅魔题材的限制级话本。 持有加护的人都对梦境很敏锐,再加上那个胆小的女孩怎么可能穿着这种装扮爬他的床,艾萨克几乎是第一眼就知道,恐怕是某个魅魔嘴馋选中了他。 “喂喂,你都有犄角和尾巴了,难不成我是魅魔?” 艾萨克掀开被子,顾丝连忙抱紧自己,艾萨克没看别的地方,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自己的腰后。 顾丝扭头,只见一条细细的,尾端是桃心形状的尾巴耷拉在床边,来回摇摆,像是惬意的猫。 顾丝:??? 她赶紧用手探上额头,发现鬓发里也长出一对小小的、弯曲的角。 她什么时候变出的角和尾巴啊! 上次是不能活动的人偶,这次她变成了魅魔,顾丝心里浮现出一个朦胧的想法——她是以提升好感度为目的入梦,难道会变成他们在梦里幻想的她的样子? “所以,你还不解除梦境吗?” 艾萨克笑容和善地问:“再耽误我的时间,我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哦?” 顾丝看他抬起手,连忙双手抱头,怕他殴打自己,细长的尾巴抖抖索索圈上他的手腕,桃心贴在他宽大的手背上。 艾萨克没有动摇,恶趣味地扯了扯。 顾丝抽噎地哽了一声,像是被人重重按了一下尾巴骨,她发出的声音都有些不堪。 “我今天、今天想找你道歉。” 她混乱地自证,说得语序颠倒:“早上的事……对不起。” “……” 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魅魔没有读取人心和记忆的能力,而早上的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艾萨克挑了挑眉,神情慢慢变回往常的样子,审视着她,手指慢慢拨弄着她颤抖的尾巴。 “丝丝? “但你不是普通人吗,”他冷静地质疑,“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 顾丝卡住,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诺兰是因为知道她被和梦有关的亲王盯上,这份情报就是他交给她的,在正教的观念里,被吸血鬼连带着报复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没有怀疑顾丝。 但艾萨克不知道内情,如果说他是和她走得太近所以被梅蒙报复的话……说不通的,血族亲王怎么可能那么闲。 艾萨克是诺兰的亲信,他们私下一整合情报的话,那她在梦里就很容易被试探出来了。 不如装傻好了。 顾丝自暴自弃地想,就让艾萨克以为这是他自己的梦。 月骑成员都很好,梦里的他,也应该和现实里一样善良……吧。 艾萨克观察着她失去血色的脸,仍然笑着,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丝丝,怎么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顾丝抽泣着说,“一睁开眼睛,就在你的床上。” “我还能不能、变回原样?我不想有角和尾巴。” 顾丝想象了一下现实里的自己遭遇这种情况,半真实半演戏地向艾萨克求救。 艾萨克沉思,随后伸出赤着的手臂,拿了床头柜的白衬衫随性套上,长腿一迈下床,顾丝躲在床角,默默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在顾丝惊讶的目光中,艾萨克尝试打开门,青年提剑、用钢丝撬,动用加护,什么办法都试过之后,他耸耸肩,看着仍然顽强的门,很轻巧地便放弃了。 艾萨克对外是个经典的三好青年,即便是在不用遵循道德标准的梦里,他也仍然保持着对神明最基本的尊敬。 虽然他对现状很感兴趣,但毕竟囚禁一个少女,不太符合他对自己的要求啊。 “怎么办,门打不开诶。”他坐在床边,伸出手,笑眯眯地招呼顾丝。 顾丝见他恢复了正常,披着被子,慢慢挪到他身边:“门上,没有字吗?” “好像是有,但我对你做那种事,你不会害怕得再也不想见我吗?” 不就是抱吗? 顾丝有些迷惑,她不觉得拥抱是特别亲密的举动,和诺兰的那时候哭了,也只是因为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人体模型。 “说是让我们交换一个长达五秒的吻,才能结束这个梦哦。” 艾萨克语气轻飘飘地为她解惑,然后看着顾丝的脸“腾”地一下变红了。 “那我们……”顾丝紧紧抿着唇,有点被这个要求吓到。 这个梦的底线是会越来越低的,现在就要亲嘴,以后不得结婚啊! “放心放心,在你没有同意前,我是不会越线的,”艾萨克屈起长腿,坐在她身边,笑着安慰,“在找到正常离开房间的办法前,我们就这样陪伴着聊天吧。” 顾丝点点头,男性体魄结实,热量鲜明,她拘谨地坐远了一些。 说是聊天,其实也就是艾萨克一人挑着好玩的事对她说,顾丝哼哼唧唧地应和着,入梦消耗了她的精力,她的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浮远,额头传来了痒意。 “你真的是我的梦吗,”头上的角似乎被男性的指腹摩挲着,顾丝依稀听到艾萨克轻笑着说,“那我是不是可以对你做……” ……? 可以、做什么? 顾丝疲倦地睁开眼睛,呆滞地看着现实的天花板,明明是睡午觉,为什么反而越睡越累了。 而且,这次他们没有完成任务,就脱离梦境了? 思考无果,顾丝再度安详地闭眼,在脑海里呼唤着梅蒙的名字。 她不禁想,如果以后自己需要多线入好几个男人的梦,不会在别人眼里,就是天天睡觉吧? 顾丝没有等到梅蒙入梦,养父考虑到了顾丝对能力操控还较为生疏,在蜘蛛巢穴中给她留下了几句话。 于是顾丝知晓,当她的精神力不足以编织梦境时,是会提前结束梦境的,而且在任务完成前,她不能在同一人的意识里构建新的梦境。 至于梦境内的一切,一般是按照蜘蛛之女的意愿定制,理论上来说,她可以成为主导者,只是拖骑士们入梦就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力,于是梦中的场景暂时只能依照对方的幻想来构织。 随着她能力提升,达成梦境任务的要求会逐渐苛刻,不过她要是没有意愿,短时间内是不会提升到她无法接受的地步的。 顾丝感到疑惑。 她中午是想着艾萨克,才会冥冥之中编织了和他的梦境,理论上来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入梦。 她心底想的任务也就是抱一下,或者舔舔伤口。 ——为什么,艾萨克会说门上的字,是要求他们亲吻呢? 顾丝想想也就算了,她本就很累了,得到这些信息后便又睡了过去,再次恢复意识,是因为闻到了熟悉的气息,那像是阳光穿透林叶,青翠而具有生命力的味道。 顾丝睁开眼,对上一双碧绿的瞳眸。 许久不见的阿彻俯身,双手抱臂,目光幽幽地盯着她看,略长的金发扎起,几缕碎发垂落,背着弓箭,一身游侠的装扮。 “睡得真香。”他低嗤,嫌弃地移开了不知道暗中观察多久的目光。 “有、什么事吗?”顾丝眨了眨眼,问道。 “大人物都快到奥城了。”阿彻告诉她,然后声音稍低,解释了一句,“前几天我去护送首领了,之后对你的审判,我也会参加。” 顾丝心情沉重,虽然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但这也是迟早要面对的事。 她说:“谢谢。” 阿彻掀起眼皮,瞳孔在夕照的余晖中呈现出动物性的菱形,注视着她。 “骑士长们和血猎集结,后天就是审判日了。” 他突然说:“你要不要和我走?” 15、第 15 章 “去哪里?”顾丝下意识问。 她一时没想到别处,逃跑这件事太遥远了,而且教廷主力都快到了,奥城一定守卫森严。 顾丝还以为阿彻是要带她去散心。 阿彻眉眼微微压低,碎发在眼睑投下阴影,唇线绷直:“跟着我,去哪都比你现在过得好。” 从阿彻进到骑士团时,就感觉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空气。 这个白痴应该没察觉到,她一个人关在诺兰的居所,像只折断羽翼的金丝雀,如果没有副团长及以上的权限,光是就要走到骑士团的生活区就要经过好几道关卡。 虽然她住的一个房间,面积都比阿彻在贫民窟见过的,二三十人蜷缩的破屋子要大。 阿彻的童年在贫民区的一间破屋背面的瓦檐下度过,贫民区面积有限,屋子和屋子之间极近。阿彻住在两个毛坯房的缝隙里,只有不到一米可以活动的空间,这片小小的瓦为他遮风挡雪,天晴时可以看到一线蓝澄澄的天光。 尽管逼仄、狭窄,自由的气息却仍无孔不入。 他不喜欢惹上麻烦,可也许他骨子里继承了混血种叛逆的意志,从进入教廷那天起阿彻就对这个组织一直积累着不爽,这重身份表面受他人尊敬和谄媚,实际却什么脏活都干,就像只条指哪咬哪的猎犬,恶心至极。 阿彻觉得自己迟早会成正教的叛徒。 不过无所谓,他的钱早就攒够了,叛出教廷后无外乎就是小心一点通缉令,到哪他都有能力过得不错。 ——尽管如此。 阿彻沉默,想到刚刚对这个女人说出:“你要不要和我走?” ……真是疯了。 他暗暗嘲讽自己。 金发少年打量着顾丝,目光冰冷又含上一丝挑剔,思考着她可以为自己带来什么价值。 十指白白嫩嫩的,没有茧子和伤口,看上去既不会烧饭也不会缝纫,也别幻想她能在狩猎时出力了。如果带着她,也就是天天在家等着他回来,对着他笑,再让自己抱一下。 像养了朵菟丝花。 到了晚上,他们可能拥在一起睡觉。 那不就是他的…… “阿彻?” 见他没有反应,顾丝又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阿澈绿眸闪烁,表情骄矜而冷淡,沙哑地应了一声。 “天色很晚了,对不起,我今天很累,不想出去。”顾丝缓慢而又认真地拒绝了他,然后问,“你还有事吗?” 蠢货。 听到少女的拒绝,阿彻扯了下唇角,也不知道心里是在骂谁。 阿彻压抑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语气平平地说,“你就当我没来过。” 顾丝“哦”了一声,然后在他阴沉的目光中,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睡得太饱,又一直在喝补血的药剂,脸上红润。 受着伤还能有这样的好气色,看来这段时间享福了。 想到自己任务路上的不顺心,阿彻内心又多给少女批了一句“没良心。” 在这里待着没意思,更何况房间里又全是雄狼求偶的气味,阿彻受不了这股味道,拉低兜帽,长靴踩上窗台,就想要从高处跃下。 “阿彻,阿彻。”就在这时,顾丝叫住了他。 阿彻不耐烦地斜眸望去,少女对她露出了很可爱的笑容,双手合十,好奇地说:“我一直好奇,你的兜帽下有什么呀?” 这对阿彻是个挺冒犯的问题。 他小时候没少因为自己身上的特征遭受歧视,那时他连找到件能蔽体的衣服都难,兽耳只能狼狈地趴在金发里,而他又长着张独属于精灵族的容貌。 见到阿彻正脸的人们,通常会在惊讶后,露出一种淫猥的,蠢蠢欲动的眼神。 “小子,你是混血吗?” “嘻嘻,是半兽人,还是半精灵?” “通/奸出来的小杂种。” 阿彻聆听着这些污言秽语长大,其中也不乏真的试图对他下手的大人,当然这些人都在动手前被他恶狠狠地咬死。 而阿彻也从一开始的感到羞辱,气愤得想杀人,成长为了一个能面无表情将那些荤话还击,甚至踢断别人作案器具的恶徒。 听到少女的询问,阿彻的创伤几乎是一瞬间被激发,但看着对方那张天真到蠢呼呼的脸,他把滚到喉咙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之前顾丝粘着他打转,他没搭理,导致的后果就是她不敢再来找他。 虽然阿彻不清楚这种细腻到有些矫情的画风是什么回事,但他无意识地,开始更柔和地对待这根对他伸出的、小小的蜗牛触角。 “……想知道?” 顾丝点头再点头。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看着阿彻垂着眼,藏在阴影里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地补充。 “也没什么。”阿彻默了片刻,停止了离开的步伐,没个正型地侧靠在窗台上,兴致缺缺地说。 也许她也和那些人一样。 如果她也会惊恐又厌惧,那他赤/裸/裸地把自己展示给她看一次,有什么意思。 如果她敢,阿彻冷冷地想着,他有更多办法弄到她崩溃。 他试图装出不在意的姿态,但却已经设想好了被躲开的可能,为自己争取一点还处于主动权的安全感。 阿彻实在沉默了太久,顾丝心虚地想着,自己该不会触到他的逆鳞了吧……? 阿彻淡淡命令:“只给你看一眼,离我近点。” 顾丝眼前一亮,掀开被子下床,像是怕吓到一只会逃跑的猫一样,慢慢靠近他。 阿彻阴暗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随即扯下兜帽,金发里躲着的温热物什映入眼帘,软软弹弹,黄色的毛发里染着黑色斑点,耳廓顶端,立着一簇毫笔般的聪明毛。 窗外吹进夜风,那高高竖起的猫耳不易察觉地轻颤了颤,像是十分敏感。 顾丝:!!! 猞猁,是大猫猫猞猁啊! 看着臭着脸的阿彻,顾丝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了猞猁带着聪明毛的耳朵,厚厚的大爪子,又粗又短的毛绒尾巴,一瞬间,他在顾丝心里的地位坐着火箭提升。 顾丝的脸激动得发红,想要伸手又不敢,兴奋地问阿彻:“可以摸摸吗?” 阿彻挑了下眉,瞥着她不似作伪的喜爱神色,神情松缓。 他扬起下巴,露出个笑:“求我?” “拜托你啦,”顾丝说,随后没忍住,视线下移,看向他的腰带下方,“对了,你那里是不是也……” 也有条尾巴? 阿彻的面色怪异。 太多人用这个句式对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了,于是在顾丝急色地伸出手时,他瞳仁缩细,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腕。 少年有力的指骨插入她的指缝,用力地按在大腿上,长裤下的肌肉绷紧,他的呼吸也变得凌乱。 “……你现在不能摸。”他喉结动了动,压低嗓音。 “什么时候、可以呢?”顾丝祈求地看着他。 阿彻:…… 阿彻别开视线,毛茸茸的猞猁耳朵转了转,染上微红,说:“等审判日结束后再说。” 暮色四合,星子取代夕火零星点缀夜空,一对少年牵着手,彼此都安静下来,直到耳边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丝丝,”是艾萨克的声音,“你醒了吗?” 阿彻拉上兜帽,看了她一眼:“走了。” 他背对着她,语气凉凉地多问一句:“除了沃斯特,你还有别的男人?” 顾丝歪头,眼睛里仿佛载着两个问号。 “沃斯特和艾萨克,都是伙伴。”她说。 这么浓的雄性荷尔蒙味道,她居然一点没闻见。 阿彻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头老狼自作多情,都三十多了,精力跟得上么,还行不行啊? “算了,当我没说。”他愉悦地说完,纵身跃下,灵巧的身影消失在后院里的花丛中。 与此同时,艾萨克打开没锁的房门。 见到顾丝的瞬间,青年疲惫的面容绽开笑容,袖子挽到小臂,提着份量满满的饭盒,开心地说:“看来晚上是我先哦,丝丝。” “吃吧吃吧,我等下会去转告沃斯特的。” 好像全然没把早上的事放在心上。 顾丝犹豫了下,来到桌子前坐下,艾萨克的眼神没有梦境里咄咄逼人的味道,温顺而明亮。 “你今天……怎么样?”顾丝打算试探一下。 艾萨克:“什么怎么样?” “因为你早上……好像不太开心,”顾丝说,“我一直想找机会道歉,然后感谢你的照顾。” “那个啊,你不是对我道过歉了吗?”艾萨克看着她,满不在意地说。 顾丝心里慌了一下。 她努力保持着眼神不游移,看进艾萨克的眼底,男人有种强势的侵略性,明明只是随意地笑着,好像就能看清她的伪装一样。 “我没有……”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艾萨克转而笑起来,打断她的话,“因为是你的话,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所以只想让你别那么紧张。” “我希望你把月骑当做家一样,如果有困难,你可以对我说哦,丝丝。” 他的话模棱两可,顾丝藏着秘密,总觉得艾萨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这句也是平常他会对她说的安慰。 “审判日快来了,你很紧张吗?”艾萨克弯下腰,揉揉她的头发。 顾丝说:“……有一些。” “没关系,我和团长都会争取让你留在月骑,如果赤骑追责,我们也会说出你在月骑这几天的表现,我们都相信你对人类是无害的。” 顾丝有些感动,看着艾萨克,心想她不该把人想的太心黑的。 顾丝声音很轻地说:“你的工作很累,不用一直询问我的感受。” “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相处这么久,总是担忧在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 艾萨克说:“那如果我不小心做了出格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会的。”顾丝答。 不知者无罪嘛!是她故意隐瞒艾萨克在先,艾萨克在梦境里对她态度恶劣也是正常的。 艾萨克笑起来:“太好了,丝丝。” “希望我们以后能每天见面,关系越来越好。”他站起身,松了一下酸痛的肩背,白衬衫下露出一截麦色腹肌,“好了,我继续去忙了。” “唔,我是不是该提前说句晚安?”他握上门把手,蓦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 顾丝说:“嗯,晚安!” 艾萨克莞尔:“晚安,祝你有个好梦,丝丝。” 昨夜和中午消耗过多了,顾丝安恬地睡了一觉,今晚没有做梦。 今天是倒计时的最后一天。 顾丝起得很早,看护她的人还没来,于是她又躺回床上,陷入冥想状态,操控着精神力来到所有梦境的源头——蜘蛛巢穴。 蜘蛛母神的权柄里包含梦境,无论时代,所有蜘蛛后代死后,灵魂都会回归到这里。这个知识在顾丝意识到权柄的存在后,自动灌输到了她的脑子里。 顾丝来的次数少,除了尚还存活的梅蒙,暂时还没见过别的蜘蛛之女。 ——在母系氏族的蜘蛛家系,男人也被称为“蜘蛛之女”,譬如魅魔、炎魔,是对一支血脉的统称。 就算没人在,蜘蛛巢穴里残留的气息,和偶尔漂浮的知识残片,也能带给顾丝很大的帮助,就在她刚准备不知道哪一个蜘蛛之女飘来的记忆时,突然有了某样灵感。 顾丝入梦是为了提升骑士们的好感,最终将“保护自己”的指令种植到他们的精神深层,那时他们也就成了她的血仆。 那她是不是有办法看到他们现在的好感? 心有所动的瞬间,精神力以她可以理解的概念呈现在了顾丝眼前,像是顾丝前世玩游戏时的系统面板。 排在最高位赫然是沃斯特,百分之百的进度条,他已经有了百分之三十五。 排在之后的是阿彻,他有三十的好感,之后是艾萨克,他的好感度是二十——并且还比别人多出一行黑色的进度条,显示的也是二十。 顾丝不知道黑色的进度条代表着什么,巢穴也没有给她提示。 之后在顾丝熟悉的人里,诺兰是十,圣子缪礼是零,洛基是负二十。 顾丝看着最后的负二十,有点不可置信。 一路走来,洛基一直很照顾她,她还以为自己的起点不错呢。 看着面板,顾丝陷入沉思。 她已经猜到洛基和赤骑有关,并且恶意对她这么高,说不定就是团长、副团长之类的职务。 她需要为了明天的审判做准备,提高一点点好感,她就有可能从检察官的手里逃脱。 那她今晚,要不要入一下赤骑团长的梦? 16、第 16 章 入梦两次,顾丝总结出一些经验。 之前她都必定会出现在男人的卧室床上,蜘蛛之女的权柄提示顾丝,在这样私密的环境里共处会提升他们的好感,哪怕是她以后有了自主织梦的能力,也最好把场景设置在封闭的、只有两人的空间。 顾丝现在还是普通人里偏低的精神力,也许得等到梅蒙把她转化为血族,才能在梦里占据主导权。 顾丝顺便看了一眼有没有其他人的好感条,比如蓝若女士。 很可惜的是,她身负的魅力……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男女通杀,但她跟蓝若接触得不多,因此好感条里没有一位同性。 顾丝又在心里问巢穴自己的魅力现在有多少。 巢穴回应了梦境的主人,顾丝得到了‘大概是放在人群里,扫过去能一眼注意到,并且觉得她有点可爱’的回答。 顾丝礼貌地想,谢谢,你也很可爱。 巢穴笼罩在灰茫一片的雾气里,片刻后,雾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几条不知道从哪伸出的虫肢抱着一堆记忆残片,放在她的脚边,在顾丝注意到它的花纹前,触肢们一溜烟地缩了回去。 作为梦境起点,巢穴好像是有自主意识的。 顾丝想着,盘腿坐下来,清晨的时间就在那些记忆碎片中度过,对于能力的了解逐渐深刻。 艾萨克和沃斯特提前商量过,在她准备迎接审判的前一天,由沃斯特将她唤醒。 顾丝揉了揉眼睛,大脑发晕地坐起来,沃斯特把她抱下床,放在小板凳上,顾丝迷迷糊糊地开吃,沃斯特给她扎了两个低马尾,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两个白色毛绒发圈一边一个套好。 金色的发辫垂到薄薄的双肩前,像是垂下的兔子耳朵。 顾丝嘴里正好咀嚼着一条青菜,她不挑食地慢慢吃完,感知到沃斯特的视线,她疑惑地抬头望去:? “吃过饭,艾萨克会来接你,月骑团长要问你一些事情。” 沃斯特怔了片刻,手心压了压她头顶的碎发,嘱咐道。 “好,”顾丝应下,“有别人在?” “听说赤骑的副团长前来拜访,但诺兰没见,”沃斯特顿了顿,看着少女迷茫的眼神,“别担心,不会有事。” “他们、是想来调查我?” 沃斯特灰蓝眸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虽然没说话,但顾丝察觉到了他浓浓的安抚意味。 “那也,没事呀,”顾丝说,“迟早都要见的。” 她踮起脚,沃斯特都弯下腰了,她还是够不到他的发顶,于是顾丝有些尴尬。 看出她的打算,沃斯特单膝跪至地上,顾丝如愿地揉揉狼人的深银发,像是毛茸茸的兔子伸爪拍拍比她高出许多的狼王。 “你明天会跟我一起吗?” “……抱歉。”沃斯特低着头,坚毅的侧脸看不清楚神色,嗓音低冷而消沉,“我曾经失去记忆,又信奉狼神,并不能参与投票中。” 狼神? 顾丝目前了解比较多的是血族那边的情报,对人类势力仅从缪礼和艾萨克口中了解过,“万兽之神,不是狼神吗?” 少女是真真切切地在疑惑,沃斯特的脸色柔和,为她解释清楚这其中的秘幸:“万兽之神是万灵的化身,不单指一个神明,而是由无数的小神位组成。” “如阿彻,他的信仰是疾风之神,所以能听风辨位,也十分擅长以速度和灵敏取胜。”说到这里,沃斯特沉默下来。 片刻,他嗓音沉下道: “而狼神,是万兽神众的叛徒。” “在教廷的记载中,神魔战争后,狼神篡位未果,带着后裔投奔恶魔,如今狼神的信徒,应当只存在于伊甸园中。” 关键词触发,顾丝的眼皮跳了一下。 在这个世界,比如一个人清心寡欲,或是在制药上有天赋,就大概率会被纯净之神注意到,再比如若是一个人十分公正无情,就可能得到真理之神的注视。 但要是想得到加护,自身满足条件还不够,必须得加入某个势力或学府,经过重重考核,才能获得向神明祈祷加护的资格。 王国其实是个战时的联邦,除了教廷的五尊正神,还有其他势力掌握着向神明祈愿的方法,比如群星塔,那里供奉着智慧之神,是法师们心中的圣地。 牧师们能用真理的加护问出一个人的信仰,从信仰里,就能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而狼神和其后代千年前就已经进入伊甸园,就算是犬族兽人,也不可能知道怎么向狼神祈愿,加上沃斯特又失忆……教廷确实会对他高度警惕。 顾丝觉得沃斯特很不容易,安慰: “但你,还是成为了猎人的领队呀!” “只是工具罢了,”沃斯特说,“如果不加入猎人组织,就要被戴上口枷管束起来,这是我唯一能获得自由的方式。” 顾丝:…… 教廷的手段这么铁血吗? 艾萨克还没来,因为刚知道的信息,顾丝忧心忡忡的。 “那明天,谁会代表血猎参加审判?” 沃斯特眉心皱起,“万兽信众分为两支,兽人组领袖是白虎霜犽,元素派的首领是暗精灵索维里斯。” 顾丝一知半解:“元素派,都是精灵吗?” “除了精灵,还有树妖、藤蔓,花仙子等自然之灵。” 好好奇!顾丝满眼都写着这三个字。 沃斯特失笑,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也许你以后有机会见到,不过,我更希望你在这次审判里继续留在月骑。” “血猎还算友好,但元素派高傲,不喜欢接触人类,兽人……则会有一段时间,不太方便。” “能天天见到你也不行吗?”听出沃斯特的婉拒,顾丝可怜地问。 “我希望那个时期,”沃斯特有些动摇,最终还是摸了摸她的头,温和而沉厚地叹气,“你不要管我,不要留在我身边。” 顾丝咬了一下唇,听见门外响起艾萨克的呼唤,她犹豫地对沃斯特:“那我先去了。” 艾萨克今天忙得焦头烂额,见到顾丝,一如既往地用热情的态度迎接她到诺兰的办公室。 廊道中,顾丝错身碰见几位穿着黑红制服的高大身影,他们腰间佩剑,有几个没规矩的还拿着烟,中间的男人黑发三七分,戴着金丝眼镜,臂环扣着白衬衫,与众不同的精英做派。 艾萨克不动声色地护住顾丝。 青年们鬣狗般的视线扫了一眼看不清面容的少女,再看艾萨克护得跟什么一样,不知是谁发出暗笑。 顾丝闻见他们身上鲜明的、血与硝烟的气息。 平安抵达办公室,房门合上,顾丝听见艾萨克急匆匆离开的步伐。 房内陷入熟悉的静谧,顾丝抬眼,对上诺兰的眸光,停了几秒,他垂下眼帘。 “坐吧。”他轻声说,嗓音如湖上清风。 顾丝尽力不想到梦中的事,坐到他办公桌前,诺兰致歉,修长的羽睫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我本该昨天就叫你来,但收到赤骑的调查令,不得不先做起准备。” “谢谢您帮我。”顾丝说。 诺兰说:“既然明日你会出席,他们就不能再给你施加精神上的压力,你的身体状况也经不起他们乱来。” 怎么每个人都觉得赤骑疯,顾丝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前天晚上,血族亲王盯上了我的梦境,”诺兰心无杂念,自然也不觉得那场梦带着怪异的暧昧,“你是否有所感应,比如梦见自己变成了诅咒人偶?” 顾丝不会说谎,盯着自己的膝盖看,红着耳朵摇了摇头。 “您梦见我、变成那样了吗?”她有些不知所措。 诺兰微顿,随着她的提问,少女白皙娇美的躯体仿佛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是个没有知觉的玩偶,我没有对她做什么。”诺兰轻轻蹙眉,将眼前这个孩子和梦里区分开来。 在面对病人的时候,人类的肉躯在他眼里毫无性征,包括之前为顾丝检查身体也是,诺兰从没有留意过她身体的细节。 但梦中卧室的场景,掀开被子的那瞬间,诺兰还没有进入状态,她就以女性的姿态出现在他眼下。 “……我也没问您这个呀。”顾丝小小声地反驳。 “既然亲王对我怀有恶意,后续很可能盯上你,”诺兰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用着公事公办的的语气,却仍不敢直视她,“如果你也做了和我同样的梦,顺着门上的要求去做。 目前看来,只要完成祂的要求,就不会有恶劣的后果。” “那如果什么都不做呢?”顾丝配合地问。 诺兰怔愣,单边耳坠轻晃,冷白皮攀上微红。 他对她的提醒出于好意,但后面的说明有悖于他之前“什么都没做”的表态。 既然他成功离开梦境,就代表他确实做了某件事。 被他人用“高洁”一词称赞的湖之骑士,难得作茧自缚,感到一丝窘迫。 “如果还有下次,我会尝试。”诺兰说,“但在我试过前,我希望你选择更安全的路走。” “如果你梦见了和我一样长相的人偶,不要有所顾虑。” 顾丝装作困惑的模样。 诺兰指节微微握紧,薄唇抿着,像是献身的苦修士,低声道,“……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 离开诺兰的办公室,顾丝也没到处乱逛,打算回房养好精神。 今天骑士团的气氛焦灼紧绷,虽然没一个人对顾丝提,但她直觉这和诺兰拒绝了赤骑的调查有关。 她留在月骑是最安全的选择,可现在来看,也会对月骑造成很大的麻烦。 到了晚上,顾丝调整好心态,准备早早入睡。 她不打算入太久的梦,因为会对她的精神有损耗,今天探查一下情况就好。 顾丝脑海里想着洛基的名字,察觉到精神力一丝一缕地流逝,可闭着眼睛过了有三四个小时,她还是没能成功入梦。 ……精神力没有一下子就耗干,就证明她是有能力侵入对方思维的,唯一的解释是,洛基这个点还没睡。 作息这么不稳定吗! 顾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虑着焦虑着,浑身的劲慢慢散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深度睡眠。 感觉到身下的被褥松软程度变化时,顾丝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空气阴潮,皮肤黏糊糊得很不舒服。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床边,身穿黑红骑士制服的洛基,他噙着笑,英俊的脸红得不正常,红色的发梢还滴着水,衣襟凌乱地散开,大腿绑着腿环。 顾丝闻到一股热气,具象化的热量化作气味涌进她的鼻腔,洛基笑吟吟地打量了她好几眼,在她身边坐下,像是抚摸小宠物似的,手掌从她的脸抚摸到锁骨,皮革的质感压迫在她的心口。 顾丝头皮僵硬,像是被屠夫拿尖刀抵着皮肉,动也不敢动。 “怎么抖得这样厉害?”他嘶哑地,隐隐兴奋地,像是在对自己说话,“……真可怜。” “洛基?” 顾丝牙关颤抖地说,像是被毒蛇咬住了脖颈,从胸腔挤出细小的求救,“你、你还好吗?” “啊……” “你在对我说话吗?丝丝。” 洛基听到声音,像是思绪被烧糊涂了,晃了晃头,蜜色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顾丝的方向,大笑着问。 他的状态不正常。 顾丝莫名回想起他在村落屠杀亚种的时候,虽然没看到他是怎么动的手,但那笑声里满溢出混乱,无序,放纵。 是因为战争之神带给赤骑的副作用吗? “快醒来,因为你现在拷问我没用,这是梦!”顾丝看见他从皮带腰包里解下一副银手铐,吓得欲哭无泪。 “梦?”洛基呢喃着,醉醺醺地重复了一遍。 “那不是更好了吗?” 顾丝的神情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 “因为你太没用了啊,我很嫉妒谁一不小心就先将和吸血鬼有染的你弄坏了。” 洛基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是梦的话,我就能放心和丝丝你做更多事了吧?” 17、第 17 章 洛基的床很硬,单子下面只铺了一层稻草,没有被子,四周昏沉沉的,只有洛基一双像是兽类的金眸格外明亮。 几乎像是监狱里的牢房。 顾丝混乱地想着,飞快地闭眼入睡,想要逃脱洛基的梦,可这种情况怎么睡得着啊!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转瞬间感觉到一阵细密的凉意。 “咔嗒”一声,手铐箍上她细白的手腕,冰凉的感触激得她哆嗦起来,洛基睁着蜂蜜融化般的眼睛,英俊的眉眼沁着细密的汗,笑着将她的双手栓在床头。 “逃不掉了。”他笑了声,金色融化在眼眶里,迷离的瞳点似有若无地望着顾丝的脸,仿佛视线模糊,只能凭着她的喘息和心跳定位她的人。 滴落的汗水打湿他热烈的红发,落在她的睫毛,下巴,流到脖颈下方,将她浸染成和他一样的味道。 男人英挺的鼻尖凑到她的脖颈里,嗅了嗅,发出喟叹。 “好凉……爽死了。”他手臂收紧,捞着顾丝到怀中,长手长脚,密不透风地束缚着她,鼓起的肌肉线条在解开的内衬下完全显现,用力得几乎让顾丝以为自己会溺死。 顾丝口鼻被捂住,发出一声小动物被掐住喉咙般的惊叫。 她从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亲昵,像是被某种肉食猛兽狩猎。 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她流着眼泪,开始踢打,咬他。洛基无动于衷,只在胸口被水意浸湿时微微松开掌着她后脑勺的大手,感到困惑般,薄情的嘴唇下露出一点舌尖。 和缪礼具有神圣意味的双蛇首饰不同,洛基的舌头打满了银饰,舌钉、舌环交错,看一眼就让人心底发怵。 他轻轻舔过顾丝的眼角,吃掉她积蓄的眼泪。 近距离看着他凸出的喉结吞咽,顾丝麻了。 少女的施舍顺着喉管,流经胃部和四肢百骸,几乎就在这一刻,洛基感觉到身体里日夜不息的灼痛平息下去,耳边那躁乱的煽动呓语也不再清晰。 比任何酒精、药物、自虐得到的伤口都管用。 洛基那鲜红一片的视线也渐渐能看清楚人了,但他的神志还不甚清楚,昏昏沉沉地看着怀里流泪的少女,因为刚才咬他,顾丝眼角发红,唇边也流着口水,闻起来香得诱人。 “丝丝?”他沙哑地说。 “……放开、我。”顾丝有气无力地道。 看着洛基的表情恢复正常,她心底松了口气,心想洛基刚刚估计是受到未知存在的影响魔怔了。 顾丝可以接受在梦境里和男人互动,但洛基疯起来什么求饶也听不进去,顾丝觉得自己像是一盘食物,一颗多汁的桃子。 “不行哦。”洛基顿了顿,随后展露出甜蜜的笑容。 无处不在的痛苦消退,野犬般的战斗直觉提醒他,他之前怀疑的顾丝的体质,对赤骑是解药也说不定。 “难得做这么美妙的梦,看来用点药入睡还是有用的。” “怪不得沃斯特那么喜欢你,来赤骑吧,你会很受欢迎的。”他语气轻快地说。 顾丝虚弱地抬起手,忍不住想要扇他。 自己有用没用,关他什么事! 红发青年闷笑,主动将俊脸蹭进她的指缝里,深吸一口气。 “明天再说那些。” 洛基低下头,双臂圈着,哄着她,“气味好甜啊,再多给我一点,好不好?” …… 深夜过三点,顾丝的精神力中断,一翻白眼晕了过去,如愿从洛基的手与舌里逃脱。 顾丝快到天明才恢复了些许意识,想到梦里的情景,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浑身汗津津的。 怎么可以那样! 怎么可以!! 顾丝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掀起衣服,把自己全身检查了一遍,虽然梦境不会影响到现实,但她觉得全身都是洛基或轻或重的咬痕! 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同时,顾丝也气成河豚,大早上去洗了个澡,再把睡衣也扔到水池里清洗。 完成这些才六点半,她披着湿漉漉的金发回到卧室,靠在椅子上闭眼,精神力潜入到巢穴中。 她心底问巢穴,假如精神力还没有用完,该怎么在梦境进行时切断梦境? 巢穴回复她,在心里默念三次“结束梦境”即可。 听到这么容易,顾丝不由得悲愤。 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绝对不要傻乎乎地送入虎口。 虽然这次受到了教训,但顾丝也有收获。 从洛基的精神状态来看,赤骑都是疯子,但喝了她的眼泪,情况又会变好一些? 洛基手里似乎掌握了她足够多的证据,他对把自己押进赤骑势在必得。 ……说顾丝一点都不心虚是不可能的。 顾丝从来没有害人之心,让她认罪更不可能,如果能顺利度过这个危机,顾丝打算快一点提升精神力,趁早离开教廷。 顾丝的意识待在巢穴里休息,七点整,房门被敲响,顾丝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见了沃斯特沉毅的面庞。 他身后站着艾萨克和蓝若。 顾丝默默无言地从椅子上下来,知道自己该出发了。 换衣,吃饭,准备万全,顾丝被簇拥着走出骑士团,看到豪华的阵仗,她惊了一下。 蓝色制服的月骑,红黑制服的赤骑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队守在马车两侧,狮骑的大本营不在奥城,仅在队伍前列有几名骑着高大马匹的男子,依稀看见他们的制服是金白色。 顾丝朝一旁的居民楼顶望去,披着黑斗篷的猎手们或坐或靠立,有几个懒洋洋地抬手,算是打过招呼,不想暴露的便退回阴影之下。 顾丝社恐犯了,她硬邦邦地走进马车里,手握成拳,紧张地调整呼吸。 “吃糖吗?”蓝若和她坐在一辆马车里,看着小丝不太好的脸色,犹豫地问,掏出一个纸包。 “谢谢。”顾丝打开纸包,聊天转移注意力,“你贴身带着糖果呀?” 她拿起一块麦芽糖,嘎嘣嘎嘣地嚼着。 “总是有些小孩子觉得药太苦,不愿意喝药,”提到小孩,蓝若冰美人的面孔柔和起来,露出一丝笑意,“这个时候,只要给糖果,她们就不会再抱怨了。” 有了话题,顾丝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蓝若聊起来。马车行至奥城的教廷分部,艾萨克打开门帘,轻声提醒:“到了,丝丝。” 顾丝极力稳住心态,手搭上艾萨克的手臂,棕发青年将她扶下马车。 沃斯特不方便现身,刚刚就已经离开。 从这里开始,教廷基本就清场了,每一段距离都站着一名穿戴全副盔甲的骑士,面甲的缝隙中投来冷峻审查的视线。 进入教廷大门,一名中级牧师迈着平稳的步子前来,完成和艾萨克的交接,引领她到一层中间的席位。 几十米高的彩窗迎入的盛大日光中,顾丝看见了缪礼,他穿着纯白的神袍,头戴冠冕,长卷发自然地披在后背,他站在覆满光辉的神像下,朦胧圣洁如神子。 教廷大厅一共有三层,一层是信徒们平时祈祷的场所,二层和三层的回廊上,此时坐满了教廷里有话语权的领袖们。 左侧的骑士长们,顾丝有两位都认识,月骑和赤骑的代表是诺兰和洛基,坐在首席的却是顾丝不认识的男人,他金发蓝眼,眼窝深邃,一半头发梳了上去,其余垂落在眉前,流露出正统蓝血的高傲。 金白的骑士制服衬出挺拔的身形,脚踩长靴,肩挂披风和红色绶带。 有他的带领,骑士们的气氛也变得肃穆,相比左侧的凝重,右侧两名猎人首领一个双腿交叠,仰在椅子里睡着,他穿着黑色露腰劲装,黑白相间的发丝编成长辫,耳边悬着一对羽毛耳饰。 另一个戴着漆黑的兜帽,只能看见乌木般的皮肤旁流淌着银月般的长发。 血猎来的人少,在他们身边,顾丝看到了阿彻不驯的身影。 至此,五方势力到齐,顾丝没看见一名主教,缪礼宣布开始之后,她才从对方的解释中了解到牧师只负责裁定,不参与任何一场判决。 简短的开场后,缪礼请洛基宣读控方的证词。 洛基放下翘起的长腿,红发下的耳骨钉和身上的戒指等银器交相辉映,他姿态散漫,脸颊还飘着淡淡的红,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野兽感。 “稍等。” 洛基站起时,狮骑的代表冷声开口,“洛基·拜特莱姆已经不是赤骑团长,由他出席,指控一位对王国至关重要的嫌疑人,是否合规?” “不然,让我那快成年的小疯子弟弟来?”洛基拿着文件扇了扇风,笑得很开心,“你真的不会被气到皱纹增多吗,加文副团?” ……哦,这是狮骑的副团长,顾丝记下。 加文眉角抽动,仍保持着成年人的克制体面:“骑士团的副团长有权代理出席。” “让前律师来当检察官还是太超过了吧,”洛基短促笑着,敷衍,“我说完他再替我补充就行了。” ——赤骑的副团长,顾丝可能见过。 她想着,目光从洛基移到他身边的副团,见到了昨天那位穿着西装马甲,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在一众吊儿郎当的赤骑里格外醒目。 他狭长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浑身充斥着疲倦感,不同于诺兰,这似乎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压。 他镜片后的目光停在顾丝脸上几秒,在她看过来时,平淡地垂下黑瞳。 “好了,既然没有问题,我就说说嫌疑人身上令我怀疑的点。”洛基道。 “半个月前,圣子定位了深渊裂隙出现的位置,教廷派出一支精英队伍前往剿灭血族,我也是其中一员。” “这个女孩被救下时奄奄一息,所有人都没看见她受到袭击的画面,以为她是被亚种咬伤……当然,被亚种咬伤后没有转化也是很难得的例子了。” 洛基指节屈起,轻微敲了敲眉心:“众所周知,赤骑的信仰有时候让我们不太稳定,后来我才想起,救下丝丝之前丢失的记忆。” “我那天离开小队游荡,目击了那名血族拥抱着你转化,以及在我发动攻击后,他还想保护着你进入到裂隙呢。”洛基扯出英俊的笑容,蜜色的双眸残忍而玩味。 “难道血族亲王是你的情人吗,丝丝?” 18、第 18 章 从获得加护那一天,赤色的梦魇便缠绕着洛基·拜特莱姆的梦境。 进入赤焰骑士团的战士,都是骑士预备队里最偏激好战的鹰派,他们喜好战斗,肆无忌惮,战争之神放大并奖励他们这种欲望,一旦想要懈怠便会被剧烈的痛苦折磨。 战争之神养蛊般培训着祂的信徒们,令他们的感情变得麻木,不再对痛觉敏锐。 但人不是机器,他们必须从外界找点什么刺激,不然就会陷入虚无。 这种境况下,酒精、麻醉药和生死赌局,都成为了他们发泄高压的途径,在一群疯子里,洛基的情况无疑最为危险。 有一阵子,他浑浑噩噩地四处梦游,雇佣兵的酒馆,赌场,他上一面还能举着酒杯,大笑着和一群亡命徒高谈论阔,下一秒就能随地断片。 甚至有一次,他在海滩睁开眼睛,涨潮的海水已经淹没他的胸膛,青年制服湿透,贴身衬衫勾勒出锁骨线条,满脸潮红地仰望着天边的一轮皎月。 ……啊,月亮。 不知道是冰凉的潮水还是那藏在云层后的月光,减弱了身体里的疼痛,那是洛基唯一一次,感到了精神近乎登顶的放松快慰。 ——但昨晚,他似乎做了个比那天更舒爽、清凉的美梦。 他拥抱着谁,谁又温柔地包裹着他?淅淅沥沥的春雨浇湿了他的喉结和脸庞。 庄严的审判庭中,洛基单手撑着栏杆,浅笑着抛下了令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的炸弹,额发下的眸光却略微失焦,似乎陷入了某段模糊不清的纠缠。 和被审判的那个少女有关? 洛基只要一思考,太阳穴就会尖锐地疼痛,他低而急地“呃”了一声,戴着皮手套的掌心捂住额角。 不管如何,先抢回来就是了。 洛基话音坠落,一时间,顾丝感觉到数十道冷冽的目光刺向她的脊背,其中有两道蕴含的情感稍许复杂,在座的都是大大小小战争里的将军,绝无饶恕人类叛徒的可能。 顾丝冷汗簌簌掉落,小腿肉抽搐,巨大的压力下脊背不由得挺直。 “……洛基所说是否属实,”缪礼没有显露半分情绪,白金色的羽睫下眸如冰雪,“你拥有那段记忆吗?丝丝。” 顾丝感觉到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伴随着缪礼言语施加给她的力量,并没有直接击溃她的心智,顾丝意识到她正在被真理之神注视,假如她说谎,就会受到严厉的惩戒。 “没有,我没有那段记忆。”顾丝眼角酸痛,汗水和涩意在眼前织成水网,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出口的话语比任何一次都清晰。 “那么,你之后是否和那位吸血鬼亲王有过接触,受他的指示,污染教廷的战士们?” 缪礼问道。 顾丝张开嘴,像条濒死的鱼,她的血液凝固,勇气将要耗尽。 也许说出口后,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便会顷刻斩下她的头颅,可若是模糊带过,不仅会失去为数不多的信用,她也会失去在月骑,阿彻那里建立的好感。 顾丝站在生与死的岔路上,只用半秒就做出了决定。 “……没有,”她轻微啜泣着,“我没有见过吸血鬼,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顾丝一边哭,一边保持着柔弱无害的表象,她不能尖叫、不能在这时候崩溃,甚至连疑神疑鬼观察其他人的冲动都被她强硬按捺下去了。 梦境是蜘蛛之女的主场,她和梅蒙的几次见面都是通过巢穴,她绝对没有用肉身“见”过他。 纯白的教廷回荡着她细细的哭声,顾丝等了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抽泣着抬眼去看缪礼。 缪礼温和地让她平复心情,不要紧张。 她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眼睛红通通地继续罚站,心底却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诸位看见了,神像之下,任何人都无法说谎。”缪礼平静地道,“洛基,你说的事情,有没有证据支撑?” 压力她之后才索要证据吗?顾丝气鼓鼓地想。 “问我要证据?”洛基挑眉笑了,“这个东西在那立着,我也说不了谎啊。” “教廷正审判异端,这里不是你疯疯癫癫,强词夺理的场合。”狮骑的加文白手套握着扶手,面容肃冷,“如果没有事实依据,那他人也可质疑你的记忆,都是自己的幻觉。” “唉,好吧,我找找在第几页。” 洛基翻了几页,笑意慢慢变冷,过多的文字让他变得有些暴躁,俊脸泛着红潮,翻遍全身只找出一片薄荷叶,他急躁地放进嘴里嚼着,像是撕扯肉块般凶狠。 看着洛基瘾君子的表现,加文神情间更显厌恶。 “啊,找到了,”洛基沙哑地说,“这几天我派部下去了一趟捡到她的村落,查到丝丝是孤儿,父母在她幼年就出了意外,房子也没了,你们猜,她是怎么平安长到十八岁的?” “村民不会对一名柔弱无依的少女视而不见。”一直沉默的诺兰道。 洛基佯装惊讶:“您是久居深闺的大小姐么?边陲小镇的居民本就生活艰苦,现在为了保命更是要早早结束耕作回家,多养一张嘴是多大的负担?” 诺兰皱眉,冰雪般的面容闪过一抹抵触。 顾丝发现洛基是个嘲讽家,平等地让每个修养良好的骑士破防。 看顾丝有话想说,缪礼点点头,示意她放心为自己辩护。 “……村中心有个小教堂。”顾丝硬着头皮说,“我每周,都会去听老牧师的礼拜,晚上就住在教堂的仓库里。” “牧师可在五年前就去世了。”洛基双手抱臂,笑眯眯地说,“如果我没记错,那个教堂也被村民征用了吧?” “他把教堂仓库的钥匙给我了,”顾丝说,“里面有几瓶圣水,我省着用,也活了下来。” 说是仓库,其实也只是土砌垒的堆东西的地方,连个像样的门也没有,到了晚上,原身就把捡来的稻草堵在门口。 不过那时候有梅蒙的气息保护,亚种不能近她的身,谁又能想到一个血族鳏夫会把一个人类少女养到成年。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怀疑你和血族勾结,也很合理。” 洛基说,“我的证据和记忆都能交给缪礼查验,而你能拿出什么?”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去找老牧师,”顾丝压抑着气愤,“你怎么只问对你有利的,不问这些!” “哈哈,因为我要给你定罪啊,丝丝。” 顾丝攥紧拳头,气得头发丝都飘了起来,洛基“喔”了一声,身体前倾,视线逡巡她通红的脸:“真生气啦?” 顾丝:…… 啊啊啊,好想打他! “疯人疯语差不多也听够了吧,到现在没有实证,倒是确定了她没说谎。”阿彻站在白虎霜犽身边,语气冷淡,手背微微鼓起青筋。 “但她的嫌疑也没打消不是吗?”洛基摊手笑道,“就算她主观没有成为叛徒的意愿,和血族亲王有联系也是事实,对待血族,诸位同僚不一向是规避所有风险的吗?” “阿彻啊,如果你想保她,就先拿出证据证明她的伤口不是血族造成的。” 洛基:“那位亲王想喂给她自己的血,将她转化成亲族——恰好,我之前赶到时对方还没来得及做到这步,所以她处于被血族咬伤,却没有转化的状态。” “除此以外,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 氛围陷入僵持。 顾丝紧张之余也感到深深的无力,她来的时间太短,而且教廷整体氛围都对血族是极度敌视的,这两个因素造成了她现在的被动。 “你怎么想,丝丝?” 静了一段时间,缪礼似乎出于不多的人道主义询问她的感想。 “我不清楚血族是不是给我打上了标记,但我不认可洛基的话。”顾丝犹豫地说,抬头和缪礼对视,“但我清楚……你们的担忧,所以我自愿接受骑士团,或者猎人的永久监视。” 只能以退为进了,顾丝想。 她主动提出这点,反而能彰显她的坦荡,也能为她争取到一丝正教的好感。 缪礼颔首:“真理之神默认了你所有的辩词,你主观上确实是无辜的,只是为了王国考虑,我们无法忽视你身上不确定的因素,这样的选择,对你和我们都是有益的。” 总结,教廷高层本就打算这么做。 顾丝点点头,表示自己顺从安排。 “在月骑养伤期间,她的表现很优异。”诺兰不喜欢众人的关注,但这种敏感的场合,他第一个发言,顾丝看向诺兰,青年平稳地注视向她,蓝眸如静湖深雪。 “月骑愿意在此承诺,接纳她,看照她,并承担后续的一切责任,直至教廷认定她没有风险为止。” 顾丝怔住,随后艰难对诺兰扯出笑容,内心说不上来的触动。 “我个人驳回诺兰的提议,”洛基悠闲地举手,“月骑能做到的,赤骑同样可以做到,从防范血族的角度看,月骑战斗力不佳,有时候就是心软才会酿下错误。” 加文鹰隼般的视线扫过楼下低着头的少女。 弱不禁风的外表,浅薄的灵魂。 第一次见顾丝,出身于古老贵族的加文·斯图亚特没有对她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如果是路德维希参加这次审判,大约她只消投来求助的目光,秉承骑士精神的男人便会无条件地为她付出,但他需要考虑更多。 “狮骑扎根于圣城,从奥城到圣城的距离遥远,路上恐有变故,”他理性地道,“狮骑不方便为这名女士提供庇护,抱歉。” 骑士们表态之后,猎人中的元素派首领有了动作,兜帽随着他仰头的动作轻轻滑落,顾丝看见他皮肤乌黑,眸如血玉,长相野性。 ——暗精灵索维里斯。 “让人喝露水住树屋也行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侧头,观察着她,顾丝觉得像是被蛰伏在阴影里的暗鸦盯上。 他的语气并不笃定,像是只懂杀戮的兵器,只要顾丝表达愿意跟他的意向,他就能把她夹在臂弯里提走似的。 兽人首领霜犽还在睡。 “兽人愿意监视她。”阿彻代替霜犽出声,顾丝亮晶晶地看向阿彻,期待他还会帅气地说出更多,结果他点到为止了! 阿彻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自在地拉下兜帽。 这么多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是想做什么? “兽人,这不方便吧?”洛基若有所指地针对道。 “你们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到特殊时期就麻烦了,事实上,我们身边就有一个惨痛的例子。” “对不对,阿彻?”洛基笑容挑衅。 阿彻眸光冷酷,双腿屈起,周身沉淀实质的杀意,手放在肩后的弓箭上。 如果现在摘下他的兜帽,便可以看见他的兽耳高高竖起,连耳朵尖的硬毛都炸开,猛兽扑击前的威慑态势。 “你是说发/情?” 就在阿彻将要用行动还击时,一道懒倦沙哑的嗓音传来,霜犽不知何时睁开金色的兽瞳,手撑着下巴,劲装包裹着强健而具有爆发力的肌肉。 瞳仁锁定楼下的少女,估摸着她的肌肉和体型。 片刻,年轻的白虎兽人发出轻嗤:“怎么可能。” 发/情也不会对这个人类女人发,而且…… 啧,谁会对属下的女朋友感兴趣? 19、第 19 章 “那就是你想带回来的女人?” 霜犽长腿蹬着栏杆,双肘抵在椅背里,鬓边碎发翘起,长狼尾发编的长辫搭在肩前,手臂肌肉舒展,充分展现了森林之王的野性和柔韧。 阿彻:“嗯。” 霜犽无聊地伸出小臂比划了一下,她的两条腿看起来还没自己的手臂粗,身上没多少肉,当抱枕都嫌硌得慌。 “别让他们看见,会弄坏。” 霜犽不管他人怎么看,换了个姿势继续睡,慵哑的声音拖长:“选了个这么麻烦的,那就继续留在我身边管杂事,你心思多,我懒得动脑。” 阿彻说:“我明白,首领。” 霜犽又问:“不向往你那破自由了?” 阿彻看着下方的少女,嗓音冷静:“没有力量前带她走,也只是变成逃亡而已。” 霜犽闭着眼,薄唇扯出一丝锐利霸道的笑:“你又不是没能力……真是搞不懂。” 无论到多么恶劣的地方,兽人强壮的体魄都能迅速适应新的环境,而且阿彻这小子滑头又警惕,只要有逃的想法别人也抓不住,最多就是费点事。 虽然霜犽只对打架提得起精神,但也早看出他的心不在教廷,阿彻之前也确实这么打算的。 是在代替霜犽表明兽人立场之后,他才真正下定决心。 他固然有本事带她走,但之后怎么办?他们一辈子就只能躲躲藏藏,难道要让她也住在贫民窟的瓦片下么。 为了一己私心,让她经受本不必要的苦痛,阿彻只觉得这样的感情丑陋而自私。 阿彻给顾丝的保证只有一句话,顾丝期待地望向他时,他竭力保持沉稳而冷淡的形象,生怕她窥见他皮相下的贫瘠、蛮勇和年少慌张,就不会再选择他。 愿意监护她的势力有三支……暗精灵姑且也算吧,听说兽人和元素派不怎么往来,那就是四支。 顾丝看见阿彻别扭地拉下兜帽,心里知道兽人首领的默认就是他争取来的,帮了她很大的忙了! “我了解各位的想法了,丝丝具体去哪方势力,我们还需要再进行几次调查和沟通。” 缪礼看向洛基:“如果你手里还掌握别的证据,请及时提交。” 顾丝心跳一滞。 洛基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手臂搭在栏杆上,他抬起手,蜜色的眼眸含着笑,比了个手势示意明白。 “判决下达前,我会交上。”他说。 顾丝的指甲抠进手心,前路不明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有什么证据在庭上不能提交,非得留到庭后? “丝丝,关于你的去处,这两天我会安排和你的单独会面。”缪礼看着她,语气轻缓,“多多休息,调整好心情吧。” 顾丝点了点头,心想也只能这样。 第一日的审判终于结束。 牧师带领她走出教廷,中午的日光慷慨洒落,驱赶了她骨头里的寒意,艾萨克过来搀扶她,顾丝像是低血糖了,大脑涌血,浑身卸力,腿一软倒在他的怀里。 她瘦弱的脊背躬起,抓紧艾萨克的衣领,渴望而又不舍地大口呼进空气。 艾萨克俯身,怜惜轻拍着丝丝的脊背,抱着她走上马车休息,蓝若拿了几块糖喂她,顾丝缓过来一些。 马车开始摇晃地前行,顾丝闭着眼,一刻不停地想着未来的打算。 顾丝现在心里的第一顺位肯定是月骑,血猎的兽人组排在第二,赤骑和元素派她不想考虑。 赤骑不用说——深渊界入侵人界后,异种族和人类结成同盟,不问世事的精灵们也有一部分学习了人类的文化,不过能自然融入人族里的还是少数。 那个暗精灵,一看就非常阴冷、不好沟通的样子。 顾丝在脑内厘清自己获得的所有情报,思绪又发散到今天的审判上。 她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遗忘了,但顾丝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想明白。 马车一路回到骑士团,精神极度疲惫的她沉沉睡去,下午时分,有人轻轻地敲响房门,顾丝迷惘地转醒。 是艾萨克。 “很累了吧,丝丝?”他想露出笑容,刚翘起唇角,便觉得有些牵强了,轻叹,“圣子给团长送来了问询函,通知你后天在教廷的忏悔室相见,看完这个,再好好休息吧。” 艾萨克将一份文件递给她,顾丝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心情坠到谷底。 “团长呢?” “团长还在配合牧师们调查,夜晚也许不回来了。” “月骑不是前线军,也从不参与争端,但绝不会让重视的成员受委屈。”艾萨克慢慢半跪在她面前,干燥的指腹轻轻将她睡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绿眸弯起,柔声道,“会没事的,丝丝。” “我能帮助你什么吗?” 顾丝的脸色过于苍白,冰冷的气息从她的口鼻里溢散,艾萨克想要伸手探寻她的体温,低下头,看见她恍惚的双眸,他的身影被一层水雾笼罩。 丝丝心里藏着太多事,艾萨克只希望她敞开心扉,他愿意成为她的哥哥、老师和工具,却总是和她隔着看不清的距离,艾萨克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焦虑。 顾丝脸色显现出失血的白,捏着文件的力道发紧,冲他笑了一下。 就在刚才,顾丝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 ——洛基的调查仅限于她穿来前的经历,那时候她被梅蒙暗中保护,亚种会本能地避让她。但自从梅蒙将她转化失败后,他本人身受重伤,顾丝身上无形的保护罩就消失了。 明明身为教廷精锐的四人身上都佩戴了不少的银器,一路却仍吸引亚种们前仆后继,他们都或多或少察觉到,顾丝特殊的体质会引来血族的觊觎。 缪礼更是用真理之舌朝那个村长亚种询问过,确认她身上有某种吸引力。 那她庭上所说的,自己是靠圣水和一间小仓库侥幸活下来的说法完全不成立了。 洛基为什么不当庭点出这件事? 缪礼究竟在等待什么,等她自己坦白吗? 艾萨克走后,顾丝心烦意乱。 ……她能从什么地方入手? 不能坐以待毙,今晚,顾丝打算去缪礼的梦境。 浓墨沿着门窗缝隙浸染室内,顾丝躺在床上等到深夜,最终不得不承认,她干扰不了缪礼的梦境。 ——她连缪礼的精神波动都捕捉不到。 圣子不会做梦吗? 梦是生灵潜意识的渴望集合体,只要拥有智慧,便会拥有梦,顾丝咬着下唇,心想真理之神代表的品质是无情与公正,那么身为神明代言人的缪礼,不会连欲望都没有吧? 明明他表现的那么善解人意和亲切。 顾丝精神力失意挫败地回到蜘蛛巢穴,看了一眼现在好感度,艾萨克的好感上涨了十,下面黑色的进度条也向前推了百分之五,洛基的好感度目前是负五,其他人没变。 好感度一下子加了十五,不用说也知道是昨晚的梦境消解了他的恶意。 ……但是真的要每晚都来一次吗? 现实的顾丝闭着眼,脸颊晕染浅粉,轻轻张开红润的唇,两腿轻轻夹了一下被子。 正当顾丝浅寐纠结的时候,突然听到脚步声,她吓了一跳,连忙放弃了入梦的打算,心虚地把被子盖过头顶。 顾丝前世大部分时光住在病房,因为要配合护士的查房,所以没有锁门的意识,这时她心里后悔起来,睡觉之前,她应该锁门的…… 浓厚的阴影覆盖住她,深冷的灰眸隔着阻碍,攫取了她清晰慌乱的心跳声,顾丝鼻尖冒汗,听见沃斯特沉沉道: “你晚上好像没有吃饭。” 顾丝不知道刚才为什么那么慌乱,她装作才醒,打了个哈欠,清甜的音色带着一丝柔腻。 “沃……沃?” 沃斯特:“嗯,醒了?” 顾丝睡眼朦胧地从小窝里露出脑袋,圆润温柔的棕眸泛着盈盈的水光,沃斯特垂下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粉透的脖颈旁。 顾丝揭开被子,只穿着一件病服下床,倏然,他鼻端微微皱了一下,像是嗅到了湿润的气味。 沃斯特的目光击中她的腹部,瞳色变深,尾巴微微晃动起来。 顾丝打开饭盒,慢吞吞地吃了两口,才发现沃斯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咀嚼食物的唇齿,咽喉,纤薄的小腹,都被他本能而仔细地用目光舔舐。 兽人偶尔流露的动物本性让人惧怕。 顾丝的心脏怦怦撞击着胸腔,她努力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相信隐忍而强大的狼人会很快恢复正常。 “你今天,去哪了呀?”顾丝问道。 瞬间,顾丝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 沃斯特低了低眸,从一种焦躁而狂热的狩猎状态里清醒,他喉结耸动:“我在教廷外守候。” 沃斯特问,“今日状况如何,你做好决定了么?” 顾丝笑笑:“无论去哪,你都还会跟着我吗?” 这时,狼人重新拥有了那孤独寡言,却让人不自觉依靠的气场:“我身份敏感,高层允许我在你身边,是因为处在新环境过渡期,你只愿意对我放下戒心。 长久和我接触,于你而言不是好事。” “那如果,其实……审判不太乐观呢?” 夜色遮掩下,顾丝抱着膝盖,终于敢对沃斯特吐出一两句真心话:“我没有做坏事,但是……我身上的东西,是他们不能原谅的。” “它会伤害到你么。” 顾丝愣了一下,没想到沃斯特先考虑的是她的安危,她摇摇头:“应该,暂时不会。” 沃斯特说:“如果我处于你的境地,当最大的危险来源于教廷,那么我就会斟酌是否还要保持忠诚。” 他们两个谈论的话题,一旦泄露出去都不会有好下场,此刻他们的命运系在一起,顾丝不知不觉将沃斯特视为同类。 “你留在教廷,是因为教廷对你还有帮助?”顾丝生出强烈的好奇。 “……我需要找到我的族人。”沃斯特承认,“而只有圣子,才能预言深渊裂隙的所在。” 顾丝内心激动,那沃斯特就和她的目的一样了!但她留了个心,没说自己也要找到进入伊甸园的道路。 顾丝想起,沃斯特之前一直温和地告诉她不要和他有太深的接触,也是因为他怕牵连到自己吗? “假如我无处可去,能和你在一起吗?”顾丝从膝盖里抬眼,犹豫了下,慢慢靠在他的身侧,像是菟丝子找到了可以攀附的支撑。 “你还要拒绝我吗?” 沃斯特的身躯略略僵硬,半晌,他低沉说明: “……残缺的记忆告诉我,我的兄弟们并非善良的存在。” “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同你分享野心,”沃斯特的大掌穿过她的长发,强有力地拢紧她的后脑勺,嗓声喑哑,“那么,欢迎你加入狼群。” 两天时光转瞬即逝,那夜之后,顾丝破釜沉舟,规划好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来见缪礼的那天,月骑将她送到教廷外,顾丝走下马车,肩膀披着丝巾,独自一人跟着牧师从后门进入教堂,来到缪礼所在的告解室。 缪礼站在浮雕前,穿着神父长袍,黑色的立领束在脖颈上方,白金的罗马领从肩部垂下,银羊毛般的长发束在身后,优雅而神圣。 他双手佩戴丝质手套,手里拿着一本圣典,听闻动静抬眸。 房门合上,顾丝在他面前跪坐,像是虔诚忏悔的信徒。 顾丝愧疚而慌张地坦白自己曾和血族亲王有联系,他意图培养她打入教廷,只是转化失败后,她的记忆大部分模糊,在审判庭上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绝对没有背叛同族之心。 为了将功补过,她提出血族十分沉迷她的体质,她愿意做教廷潜入血族的线人。 之后便是漫长的寂静。 顾丝捏着裙摆的手隐隐颤抖,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打湿眼睫,落进眼眶里蛰得酸痛。 “……你忏悔之事,我早已知晓。” 缪礼合上书本,神情如同漠然的雕像,隔着栅格窗,他眸底澄净,显得几分悲悯。 “我也知道,你或许一直通过某种方式,和血族联络。” “脱去衣物吧,”他平静而低柔地命令,“我会亲自检验你这具身体,是否早已被血族污染。” 20、第 20 章 教廷的告解室为了私密性服务,信徒这边只有能容纳一人的空间,在昏暗的环境中,向神父倾吐罪言。 顾丝看见缪礼冷峻而平和的目光,淡淡的、有种摄人的压迫感,仿佛某种人外之物的审视。 顾丝颤抖的双手握在胸前,她今天穿得是一件丝绸长裙,柔软的布料贴合着青稚的身体,此时屈身跪坐,宛如一朵坠下的茉莉花苞。 “我没有和血族做过亵渎的事,请您……” 顾丝闭上眼,因迫大的压力轻喘着,嗓音不安而柔细。 “再回答我几个问题。”缪礼佩戴着手套的手按在封皮上,沉思道,“你是否从幼年就生活在血族身侧。” 顾丝否认:“没有……您可以查阅我的记忆。” 缪礼没有停顿:“你曾经起过投靠血族之心?” 顾丝绝对咬死不承认:“没有的,圣子大人。” “他既然想要培育你,在你进入教廷后,便不会放弃这次时机。” “他是用黑暗生物给你传递信息,还是,”缪礼问,“你们以灵识相见?” 顾丝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脊椎麻痹而冰冷,整个人都快要瘫软下去。 她一再退让,就是想要保住手里梦境的底牌,但如果连这点都被缪礼看穿,她又有在神像下隐瞒真相的前科,教廷真的会放过她吗? 顾丝两世都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她惧怕死亡,比任何人都怕,穿越之后的经历锻炼了她的智慧,却仍然无法和正教这等庞然大物对抗。 于是,她近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满脸狼狈,第一时间否认:“我没有……” 缪礼垂眸,似有所感,翻开圣典,那上面浮现的文字给予他提示。 “满口谎言。”他蹙起眉,缓慢斥责道。 顾丝一抖,缪礼这个人情绪几乎不外露,他一旦生出怒火,那就代表事情很严重。 封闭的空间充斥着熏香和少女身上的汗水气味,并不惹人厌烦,那是另一种隐秘的暖香,缪礼闭了闭眼,寡淡的心情第一次生出几分波动,他认定这种香气也含带蛊惑人心的意味。 真理之神拥有看穿一切谎言的权能,为了更好地聆听神明低语,在主教们的灌输下,缪礼从少年时便学会摒弃扰乱判断的情绪,甚至在体内钉入银器,只为束缚、净化肮脏的人欲。 然而,面前的少女被迷雾所笼罩,真理之神给出的指示也隐晦难解。 缪礼感到些微的烦躁。 顾丝的视角余光里,看见缪礼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封皮,她低下头,堪堪找回一些理智,没有一下子什么都吐出来。 室内空气凝滞,片刻,缪礼的嗓音略有一丝紧绷,他说:“先前,我担忧你或许是受血族胁迫……我早该对你严苛一些。” “来到我这里。”他冷淡地命令。 顾丝没有拒绝的余地。 几乎不用怀疑,这可是圣子莅临的告解室,门外一定守着不少高级牧师,他们仅是将她拖到圣坛上,黑靴围绕着她,将她拱卫在圆心里,就能审讯得她直到崩溃。 信徒和牧师中间横隔的栅栏打开,顾丝犹豫了一下,提着裙摆起身,弯腰穿过阻碍,柔顺地坐在圣子的膝盖旁。 牧师侧的空间比信徒那边的要宽敞,勉强能容下两个人,他们再也没有其他活动的空间,缪礼坐在软凳上,手掌漠然地握住她的颈项,蛇群般的长发下,一双冰蓝眸幽蓝而阴沉。 “抬起头来。” 顾丝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遵从他的指令,混混沌沌地扬起下巴。 缪礼轻轻张开唇舌,顾丝又看到了他腔内那神圣而又鬼艳的双蛇印记,纠缠的蛇躯中心有一颗血红的宝石,像是欲望的果实。 他捏住她的下巴,吐息拂过她的鼻尖,缪礼严厉地看进她的眼底,没有预兆和温情,他俯身,轻轻咬噬她柔润的唇隙,在顾丝想要张口求救的瞬间,占据她狭窄的口腔。 “……含住它。” 男人沉下去的语调,几乎像是诱导。 顾丝的眼睛微微翻白,扯住他的长发,缪礼并不柔弱,他有接近一米八五的体格,舌头也比她大上不少,这个吻差点堵塞她的喉口,让她觉得窒息。 真理之舌是神明的赐福,往常只要他站在囚徒面前,便能问出想要的一切。 这种肉贴肉的拷问,也是缪礼第一次经历。 缪礼看着女孩空白的神情,眼珠茫茫然然的什么也映不出,他感到一种重新得到掌控感的快意。 缪礼手托着她的背,看不出破绽地离开她,顾丝还呆呆地张着嘴,唇角还失礼地淌着些晶莹。 过了会,她像是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手臂挡在眼前,气息剧烈地起伏着。 “这具身体是否被血族种下了侵蚀人心的魔力,”缪礼的手扶着她的后颈,“如实回答我。” 顾丝的确有吸引他人的魔力,但那是她自己的。 “没有……”顾丝哽咽着,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语和情绪,干脆一股脑地宣泄,“您大可以随便检查我,要是我没有嫌疑,您是不是、也该在神明面前对我低头认错!” “因为您的行为,已经是在侵害一位王国公民。” 她的话语无异于羞辱他对她的怀疑,全部来自于他对信仰的不坚定与不忠。 缪礼感到一丝愕然,这具身体从幼年便开始禁欲,无论是心灵还是物理都上了锁,他怎会对一名少女生出亲近的欲望? “……不可狡辩,”他以冷沉的语气斥问,“你模糊并转移重心,只是想隐瞒最核心的矛盾。” “你和血族的确通过某种意识链接联络,你拥有蒙蔽真理的能力,而能悄无声息地瞒过神明的注视,无非和意识与精神有关。” “是梦境?”缪礼敏锐地直击她最想瞒住的部分。 因为那该死的真理之舌,顾丝不能控制自己说出什么,她自暴自弃:“是又如何?!” 缪礼皱眉,暗藏深意地道:“你利用梦境,对教廷的战士们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顾丝气得输出,“我倒是怀疑你们教廷,一个个表面装得人模人样,实际上……喜欢又亲又舔!” 她嘴角还留着水,气势汹汹地指责,宛如被吸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动物,连毛发都炸不起来。 顾丝的梦境能力现在还很弱,她又没有经验,到梦里完全是被男人搓圆揉扁。 “是谁?”缪礼下意识地追问。 顾丝的脸红得滴血,浑身处于防御状态,“这也是、神明要得知的事情吗?” 她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刺缪礼刺得毫无阻碍,或许神明真的没兴趣知道这个。 缪礼也陷入怔愣。 告解室的氛围早已不复肃穆,充盈着暗潮涌动的空气。 昏暗的室内,只能听见两人焦急而缠在一起的吐息,他们彼此针对,身体却紧密贴着。 缪礼顿了顿,侧开视线,避开她明亮灼人的瞳眸。 在这场由他主宰的、诡异的审讯里,这是他第一次退让。 “你怎么看待血族?” 缪礼有意打破这种偏离正轨的逾矩氛围,最后询问。 顾丝双手捂脸,擦干净脸上乱七八糟的液体,前所未有的冷静:“我要取亲王们的心头血。” 这是缪礼未曾预想的答案。 他目光重新落回顾丝身上,如蛇般逡巡游弋,冰凉的气息洒在她身上:“是他指示你去做这件事,为什么?” “是也不是,”顾丝不再抵抗真理的力量,“如果不得到他们的命核,我就没办法活下去。” 缪礼一步步把她逼到绝境,兜兜转转又让顾丝找到了生路,她隐约捉住某个念头——顾丝突然意识到,她虽然和血族有联系,但立场却是和教廷一致的! 缪礼是神明的容器,教廷估计早就怀疑她,才派圣子过来审问,她的秘密无法掩盖,这也是她最有力的自证。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活动就会被教廷严格制约,好处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缪礼沉吟许久:“吸血鬼氏族的王,抬手便可覆灭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他有什么信心,能够让你达成目标。” 顾丝嘟囔:“没有信心。” “但我身上有一种……魅力,”她说,“这种吸引力配合我的稀血体质,也许能够让我在相处时找到机会。” 缪礼眉心缓缓抚平,找到了动摇的症结,是了,那就是他刚刚所感受到的。 “这种程度的吸引力,放在血族亲王面前,远远不够。” 他平静而精准地评估,并且逻辑严密地推出了顾丝入梦的理由:“你想在教廷战士的身上练就这种吸引力,因此入梦。” 是原因之一啦。 顾丝默默地“嗯”了一声。 分析之后,似乎受到教廷理念的影响,缪礼告诫她:“未经他人允许,侵入别人的隐私,这是不矜……” 顾丝盯着他看,唇色仍然显现出一种艳丽的红润。 罪魁祸首就在她眼前。 “你应该选择自己也愿意的人选。”缪礼感受到一种无力的疲惫,但他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做出失格之举是事实,哪怕具有正当性,可他方才的行为,也并未过问少女的意愿。 缪礼经受着顾丝目光的凌迟,以及内心对自身的诘问。 “可我又能对谁说呢?也只有您、能问出我心底的秘密了。” 顾丝故意用崇敬的语气,虚情假意地夸奖缪礼,她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之前她是一只兔子,咬人不痛不痒,那又何必发泄出来呢。 一重接一重的惊吓,让她的忍耐接近临界值,终于找到了重视道德却有了道德缺点的圣子,顾丝的兔子牙狠狠地给缪礼咬上几口。 “大人想如何处置我?” 沉默了一段时间,顾丝握住自己仍在发抖的手腕,静静问道。 “我会秘密告知主教们你的情况,”缪礼垂眸,注视着空白的圣典,“饶恕和血族私联之人,之前从未有过先例,但……” 他不置可否:“这是一次机遇。” 圣子的预言具有滞后性,从定位深渊裂隙到赶至地点,这其中的时差,足以让血族们再次隐匿踪迹。 顾丝的存在,虽然风险极大,但人类在吸血鬼氏族的阴影下挣扎求生太多年,哪怕她传回一丁点情报,对于人类都有着重大的意义。 “哦,”顾丝看上去迟钝地问,“您还要检查我的身体吗?不用的话,我就走了。” 攻守之势异也。 她如愿看到缪礼如大理石般的面庞再次微微僵硬。 “可以,”缪礼睫羽合拢,胸膛略略起伏,稳住了圣职者的气度,“在我传给你消息之前,希望你别再玷污他人的梦。” “那我要怎么做,”顾丝很不理解地问道,“明明,您也知道我只有这样一个保命方式。” “……会有解决办法的。”缪礼道。 “这样吗?” 顾丝没有再问,看着他,仿佛注意到了这尊完美无缺神像上出现的一道裂隙。 因为绝对的无情,圣子的梦境才不容侵犯,顾丝想,那他今晚,会不会梦见她气人又无辜的姿态? 她轻声道:“那祝您今晚好梦。” 21、第 21 章(下章v) 顾丝离开告解室,牧师带领她从后门离开,顾丝上了月骑的马车,看见了头靠着车厢,闭眸休息的诺兰。 两天的审讯,令他的精神变得格外倦怠,顾丝有些涩然,心知自己来教廷前诺兰才刚刚回到月骑,他本没有必要跟她过来。 诺兰的听觉很敏锐,顾丝体重很轻,脚步几乎没什么声音,可他还是在少女掀帘进来的那一刻睁开眼,望过来的眸光安静而清浅。 “我没事,”顾丝和他隔了一个空位,坐下,“让您这几天为我费心了。” “既然收留了你,不能不负责任。”诺兰稍长的蓝发垂在脸旁,因为倚着睡觉,有几缕垂在睫毛前,投落浅淡的阴影,他是那种越乱越是好看的类型。 “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诺兰问。 顾丝犹豫:“谢谢……等等看主教们怎么说吧。” “嗯。”诺兰以鼻音应了一声,眼睫慵懒地搭着,看上去是为了礼仪才没有浅寐。 顾丝:“您睡会儿吧,到了地方我会叫您。” “不用,”诺兰说,“家规如此。” 什么家规?顾丝大脑放空地想,不能随便在女人面前放下警惕的家规吗? 虽然是苦修士家庭出身,这也太……保守了吧。 马车骨碌碌地前行,他们之间陷入沉默。 诺兰大部分时间都潜心钻研医术和学术,而顾丝也是个很不擅长说话的人,这种粘稠的氛围拉长,直到顾丝都开始犯困,手托着下巴,不由自主打瞌睡的时候,她听见诺兰的声音。 “你觉得,月骑的氛围会过于无趣么。” 顾丝一个激灵醒来,睁着圆圆的眼睛,才意识到是诺兰和她搭话。 毕竟一对异性在封闭的空间独处,骑士长都没有合上双眼,顾丝睡着就不太合适,她提起精神,回答诺兰:“没有呀,我很喜欢这里。” 诺兰:“那就好。” “……” 接着,这无聊至极的话题便迎来终结。 顾丝好像看到了两个绝望的社恐。 顾丝内心尖叫猫猫抱头,意识到轮到她的回合,想了大几十秒,出声:“……我来的这段时间,是不是,给月骑带来了很多麻烦?” 诺兰道:“没有,你很安静。” 是夸奖吗? 顾丝有点疑惑。 “我从小,五感就很敏锐,”诺兰垂着眼,静静地陈述,“别人用正常的音量说话,对我来说就仿佛附在耳边大声吼叫,难以忍受,调味太重的饭菜会令我恶心,过强的光源会刺激得我流泪。” 感官过载? 顾丝跑医院跑得比较多,知道有些人无法承受太过的刺激,会出现类似应激或逃避的反应,这是种心理疾病,但诺兰的情况像是心理和生理都有的高敏感者。 顾丝懵懂:“这是您不常露面的原因之一吗?” 诺兰轻轻点头,耳坠随之晃动:“嗯,我不想承受太多的视线,而且,和活人交流很麻烦。” “月骑的成员里,很多孩子学着我不和他人说话交流,只默默做事,遇到难缠的病人便不知道如何应对,我不算好的榜样。” 不对,说不定很多骑士,就是冲着月骑这种干实事,断舍离无用社交的口碑来的。 顾丝上一世没有活到大学毕业,但她觉得如果她毕业找工作,就是会被hr一句“工作环境简单”骗进去的牛马。 “可是,我觉得这也不差呀。” 顾丝组织着措辞,用手比划着道:“唔……我不知道怎么说,但医生的职责是救人,又不包含处理医闹,要反省的不该是您。” 诺兰:“……你似乎对月骑印象不错。” 是因为艾萨克么?诺兰几次见这女孩,都是艾萨克陪着她,他不由得想道。 “嗯!”顾丝点头点头,“我非常非常感谢、仰慕医生!” “尤其是您,骑士长!”毕竟是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 顾丝温柔明灿的眼眸看着她,可爱的嘴唇焦急地动了动,又搜肠刮肚出来许多赞美,她的感情发自肺腑,诺兰找不到打断她的时机。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快,而且一句一个喜欢、敬仰…… 诺兰有些轻微的晕眩。 并不是产生应激,而是他从未直面过这样单纯的……不包含爱慕和利益的向往,青年的耳垂变红,霜雪般的气质软化,他仍然没有看她,只是困倦变成了一种飘在半空的熏然。 “如果有条件,我也想要学医。”顾丝拍拍胸脯。 诺兰手指蜷缩,几乎不敢细听她还在夸什么,他轻咳一声,顾丝说什么他都答应下来:“……好。” “您同意了吗?不会烦我吗?” “不会,”诺兰低声,“想跟着我多久,都可以。” 从那种被夸迷糊的状态缓回来,诺兰对上顾丝的笑,她唇角翘起来,露出一点白白的虎牙尖,透出一点得逞般的狡黠,又仿佛只是单纯的喜悦。 错觉。 诺兰晃晃头,食指按压着太阳穴,只觉得自己真的该休息了。 和诺兰聊过之后,顾丝也看开了。 养好身体,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如果得不到教廷的帮助,她的魅惑无法提升,用lv1的等级挑战血族,最后还是个死字。 回去之后,顾丝找到合适的时机,简短地告知了下盟友自己的处境,沃斯特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我会帮你关注,如果他们打算除掉你,我带你走。” “但是……你不是需求圣子的预言?” 顾丝话音刚落,便知道了沃斯特的打算。 一旦离开教廷的监管,梅蒙就会来接她,沃斯特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好吧,这下顾丝就更不慌了。能留在教廷最好,她可以多吃几个天之骄子的梦,提升对能力的掌控。 顾丝觉得自己对沃斯特有用,不再是等待救助的一方而感到有点开心,但沃斯特却没打算把她当成工具。 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找到退路,顾丝开始跟着诺兰看起医书,教廷那边一直没传来消息,每晚睡觉前,顾丝都会犹豫要不要入梦,但最终还是决定表现得乖一点。 值得提起的是,回来后的第四天晚上,她的意识徘徊在蜘蛛巢穴里,无尽的梦之丝线铺延,她隐约感受到了缪礼的精神波动。 圣子的梦境有了可以攻陷的弱点,却不知道因为什么。 可以容她进去的入口转瞬即逝。 顾丝也没放在心上。 又是几天过去,顾丝已经适应月骑环境了,她来到诺兰办公室前,看见房门敞开,里面已经坐着一名黑发黑眸,气质冷淡沉着的男青年。 “您好,我是赤骑的副团,埃默林·戴维。” 他端正站直,伸出右手,眼镜搭在高挺的鼻梁上,怀表链和西装的扣眼相连,衣着没有一丝皱褶。 镜片后的凤眸扫过顾丝的面容,咬字带着几分性冷淡的厌世。 “也是奉教廷之命,接您到赤骑,挑选男人当做练习对象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