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背对背拥抱
◎“我只陪女朋友玩情趣。”◎
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 许尽欢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
明明空气中弥漫的,是高档酒店自带的房间香薰。
可她总觉得鼻尖总能闻到一股浅淡的雪松气味,若有如无地萦绕在四周。
闭上眼, 就是梧桐树下,男人身高腿长,衬衫西裤。
那双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 稳稳抓着她摔下来的无人机, 青色的血管蛰伏在皮肤下,如同被解禁的凶兽。
如果当时她脑* 子还能转动, 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尽一切机位,把画面记录下来。
“啊, 真是的。又不是没看过帅哥, 怎么老想着他。”许尽欢嘟囔道,第一回恨上自己记忆力太好。
都吃到嘴里了, 睡也睡过了。
还能因为一个梧桐树下的勾唇笑容,反复揣摩那记忆。
她控制不住思绪, 在脑海里拉记忆进度条,将那几秒钟的画面不断重播。
许尽欢暗骂道,男色误人,诚不欺我。
沈砚舟擦着头发出来, 入目就是大床上裹成一条的‘瑞士卷’。
从床这边转到那边, 笔记本电脑随意搁在枕头上,已经进入待机程序,开始自动播放屏保视频。
他抬步走到床边。
发尾的水珠滴到睫毛上, 随着眨眼的动作在鸦羽上轻轻颤动, 笑意像是沁了雪水般在眼睛里流淌。
“劳驾挪挪位, 给我块落脚地。”沈砚舟弯腰,俯视着裹在被子里的许尽欢。
许尽欢正和自我斗争,作心理建设。
她裹着被子横在床上睁眼,沈砚舟站在床边好以整暇地弯腰注视她。
世界仿佛被颠倒,许尽欢不得不承认,沈砚舟确实很有男色诱人的资本。
哪怕从死亡角度望过去,都得承认女娲造人的时候,是偏心的。
男人短发上的水珠砸到她脸上,许尽欢抹了把脸,从床上坐起来。
这才发现沈砚舟穿的,居然是她早上那件短袖。
她用来当裙子的白色短袖,此时套在男人身上,下摆正好垂在腰部。
嗯,虽然这件白t她只穿了几个小时,春天的天气并不热,她也没流汗,按道理来说短袖算是干净的……可她穿过的衣服,此时出现在沈砚舟身上。
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暧昧。
许尽欢舔了舔嘴唇,道:“短袖我早上穿过的,你就没别的衣服穿了吗?”
沈砚舟屈腿上床,从她身上扯过半截被子,回道:“我知道。”
“就带了这一件短袖当睡衣。剩下两套都是衬衫和西装。”
他撩起眼皮,从碎发缝隙之间睨了一眼许尽欢,声音如水汽般潮湿:“如果你更想,看不穿的样子,那是另外的价钱。”
沈砚舟平常那身定制西装,把他锱铢必较的性子包裹出斯文有礼的样子,坐在谈判桌后,言笑晏晏的皮囊极为严谨。
能在律师界混的风生水起,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放在他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披着人皮的狼。
拿许尽欢的原话来揶揄她。怎么撩他,他就原封不动撩回去,甚至进阶,语气更加意味深长。
沈砚舟眼尾沾着水汽,等着小狮子炸毛。
许尽欢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你看,我把照片给你,不仅没收钱,还买一送一。”
沈砚舟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一边,斜眼扫过她,等着小狮子接下来的招数。
许尽欢托着下巴,突然开口商量道:“能穿西装麽?”
沈砚舟撩起眼皮,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网上冲浪吗,你知不知道一个词叫‘西装暴徒’呐。”许尽欢试探道。
沈砚舟嘴角弧度加深,淡定开口:“听说过。”
他靠在床头,擦得半干碎发垂在额头上,偶尔几滴水从发梢自由落体,点点滴滴打湿白色短袖。
沈砚舟垂眸看手机,整个人慵懒闲适,似乎对西装暴徒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他这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样子,成功让许尽欢接下来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算了。和你讲不通,就当我没说吧。”沉默半分钟,许尽欢取过被她扔到一边的笔记本。
无人机的储存卡已经取下,插在拓展坞里。
储存卡中原生的8K画质,和实时信号传输时的监视画面相比,画质清晰许多。
许尽欢把视频导进达芬奇软件,进行调色。
“要是秋天,树叶黄绿对比下,美龄宫的航拍会更震撼吧。”她喃喃道。
“等十一月份,带你去美龄宫。”沈砚舟睨了眼她的电脑屏幕,淡淡说道。
“半年之后,还远着呢。”许尽欢不以为然:“没准到时候,我俩工作忙都没空。”
沈砚舟回复邮件的动作一顿:“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南京离上海又不远,再怎么忙,约会的功夫总能抽出一天。”
许尽欢阖上电脑,诧异问道:“我俩没熟到能约会的地步吧。”
“呵。”沈砚舟拿眼神示意,无声道,都睡一张床,这叫不熟?
她盯着玩手机的男人,两秒钟后,又继续回头修片子。
没准,到时候,咱俩早就一拍两散了。
露水情缘,半年之后谁都没办法打包票。
许尽欢关掉软件,沉吟道:“沈砚舟,我俩好像颗粒度没对齐。”
“是么?”
“萍水相逢的两次偶遇,这是我对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义。”
懒洋洋靠在床头的男人收起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优雅淡定。
然后,沈砚舟猛地掀开被子,压在牙尖嘴利的小狮子身上,深邃的瞳孔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沈砚舟盯着她的红唇,轻笑着开口:“只是萍水相逢,一夜情的关系,你真好意思让我,陪你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啊。”
许尽欢的脸,瞬间通红,她匆忙解释道:“黄者见黄!我没有要搞奇怪的play,只是阐述一下西装暴徒的含义。”
沈砚舟食指抵着她的下巴,慢斯条理道:“阐述什么?阐述你见色起意一次后,换个城市,再来一次,最好再顺便玩点角色扮演的游戏吗?”
他瞳孔深处划过意味深长的笑意。
许尽欢捕捉到这一丝一缕的笑意。
也明白过来,沈砚舟是和她闹着玩。
她顿时也不紧张了,反倒激起一身反骨,叛逆的底色瞬间压过尴尬,占据上风。
许尽欢垂眸,视线从他的脸上一寸寸下移,落到抵着她下巴的白皙手指上。
她稍稍侧脸,缓慢地含住那一截修长指尖,含糊不清道:“是啊,我又没有强迫,这种事情都是你情我愿。”
沈砚舟嗤笑:“一而再,再而三。”
他毫不留恋地抽回沾着津液的手指,取过之前擦头发后扔到一边的毛巾擦手,语气意味不明:“我只陪女朋友玩情趣。”
说完,沈砚舟睨了眼许尽欢脖颈处,那唯一露出来的吻痕,意有所指。
许尽欢躺在他腿上足足两分钟,才爬起来,若无其事地去卫生间。
她在沈砚舟前面已经洗过澡了,此时进卫生间说得高情商一点叫若即若离;说的低情商一点,就是逃跑。
沈砚舟的告白,她听懂了。
可无法回应。
扪心自问,说不动心是假的。
和苏乘风那段仅有半个月的异地恋,都算不上恋爱,斩断的时候,她也干脆了当,毫无眷恋。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属于高山河流,会沉迷于无人造访的壮丽美景。
感情这个东西,只会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妈妈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本应将足迹留在世界各地的优秀摄影师,许婉婷为了家庭,牺牲自我,甘愿困在城市的牢笼里生儿育女。
牺牲梦想和原本人生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婚内出轨的丈夫,和去世不过半年,就携带私生子登堂入室的第三者。
许尽欢闭眼,任凭冷水冲在她脸上,带走那些压抑的怨恨,也冲走那一刻心动带来的悸动。
洗了把脸出来,方才妩媚情动的女人,又恢复到冷艳的都市丽人。
许尽欢绕到床铺另一边,把无人机和笔记本都收进包里。
而后,平躺在属于她的那一半床上,不越雷池一步。
“关灯,睡觉。”
沈砚舟碰了碰她散落在枕头上的秀发,开口道:
“我不逼你。就和成都给的那个承诺一样,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许尽欢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准心底,冷冷道:“不聊感情,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娃。”
一副只打算玩玩的样子,那瞬间,简直把沈砚舟的脸扔在地上踩。
许尽欢翻了个身背对他,摆明了油盐不进。
她的四不原则落在沈砚舟耳里,好似在嘲笑着他的心动和主动。
他本应该觉得愤怒,但许尽欢缩回蜗牛壳,刻意逃避的态度,却莫名让沈砚舟心口一疼。
拒绝的四不准则,更像是许尽欢挥出一把利刃,果决地斩断了她与世间情感连接的桥梁。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且他在断桥这头,无可奈何。
沈砚舟抬手,想给这只故作冷淡的小狮子一点安慰,却又不忍心戳破她才垒起的、企图保护自己的硬壳。
最终,那只手停在半空,许久后还是放下了。
“行。”他退而求次之,揉了揉许尽欢铺散开的发尾,磁性的音色自带混响:“那就只谈性,不谈感情。”
说完,沈砚舟敏锐地发现,许尽欢背对着他的身影颤了颤,睡衣下蝴蝶骨的弧度轻轻抖了两下,如同振翅的蝴蝶。
他垂眸,将搭在许尽欢腰间的被子向上拉了拉。
随着开关喀挞一声,房间被黑暗吞噬。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声的眼泪顺着许尽欢的脸颊流下,浸湿被角。
她给自己取的名字,许尽欢,朝夕尽欢,不怯懦任何事。
意指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人生得意须尽欢。
但沈砚舟给的信号,却令她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那个本该肆意潇洒的许尽欢,在今晚成了一个胆小鬼,让她变成原本自己痛恨的,杞人忧天的胆小鬼。
她见过爱情最丑陋的样子,发誓这辈子不相信所谓的情爱。
所以即便这扇大门已经在面前大开,许尽欢仍旧不愿意迈出这一步,或者说,不敢迈出那一步。
哪怕门口那个人很优秀,人品性格足够她的要求,甚至于连床上也完美合拍,仍旧不能让她对爱情这个词,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许尽欢蹭掉眼角的泪痕,发现命运捉弄人性。
她这辈子似乎都没办法完全信任一个人,交付真心。
连心都没有的人,拿什么东西在爱情里和对方交换呢?
——
清明节最后一天,回沪市的高速上,堵满了返程回去当社畜的私家车。
车载音响里,清越的女生唱着感情里的碎片,唱着‘我无意间将红色围巾遗落在你姐姐家……’
许尽欢跟着旋律轻声哼唱,唱着唱着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All to well有两个版本,一个五分钟的专辑版,另一个演唱会的十分钟完整版,直到【RED】这张专辑重录才出的录音室版本。
十分钟完整版的一首歌太长了,不利于传播。
这个版本比较鲜为人知,但是许尽欢最爱的一首歌。
“你也听泰勒·斯威夫特?”她问道。
前方堵车严重,沈砚舟把视线从前车尾巴挪到她身上。
随着all to well结尾重复的歌词,旋律渐渐消失。
沈砚舟开口说道:“不算粉丝,只是比较喜欢她的歌。”
自动连播的下一首歌响起,许尽欢点头道:“没想到你也会听美国乡村音乐。”
沈砚舟扯唇轻笑:“在你的刻板映像里,我应该听什么歌?”
许尽欢想了下,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随口说道:“大概是贝多芬或者卡农,这一类的古典音乐吧。”
她支着脑袋分析:“看上去你就像沪市书香门第养出来的贵公子,一股精英阶级的味道。”
她窝在副驾懒洋洋地坐着,打量着开车的男人。
宽肩窄腰,坐姿优雅。
内搭白衬衫的袖口在灰色西装外,露出两厘米,一丝不苟。
“你爸妈一定把你培养得很好,从小钢琴马术各类兴趣班,寒暑假再去个国外游学什么的。”
沈砚舟斜眼看她:“你倒是猜得准。”
许尽欢扯着嘴角笑道:“因为我小时候也这样。”
“后来呢?”
“后来啊,我逃了。偷了户口本逃家,求我外公出面,连连名带姓一起改了,和之前的人生说拜拜了。”
车流缓缓动了起来。
沈砚舟踩了一脚油门,利索地跟上前车,丝毫不旁边道上想要过来插队的车机会。
驶过最拥堵的那段,许尽欢百无聊赖地转头,了然道:“哦,车祸了啊,难怪刚刚堵死……”
“自立根生,不累吗?”
懒散的女声和磁性的男声,同时响起,互相重叠。
许尽欢疑惑地看他:“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沈砚舟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许尽欢翻开了个白眼,她不喜欢说话说一半,听话听一半,直截了当地追问道:“我好像听到你说累不累的。”
她摸着下巴,主动提议道:“开车累了,下个服务区停,换我开。”
说着许尽欢就扒拉手机,划着导航看下个服务区还有多远。
小狮子较真了。
沈砚舟眸光沉了沉,带着点无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自立根生,不累吗?”
闻言许尽欢愣了一下。
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
以那样决绝的方式和温家划清界限,当然累啊。
温仲骂她白眼狼,白养她这么多年。
外公劝她不要和家里闹太僵,她还没成年,年纪还很小。
小姨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说她改姓许,是盯着许老头的遗产。
就连当时关系最好的颜煦和江浸月,他们理解她的痛苦和愤怒,并在她自立门户后,明着暗着帮她不少。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一句,累不累。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的选择造成的后果,都是咎由自取。
主动做出选择的叛逆之人,是没有资格喊累的,谁让那是她自个儿选的。
许尽欢一直以来也这么认为,哪怕吃苦也从不后悔。
“累,但值得。”许尽欢勾起嘴角,眼底满是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倔强。
她把一步步靠自己走的荆棘路,叫做来时路。
通过事故路段后,交通情况好了许多,笔直的柏油高速路直通远方。
车速加快,白色奥迪suv在沿着最左侧的快速道一路向前。
直到车载音箱里,一首歌再次放完,沈砚舟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许尽欢瞟了她一眼,发现沈砚舟脸上表情若有所思,像是斟酌着什么重大心事。
反正车上就他们两个,关系介于熟悉和暧昧之间,老这么一路沉默下去也不是事儿。
许尽欢正打算拉个话题出来,聊天几句打发打发时间。
比她话题来得更快的,是沈砚舟的来电提醒。
他的手机蓝牙连了carplay,舒缓活力的乡村摇滚被默认铃声打断。
“喂,砚舟啊,我记得你是今天出差回来?”
平稳温婉的中年女声,从车载音响里传出。
沈砚舟嗯了一声,回答的音色淡淡,波澜不惊:“对的。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晚上回家一趟,我和你爸也刚到家,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家吃个便饭。”
沈砚舟呼吸一滞,猛地加了一脚油门。
虽说前方近距离内无车,但突如其来的加速度,依旧让副驾玩手机的许尽欢毫无准备,吓了一跳,手机差点因惯性拍到脸上。
她从腿上捡起掉落的手机,打量着脸色冷峻下来的沈砚舟。
“喂,砚舟,你在听吗?”扬声器里年长的女人追问道。
“在的,刚刚车况有些复杂。”沈砚舟解释道。
“哦,那晚上记得回家吃饭,我晚上做你喜欢的海鲜烩饭。”电话那头的女人笑着吩咐道。
沈砚舟喉结滚动两下,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的,妈妈。”
他伸手挂断电话的动作,有些僵硬,点了两回才按掉。
许尽欢无声挑眉,旁观了全程。
电话挂断,被暂停的音乐播放器自动恢复,旋律再次响起。
“前面服务区停一下吧,我去个卫生间。”许尽欢说道。
沈砚舟点头,边道驶入通向服务区的匝道。
车刚在停车位上停稳,许尽欢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江浙沪的服务区硬件设施都建的不错,窗明几净,入驻的店家也不少。
许尽欢在便利店买了杯咖啡和烤肠,不紧不慢地当零嘴吃。
等一杯咖啡磨磨唧唧喝完,她看了眼时间,20分钟过去了。
应该差不多了。
她扔掉只剩碎冰的塑料杯,往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许尽欢随口找理由,瞎扯道:“人有点多,排队排了一会儿。”
沈砚舟额发湿了些许,碎发沾上水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睨了眼神态自然的许尽欢,没戳破她信口胡来的谎话。
他有料到今天沈母会给他打电话,只是哪怕经历过很多回,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抵触心理。
许尽欢下车后不久,他也下车,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擦着水珠往回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坐在休息区喝着咖啡、吃着烤肠消磨时间的小狮子。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留给他独处的这二十分钟,足够让沈砚舟整理好心情。
“去副驾吧,你开一路了,我跟你换。”许尽欢绕到驾驶座那边,主动说道。
沈砚舟:“算了,没多远,还剩一小时就到了。”
“赶紧过去,你刚突然加速有点儿吓人,我觉得生命安全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靠谱。”许尽欢咂舌道。
沈砚舟轻笑一声,没接着争,承了她的好意,从司机的位置上退位让贤。
两人身高差足有二三十厘米,许尽欢坐进去就发现座椅太靠后,方向盘太低了。
她按自己的驾驶习惯,调整到舒服的角度和位置,瞥见中央扶手箱多了一盒药,记得之前水杯架上没有这东西。
“这什么?”她顺嘴问道。
她随手拿起来看了眼,枸地氯雷他定。
第三代抗组胺药物,许尽欢对这玩意很熟悉。
回南京的这几天,漫天柳絮飞扬,她每天早上都要吃一颗。
“你也柳絮过敏啊。”她道。
沈砚舟扫了一眼药盒,摇头回答:“不是柳絮过敏。”
氯雷他定作为常用的抗过敏药物,适应症很多。
许尽欢也没当回事,顺嘴问他:“那你什么病,要吃这个。”
“海鲜过敏。”沈砚舟淡淡回答道。
许尽欢把车子从停车位开出来,到匝道上缓慢加速吗,重新回到沪蓉高速上。
好半响,她脑中灵光一现。
沈砚舟打电话的时候,她不方便出声,就闷头玩手了,直到这厮突然加速把她吓一跳,对话才听一耳朵。
许尽欢自己家庭本就支离破碎,没有参照,当时只觉得沈砚舟对他妈妈似乎太客气了点。
和父母说话用敬称“您”,比较罕见。而且不是正式场合,是私下电话里就用敬语,更奇怪了。
许尽欢和温仲的父女关系不算好,她也经常用“您”,但那纯属为了阴阳怪气。
而沈砚舟和他妈妈的电话,双方语气都挺平静,挺客气的,聊的也是记得回家吃饭的贴心话。
甚至沈母还特意下厨,做了儿子爱吃的海鲜烩饭……
等等,海鲜烩饭???
许尽欢诧异地扭头,一脸不可置信道:“你海鲜过敏,还回家吃海鲜烩饭啊?过敏严重是要命的。”
原本闭目养神的沈砚舟被她吵到,掀起眼皮。
“所以,要提前吃药。”
他说得平静淡然,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习以为常。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托腮):我直觉,你和家里关系也不太正常
沈砚舟(宠溺笑):嗯,所以下次不要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看,只要你认真找,我们俩是有共同点的。
27.背对背拥抱
◎“你对我的行程,很感兴趣啊。”◎
奇葩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
槽口太多,许尽欢都不知道从何吐槽了。
她嘴角抽搐道:“你高兴就好。”
过敏受罪的又不是她,她一个外人操什么心喔。
许尽欢心说, 沈砚舟妈妈也是个奇女子,究竟是不知道儿子海鲜过敏;还是明知沈砚舟海鲜过敏,还要给他做海鲜烩饭, 这什么究极宠儿子的奇葩方式啊。
介于已经拒绝和某人产生更亲密的关系, 她硬是按抐住了想要说两句的心理活动。
许尽欢嘴上没说什么,回去的路上, 心里把这事一顿吐槽。
“不用按定位开。先去你家,把你送到家,我再把车开回去。”
进了市区, 沈砚舟把导航取消。
“我晚上有个饭局, 要去新荣记。”许尽欢说道,“直接开去新荣记, 然后车子你开走行么?”
沈砚舟没意见,提醒道:“你箱子还在后备箱, 拎着它赶饭局,不合适吧。”
许尽欢嘶了一声,有点为难。
她都快忘了还有个行李箱。
抬手看了下表,快六点了。
他们吃完饭下午出发的, 正常来说4小时的路程, 下午四五点到上海,她还有时间回家收拾整理下,再去饭局。
哪知道半道遇上交通事故, 大堵车。
新荣记和许尽欢家是两个方向,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她思索着, 要不要把箱子寄存在饭店前台。
“我开车把行李箱带走。”沈砚舟看出她的纠结,主动说道:“先放我那儿,回头你空了再来拿。”
他说完,偏头看向开车的许尽欢,等她回复。
当下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许尽欢也懒得把它搬来搬去,放在沈砚舟车里让他带走,确实能给她省事不少。
“行,那我过几天找你。”她答应道。
“嗯。”
许尽欢从小生活在沪市,对路况很熟。
没用导航,一路开到新荣记门口。
这边不让停车,她解开安全带就火速下车,生怕晚了一会儿交警过来贴条。
沈砚舟见她匆匆忙忙,不由提醒道:“证件记得拿出来。”
许尽欢回头朝他会挥手,拎着随身背包的包带,示意道:“拿了拿了,在包里呢。”
车内,沈砚舟注视着她穿过马路。
等纤瘦的身影消失,沈砚舟睨了一眼新荣记古色古香的大门,才慢慢悠悠地收回视线,下车从副驾换到主驾位置上。
狭窄的座位空间过于紧凑,让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
沈砚舟先把座椅和方向盘的数据保存,设置好位置记忆,才调整回自己常用的模式。
沪市的交通管制很严格,市区大部分路段都禁停。
他调整好主驾位置的各项数据后,赶在交警来之前,开着离开这条街。
——
今天路况确实很差,高速上多花了一小时,市区又堵了大半个小时。
许尽欢到前台报了包厢号,在服务员指引下径直上了二楼。
她没急着进去,而是先找到洗手间,涂了个口红,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才去包厢。
“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她勾着笑,进门先致歉。
颜煦见她来了,伸手拉开身旁空位的椅子,解围道:“嗐,沪市一到饭点就这样。我来的路上也堵了好一会儿。”
他一开口打圆场,圆桌另一边两位马上也附和道。
“下班高峰期,堵车难免的。”
“哈哈哈,许总估计撞上节假日返程的车流,我们也刚到没多久。”
许尽欢入座后,不着痕迹地将饭桌上的位置尽收眼底。
主位是颜煦,副陪是天擎人力部的部门总监,主宾的位置的男人不认识,相必就是今天需要搞定的客户。
她落座的位置是次宾。
许尽欢心里飞快换算,电光石火间,立刻对饭局上的局势有了计较。
颜煦坐主位,他攒的局。和他一块儿的陪客是天擎的人。
再结合对面主宾位,和那位不认识的老总刚刚接话的态度。
许尽欢估摸着,这笔生意,大概率能成。
果然,下一刻,颜煦就给她介绍道:“这位是锐进公司的老总,也是智驾协会的会长,耿理全,耿总。算智驾这行的领头羊。”
闻言,耿理全哈哈大笑,谦虚道:“哪里哪里。长江后浪推前浪,智驾领域还得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就担个会长的名头罢了。”
“耿总客气。”颜煦温文尔雅地附和,转而给耿理全介绍到许尽欢:“耿总,这我发小许尽欢,相映成趣摄影工作室的老板。”
耿德全顿时眼神变了变,夸赞道:“巾帼不让须眉啊,颜总的朋友,都是创业路上的能人!”
许尽欢端着杯子里的果汁,勾唇一笑:“耿总,幸会。我这不过小打小闹罢了,比不上锐进和天擎的规模。”
顾忌着许尽欢和人力资源总监都是女生,她俩杯子里都是果汁。
加之饭桌上也就才四个人,算是私下小聚的局。
颜煦又是滴水不漏的家伙,象征性地陪耿理全小酌了几杯。
一顿饭的时间,把协会今年一些需要外包的活敲定,其中最赚钱的年度会展宣传片,美差如愿给了相映成趣。
酒足饭饱后,颜煦礼数周全地把耿理全送走。
许尽欢揉了揉今晚笑得有点僵的脸,咂舌道:“这活,真能有这个数?”
颜煦低头瞥了眼她手上的动作,笑了笑,又伸手过去给她多掰开一根手指。
他似笑非笑道:“智驾协会,听名字就知道这帮科技公司,富得流油。”
许尽欢啧啧称奇:“天擎不也是这协会里一份子麽,果然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她想了想,又说道:“你这算不算胳膊肘往外拐。这个数,比相映成趣的宣传片报价,高了一倍。”
颜煦靠着新荣记门口的装饰架,嗤笑:“天擎每年给智驾协会交的会费,要在这次给你的商单价格后面,再加两个零。”
许尽欢诧异道:“交这么多,这协会到底是干嘛的?”
“鬼知道。”颜煦点了根烟,幽幽道:“年年没干什么正经事儿,净收钱了。”
许尽欢挑眉,相映成趣也加了摄影协会,每年各大工作室和摄影师之间业务交流,总有很多耳目一新的作品出现。
她经常鼓励员工在摄影协会的交流期内,积极参加,学习同行的优秀技术,打磨完善自己的摄影作品和风格。
听颜煦的意思,好像智驾领域的协会,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耿理全搞出来的协会,每个做智驾领域的公司,个个都被他上门拜访过。”
一同来的人力资源总监见状,给许尽欢解释道:“天擎刚成立那会儿,初入这行,还不成熟。耿理全打着协会的名号,名为邀请,实则威胁。”
许尽欢之前没了解过他们这行,好奇问道:“威胁什么?”
“威胁要进行技术封锁。颜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半推半就加了协会,每年上交一笔不菲的会费。”
许尽欢顿时听乐了,调侃道:“清朝亡了八百年了。都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社会,还有搞潘国进贡的桥段啊。”
几步外,到门外抽烟的颜煦,吐了一口烟圈,也跟着笑道:“这老头倚老卖老,你没来之前,还和我聊共同开发新系统的事。”
说着他望向街口,突然开头说道:“你今天怎么来的,这片儿不好停车,车停哪了。”
浅薄的烟雾里,颜煦语气随意中带着点笑意,如同朋友间顺口的关心。
许尽欢波澜不惊,回答他:“顺风车。”
颜煦眼底的笑意淡了淡,说话的口气不变,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公子调性。
“我看你从一辆白色奥迪的驾驶座下来,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后买了辆Q7。”
“哦,没买到南京回沪的高铁票,搭了个朋友顺风车,路上和他换着开。堵车时间来不及,我直接赶来你这饭局,箱子还扔人家车上呢。”
许尽欢没撒谎,每个字都是真的。
路上的白色suv不少,但中大型suv的女性车主较少。
suv的车型太大,不方便停车。
但这一缺点在摄影师群体里,完全转换成了有点。摄影佬们,几乎人人一辆SUV。
原因无它,工作需要。
相机,镜头,支架,滑轨……出门拍摄要带的设备实在太多,轿车收纳空间小,根本装不下。
SUV的大容量,简直是摄影师出门工作必备代步车,许尽欢自己开的也是一辆SUV。
这些摄影圈内的怪癖,因为许尽欢的缘故,颜煦早就知晓。
他自然而然带入,以为那辆在楼上包厢看见的半截车身,是许尽欢某个摄影同行。
“你比江浸月机灵多了。还知道找人蹭个顺风车。搁她,只会嗷嗷抱怨。”
颜煦把烟蒂按灭在垃圾桶上,转头看她的眼神温柔起来:“下次如果还有这种情况,直接和我说,饭局赶不及再约就是,我给你托底呢,怕什么。”
“一码归一码。”许尽欢说道,刻意回避颜煦话里的意思。
有些人情,再熟悉的朋友,也不能承情。开了先例,后续就会发生超出掌控的事情。
比如她和沈砚舟,见色起意碰上心血来潮,归根究底就是一场本不该开始的孽缘。
这场孽缘,哪怕想要及时抽身,她也已经尝到了一些不受控的苦果。
于是,她补充道:“谢谢你给我介绍生意,等结束收了尾款,给你回扣。”
许尽欢并不介意颜煦过问自己的感情生活。
相反,当初要不是江浸月非要给她上遮瑕,她早顶着一脖子痕迹让颜煦死心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和她有暧昧的对象,是谁都行,就是不能是沈砚舟。
在南京相处的这两天,同住一间房,沈砚舟工作从没避着她。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沈砚舟和其团队为天擎上市的业务,反复商讨,修改法律意见书,在南京忙的这几天,她是看在眼里的。
天擎即将上市,这个节骨眼上,许尽欢不敢去赌。
如果因为她的原因,颜煦一时冲动,和沈砚舟有了间隙。
对天擎,对松青,只能是两败俱伤。
她想要颜煦死心不假,但她不想闹得人尽皆知,闹得影响朋友事业。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许尽欢将沈砚舟的存在,半遮半掩地藏起来了。
成都的挡酒,南京的收留,都是她路上一截风景。
寡淡生活的调剂品,享受完体会完;然后,过去了就过去了。
——
沪市的老牌名校F大已有百年历史,校园一角的区域的小区里,坐落着一片儿老上海风格* 的小洋楼。
曾经的教师家属院,随着改革开放后,沪市的地价也水涨船高。
这片小洋楼的现在已寸土寸金。
白色奥迪驶入紫色的小花园,在车库前停下。
沈砚舟坐在驾驶座,犹豫了一下,下车前又补了一颗氯雷他定。
矿泉水瓶空荡荡,没有水,他就着唾液干咽下去。
白色小药片的边缘并不是完全光滑,略带坚硬的棱角没有水的润滑,下咽的过程中划过食道,留下一阵刺痛。
沈砚舟拎着外套下车。
小洋楼的花园被打理得极好,紫藤花苞顺着深绿色的藤蔓盖住了花园里的搭建的凉亭走道。
春日的六点多钟,夕阳刚刚下山,西方的天际线还残留着几抹余辉。
沈砚舟瞥了眼屋内亮起的灯光,慢悠悠从车库往家门口走。
这条路不长,也就十几米。
他走得极慢,迈开脚步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了0.5倍速。
但路径的长短,并不以人的意志而拉长或是缩短。
不论内心生出有多抗拒,190的高个,身高腿长,走几步路便到了门口。
他敲了敲门,等待的间隙里,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他对着大门漆面的反光,脸上的肌肉调整到合适的表情。
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遮住眼眸中带着点异域风情的蓝调。
嘴角微笑克制内敛,恰到好处。
“砚舟回来啦。”梁娴玉过来开门,望着门口高大挺拔的儿子,脸上喜色增添了不少。
“快进来,我饭快做好了。”她一身旗袍,明明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今天却进了厨房。
沈砚舟喊了一句“妈”,然后拎着礼盒进门换鞋,说道:“这趟去南京出差,买了些特产给你和爸。”
说着他把礼盒递过去。
梁娴玉欣喜地接过,拆开包装,精美的礼盒里躺着一条真丝披肩。
她当场就把这条丝绸披肩披到身上,称赞道:“砚舟眼光真好,这披肩配我今天的旗袍正正好,花纹和颜色也合适。”
“行了行了,别臭美啦,赶紧去厨房看看你的锅吧。”沈远道抖了抖手上的报纸,催促道。
“你懂什么哦,儿子给我买礼物,你嫉妒噢。”梁娴玉美眸瞪了一眼沙发上的丈夫,裹着披肩去厨房。
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厨房味道大,她又转回来将披肩扯下,置进盒子里叠好,才放心离去。
沈砚舟望着厨房的推拉门阖上,拎着另一个纸袋搁在客厅茶几上,对沈远道说:“爸,给您带了两罐今年的新茶,您明天带去办公室尝尝。”
沈远道嗯了一声,放下报纸,抬头看他。
位高权重的中年人,侧头睨了一眼厨房,确认推拉门严丝合缝地阖上,低声问他:“抗过敏药,吃了没?”
沈砚舟手上一僵,握着茶叶罐的手背青筋毕露。
他垂眸遮住眼底不应该出现的情绪,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平淡淡:“嗯,吃了。”
沈远道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电视机里新闻报道冷静理智,字正腔圆。
一身正装的主持人,播报着冰冷客观的新闻稿,像是无形之间,给这顿家宴定下了基调。
每年清明节过后,总是这样一顿不伦不类的家宴。
桌上夸张的全海鲜宴,沈砚舟吃得很艰难。
梁娴玉母爱浓郁到几乎要溢出,在她的殷切目光里,沈砚舟对夹过来海鲜,来者不拒。
偶尔剥虾拆蟹的过程漫长,沈砚舟语气淡定,和沈远道聊几个经典案例和最近的工作进展。
直到一桌海鲜吃得所剩无几,沈砚舟去厨房洗手。
洗洁精打出绵密的泡沫,包裹住骨节分明的手指。
柠檬红茶的清新味道飘散,渐渐压住指尖沾染上的海腥味。
“妈,盘子放水池吧,我正好洗掉。”他对进来的母亲说道。
梁娴玉把海鲜壳倒进垃圾桶,娇嗔道:“哪用你洗,儿子忘啦,上次你才给家里装了洗碗机。机器洗多省事,一会儿帮我把垃圾倒了就好。”
沈砚舟愣了一下。
水流哗啦哗啦冲在手上,他看着梁娴玉把空盘和锅都放进洗碗机,沈砚舟才想起来,过年的时候,他确实给父母家置办了洗碗机。
工作后他就自己独居,沈砚舟不常回家。
更严谨一点来说,是根本非必要不回家。
除去父母生日,中秋过年,还有每年躲不掉的清明节;剩下日子,沈砚舟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都在沪市,甚至于都在一个行政区内。
F大这片,他却鲜少踏足。
似乎不知何时起,家已经成为他心底刻意回避的禁区。
沈砚舟洗完手,又和父母聊了几句。
在梁娴玉劝他少加班多注意身体的嘱咐声里,他拎着装满海鲜贝类的垃圾袋出门。
小区原是F大的福利房,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F大的任课老师。
沈砚舟拎着袋子去小区垃圾回收点,路上还遇到了饭后出门遛弯的邻居。
老教授看着他长大,提起现在年轻人长大出去自己住,都好久没见,小伙现在长得比老沈还高了。
沈砚舟彬彬有礼地打招呼,婉拒老教授试图介绍对象的好意。
黑色塑料袋被投进厨余垃圾的分类箱里,里面贝类硬壳叮当作响,发出一串碰撞声。
他掏出湿巾,仔仔细细把手心手背,到每一寸指甲缝都擦干净,确保没有留下任何海鲜腥味才作罢。
扔完垃圾回来,沈砚舟没进门。
告别的流程,出门前已经完成过了,没必要再来一遍。
他径直到车库,开车走人。
白色的奥迪Q7离开寸土寸金的洋楼区,车尾气的白烟飘散到空气中,被晚风一吹就散。
同时也宣告了,这场对沈砚舟来说,每年最难熬的一顿饭落下帷幕。
沪市有着所有大都市共有的通病。
八九点的夜晚,是沪市最堵的时刻,比他傍晚和许尽欢下高速的时候,更加拥堵。
马路上,每个路口都充斥着亮起的红色车尾灯。
但沈砚舟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对他而言,只要逃离那个充满海鲜味亲情的家,大马路上车尾气都不算难闻。
来电铃声响起的时机很巧妙。
“喂,沈砚舟你今天晚上在家,还是在事务所?”
许尽欢握着手机,觉得话里好像有歧义,又加一句:“我不是指你父母家。”
前方红灯还有几十秒,沈砚舟薄唇轻启:“你对我的行程,很感兴趣啊。”
“……”许尽欢呵呵道:“我对你行程不感兴趣,但我对我的箱子身在何处,很感兴趣。”
沈砚舟扯起嘴角,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浅笑。
“晚上没有别的安排,已经从我父母家离开了,在回家路上。”他这番话说得详尽,像是在对家属报备。
那端的许尽欢顿了几秒钟,询问道:“你们律师不是加班严重吗?”
沈砚舟敏锐地反问:“你人在哪?”
“松青楼下的大厅。”许尽欢:“我以为你今天会回松青加班,就过来取行李。”
沈砚舟伸手划了下导航界面,眉头皱起。
松青位于外滩的办公写字楼群,从他当下位置过去,每一段路的颜色都红到发黑,触目惊心。
“今天大概去不了事务所。”沈砚舟按下到嘴边,让她先回去的话,转而问道:“行李很着急吗?”
“也不算特别着急。”许尽欢斟酌道:“主要我工作的电脑还在行李箱里。”
沈砚舟:“地址发你了,到我家来拿。”
“好嘞!”
挂掉电话,女人清越的嗓音带着活力,尾音在车厢里余音绕梁,像是小狮子毛茸茸的长尾,甩动着撩拨。
沈砚舟把空调打低了两度,又解开衬衫领口最顶端的扣子,让冷气顺着衣领进去,驱散那股心口弥漫上来的热意。
家宴结束他离开的时候已将近夜晚九点,等真正到家,时针已经跳到十点的位置。
沈砚舟放下手臂,半靠着电梯壁。
心想,松青和他家距离不远,10分钟的路程。
算下来,小狮子应该在他家门口等了一小时了。
沈砚舟把玩着手机,通话记录还停留在晚上八点五十。
微信里也有没有新的提醒。
他住顶层,电梯上行需要一定的时间。
沈砚舟甚至还打开王者荣耀看了一眼,好友栏里许尽欢的头像是灰色的。
她不在线。
最后的上线时间是半小时前。
之前在成都熊猫峰会事后庆功会,在应酬环节等结束开席的那十几二十分钟,许尽欢都等不了。
闷头玩游戏打发时间,南京的那天晚上,她半夜睡不着,也跑来问他要不要参加深夜匹配。
沈砚舟点开她的主页详情,果然今天晚上的两局又是反向冲分。
“网瘾女孩麽?”沈砚舟自言自语,低声说道。
按那人没什么耐心的性格,既然不在打游戏,大概是等得受不了,先走了吧。
沈砚舟把玩着手机,一边往家门口走,一边分心思考,要不要明天把行李箱给她送去相映成趣。
走过电梯厅的转角,娇小身影映入眼帘,许尽欢抱膝蹲在他家门口昏昏欲睡。
沈砚舟的步伐像是被无形的胶水粘住,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他的手机啪嗒一声,砸在地砖上,打破楼道原本的寂静。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律师不应该很守时吗,我等了好久!哼,你就说怎么补偿我吧!
沈砚舟:嗯,我的错,把我自己赔给你,要不要?
28.背对背拥抱
◎“怎么和他爸妈长得不太像啊。”◎
重物坠地的清脆响声, 在寂静的楼道里产生了回音。
许尽欢被吵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盯着滑到眼前黑色手机, 满脸茫然。
“老天啊,这梦也太离奇了。天降手机有什么用啊,砸一块金条到我面前该多好。”许尽欢喃喃道。
老天并没有回应她的呢喃, 回应她的, 是凉薄的低音炮。
“天降金砖,胃口倒是不小。”沈砚舟推着一黑一白两个行李箱, 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机。
许尽欢沿着那段修长的手臂,目光上移。
“啊,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很晚呢。”
她撑着膝盖起身, 却刚好撞进弯腰拾手机的沈砚舟怀里。
“哐当”又是一层脆响, 沈砚舟刚拾起的手机被撞掉,又沿着地砖滑到墙角。
许尽欢扑在男人怀里, 讪讪地解释道:“腿麻了。”
说完,她简直像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他俩的姿势和场景, 似曾相识。
一个多月之前,成都出差第一晚,她被自己的好徒弟成欣言关在酒店门外。
时至今日,查重率极高的戏码再次在沪市上演, 这次抓马剧情的片场, 改在沈砚舟的公寓门口。
“纯属意外,我等太久没注意睡着了,所以才腿麻的。”许尽欢踉跄着站直, 出言找补道。
沈砚舟:“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今天手机也没电了吗?”
“有电的。”许尽欢抿了抿唇, 说道:“我怕打电话,打扰到你开车,就一直等着了。”
沈砚舟眼底神色微变,猜到应该是下午回沪市的高速,他毫无预兆加速的那一脚油门,把人吓到了。
他先按了指纹开门,半搂半抱地扶着许尽欢进屋,把人安顿到沙发上。
沈砚舟半蹲在她面前,轻声问她:“就没想过,我今天如果放你鸽子,不回来呢,你怎么办?”
“……”许尽欢沉默以对。
她还真没想过,电话里沈砚舟说会回来,她等睡着了都没怀疑过这点。
对沈砚舟,许尽欢总有股莫名其妙的信任。
潜意识就坚信,这个人绝对不会放自己鸽子。
他们进门匆忙,屋里没有开灯。
客厅是一整片巨大的落地窗,大都市的光污染透过落地窗的宽幅玻璃照进来。
许尽欢揉着发麻的膝盖,望着眼前半蹲在她面前的成熟男人。
明明视线受限,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
但许尽欢就是觉得沈砚舟此时的神色,一定是和中山陵梧桐树下,托着她无人机那般一致的温柔,俊美逼人。
沈砚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索性他也并不执着于一个回答。
沈砚舟伸手摸了摸许尽欢的头发,淡淡道:“下次等久了,要么先走,要么给我打电话。”
许尽欢眨了眨眼,点头应道:“哦。”
他起身,打开了公寓的灯,又到门外拾起二次掉落的手机。
摔了两回,手机屏已经裂了。
沈砚舟按了两下电源键,坏得很彻底,连屏幕都无法点亮,毫无反应,如同一块板砖。
“抱歉。”许尽欢伸头,也看到了他碎屏的手机,自觉揽下责任:“我买个新手机赔你。”
沈砚舟把坏掉的手机扔到茶几上,摇头拒绝道:“不用了,就当手机抵手机了。上次在新荣记,我也把你手机撞掉了。”
说完,他睨了一眼许尽欢,到冰箱里拿了两瓶水。
将其中一瓶拧松瓶盖后,扔给坐在沙发上捶腿的女人。
许尽欢接过迎面砸来的矿泉水,无所谓道: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新荣记大堂你把我手机撞掉,我当时还以为只是后盖裂了。结果那天,你前脚刚走,屏幕就漏液花屏了。”
许尽欢瞅了一眼他扔在茶几上,英年早逝的手机,沉吟道:“这算不算,一报还一报呐。”
“呵,当然算。”
“笑死,回旋镖扎到你自己身上了吧。”
沈砚舟仰头灌下半瓶水。
液体划过食道,不但没有压下那股若有如无的海腥味,发而促使他越发反胃。
许尽欢话说了一半,沈砚舟就扔下剩的半瓶水,转身快步关上卫生间的门。
“搞什么?难不成他想起来,家里水龙头忘记关了吗?”许尽欢诧异地吐槽道。
主人中途扔下客人离开,无所事事的许尽欢环顾四周,打量着这套公寓。
黑白灰三色调的简约装修,客厅的也用的是具有设计感的极简吸顶灯。
许尽欢拖着还有些酸麻的腿,从沙发挪到阳台。
从通顶的落地窗向外望去,不远处就是黄浦江的江景,无需望远镜,只凭借肉眼就可俯瞰江景,能看到夜间亮着灯光的游轮缓缓再江面上驶过。
她的目光从室外的夜景,一点点收回,回到这套房子本身。
艺术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方式,但本质上都是对美的无尽追求。
用摄影师挑剔的眼光来看,许尽欢也很难从这套装修简约的房子里挑出毛病。
落地窗前放着手工制作的意大利皮椅。
没有电视机背景墙,取而代之的,是一排胡桃木材质的直立式实木书柜,直通云霄。
许尽欢隔着玻璃柜门,目光从一排排获奖证书和奖杯上划过,在一张全家福前停住了视线。
温婉大气的知性妇人,挽着沉稳的丈夫,恩爱非常。
沈砚舟站在这对夫妻身后,金丝眼镜后的微笑浅浅。
“怎么和他爸妈长得不太像啊。”许尽欢摸了摸下巴,仔细观察,得出结论道:“帅得过于突出了。”
不是说沈父沈母平庸,相凡这对夫妻流露出的贵气,隔着相片,她都能感觉到。那是传承的大家族,才能养出来的上位者气质。
她那半路发家的老爹,温仲身上那股暴发户的土大款气质,和沈家夫妇完全没法比。
全家福应该拍摄得有几年了,沈砚舟的侧脸还没有现在这般锋利。
如果说现在的沈砚舟,是一把被职场打磨锋利的凶器。
那照片里的他,更像是一把还未出鞘的剑,虽身着西装,倒像是佯装大人的青少年,还带着未步入社会的青涩。
不知道为什么,许尽欢总觉得有点眼熟。
之前在N大食堂,饭卡上毕竟是印刷的低像素照片,而且经年累月,照片已经磨得看不清细节,只剩下个五官模糊的少年轮廓。
她算是第一次见年轻时的沈砚舟。
“你好呀,年轻版的沈砚舟。”许尽欢对照片里的少年挥手,闷笑着说道:
“这不是挺朝气蓬勃的嘛,如果知道以后会变成严谨淡漠的笑面虎律师,不知道你还会不会选择学法律呀。”
说着许尽欢转头看向走廊紧闭的房门。
这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
腿麻稍微好点了。许尽欢挪动双腿,到那扇门前,敲了敲门板。
隔着门板,传来并不清晰的水流声,她似乎听到里面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呕吐。
许尽欢有些担心,喊他:“沈砚舟,需要帮忙吗?”
她又敲了两下门,试探道:“你没事儿吧,我进来了?”
“不要。”男人嘶哑的声线不再淡定,甚至带着点不明显的慌乱:“我没事儿,别进来。”
“好的,我不进来,你别急。”许尽欢松开门把手,赶紧说道。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是不是海鲜吃的。”
卫生间里,沈砚舟冲掉那些秽物,打开排气扇。
他撑着盥洗台,大口喘息,剧烈的呕吐清空了装满海鲜的胃部。
门外,女人清越的嗓音似乎有着让人平静的魔力,铺天盖地的海鲜腥味,被一股带着自由的春风吹散。
那副没有度数用来伪装的金丝眼镜,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沈砚舟撩起眼皮。
镜子里的男人神色晦暗,深色眼眸在白炽灯下,瞳孔呈现出明显的蓝调。
与众不同的瞳色,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并不是沈家的孩子。
一个拙劣的替代品罢了。
沈砚舟盯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男人,盯着那双有着不明显混血感的偏蓝色眼睛。
半晌后,他狼狈地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俊美男人也跟着,勾起一个自嘲的苦笑。
吐完家宴上硬吃下去的各类海鲜,即便胃酸反流灼烧着食道,沈砚舟也并不在意。
正好让胃酸把残留的海腥味尽数烧掉。
他不紧不慢地刷牙,收拾自己。
一点一点把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冷酷男人,变回低调沉稳,言笑晏晏的沈律师。
许尽欢在门外喊了几句,除去最开始沈砚舟让她不要进去的那句话,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但卫生间里时断时续的水声和动作声,昭示着里面的人还有行动能力。
将心比心 ,谁都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时刻。
就像之前,在南京,她被刺激后焦虑症发作,差点淹死在浴缸里,第一想法也是不想告诉别人。
那是她自己的秘密。
现在看来不仅仅她有想要藏起来的秘密,沈砚舟也同样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扇门没锁,她随时可以推门进去,但她没有。
许尽欢说了两分钟独角戏,得不到回应,她就放弃了。
她一向没什么耐心,既然人在里面还有动静,说明没昏厥,没失去意识。
“那我暂时不管你喽。”她耸耸肩离开卫生间门口。
许尽欢搬动不太利索的腿,一瘸一拐地去厨房。
沈砚舟家的厨房很干净,和她家的干净不同。
她家是基本不下厨的干净,属于空荡荡啥也没有。
沈砚舟家的厨房有明显的使用痕迹,各种调味料装在瓶瓶罐罐里依次摆好,大理石的料理台一尘不染。
冰箱里食材也很丰富,许尽欢甚至还翻到几块未拆封的神户牛肉。
但她没什么厨艺天赋,不论是温仲还是已经去世的许婉婷,两人没一个会做饭的。
许婉婷是F大的老师,小时候天天带她吃F大食堂。
后来温仲创业发家后,搬家到沪市的富人别墅区,家里请了住家阿姨,更不需要做饭了。
完全没有厨艺细胞的许尽欢,唯一会做的两样饭菜,一个是下速冻饺子,一个是煮泡面加蛋。
“啧,怎么没有速冻饺子。”许尽欢翻了翻冰箱冷冻柜,找到牛排猪排,找到了北极甜虾……一堆高档食材却没有她会做的。
许尽欢关上冰箱,摇头道:“啧,我是想给你弄点吃的,但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一冰箱的食材,都没有你能看中的麽?”
低哑的磁性嗓音在身后响起,许尽欢转头,发现沈砚舟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
v领的针织短袖,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和瓷器般的锁骨。
针织衫的领口开得较低,以两人身高的差距,许尽欢刚好对着他v领边缘的位置,白皙的皮肤下是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
许尽欢艰难地挪开眼,偏头说道:“看你吐得太惨,本来想给你弄点吃的,可你家没有我会做的食材。”
沈砚舟撑着冰箱顶,微微俯身,把她夹在中间,问道:“你会做什么食材?”
许尽欢露齿一笑:“速冻饺子和泡面,特别是泡面,我能在泡面里煮出流心蛋。”
“真是了不起的厨艺。”
“谢谢夸奖。”
“煎牛排吃吗?”
“吃!”许尽欢弯腰从他手臂下钻出三角区,把冰箱让给他。
厨房的料理台足够长,一直延伸到另一侧。
许尽欢靠着料理台,手腕一撑,轻巧地坐在料理台上,晃着腿等沈砚舟煎牛排。
她看着沈砚舟挑选食材,从冷冻区拿出真空包装的牛排,放入水池解冻,又从冷藏区取了西蓝花和小番茄。
“对了,你不是海鲜过敏吗,怎么会有北极甜虾。”许尽欢指了指冰箱,问道。
沈砚舟从父母家吃完饭回来,反应这么大。她现在不会天真地以为只是单纯的馋嘴。
不能吃非要吃的馋嘴,这种假设已经不成立了。
她坐在料理台上,歪头看向垂眸清洗西蓝花的男人。
沈砚舟淡淡道:“我妈给的,忘记扔了。你实在没事做的话,帮我把冰箱清理一下吧,”
“好吧。”许尽欢答应道。
来拿行李箱,还顺便蹭个饭,好像是有点不太好意思。
加上今天沈砚舟的情况,人家明显不是很想聊天。
许尽欢作为闲不下来的e人,巴不得沈砚舟给她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牛排的和热油接触滋滋作响,高档食材的香味渐渐弥漫,肉味的鲜香像一条无形的馋虫,勾引着许尽欢的味蕾。
今晚和智驾协会的饭局,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合作,许尽欢没怎么吃。
几个小时过去,她也有点饿了。
许尽欢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双开门的冰箱容量很大,不清理不知道,清理下来吓一跳。
“我的天,你又吃不了,你妈妈给你整这么多海鲜干嘛啊。”她吐槽道。
沈砚舟斜眼瞥过去,许尽欢蹲在冰箱前整理,她脚边未开封的食材,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全是各类海鲜。
“我靠!”许尽欢忍不住暴了句粗口,“三文鱼都放过期了。”
沈砚舟淡定地将牛排翻面,波澜不惊:“过期就扔掉。”
许尽欢举着包装,递到他眼皮底下,说道:“这牌子的三文鱼贵得要死,克重比金子都贵了。”
“哦。”
“沈砚舟,你即将扔掉一包黄金。”
“哦。”
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架势,刺痛了穷鬼许尽欢,让她直呼:“暴殄天物!”
整理得差不多,许尽欢关上双开门的冰箱,将一包包海鲜装进塑料袋里。
她不解道:“你家里知道这事儿吗?”
她没头没尾地问道。
沈砚舟连眼神都不愿意施舍,满满当当的袋子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只是轻轻点头:“嗯,知道的。但不重要。”
“……”
许尽欢这回是真的陷入了无语。
好半响,直到沈砚舟将煎好的牛排装盘,她都没意识到夜宵已新鲜出炉。
“过来吃饭。”沈砚舟端着两个盘子边往餐厅走,边喊醒神游天外的小狮子。
许尽欢从料理台上跳下来,跟着他去觅食。
离开厨房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用好的煎锅和厨具已经洗掉,置在沥水架上。
厨房台面干干净净,恢复到她进厨房时的纤尘不染。
如果不是鼻尖还环绕着牛排的香味,许尽欢几乎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她饿出的幻觉。
岩板材质的极简餐桌,和屋内的装修风格一致。
圆形骨瓷盘边缘点缀着两簇西蓝花,和切开的小番茄作为装饰。
许尽欢握住沉甸甸的银质刀叉,切着牛排,心底由衷地感叹,白领的生活品质真高啊。
七分熟的牛排取自肉眼,靠近胸部的部分,因着这个部位牛的运动量少,油脂丰富程度高,而且几乎没有难以嚼碎的肉筋。
咬在嘴里嫩中带有嚼劲,香甜的汁液随着细嫩的肉质,冲刷着味蕾。
“难怪你嫌弃速冻水饺。”许尽欢说道。
沈砚舟的餐桌礼仪很好,不紧不慢,优雅淡然,一看就是在严格家教中才能养成的习惯。
她上一次见这样把餐桌礼仪刻进骨子里的人,还是颜家大少爷,颜煦。
牛排并不大,吃完趁这沈砚舟接电话的功夫,许尽欢很自觉地收拾了两人的空盘。
“合同细则准备好材料,明天早会的时候上会过一下。”
沈砚舟支着手臂靠在落地窗窗沿,眼底倒映着黄浦江斑斓的霓虹灯,五光十色。
“嗯,我知道了,订机票周三跟我去北京出差,这个案子还得聊。”
和下属谈完公事,沈砚舟又问了几句其他业务的情况,挂了电话后,他对着窗外吐了一口浊气。
律师看着光鲜亮丽,说白了其实也是服务行业,24小时手机开机,随机应变,随时出差。
这样变数极大的生活,沈砚舟过了五年。早已习惯,但他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
回家后有时间就会自己做饭,空闲下来的时候,会和朋友聚会,撇开那些不受控的因素,他的生活算是达到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即将晋升红圈所的高级合伙人,经济上也获得财务自由。
今天回家,让他意识到,沈家给他规划的这条精英路线,他或许马上能按部就班走完了。
哪一步呢,傀儡的下一步需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呢?
婚姻。
几乎不用思考,沈砚舟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就和忍着恶心,每次回家吃完一桌海鲜一样,或许几年后,他也要忍着恶心,娶一个并不爱的女人为妻。
想到这里,那种挥之不去海腥味,似乎又令人作呕。
算了。
还没发生的事情没必要先做假设,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吧。
沈砚舟收回发散的思绪,正打断转身回去收拾餐桌。
电话响起,他瞥了眼手机上跳动的来电人,倚在窗边接通电话。
“你从南京回来没?”来电的男人直奔主题。
沈砚舟嗯了一声,道:“回来了,有事儿麽?”
“来赛车场飙车。”对方直截了当。
沈砚舟垂眸静静,拒绝道:“不了,今晚有约。”
“别找理由,我今天特地飞沪市,包了上海国际赛车场的夜场,陪你发泄。”梁思远补充道,“我刷到姑妈发的朋友圈,那一桌子海鲜。”
沈砚舟音色淡淡:“没骗你,家里有客人。”
梁思远显然不信,故意道:“那就把人带过来一起玩。”
“我问问,她不一定愿意。”
沈砚舟挂了电话,转身发现岩板餐桌上干干净净,他循着声音到厨房。
那只调皮的小狮子,哼着歌在水池前洗盘子,看到他过来,那双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像是折射着光线的宝石,明亮动人。
沈砚舟伸手接过她洗好的盘子,搁进架子里,问道:“对赛车有兴趣吗?”
许尽欢没搞懂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接过车企的宣传片,拍过赛车场面,不过我自己没玩过。”
沈砚舟低头看她,问道:“要去玩吗?”
“可以啊,是什么时候。要是周末,我可能时间上排不开哎。”
“现在。”
许尽欢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不可置信道:“都晚上十点了,晚上飙车炸街扰民啊。”
天杀的,严格来说,夜间飙车不仅扰民,还算违法吧。
“你这……算不算知法犯法的法外狂徒。”她咂舌道。
沈砚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磁性的嗓音像一捧雪化后的山泉水,清冽淡然:“场地在上海国际赛车场,合法。”
“这个点,上赛还没关门吗?”许尽欢不解道。
“关门了,但有钱就可以。”
许尽欢对任何没接触过的事物,都抱有好奇心,当机立断道:“当然有兴趣,去!”
豪门和豪门之间也有差距,许尽欢不太清楚沈家到底什么级别。
但她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温家和颜家的差距。
虽然同住一个小区,两个别墅院子之隔一道矮墙。颜家是沪市的上层社会,温仲只不过是赶上房地产红利,半路发家的土大款。
沈砚舟一直不显山不漏水,接触几次下来,许尽欢也隐隐感觉到他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至少,肯定不会是和她一样白手起家,从底层爬上来,摸爬滚打,被社会残酷一点点历练出来的社畜。
他是名门世家里,每一步求学路工作阶段,都有着严格规划,人生道路无比清晰的精英阶级。
精英阶级,通常利益为先,许尽欢可以和这个阶级的交好,但谈感情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她避之不及。
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去飙车哎!
她去看过无人区的山川河流,体验过北欧的狗拉雪橇,还没试过速度与激情下的极速狂飙!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当然要去!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我以为我那个让人无语的老爹,已经够奇葩了,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沈砚舟:不必担心,你以后不需要和她打交道
许尽欢:???我为什么要和你妈妈打交道啊,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29.背对背拥抱
◎“沈砚舟,让我亲一口,就原谅你。”◎
上海国际赛车场, 这条赛道是国内唯一一条国际汽联标准下的一级赛道,这样高规格的赛道全球也仅有32条。
许尽欢对上赛并不陌生,每年3月F1大奖赛中国站的比赛都在这里举行。
同时卡丁车锦标赛、摩托车越野赛。房车耐力赛等一系列比赛都在此进行。
相映成趣3月份也参与了F1上海站的一些赛事采访和拍摄。
只不过当时许尽欢远在新疆拍赛里木湖, F1的项目由工作室其他的团队跟进项目。
“* 我能带设备吗,拍个赛车的vlog。”许尽欢问道。
沈砚舟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别带了, 今晚是我朋友的包场私人行程。”
“OK。”许尽欢比了个收拾, 略显遗憾。
“你要是想拍,下次有机会。我的局, 再带你去。”沈砚舟补充道。
今晚是梁思远攒的局,那位京圈太子爷的脾气古怪,沈砚舟和梁思远算表亲, 两人年龄相近, 关系交好。
但今天出现在上赛的那批人,非富即贵, 不会出现在任何公开镜头里,许尽欢要拍视频, 免不了会扫到旁人。
出门前,许尽欢扫过门口的两个行李箱,她拍了拍属于她的那个箱子,说道:“你们玩到几点散场, 我箱子要不要带着?”
沈砚舟睨了一眼, 说道:“放着吧,下次再来拿。”
他没带眼镜,原本用来遮掩瞳色的金丝眼镜, 刚才在卫生间不小心被踩碎了, 家里没有备用的。
于是, 泛着蓝调的瞳孔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在灯光下呈现出琉璃般的色彩,像是极深的冰湖,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危险。
许尽欢撞进这样的一双眼眸,那股对感兴趣之物而起的好奇心,又在心底作祟。
“你真的没有外国血统吗?墨蓝色的瞳孔,我拍了这么多年人像,只在外国人或者混血脸上见到过。”
沈砚舟拿了钥匙出门,语气冷冽:“同样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许尽欢落后他两步,随意道:“只是好奇罢了。”
“你对每个男人都有这样浓烈的好奇心麽?”
沈砚舟的口气算不得好,墨蓝的眸子深不见底,幽深得像是能把人无声吞噬。
许尽欢嘴角扬起一抹笑,似乎对他眼中的警告神色视而不见。她红唇微勾:“那倒没有,我只对长得帅的男人感兴趣,毕竟干摄影的,对美学的追求是职业病。”
她过于坦率的回答,让沈砚舟意味深长道:“既然许小姐对我这么感兴趣,不如考虑一下南京的提议。”
提到南京,无数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沈砚舟脱下西装后,每一次冲击都来势汹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拆吃入腹,魂魄都要被从躯体里撞出。
许尽欢是成年人,她从不回避欲望。
他们床上确实很合拍,她享受荷尔蒙带来的飘然感,也对沈砚舟狠厉的床上风格食髓知味。
除去这些极乐之巅的快感,还有那双将她捞出浴缸的臂膀,和梧桐树下托着她小飞机的手……以及,那晚夜深人静之时,沈砚舟说的话。
许尽欢记得他说的话,他说‘我只陪女朋友玩。’
诡异的沉默再度降临,没了那副金丝眼镜的遮挡,许尽欢仰头恰好撞进男人墨蓝的瞳子里。
她窥见了冰湖之下的耐心和情愫。
“不是说好给我时间的嘛。”她垫脚轻轻在男人薄唇上落下一吻,轻笑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我并不是你的女友,也暂时并没有成为谁女友的打算。如果,去赛车这事儿,属于你陪女友玩的范畴。”
许尽欢伸手,芊芊食指按下1楼的按钮,她嘴角笑意不减,悠悠然说道:“那我就不奉陪了,祝沈律今晚玩得愉快。”
赛车是很有趣,没体验过的新事物她都想尝试。但如果尝试新事物的前提,是要把自己赔进去。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更何况,想赛车她自己也能去,不是非要今晚跟沈砚舟一道。
上赛的跑道就在那里,又不是今天过后就不开放了,找个时间自己过去就行,顺便还能拍个新题材的视频更新,一举两得。
实在没必要掺和这帮贵公子的包场飙车活动。
想明白这点后,许尽欢一身轻松。
电梯在一楼停下,许尽欢双手插兜,优哉游哉地准备打车回家。
刚迈出步子,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把她扯回电梯里。
脊背撞上比她整整大一圈的身体,后脑勺也磕到富有弹性的胸肌上。
不疼,但让人恼火。
许尽欢不悦道:“干嘛,还不让人走了?”
她挣了一下,身后的沈砚舟旋即松了力道。
许尽欢抱臂退到电梯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身后的男人,等着他的解释。
沈砚舟淡淡道:“就当陪我。”
许尽欢挑眉,啧啧称奇:“呦,沈律您还需要人陪啊。我以为按您红圈所合伙人的身价,时间都是按分钟计算的,寥寥无几的空闲时间,也就能施舍给您未来女友了。”
她双手抱胸,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许尽欢心说,风流轮流转,我感兴趣的时候,拿名分压我,现在老娘不乐意了。
她站在电梯口,他们僵持的十几秒,电梯门无法关闭,开始滴滴响起警告音。
沈砚舟垂眸看她,缓缓笑了,抬腕看了眼表,说道:“现在是晚上十点十分,占用你到今晚十二点的时间,不满两小时,按两小时算。”
许尽欢嗯哼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沈砚舟:“按红圈所,高级合伙人的咨询费给报酬。”
他的嗓音清冽,声音不大,但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仿佛产生了回音,砸在许尽欢耳中自带混响。
许尽欢不太接触律师界,红圈所高级合伙人title听上去似乎很高端,相必这个级别的咨询费应该不低。
她有点犹豫,又有点心动。
俗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刚刚还放话说不奉陪要先走,现在改口显得她好像很财迷的样子。
但,她确实缺钱啊,养工作室可烧钱了。相映成趣现在已经能够自给自足,并且从去年开始就实现盈利。
可耐不住许尽欢总喜欢为了情怀,接一些并不挣钱的项目,她自己基本不拿工资,全砸进工作室了。
最关键,沈砚舟和喊他去飙车的人,明显就是上赛场地的常客,第一次去尝试飙车,有熟悉的人带着体验感会好很多,因此许尽欢可耻地心动了。
“走吧。”沈砚舟长臂拦住她的后背,将她轻轻推进电梯里。
电梯门阖上,往负一层继续下行。
“我好像,还没答应你吧。”许尽欢仰头,对他说道。
沈砚舟向后,一只手撑在电梯厢后壁的横杠扶手上,回答道:“长时间占用电梯,妨碍他人使用。”
他出门前没换衣服,还是那身家居服。此时靠在电梯壁上,没了平时西装革履时的严谨,反倒显出几分慵懒的随意。
他说得平稳淡定,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许尽欢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在和他打嘴炮。
左右她又不吃亏,顺着台阶下,既能跟着长见识,又有钱赚,没必要非得和黑心律师,在嘴上争个是非。
人家嘴皮子是专业的,白得都能说成黑的,许尽欢很识趣,见好就收。
——
夜幕下,本该沉睡的赛车场,此刻灯火通明。
无数盏灯将全长5.41公里的赛道照亮,沿路如同白昼般明亮。
沈砚舟熟门熟路,从vip通道进入主看台的顶层包厢。
门口的侍者喊了一句沈少,替他拉开厚重的包厢隔音门。
许尽欢跟在沈砚舟身后,望着那扇门的徐徐拉开,彩色的大屏和满室灯光映入眼帘,谈笑声从门缝里露出传入耳中。
这一刻,仿佛某个不为人知的圈子,在缓缓朝她开放。
“沈哥来了。”
硕大的包厢,坐在门对面的人,先发现门口的动静。
屋里两人的目光都飘向沈砚舟。
以及他身后的许尽欢。
顶层贵宾包厢的地方很大。房间一整面墙的超大液晶显示屏,实时显示着赛道情况和飞驰的车辆状态。
工作性质的原因,许尽欢见过很多人,只需一眼,她就下了结论。
房间里这几人,非富即贵,她并不怯场,迎上几人好奇中带着打量的目光,莞尔一笑。
沈砚舟撩起眼皮扫了眼发小,伸手牵过许尽欢的手腕,拉着她到沙发坐下。
“不介绍下?”坐在中间的梁思远,实现扫过他们交叠的双手上,颔首问他。
沈砚舟语气平淡,介绍道:“这是许尽欢。”
说完他又指着对面沙发上,偏头和许尽欢说:“宋德源你认识。梁思远,我表弟。石钧,我朋友。”
宋德源主动招呼道:“弟妹,好久不见。”
许尽欢点点头:“宋律晚上好。”
中央沙发上的矜贵男人,朝她笑道:“嫂子好。”
梁思远说话慢悠悠,刻意拉长的尾调似乎带着几分揶揄。
梁思远话音落下,石钧也跟着一口一个嫂子。
许尽欢被这几声弟妹和嫂子,搞得笑意差点僵在脸上。
上次这么尴尬,还是在成都,龚凯一句接一句的‘老板娘’。
现在情况和成都明显不同,龚凯是松青的实习律助,初出茅庐的清澈大学生,她开几句玩笑无伤大雅。
宋德源她倒认识,但也就在成都说过几句话。
另外俩公子哥,许尽欢摸不清来历和性格,一时间不知应该拿什么态度应对。
她思绪万千的几秒钟里,一直松松垮垮圈着她手腕的力道,轻轻捏了两下,像是无意间的触碰,又像是无声的安抚。
沈砚舟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轻描淡写道:“别乱喊。”
对面梁思远轻笑一声,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的手机,说道:“都用上情侣机了,喊嫂子也是早晚的事。”
闻言,几人的目光落在大理石桌面上的黑色手机,又飘忽到许尽欢手里。
沈砚舟原本的手机回家时,被许尽欢腿麻撞掉了,摔得已经开不了机。
律师基本都是双卡双机,他把卡拔出来插到备用机里。
正好备用机与许尽欢用的,是同款,一黑一白确实很像特意买的情侣机。
“噗嗤。”宋德源捂着嘴憋笑,露出来的眼睛弯成两轮弦月。
沈砚舟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没了金丝眼镜的遮挡,那双泛蓝的眸子警告意味十足,把憋不住笑的宋德源冻个激灵。
宋德源顿时收住脸上的笑,转头对另一边的伙伴说道:“乐云在下面跑得贼开心。石头走,我俩也下去跑两圈。”
石凯对这厮放的什么屁一清二楚。
“行。”他起身招呼道:“梁哥,沈哥……嫂子,你们继续聊,我俩先下去开几圈解解手瘾。”
许尽欢嘴角抽搐两下,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恨不得罩住整个手机。
挑什么新款,随便买个手机用不好么。买也就算了,非得买个白色,现在好了吧,除非当场砸了,否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许尽欢默默扭腕,企图把自己手腕,从沈砚舟的手里拯救出来。
不知道黑心律师发什么大病,明明环着腕子松松圈着,但死活掰不开,就跟天生长在她手腕上似的。
许尽欢无语凝噎,她没法不动声色地挣脱,只能眼不见心为静,假装把手腕上的禁锢,当成是套在手上的发圈。
放弃折腾后,许尽欢才发觉沈砚舟和梁思远的话题,已经进行到她听不太懂的地步。
“姑妈还是以前那样。”梁思远把玩着打火机说道。
沈砚舟淡淡道:“无所谓,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打火机在梁思远手里,旋转打开,在指尖轻松随意的跳跃,灵活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见梁思远掏出烟盒,沈砚舟屈起手指敲了敲台面。
大理石茶几的台面发出清脆响声,他提醒道:“别抽烟,难闻。”
梁思远掀起眼皮,眼神从他身上,挪到他身边的许尽欢身上。
半响,梁思远收了叼在嘴边的烟,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道:“你栽了。”
沈砚舟没理他,隔着顶层的落地窗玻璃,观察了会儿下面的战况。
他拉着许尽欢起身:“我带她下去玩,你自便。”
说完,他牵着许尽欢的手腕就要离开。
“等等。”梁思远摸出份文件,慢悠悠说道:“你要的,我帮你查到了。”
A4大小的牛皮纸袋,并不厚。
许尽欢下意识瞟了一眼,那个纸袋很薄,薄到被梁思远捏在手里,像是空袋子一般,被手指捏出弧度。
一进门,她其实就看到了,放在矜贵男人的身侧。
若不是梁思远现在提起,许尽欢还以为沙发上的,是个空的牛皮纸袋。
梁思远随手将牛皮纸袋扔在茶几上,直直对上沈砚舟的目光,确定道:“不用怀疑,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东西。”
“嘶……”
抽气的声音来自许尽欢。
原因无它,不是她不能忍痛,实在是沈砚舟骤然加重的力道,捏得她手腕生疼。
“抱歉。”沈砚舟松开她。
白皙纤细的腕子,一圈泛青的手印,像是刚刚遭受了暴力的揉虐。
“你……算了,没事儿。”
许尽欢痛的额头冒汗,本想阴阳怪气骂人,话到嘴边却打了个圈。
梁思远话音刚落的那刻,沈砚舟攥着她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许尽欢觉得自己手骨,差点要骨裂。
可是,沈砚舟松手的时候,骨节分明的手指撤离的时候,她感觉到沈砚舟在抖。
沈砚舟的手想来很稳。能攥住她,也能在夜里稳稳拖着她身躯。此时此刻,却因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颤抖了几下。
如果不是她被捏了后,充血的那块皮肤过于敏感,恐怕也不能捕捉到那轻微的颤抖。
沈砚舟垂眸盯着眼底那截藕臂,捏出的手印。
“对不起。”他说道。
不是抱歉,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对不起。
直白的,赤裸的,对不起。
连靠在沙发上的梁思远都坐直了身子,神色诧异。
对不起,这个词在他们圈子里属实罕见。
都是一帮高傲的家伙,可以客套地说抱歉,但几乎不可能低头对谁说对不起。
这个词属于100%的道歉词汇,底层含义是承认自己的过失和错误。
而且说出在这个词的人,是作为律师,对遣词用语严谨到极致的沈砚舟。
就更稀奇了。
“我带你去涂点药。”沈砚舟抬手,动作顿了一下,转而搂住了许尽欢的背,带着她离开包厢。
门口的侍者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下,不见踪影。
此时走廊里只有许尽欢和沈砚舟两人。
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声,相互重叠,竟然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和谐,如同两道恰到好处的合奏音。
“那个袋子,不拿吗?”许尽欢被搂着往前走,仰头问道。
沈砚舟步伐未停,他情绪管理能力极强,语气毫无波澜道:“不用管。拿不拿,它都在那儿。”
沈砚舟推开医务室的门,温声道:“先给你上药比较重要,不然明早肿起来会更痛。”
许尽欢哦了一声,到医务室的长椅上坐下。
接近半夜,医务室的医生早已下班。
沈砚舟到药柜里,翻了翻,找出来一盒云南白药气雾剂。
他拆了包装,晃了晃瓶子,对着青紫一片的手腕。
许尽欢难得乖巧地坐在那儿,伸手任由对方折腾。
“对不起,我刚才太用力了。”沈砚舟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继续道 :“有淤血,得揉开才行。”
许尽欢:“哦,那你揉吧。”
她随口说道,似乎并不把这当成一回事。
沈砚舟眉头紧锁,盯着眼皮底下那片淤青,轻声道:“会很疼。”
许尽欢举起手腕对着灯光,那圈青紫越发严重,就像是焊在腕上的烙铁印迹。
她耸耸肩,主动把腕子送到沈砚舟手里,破罐破摔道:“你揉吧,我自己不太敢下手。”
沈砚舟蹲着扯了下嘴角,看着她勉强算是投怀送抱的动作,眼眸深处划过一丝笑意。
旋即,那缕清浅的笑意,又被翻涌而上的自责和内疚取代。
许尽欢仰头望着天花板,不去看自己手腕的惨状。
神经末梢尽职尽责地及时反馈着痛觉,许尽欢对着天花板龇牙咧嘴。
几分钟后,疼痛稍微得到缓解,气雾剂喷头的窸窣声响起。她深吸一口气,等着中场休息结束后,下一轮疼痛的来临。
她其实很怕痛,但很少喊疼。以前许婉婷还在的时候,小女孩会和妈妈撒娇。
等妈妈不在了,没了心疼她的人,好像人对疼痛的承受阙值都在无形之中被拉高了许多。
说实在的,许尽欢自认虽然她怕痛,但并不娇气。
每逢生理期,痛经痛得她两眼冒金星,她都能顶着满头冷汗,咬牙去药店买止痛药。
包括干风光摄影,野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受伤也是家常便饭。
她能独自面不改色往伤口上浇双氧水,今天只是区区挫伤,上药的过程中,疼痛级别并没有到达身体的临界范围。
相反,沈砚舟揉开淤血的动作称的上温柔,如果让许尽欢自己来,一定比他下手粗暴得多。
明明是温柔的上药,不知为何,她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许尽欢深呼吸好几次,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企图让泪腺争点气,分清楚什么时候应该上班,什么时候应该装死。
大部分时间计划赶不上变化,身体也总是和意识相悖。
仰头眨眼并不能减少泪腺的分泌,汇聚在眼眶处的液体似乎越积越多,终于积少成多,凝成一颗浑圆剔透的泪珠,微微颤颤地沿着眼角滚落。
许尽欢抬起胳膊,正准备蹭掉那滴不听话的眼泪,冰凉的指尖却率先抚了上来。
指腹轻柔擦过脸侧的皮肤,如同柔软的羽毛轻吻脸颊。
沈砚舟动作温柔且利索,他手上有沾着药液,避免指触碰许尽欢的眼睛,拭去泪珠后,手指和脸颊一触即分。
“对不起。”
短短半小时,已经是沈砚舟第三次说这几个字,比他过去几年说的对不起,加起来都要多。
许尽欢眨了眨眼,把眼眶里剩下一点湿漉漉的液体蒸发。
低头一看,手腕不仅上好了药,沈砚舟还裹了一层薄薄的纱布。
她坐着,恰好和蹲着的男人存在同一水平线。
和那双满载赛里木湖的蓝黑眼眸,近距离四目相对。
此刻这双眼,充斥着她看不懂的心疼和歉疚。
许尽欢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苛责的话语。
“没关系呀,你又不是故意的。”
她狡黠道:“沈砚舟,让我亲一口,我就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没想到宋律也是富家子弟,穷人只有我。
沈砚舟: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资产暴涨
许:?
沈:和我结婚。
许:呵呵,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ps,梁思远是下一本《逃婚悖论》的男主,给预收求个收藏[让我康康]
30.simply lovely
◎“下次亲你前,我会先征求当事人意见”◎
夜深人静的赛车场, 无人的医务室,独处的男女。
汇集三要素的场合,简直是八点档偶像剧中, 情愫天然的培养基。
如果要这么形容,那许尽欢一定是电视剧里破坏气氛的女主。
前脚刚说完原谅,后脚她就补充道:“沈律师, 你结算费用的时候, 记得把这个记上。”
许尽欢掏出手机,对准手腕上的纱布, 按下快门。
随着“咔嚓”音落下,她把照片从企鹅发给沈砚舟,并一本正经地微笑道:“工伤。”
沈砚舟垂眸, 扫了眼她手机里企鹅的对话框, 轻笑道:“嗯,算工伤。”
他又问道:“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许尽欢歪着头想了想, 她其实没有工资啊,相映成趣的现金流发完员工工资后, 结余的都被她攒着买新设备,或者垫钱投进新项目。
她想了一会儿,按照自己摄影的水平,对比偶尔接私活的价格, 报了个数。
沈砚舟双手撑在她两侧, 身体前倾,那双深邃的蓝眸在许尽欢眼前放大,近在咫尺。
他们的距离被压缩到无限小, 近到无需使用长焦或者微距, 她单靠肉眼就能看清楚这双眸子虹膜的纹路。
仿佛只要她一动, 就能够令自己沉浸其中,溺毙在赛里木湖的湖水中。
许尽欢莫名有点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可她忘记了,此刻和沈砚舟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两片唇瓣之间的仅有毫厘之差。
柔软的舌头舔舐唇瓣,却不小心触碰到另一片偏凉的薄唇。
“我不是故意要……唔……”剩下的话语无声吞没唇齿交缠间。
沈砚舟唇角上次的咬痕刚刚掉痂,此刻又添新伤。
他含着那条软舌,惩罚似的绞紧,直到怀里的女人发出哼唧呻吟,沈砚舟才结束相互纠缠的一吻。
许尽欢毫无准备,猝不及防被他吻住,两个人就连接吻都要分个高下,谁都不肯服输。
一通争夺下来,都顾不上换气,搞得许尽欢大脑有些缺氧,连反应都变得迟钝了些。
蹲着的姿势并不好受,沈砚舟坐道许尽欢身旁,轻轻抚摸许尽欢的后背,帮她顺气。
狡黠的小狮子,靠在自己怀里,乖得像一只朝主人露出柔软肚皮,任他抚摸的小猫。
沈砚舟心里那颗新长出血肉的心脏,泵出滚烫的血液,温暖了四肢百骸,将那些带着海腥味的冷意尽数驱散。
“吻我之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啊。”许尽欢抱怨道。“你看我多有礼貌,刚刚还问你。”
“嗯,好。下次亲你前,我会先征求当事人意见。”沈砚舟答应道。
“对了,你问我工资干嘛,松青也有拍摄业务吗?”许尽欢问道。
“这倒不清楚,需要的话,明天帮你去问下。”沈砚舟拂过她的长发,解释道:“问工资,是为了方便核定工伤赔偿。”
许尽欢挑眉:“说好陪你来赛车,车都没摸到,我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一字一顿,暗示意味十足。
沈砚舟也没辜负她的期待,勾着嘴角说道:“按一级伤残的级别,来结算工伤补偿。”
说完,他找了个袋子,将拆封用过的气雾剂装进去,递给许尽欢:“明早记得上药。”
许尽欢接过袋子,迟疑道:“不是说带我赛车麽?不飙了?”
沈砚舟睨了一眼她的腕上,洁白的纱布下那片青紫仿佛还眼前,他淡淡道:“赛车转弯的向心力过大,手腕有伤会握不住方向盘。”
闻言,许尽欢不乐意了。
搞什么啊,她忍辱负重跑过来,就是为了体验一把真实版速度与激情。
车都没摸到,就要打道回府,岂不是白来了。
“现在回去,显得我很像是个小丑。”许尽欢瘪嘴,无语道:“感情我大晚上不回家,跑着一趟就为了讨个工伤。”
她有话直说,不开心的情绪直接摆在脸上。
沈砚舟抬腕看了眼表,十一点四十五,还差一刻钟,就到他们事先约好的十二点。
“开车是不要想了,你受伤不适合上赛道。”
许尽欢手腕也疼,但理智还在,也清楚自己这样,哪怕沈砚舟松口放她上去,也很容易出意外。
“行吧,那你们玩。我打个车回家了。”许尽欢伸出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勾着塑料袋晃悠。
走到门口,沈砚舟却没给她让路,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口,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挡住许尽欢的去路。
许尽欢诧异看了他一眼,男人稳如泰山。
她无语地抬抬下巴:“让路,OK?”
“这次不能教你开赛车,不过如果你想飙车的话,还有别的办法。”
沈砚舟伸出手,点了点手表的表盘,提出建议:“距离十二点还有时间,接受坐副驾的话,我可以开车带你飙几圈。”
许尽欢眼睛一亮,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赶紧点头道:“副驾ok的。时间不等人,现在立刻马上gogogo!”
沈砚舟轻笑一声,牵住她往p房走去。
还是那只方才被他捏伤的手,这回他没有圈着许尽欢的手腕,而是插进她的指缝。
骨节分明的大手,和女人纤细瘦长的手,十指相扣。
——
上海国际赛车场,承办赛车业务的同时,上海赛车俱乐部在此为会员提供能上赛道的车辆。
不过沈砚至于不需要俱乐部提供的车,他自己有一辆改装车常年停在上赛p房,偶尔压力过大的时候,过来跑几圈。
赛车是沈砚舟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在扭曲的家庭里上缴灵魂,将自我禁锢。
一个孩子从孤儿院走出,拥有家庭。
如果循规蹈矩过设定好的人生,是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沈砚舟已经持续二十年,付出代价,维持这个家,表面上的温馨美满。
扭曲太久,总需要发泄的渠道,否则哪怕是铁打的人,也会陷入金属疲劳的漩涡,发生机械断裂。
只有极致速度下飙升的肾上腺素度,才能排解他那些藏在阴暗处,无法诉诸于口的苦闷。
“坐好别动,给你系安全带。”沈砚舟说道。
赛车专用的六点式安全带,许尽欢第一回用,几根带字有些傻傻分不清。
沈砚舟主动接手,她也不松手不再足迹乱折腾,默默记下系带方式,以及对方不紧不慢道来的注意事项。
“头盔大小合适吗?”
许尽欢感受一下,老实说道:“面罩好像不是很透气,有点儿闷。”
沈砚舟按住她企图伸进头盔作乱的手:“难受也忍着,防火面罩不能摘。”
“好吧。”赛道安全大于天,许尽欢理解。
蓝色涂装的赛车从p房驶出,到发车格停下。
“哎,沈哥副驾有人哎,新带的哥们啊。”旁边红色赛车里下来一个男人。
他戴着头盔,许尽欢看不清脸。
今晚上赛被包场,想来应该是和沈砚舟认识的。
果然,另一车上传来许尽欢听过的声音。
宋德源几步过来,勾着乐云的脖子,开玩笑道:“什么哥们,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个女的!你小子得喊嫂子,懂不懂啊!”
“啊?我靠,真是妹子啊!我沈哥老树开花了,啥时候办婚礼,我能当伴郎麽?!”
车外咋咋呼呼,车内陷入沉默。
防火面罩下,许尽欢仗着没人看见,白眼一个接一个。
好无语。
沈砚舟的朋友到底什么人啊,这帮纨绔子弟,都喜欢随便拉个女的,就喊嫂子麽?
在他们的世界里,就没有正常的纯洁男女关系了麽?
呃……硬要说起来的话,她和沈砚舟,本质上确实也不太纯洁。
许尽欢思考着他和沈砚舟的关系,不清不楚,纠缠不休,朋友不算朋友,情人不算情人的。
怎么说怎么怪异。
几次沟通,两人都达成共识。
止于暧昧,不谈感情。
偏偏,沈砚舟对外人的这些无端猜测,尽数默认,毫不辩解。
许尽欢心想,或许沈砚舟正好需要一个挡箭牌,而她刚好撞了上来。
“沈哥,梁少喊我们过来陪你飙车散心。”乐云摘下头盔,露出和他座驾如出一辙张扬红发。
他走过来,敲敲车窗,笑嘻嘻道:“我觉着吧,没那个必要。早知道你有嫂子陪,哥几个就不凑热闹了。”
沈砚舟隔着头盔,睨了他一眼,那双没了眼镜遮掩的蓝眸波澜不惊:“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
乐云嘿嘿一笑:“沈哥,你把嫂子藏得真严实。”
说着他对着车里的许尽欢,挥了挥手,调侃道:“嫂子好,第一次见。啧,嫂子您真漂亮。”
说着他就把手伸进车窗里,要和许尽欢握手。
许尽欢心说,这个红毛也太自来熟了点。
隔着赛车服和头盔,脸都遮得只能刚看见两只眼睛,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漂亮个鬼哦。
她心里吐槽归吐槽,正打算抬手礼貌握手。
沈砚舟冷不丁打掉乐云伸出的手,信手把那只胳膊推出车窗。
“初次见面,你空手来的?”沈砚舟慢斯条理地带上手套,撩起眼皮看他,语气淡淡:“见面礼呢?”
乐云:“……”
晚风吹过,吹起他头顶乱糟糟的红毛。
乐云愣了两秒,开始摸口袋。
但事与愿违,防火赛车服设计特殊,连体式,无口袋。
一旁的宋德源心思活络,上前两步过来解围道:“给弟妹的见面礼当然要有,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回头给尽欢送去。”
石钧也过来,一把捂住嘴里没把门的乐云,在他耳边低声警告道:“你丫是不是昏头了,沈哥和我们几个不一样。”
乐言眨巴着眼睛,满脸茫然。
石钧把他连拉带拽,从蓝色保时捷车前拖走。
“他跟梁少的一类人,不玩女人。这么多年,你见过他身边有女的?你丫是不是活腻了,以为是你随便带个车模出来聊骚啊!”
乐云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不远处的蓝色赛车,绝望道:“完蛋了,我说怎么刚才,沈哥眼神,像是在考虑要怎么把我拆了。”
他挣开石凯,屁颠屁颠跑回去道歉。
于是许尽欢就见到,意气风发的非主流红毛,像是变个人,顶着桀骜不驯的发色,乖得像是小学生。
“嫂子,对不住,我刚刚嘴臭,给您道歉。”乐云双手合十,态度那叫一个诚恳。
前后不过2分钟,他的反差太强烈。
许尽欢噗嗤笑出声,说了句没事儿,转头和沈砚舟道:“哈哈,你朋友真有意思,川剧变脸需要他上台。”
沈砚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盔,解释道:“乐云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经脑子,但人不坏。”
“我看出来了。”
许尽欢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几年,自然听出沈砚舟方才冷脸,帮她要见面礼的话,是在敲打乐云。
沈砚舟嗯了一声,看向车外的三人,问道:“梁思远呢?”
“哦,梁少说本来就是给你包的场,他懒得跑。”宋德源挠了挠头,补充道:“他和英国那边还有个会要开,算算时差,估计在上边视频会议刚开始。”
沈砚舟屈起手指,敲敲方向盘:“那不等他,开吧,先跑一轮。”
“好嘞。”
五盏红灯熄灭,几辆颜色各异的赛车向着前方疾驶而去。
发动机的功率运转到最大,赛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轰鸣声炸响在寂静的夜空里。
许尽欢紧紧握着车内的防滚架,过弯时骤然增加的向心力几乎要扭断脖子。
蓝色保时捷一骑绝尘,在每个弯角的走线凌厉而流畅,仿佛一* 道劈开气流的闪电,在赛道上肆意驰骋。
沈砚舟的座驾是一辆保时捷911 GT3 R,改装过的赛车,天生为赛道而生。
许尽欢坐在这辆车上,惊恐地看着沈砚舟冷静地握着方向盘,驾驭追求极速美学的赛车,在赛道上一路狂飙。
他冷静理智,沉默高效,如手术刀般精准的走线,切过一个又一个弯角。
许尽欢很难想象,刻板映像中每天坐在办公室的精英白领,能有如此高水平的驾驶技术。
好几次她都以为要撞出赛道,护栏上的广告牌近在眼前,下一秒,却擦肩而过。
赛车,简直是一场玩命的暴力美学。
本应在谈判桌,或是法庭上舌战群儒的律师;于夜深人静的午夜,悄然来到城市的郊区,在赛道上极速狂飙。
高速行驶下,动态视力跟不上加速度,路边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视网膜上尽是残影。
许尽欢甚至觉得,她坐的不是四轮车的副驾,而是过山车的第一排。
但赛车没有轨道,生死全掌握在驾驶者手中。
方向盘的每一个偏转角度,每一脚油门,都是和死神赌博。
最高尾速能有三百多公里,甚至达到超音速。
这种状态下,要是撞墙,许尽欢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上海国际赛车场一圈5.41公里,改装过的gt3赛车跑一圈的圈速,大般在两分多钟,专业车手在极限状态下能跑进两分钟以内。
说好他们的今晚的约定,到午夜十二点结束。
大屏幕上的时间从23.59.59跳转到00.00.00的瞬间,蓝色保时捷911风驰电掣,如闪电般划过终点线。
沈砚舟一脚重刹,几秒钟内,时速从三百多骤减至零。
要不是安全带捆着,许尽欢毫不怀疑,她会被强大的惯性甩出车外。
离心力的作用下,她脖子不受控制地往左。
模糊的视线中,只有沈砚舟线条流畅的侧脸,被清晰地投射在视网膜上。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拉扯出一片虚化的残影。
眼前的男人,是许尽欢入目,能看见唯一清晰的存在。
握住方向盘的沈砚舟,墨蓝眼眸沉静如湖。
他冷静卓绝,奉行着绝对速度下的暴力美学!
许尽欢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要把被高速的赛车甩出身体。
如果灵魂和□□真的能够分离,她想要坠入沈砚舟眼中的那片深湖,沉溺于此。
车辆在终点线后停稳,过了十几秒,其余三辆车才陆续冲线,在不远处停下。
沈砚舟解开安全带下车,摘下头盔随手放到车前盖上。
他一边拉开副驾的车门,一边扯下防火面罩和手套。
“下车吧,12点到了,我送你回家。”沈砚舟说道。
许尽欢意识还沉浸在那一圈里,缓不过来。
她扫见赛场边的led大屏。
【圈速1分52秒42】
【刷新本月gt3组别赛道最快圈速!】
许尽欢抬头,看着车外撑着车门的男人,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双重作用下,荷尔蒙似乎也开始分泌。
身高接近190的男人,浑身包裹在贴身的赛车服下,挺拔身姿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她眼前一览无余。
许尽欢喃喃道:“帅得有点犯规了。”
她音量不大,车外的沈砚舟没听清,只隐约听见个犯规,问她:“哪里犯规了?”
他从第一个弯道开始,就一路领先,把乐云几人甩出十几秒,根本不存在犯规的可能性。
“你听错了,没说你犯规。”许尽欢咽了咽口水,解释道。
她挪开视线,长身玉立的身影从可视范围内移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移开视线后,沈砚舟身上那股雪松味似乎更浓了。
原本只是若有若无,清冷沉稳带着木质香的味道;现在浓郁了许多,如同一捧新雪怼在她鼻端,冷冽霸道的冲进气道留下痕迹。
许尽欢暗自腹诽,心说某人这该死的魅力,能不能收一收啊。
“沈砚舟,赛车好刺激啊。”
她头盔下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水面反射的弦月,波光粼粼。
沈砚舟扶着车顶,轻笑一声,问她:“想吐吗?”
“啊,为什么要吐?”许尽欢解开安全带,被他拉出车外。
那边陪着飙车的几人走过来,正巧听见他们的一问一答。
乐云先前说错话,此刻正是他多表现表现的机会,便和许尽欢说道:“嫂子你有所不知。”
“沈哥的车,我们都不敢坐,开得太极限了。”
他指着一旁的宋德源,揶揄道:“老宋坐过一次沈哥的车,沈哥带他飙了二十圈,他直接吐沈哥车上了,那场面真是啧啧啧。”
被揭露黑历史的宋德源,面上挂不住,抬腿踢了踢他,恶狠狠道:“说得好像你没吐似的。”
乐云一个机灵,直接窜到沈砚舟和许尽欢身后,嬉皮笑脸:“别瞎说啊,我可是下车后才吐的,而且我那会儿才十五,还是未成年,吐很正常,好伐。”
听他俩互怼,许尽欢算是搞明白今天包场的几人。
除去认识的老熟人宋德源。
领头的梁思远,许尽欢摸不清城府,说是沈砚舟表弟,但两人关系似乎算不上好。
剩下的俩公子哥,性格跟沈砚舟说的一致,都不坏。
特别是非主流红毛,根本就是个憨憨的欢乐喜剧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对黑心律师的朋友圈子,并不感兴趣。
不出意外的话,她和这帮京沪公子哥,在今天离开上赛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许尽欢现在有更关心的事。
她戳了戳沈砚舟的腰侧,问他:“你朋友吐的那辆车……不会就是……”
沈砚舟偏头看向她,许尽欢指了指他靠着的蓝色保时捷。
他薄唇勾起,点头。
许尽欢:“……”
“骗你的,那车当场我就送给宋德源了,让他自行处置。”
赛道上的灯光很亮,将整条赛道照得如同白昼。
亮度过高的灯光打在男人脸侧,乌黑的长睫在眼睑处,投出一小片扇形鸦青。
沈砚舟帮她解开头盔,摘下防火面罩。
像是怕她多想,又补充道:“不是这辆车。不信你去查,这辆911 GT3的配置,改装款是今年才出的。”
许尽欢也反应过来,他之前是故意点头逗自己玩。
飙车的肾上腺素还在身体里沸腾。
她舔了舔嘴唇,问道:“你车开得这么好,干嘛要当律师,赛车手比律师有意思多了。”
“嫂子说的对!沈哥这技术,这圈速,跑去干律师简直浪费天赋,暴殄天物!”乐言附和道。
沈砚舟扯了扯嘴角:“不是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职业。每个职业都是平等的,只是谋生手段,全看个人选择罢了。”
他话语不急不缓,似乎赛车手和律师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许尽欢支持职业平等论,她见过工作状态的沈律师,言笑晏晏,有理有据,侃侃而谈。
可不知道为什么,握着方向盘那个眼神漠然冷酷,稳稳握着方向盘,冷静而极限操纵赛车的状态。
她有一种感觉,那个冷静沉默,能够在撞墙前,上演手术刀般极限过弯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沈砚舟。
“你们接着玩。”沈砚舟抬手,和宋德源等人打了个招呼。
“才开一圈就撤啊。”
沈砚舟朝旁边抬了抬下巴:“太晚了,送她回家。”
“哦哦,好的,弟妹再见。”
“嫂子再见,沈哥等你回来,梁少那边跨国会议也开得差不多,咱五个能开一局完整的比赛。”
沈砚舟没直接答应,随口应道:“再说吧。”
把GT3赛车开回p房,他们换回原先的衣服。
许尽欢坐在并不陌生的suv副驾上,望着高架向身后退去的一排排路灯。
半小时前,灯火通明赛道上的极速狂飙,如同一场扣人心弦的梦,令她无法醒来。
直到suv平稳停在她家楼下,飙车带来的刺激依旧残留在脑海,如同一场情事过后带来的颅内高潮。
她摸了摸胳膊,鸡皮疙瘩还未褪去。
许尽欢扭头望向沈砚舟,轻声道:“你想做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看吧,我多有礼貌。不管是吻人,还是睡人,都会先问问行不行要不要
沈砚舟:其实可以不问的,有一种态度叫做,默许-
看到评论区有问加更的事,和大家解释一下。
近期上班特别忙,日六真的是兼职党的极限。加上这本涨幅不如预期,数据焦虑叠加工作压力,最近总陷入emo。
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写小许和沈律的时候,会边码字边磕得一脸姨母笑。
希望看文的你们也开心!咱们每天不见不散[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