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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作者:三斤鸡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1.欲拒还迎


    ◎“又要翻脸不认人了麽,小狮子。”◎


    许尽欢很难描述那瞬间的感觉。


    硬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 就是就好像南京每年春天飞扬的柳絮从皮肤划过,引起一阵无端瘙痒。


    “你病好了?”许尽欢拉着箱子进食堂,随口问道。


    沈砚舟抱臂站在窗口, 灰蓝色的西装衬得气质沉稳,和周围零星的大学生有着天然的结界般,自成一派。


    “如果没记错的话, 我住院是因为急性胃出血, 而不是胃癌。”他好以整暇地说道,“一个月过去, 没好才不正常吧。”


    许尽欢眨眼,想了一下,好像确实离上次医院两清, 已经过去将近整个月。


    这个月她带着团队成都到处跑, 青城山跑到都江堰,再到野外自然保护区。


    每天扎在深山老林里, 大自然有股令人舒适的魔力,离开高度紧张的社会节奏, 渐渐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起来。


    “哦。”许尽欢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


    挑了个空位,她扔下行李箱,慢悠悠走到沈砚舟面前。


    食堂开着的窗口不多,许尽欢瞅一眼他刚好出餐的叉烧肠粉。


    卖相不错的样子, 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她双手抄在口袋里, 优哉游哉地沿着这排窗口溜达,挑选今日的晚餐兼夜宵。


    当然最重要的是,等待一位随机刷新出来的, 可蹭卡的有缘人。


    许尽欢没有选择恐惧症, 很快就选了一家煲仔饭。


    就在沈砚舟广东肠粉的隔壁窗口。


    晚自习已经结束有一阵, 将近十点,食堂之前还在觅食的几个大学生很快也算着餐盘离开。


    许尽欢坐在空位上,刷着微信朋友圈那些深夜放毒的美食照,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口有无新人到来。


    “煲仔饭十点准时打烊,你再不点,就吃不上。”沈砚舟吃着肠粉没抬头,嘴里却好心提醒道。


    “当然,如果来食堂不是为了吃饭,只是找个地方坐着,就当我没说。”


    许尽欢:“……”


    靠,是她不想要点餐吗?是她不饿吗?是她吃饱了撑的,专门来食堂围观别吃饱喝足的麽?!!!


    许尽欢很憋屈,又转头朝食堂门口张望了一下。


    最近运气不太好,体现在方方面面。


    本应最热闹的大学食堂,现在居然刷新不出来一张有饭卡的大学生,简直匪夷所思。


    煲仔饭的老板已经开始擦拭锅子,准备结束一天的营业。


    “咕噜噜。”


    许尽欢按了按发出响声的胃,心说,别叫了别叫了,我知道你很饿,但你先别急。


    时间一分一秒临近整点,透过不大的窗口,能瞧见老板擦拭灶台。


    许尽欢深吸口气,起身走到沈砚舟对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你是怎么说服窗口老板,让他同意刷码的?”


    她已经不在乎之前两人那些纠结,此刻目光炯炯,只有对食物最朴素的渴望。


    沈砚舟掀起眼皮,“没刷码。N大不支持二维码或者现金付款。”


    许尽欢有些遗憾,问道:“那你怎么付的钱?”


    “刷饭卡。”


    “找学生帮忙刷的吗。好吧,果然还是我和N大有没缘分。”


    她到食堂的时候,沈砚舟已经点好肠粉在等出餐了。


    想必是之前这家伙运气好,随机逮到了一位热心的好学生。


    就像她原本计划的那样。


    时间确实太晚了,许尽欢放弃了,打算晚上挑点外卖凑合一下。


    肠粉量不大,沈砚舟吃完,慢斯条理地抽出纸巾擦手,好以整暇地打量许尽欢,


    她有些失望,已经破罐破摔、百无聊赖到开始刷吃播了。


    一张已经用得有些褪色的校园卡,搁在食堂的桌面上。


    许尽欢茫然抬头,只见到男人端着餐盘离开的背影。


    她眨了眨眼,桌上的饭卡并没有消失。


    不是她饿出来的幻觉。


    许尽欢来不及多想,抽过这张卡,就朝窗口喊道:“老板!来一份宫保鸡丁煲仔饭。”


    N校园门口遇到的那个女生果然说的没错。


    吃了几年的大学生,诚信推荐,哪怕是许尽欢盲点的煲仔饭,都堪称美味。


    南京的菜系偏甜口,带一点微辣,属于淮扬菜系和川菜的混合。


    许尽欢从成都过来,在成都吃了一个多月川菜。


    按道理来说回到口味偏淡的江苏,应该会不适应。


    但饥饿会提高味蕾的接受程度,原本的7分的美食,现在能打到9分。


    扣的一分,扣在她饿着肚子白等的一刻钟上。


    许尽欢把煲仔饭的图片发到朋友圈,不一会儿就收到一堆点赞。


    她朋友圈加的人比较杂,同事,客户,朋友,几千号人。以至于隔一段时间就要微信清理下人,把太久没联系的,或者当时只是出于客套加上没有后续接触的无关人员删掉。


    颜煦之前建议过她用两个微信,一个生活号,一个工作号。


    她考虑后还是拒绝了,原话是:“我没有办法把工作和生活完全分开,从事我热爱的工作,它已经是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对很多人而言,工作是为了赚钱养家,为了提高生活质量。


    许尽欢创业初期的想法也是这样,她把摄影当成谋生的一种手段,一项技能,一个工具。


    随着年龄的增长,工作室的扩张,她和叶桐聊过要不要增大规模,把相映成趣开成更为专业的公司。


    两个因摄影梦想而一拍即合的女孩,再次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维持几十人的状态不变,人手不够那就筛选业务,挑团队感兴趣的,有意义的工作优先选择。


    这样的抉择意味着势必会损失一部分客户和商单,但许尽欢和叶桐都不在乎这些。


    让相映成趣在摄影界继续维持‘乌托邦’的定位,比扩张赚钱来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许尽欢握着勺子往嘴里送饭,另一只手抽空,挑挑拣拣回复朋友圈激增的评论。


    【Johnny:可以让老板多加一叠小菜,搭配更佳。】


    看到这条评论,许尽欢火速跑去窗口,卡在打烊前的最后一分钟,又刷了份小菜。


    尝了几口,她给Johnny回复了三连大拇指。


    “啧,一看就是会吃的。”许尽欢闷笑道:“看来宋律的啤酒肚不是白长的,是在无数美食中千锤百炼里得来的。”


    自从把案件委托给宋德源,许尽欢就没怎么过问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一向很信任自己选择的搭档。


    不论是共同创业的伙伴叶桐,还是组成铁三角的颜煦、江浸月,甚至于相映成趣许尽欢面试录用的每个人……她挑人的本事很有一手。


    至今被同伴背刺的黑历史,也只有苏乘风一个奇葩。


    翻了翻和Johnny的聊天记录,隔山岔五宋德源会把案件进展同步给她,或者询问一些附加的证据。


    他们的聊天都是围绕着案件,公事公办。


    想起王者的好友段位,许尽欢有些心动。


    最近这个月在深山老林里,信号不太好,她都没有怎么打游戏,玩的几次也是和同事开黑,然后被带着反向俯冲。


    现在已经快从星耀掉到钻石了。


    【许尽欢:宋律,今晚有空一起王者吗?】


    消息发过去之后,煲仔饭也刚好吃完。


    许尽欢收起手机,把空餐具送到回收处,离开食堂。


    她拉着箱子穿过N大的校区,到学校另一边的旅馆办了入住。


    小旅馆条件一般,好在还算干净。


    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放空自己。


    在外公家门口,听到的那段话仿佛开启了什么单曲循环功能,短短几句话的片段不停地在脑海回响,余音绕梁。


    “沪市的温家不是我的家,南京的许家也不是我的家。那哪里是我的家呢?”


    水汽在眼眶氤氲,许尽欢不停眨眼,想要把眼泪憋回泪腺。


    可越眨眼,水汽凝结得越多,几秒钟就汇聚成眼泪,在重力势能的拖拽下,顺着眼尾没入咖啡色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许尽欢抬手擦掉残留的泪痕,只是眼泪不听使唤,越擦越多。


    “骗子,到底是谁说,只要抬头看天,就不会有眼泪留下来的。”


    她狼狈擦着眼泪,擦着擦着就摆烂了,干脆躺在床上任由眼泪直流,吐槽道:“都是骗子。我tm都快变成水龙头了。”


    行李箱被扔在床边,电视没有开。许尽欢甚至连手机都没有碰,就呆呆地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说得好听点,叫放空。


    说得难听点,就是躺尸。


    这样无意义的哭泣,与她所坚守的人生教条南辕北辙,可此刻痛苦和悲伤,如潮水般涌上。


    空气仿佛都被施加了重力,压得人喘不上气。


    许尽欢像一条搁浅的鱼,孤独地蜷缩在陌生酒店里。


    窒息感首先剥夺的是视觉。


    眼前开始频繁闪马赛克,视网膜像台信号不好的老旧电视机,破破烂烂,随时准备罢工。


    “du~du~du~du~”


    手机铃声的声音忽远忽近,如同隔着一片深海,而许尽欢在海平面以下。


    她挣扎着醒来,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尝试了好几次,直到几十秒后自动挂断,她都没有能够把手机掏出来。


    身体不听使唤,抑郁躯体化的症状并不陌生。


    反正来电已经变成未接电话了,手机拿不拿出来也无所谓了。


    许尽欢放弃挣扎,维持着并不舒服的姿势,等待意识再度沉入深海。


    “du~du~du~du~”


    打电话的人很有耐心,手机铃声再次打破沉寂。


    许尽欢深呼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抖着手接通电话。


    “饭卡记得还给我。”


    男人的嗓音优雅淡然,入耳自带磁性混响,辨识度极高。


    “啊,什么饭卡?”


    电话那端响起一声短促的轻笑:“又要翻脸不认人了麽,小狮子。”


    “煲仔饭。”他提醒道。


    许尽欢摸了摸口袋,找出那张薄薄的卡片。


    正面印着N大的图书馆,图案已经刮花,看得出这张卡年代已久。


    她捏着翻转,反面的学生信息已经看不太清,字迹模糊。


    但印着的证件照,还能依稀辨认出男生的相貌。


    短碎发,过分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是沈砚舟,学生时代的沈砚舟。


    通话还在继续,清浅的呼吸声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给许尽欢这人抵着自己耳廓呼吸的错觉,耳畔都悄悄爬上一抹绯红。


    “原来你是N大的啊。”许尽欢感叹道。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如同抵着她耳际呢喃。


    “你们学校还挺人性化,毕业了学生卡居然还能正常使用。”


    “我这几天都在N大,你空了把校园卡送到法律系来。”


    说完,沈砚舟就率先挂断了电话。


    被他一打岔,刚才躯体化的窒息情况,有所缓解。


    许尽欢怕自己继续躺着会出事,干脆准备睡前打两把游戏转移注意力,免得又不知不觉被无孔不入的内耗裹挟。


    之前发给Johnny的邀请,微信在十几分钟前得到了回复。


    23:13【Johnny:可以,你拉我。】


    23:16【Johnny:?】


    23:26【Johnny:?】


    23:47【许尽欢:刚刚洗澡去的,宋律今天游戏还打吗?】


    【Johnny:嗯,我在线。】


    许尽欢登录游戏给他发去邀请,等待匹配的途中,她切出去看了一眼通话记录。


    沈砚舟电话打来的时间是23:30。


    “谁家好人,晚上十一点半打电话索要饭卡啊。”许尽欢嘴角抽搐,对沈砚舟的奇葩行为很是无语。


    不知道是不是节假日,大部分人都在赶车回老家的途中,玩游戏的人都变少了。


    许尽欢和Johnny双排,匹配了半天也没排进去,她只能开着微信的小窗,和Johnny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宋律,我记得你和沈砚舟好像是大学同学来着?”


    “嗯。”


    “沈砚舟是南京人?”


    “不是。沪市人。”


    “那他怎么跑南京来了???N大校庆也不是最近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是春招季。松青也是需要招人的。”


    ……


    Johnny在网络上,依旧是熟悉的冷幽默风格。


    和许尽欢喜欢说冷笑话的性子不谋而合,尽管游戏排不进去,但许尽欢时不时被他一本正经的冷幽默,逗到抱着被子闷笑。


    聊天记录网上翻,全在谈公事。她甚至有点后悔,没有早点和宋律师聊天,凭白错过好多幽默段子。


    闹铃突兀地把人从睡梦中拉回现实世界。


    许尽欢揉着眼睛,关掉铃声,重新拉过被子把头埋起。


    昨天睡太晚了,找到合拍的聊天搭子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因此,她上头了。


    和Johnny聊到凌晨三点多,从他们彼此的大学生活聊到工作。


    她分享创业阶段踩过的坑,‘宋德源’锐评。


    ‘宋德源’叙述从业生涯遇到的奇葩案件,她惊掉下巴。


    直到‘宋德源’催促她早点休息,许尽欢才意味未尽地放下手机,迷迷糊糊入睡。


    许尽欢顶着睡意爬起来,她到墓园的时候,许家的人还未到。


    墓园对面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咖啡店。


    许尽欢买了杯冰咖啡,捧着她路上买的满天星花束进园。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但南京的清明似乎不爱下雨,自十年前她把母亲的坟墓,从沪市迁回南京。


    每年的这个时间,她都会来到这座城市。


    十年,南京从未在清明假期里下雨,抬头没有纷扬的雨丝,只有漫天飞舞的柳絮。


    许尽欢放下满天星,轻轻捻走大理石碑上沾的柳絮。


    黑白照片定格了温婉江南女子的风韵。


    “欢欢,今天来的好早哇。”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招呼道。


    “嗯,外婆你走慢点,地上有点滑。”许尽欢上前几步去搀扶她。


    她天马行空地想,要是妈妈还在,以后年纪大了,大概就是外婆现在的模样吧。


    “哎,一到春天南京就飘柳絮。”许宛禾挥了挥空气中浮动的白毛,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嗔怪道:


    “要我说,我姐一到春天就对柳絮过敏,欢欢你把她的墓迁回南京,这不是给你妈找罪受麽。”


    许尽欢脚步停下,眸子眯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许宛禾忙着挥散柳絮,没发现她不善的神色,还在喋喋不休:“沪市那地儿多好啊,寸土寸金的。温仲之前给我姐买那个墓,还是高端墓园。我姐活着的时候没怎么享福,死了还得搬家到普通墓园。”


    “够了!”站在大女儿碑前的许老爷子厉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当着婉婷和欢欢的面,你自己听听,说的什么东西!”


    见老伴胡子一横开始教训小女儿,老妇人挣开了许尽欢搀扶的手。


    她快步上前责怪道:“宛禾就那么一说,你急什么啊,都多大年纪了,脾气还这么差,家里和气才是真的好。”


    许尽欢手上一空,抬眸旁观着外公外婆和小姨组成的一家三口。


    这次没有一道门挡在中间,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不属于许家的。


    许尽欢的许,是她妈妈许婉婷的许,不是许家的许。


    时间会抹掉白下区,也会抹掉许婉婷。


    十年过去了,哪怕至亲,也会逐渐遗忘失去她时的悲痛欲绝。


    十年过去,父母和妹妹已在不知不觉见坦然接受她的离去,已能够在她的墓碑前,在她黑白相片的旁观下,自如地谈论家务事。


    唯一走不出来的,或许只有她那个不听话的、叛逆桀骜的‘宝贝女儿’。


    全国大力推广文明祭扫,消防意识加强后,墓园很早就不允许烧纸钱。


    许尽欢拿手绢细细把大理石碑,一寸寸擦干净,整理好最爱的满天星。


    几人在墓碑前鞠躬,各自说了几句话,扫墓就结束了。


    全程不超过半小时,对许宛禾而言,每年清明的例行公事就打卡完成。


    按以往惯例,许宛禾会带着父母率先离开,剩下她那个整天瞎折腾的外甥女会留下来,再陪她早逝的姐姐呆上一阵。


    本来许宛禾是能直接走的,但今天破天荒,耐着性子等许尽欢擦完碑,理完花。


    她才支支吾吾开口道:“欢欢啊,小姨有个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你表弟他今年要上高中了,在鼓楼。白下那套房子里学校近……”


    许尽欢把手帕叠好,坐在母亲碑前,抬头看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眉眼如黛,偏冷艳的长相,偏偏红唇勾着一抹笑,乍一看还有些温柔。


    都说妈妈和女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这个外甥女和她姐长得极像。


    只不过她姐脾气好,小时候,什* 么都让着她。


    而外甥女平时不好说话,这会儿微笑起来,温柔的面容越发熟悉。


    许尽欢笑得实在柔婉,许宛禾几乎要以为她是在和姐姐说话,语气不由也强硬起来:“你不常回来,留着的那间房就让给表弟吧,这样浩然上学方便点儿。”


    说完,许宛禾才发觉眼前,并不是她那个好脾气的姐姐,于是硬巴巴加了句:“欢欢,你觉得怎么样?”


    微风扬起许尽欢长发的尾端,她原本是中长发,几个月没剪,锁骨发已经齐胸。


    随风飞扬的亚麻色发丝遮住她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情绪。


    许尽欢勾着嘴角,没说话。


    她在等,等老夫妻俩的回应。


    “欢欢,我和你外公住的这套房子,三室一厅,给你妈妈和宛禾一人一个房间。宛禾不在了,房间传给了你。你从小学习好,F大毕业又争气,浩然不一样,他现在上高中关键阶段。”


    “宛禾为了陪读,连工作都辞了。高中时间本来就宝贵,耗在上下学路上不合算。”


    “那间房空着也是空着。”


    外婆握着她的手,给她把其中利害掰开一点点讲清楚。


    许尽欢嘴角弧度没变,问道:“外公呢,您怎么看?”


    头发花白的老人脊背已不复挺拔,最终只有一声长叹。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想一碗水托平,可世间难有两全之策。


    结局早已经写好,昨晚在门外她就料到了。


    许尽欢不着痕迹地从外婆那儿抽回手,摸出那把带着锈斑的钥匙。


    “既然决定房间不留给我,那钥匙我留着也没用。”


    妈妈你看,连不锈钢的钥匙也会生锈,连亲人也会在你面前抢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这个世界,真的太无趣了,活着也挺没意思的。


    骄阳下柳絮飞舞,阳光照在身上却毫无温度,反倒一片冰凉。


    许尽欢独自离开,打车去了N大。


    下了出租车,她刷沈砚舟的学生卡进校园。


    “喂,沈砚舟饭卡怎么给你?我现在在,呃,法学院大楼门口的花圃这儿。”


    “站在原地不要动,我现在过来,5分钟。”


    “OK。”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谁家好人半夜催人还饭卡啊


    沈砚舟:还好发完微信,察觉到不对劲后,就给打电话了。如果没有这个电话,你会怎么办呢?


    许尽欢:不知道。但你给我打电话了,所以假设不成立喽


    22.欲拒还迎


    ◎“沈砚舟,我想睡你。”◎


    南京随处可见的法国梧桐已在春天长出新叶, 嫩绿的大叶片坠在枝干上将老楼前的风景点缀。


    许尽欢捋了一把发丝,把飞扬的长发夹到耳后。


    她站在复古风的建筑前,背后是绽开花苞的花圃园子, 连空中柳絮划过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从大楼往外望去,法学院的大门如同一幅画框,将室外绿意中的风景框柱。


    沈砚舟推开学院正中的玻璃门, 向着风景中的人走去。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 褪下那股都市精英的皮。


    浅蓝的牛仔外套配白T,少了几分强势严谨, 多了几分闲适休闲。


    “久等了。”沈砚舟说道。


    许尽欢摇头,她其实也刚到,顺着导航找到法学院后, 她就给沈砚舟打电话了。


    “喏, 你的饭卡。”许尽欢中指和食指夹着那张有些褪色的学生卡,歪了歪头, 开玩笑道:“给我的时候,就不怕我把它私吞不还了吗?”


    沈砚舟伸手, 从白皙纤细的指尖取走校园卡,笑道:“那我以后就得找学弟学妹蹭卡了。N大虽然不会注销毕业生的校园卡,但也不会给非在读学生补办。”


    “哦哦,绝版物件。”许尽欢故作可惜, “早知道我多刷点了。”


    沈砚舟动作顿了顿, 兀地又把那张卡塞回她手心。


    “现在也不晚。”


    “啊?”


    “送你了。我不常回南京,这趟回来也是顺便做春招面试官。”


    他金丝眼镜后的眸子深邃,在阳光下泛着微微蓝调, “与其放在我这里落灰, 不如交给更需要的人。”


    校园卡很薄, 许尽欢低头看着上面刮花的印刷,少年稚嫩的脸庞已模糊,逐渐长成面前沉稳淡定的男人。


    “算了。我也不常回南京。只是清明回来给我妈妈扫墓的。”许尽欢摇头拒绝,“还留着大学的校园卡,毕业后还会来学校吃食堂的,你一定是很念旧的人。”


    沈砚舟听她说回来给妈妈扫墓,心底那块开裂的地方,沿着上次裂开的缝隙无声蔓延,坚硬的岩石心终于塌了一块。


    “抱歉。”他道歉。


    低沉的声线掺杂着无人知晓的情愫,“你……还好吧?”


    许尽欢扯起嘴角笑笑:“没事儿。我妈妈去世很多年,早习惯了。”


    她摩挲着手里那张充满时间印迹的校园卡,问道:“清明节回来,你是南京人吗?”


    沈砚舟听出她的潜台词是问,他是回南京扫墓的吗?


    “不是。”他垂眸盯着许尽欢手心里那张卡,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算哪里的人。”


    许尽欢一怔,说道:“我妈是南京人,我爸是上海人。可后来我妈去世了,我和我爸断绝关系了。”


    “唔,现在算是无家可归之人。”她苦笑道。


    无家可归之人……沈砚舟眼神微动。


    高大挺拔的男人低垂着头,微风拂过卷着一丝雪松味传到许尽欢鼻尖。


    “清明节放假,学校现在还有人?”许尽欢伸手指了下他出来的法学院大楼,问道。


    N大老校区在南京市区内,许多民国时期的老建筑被保留下来。


    法学院的楼也是列入保护范围的古建筑之一。翠绿的爬山虎沿着古朴的石墙蔓延而上,层层叠叠一直舒展到楼顶。


    沈砚舟单手插在裤袋里,沿着她手指的方向随意一瞥,解释道:“学生放假,但有些老师还在办公室。”


    许尽欢了然:“原来你是回学校看老师的啊。”


    “嗯。正好这几天松青到N大校招律助,我的团队刚好也缺人,就过来了,顺便探望一下恩师。”


    沈砚舟把她手上托着的那张饭卡退回去:“所以,卡你留着吧,我以后没有什么使用场景。”


    两只手交叠,一只骨节分明,一只纤细如葱。


    温热的触感在皮肤表层传递,许尽欢捏着那张卡紧了紧。学生卡圆润的边角陷入掌心的皮肤。


    她刚刚才在墓园把钥匙交出去,那把锈迹斑斑的老房子钥匙,尖锐的齿棱刺在手里生疼。


    而现在,不过两个小时,空荡荡的手心被淡然又强势地塞进了新的物件。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是会把玩着饭卡,再漫不经心地将卡插到沈砚舟的口袋里,最后再留下一句“不劳您费心,这玩意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免得又像昨晚那样打电话索要。”


    可是,偏偏是现在,偏偏是在这样的时间节点,偏偏是在她的那把钥匙被三言两语要走之后。


    空掉的手心迎来了一张原本不属于她的校园卡。


    许尽欢想要潇洒一点还回去,但身体仿佛和意识对着干,捏着那张卡越攥越紧。


    最终,春风中飘荡了一句,清浅的“谢谢。”


    直到男人挺拔的身姿消失在大楼的玻璃门后,许尽欢法学院门口的花圃前驻足了许久,凝视着楼里偶尔进出的人们。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发呆,许尽欢妥帖收好那张记载了某个人青春的校园卡。


    接通电话,清脆的女声炸响在耳边。


    “现在,立刻,马上,来新街口,我在德基!”


    几乎是信号连接的一瞬间,江浸月就朝着那端喊道。


    许尽欢揉了揉耳朵,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才回应她:“不想去,人多。”


    江浸月抱怨道:“咱闺蜜俩都多久没见了。你跑成都那一个月多月,我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都瘦了好几斤。”


    许尽欢沿着校内路往N大门口走,嘴上不忘揶揄她:“瘦了好几斤,是经纪人控制你饮食了吧,想我的因素能占到10%,都是您怜爱我了。”


    “嗐,那你快来新街口,咱俩中午约个饭。地址发你了,快点啊!!!”


    说完江浸月极其肉麻地“啵”了一下,才挂断电话。


    许尽欢正打算问她怎么也跑南京来了,话就这样卡在嗓子眼。


    顿时无奈地摇头,加快脚步。


    女人调笑着接电话的身影,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消失在窗口。


    沈砚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眼底是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可以被称作温柔的眸光。


    “搁我办公室,窗口站半天,看女朋友?”老教授头发灰白,眼神却依旧犀利。


    沈砚舟沉吟道:“她对我没意思。”


    “那就是你小子对人家姑娘有意思。”老教授啧啧称奇:“以前上课的时候,一群外系的女学生为了你过来听课。120人的大课,教室能塞进两百来号人。”


    “那时候你面不改色拒绝了多少芳心,现在轮到你小子吃一吃追女生的苦头喽。”老教授调侃起得意门生,丝毫不留给他面子-


    如果要问南京最繁华的地方在哪,那在南京路边随便拉个人就会回答“新街口”。


    南大离新街口不远,许尽欢坐地铁过去,在久违地铁的大圆盘内,不出所料地绕得晕头转向。


    幸好德基的标识够醒目,地铁通道里都整上了超大的LED广告屏。


    此刻江浸月那张醒目的脸就在广告屏上动态播放。


    许尽欢顺着人流往德基走,按江浸月给的地址,到了一家私房菜馆。


    高端私房菜馆的隐私性很好,许尽欢报了江浸月的名字,穿着旗袍的前台美人带她绕过古色古香的长廊。


    推开包厢门,江浸月坐在桌后朝她挥手:“快来看看我的新妆造。”


    “你大老远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持美行凶啊。”许尽欢拉开座椅,敲着二郎腿假装不悦。


    江浸月一身短礼服,月白色的流苏离夹着银丝,随着她的动作流光溢彩。


    “哪有,真是喊你吃饭的。菜都点好了,一会儿就上。”江浸月拽着丝绸裙摆在她面前晃悠,像是小学生显摆新衣服,毫无明星形象。


    “好了好了,确实闪闪发光,江大美女再转下去,我眼睛都要被闪瞎了。”许尽欢起身,把得了多动症似的大明星按回到椅子上。


    “今天下午在德基有个品牌宣传的站台。”


    “难怪妆造搞这么漂亮。”许尽欢摸了摸下巴,上下扫视了一眼礼服全妆的江浸月,“工作都能让你这么开心?”


    “才不是。谁喜欢节假日加班哦。品牌方也奇葩,宣传路透放在清明节,简直离谱。”


    侍应生敲了敲门,江浸月止住话头,等菜上完才继续道:“但今天合作的是谢子衿!他可是影帝哎。”


    许尽欢拿筷子敲了敲碗碟,挑眉道:“你喜欢他?”


    “我靠!你在说什么鬼东西。”江浸月嘴角抽搐,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是眼红他新剧的女主角!曾姐打探过了,他下一部戏很可能要下海,从电影下海到电视,女主角还没定。”


    许尽欢的工作和娱乐圈有一小部分交集,但重合度并不是特别高,对谢子衿也只是停留在听过名字,未曾合作过的阶段,因此兴致缺缺。


    但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哪怕江浸月絮絮叨叨将娱乐圈的那些内部八卦,谁谁谁抢了谁谁的角色,谁谁背后的金主又是某某。


    一餐饭,许尽欢独自埋头吃饭,时不时嗯两声当做回应。


    她和江浸月的相处模式一贯如此,女明星要严格控制体重,吃块肉都要计算卡路里。


    江浸月巴拉巴拉,讲八卦的同时,权当转移注意力;等许尽欢把一桌山珍美味吃得差不多,她刚好也讲累了。


    “喏,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尽欢沿着木桌面推过去的水杯,江浸月接过来喝了几口,问道:“你说这事儿到底怪谁?”


    许尽欢:“……”


    席间她东耳朵进,西耳朵出,根本没注意话题到底延展到哪了。


    “双方都有问题。”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


    她话音刚落,江浸月一口水噗得出来。


    房间里寂静几秒,狼狈的女明星很是诧异:“你居然觉得自己有错?!!许尽欢,你是被人夺舍了吗,居然有一天我能听见你承认自己也有错!”


    “……”许尽欢扶额:“再重复下最后的问题。”


    江浸月:“一夜情,你放着我哥那么好的天菜不睡就算了,挑谁不好,挑了天擎的律师,这以后我哥要是知道了得爆炸。你说这事儿到底怪谁?”


    题干很长,江浸月的语速也很快。


    许尽欢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理清楚她说的到底是哪件事。


    明明之前还在聊娱乐圈内的各类狗血八卦,在她埋头干饭的时候,江浸月单口相声的素材已经跳跃到她头上了。


    许尽欢撤回之前回答,纠正道:“谁都没错。”


    “那颜煦呢,他咋办?”江浸月追问道。


    许尽欢放下筷子,懒洋洋道:“凉拌。我和颜煦没可能,你少乱磕cp。什么都磕,只会把你磕成恋爱脑。”


    她很早就知道,颜煦喜欢她。


    颜煦的掩饰并不算高明,而女生的心思总比男生要细腻一些。


    不论是许尽欢还是江浸月,高中时就看出来他对许尽欢明显异于其他人的态度。


    许尽欢一直在等,等颜煦主动开口,然后她不留余地拒绝。


    “为什么啊!咱们仨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你要是当我表嫂,我做梦都笑醒。”江浸月哀嚎道。


    “别挠头,发型会乱。”许尽欢伸手抓住她崩溃想抓头的手臂,正了正神色。


    对付无可救药的cp党,正主当面宣告be是来得最快的解决方式。


    “我是不婚主义者,我俩没可能。”


    “那,万一以后你想结婚了呢,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许尽欢嗤笑道:“那也不可能是颜煦。天擎是做大做强,即将上市了不错。可别忘了,他另一个身份是颜家独子。”


    “江浸月,你觉得你表哥的婚姻,能逃开商业联姻的定律吗?”


    她的话轻飘飘,如同春风中飞扬的柳絮,轻如鸿毛;但在有心人耳中,却重若千钧。


    叽叽喳喳一中午的江浸月,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艰难道:“可是我哥喜欢你啊,颜家也不需要商业联姻来巩固势力。”


    许尽欢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江浸月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在学校里有她和颜煦护着,小公主一时兴起要混娱乐圈,当了明星也有公司和经纪人护着,靠山足够硬,娱乐圈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不会让小公主看见。


    许尽欢不同,她从15岁母亲去世后,现实和命运永远在教她直面世界的残酷。


    脱离家里需要付出的代价,许尽欢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不是许婉婷去世后,温仲带着小三和私生子登堂入室的荒谬举动,她或许也无法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举动,和父亲撕破脸来脱离温家。


    许尽欢不觉得一个有脑子的,事业有成的正常人,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和家族搞得鱼死网破。


    除非,是她一样带着遗憾和恨意出逃的疯子。


    在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情况下熬过来,有多痛苦,许尽欢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晓。


    “算了,等你长大一些就明白了。”她抬手帮江浸月整理一下发饰,重新插好头上坠着宝石的簪子,笑道:


    “行啦,江大明星就别操心我的感情啦,你自己操心操心。上回伯母还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别提了,现在男的质量好差,我妈非让我去相亲,结果那男的见到我就喊出声,结果引来一堆路人,一群人追着我在商场里跑,最后还是我哥出现,把我带进男厕所才躲过一劫。”


    江浸月仰头长叹,活像一条被相亲吸干了水分的咸鱼,看得许尽欢想笑。


    午间闺蜜小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一晃眼两三个小时眨眼而过。


    经纪人卡着点敲门,来催江浸月下去,德基活动的现场已经布置好。


    “走吧,我和曾姐送你过去。”许尽欢帮江浸月整理好流速裙摆,催促道。


    如果说新街口是南京人流量最大的市中心,那德基广场一定是南京富人最多的地方。


    全球各大奢饰品牌,在德基多如牛毛,随便进一家店橱窗里摆的商品,标签后准是坠着一排0。


    江浸月在内娱咖位不算大,二线小花,但近期几部剧爆火,隐隐有飞升一线的趋势。


    德基中庭人山人海,手机闪光灯连成一片。


    许尽欢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把江浸月送到活动候场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她下午还有其他安排。


    既然已经把钥匙给出去了,那白下区房子里的老物件都要搬出来。


    那间房许尽欢没怎么住过,只有每年清明回来祭拜,和年底过年拜年的时候,到外公家住小住上一阵。


    房间依旧保留着多年前许婉婷在时的风格。


    许尽欢把墙上褪色的小虎队海报揭下来,小心翼翼叠好夹在书里。


    她一点点地收拾着许婉婷的闺房,那个女人曾经年少的花季细致地整理进她带来的纸箱里。


    “欢欢,外公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一贯中午十足的老人,不知不觉脊背已然佝偻。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对小女儿和外孙一时心软,那势必要外孙女吃亏。


    许尽欢把书柜里的书依次放到箱子码好,才抬头看向门口的老人。


    不知何时,外公的眼角细纹多了起来,去年清明和她下棋还爽朗硬挺老人,那股精神气已经少了许多。


    “没事儿,我理解的。”许尽欢蹲下身继续整理箱子,“小姨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不好拒绝她也是人之常情。要是我妈妈还活着,应该也不会拒绝她的双胞胎妹妹。”


    “腾个空房间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不用自责。”


    把一间房搬空比置办一间空房,要容易得多。


    十几平方的屋子不大,许尽欢一个人整理好也才三个大号纸箱。


    许婉婷结婚前的前二十几年,都被她妥当地浓缩进三个纸箱里。


    给每个箱子拉好封箱带,许尽欢手机上约了快递上门揽收。


    等快递员的间隙,她坐在客厅摆好象棋,陪外公下搬走前的最后一盘棋。


    祖孙两棋艺都不错,棋路都是属于快刀斩乱麻,排兵布阵动子几乎不需要思考太久。


    “将军!”黑色的炮隔着士吃掉红方将。


    “外公技术又精进了。”许尽欢淡笑着认输。


    许老爷子收回握着红将的手,掀起眼皮看向离家的外孙女:“欢欢,今天让你房间腾出来除了浩然上学的事,还有一层考虑是,今年过年不用回南京的,留在沪市陪陪你爸,这么多年他也不容易。”


    许尽欢猛地起身:“外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怎么对我妈的您都忘记了吗?”


    “外公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外公比你清楚。婉婷生前,温仲没有对不起她。”


    “好了,我不想再提这个事情。他到底有没有对不起我妈,我有眼睛会看。”许尽欢深呼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晦暗,转身就走:“快递员到了,我把箱子搬下去去寄。”


    没有人可以劝让她放下。


    如果放下了,那这些她的倔强算什么呢,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签字贴单。许尽欢看着三个纸箱被运上快递员的三轮车,盯着它慢悠悠地驶离胡同,离开原本的家。


    她没有再上楼,仰头看了眼外公家的楼层,望着阳台那几盆要死不活的吊兰,和这座自十年前就开始逢年过节收留她的老房子告别。


    “这下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许尽欢自嘲道。


    清明的假期还有几天,相映成趣也处在集体休假中。


    许尽欢不急着回沪市,她漫步在种满高大的法国梧桐街头,想再看看这座六朝古都。


    沿着街道一路向前,她没有目的地,流离失所之人本就无处为家。


    揣摩着外公给温仲开脱的话,许尽欢怎么都想不通,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风烛残年的老人松口原谅婚内出轨的前女婿。


    许尽欢怎么想都想不通。


    这个世界好像坏掉了。


    翻涌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急切地需要一个出口宣泄情绪。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N大门前。


    古朴的校门,郁郁葱葱的校园,学校似乎在这个肮脏发世界中成了唯一的象牙塔,保持着纯真本色。


    阳光灿烂明媚,许尽欢站在N大门口魁梧的梧桐树下。


    她独自站了许久,摸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喂,沈砚舟,之前的人情,现在方便兑现吗?”


    “稍等。”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旋即是推门响起的转轴声。


    沈砚舟似乎是从某个会议室里出来,声音平缓有力:“我的承诺永远有效,你的要求是什么?”


    “沈砚舟,我想睡你。”


    “……”


    “就像松青酒会那晚,再睡一次。这就是我的要求。”


    阳光透过树荫,遮住她眼底斑驳繁杂的神色。


    许尽欢语气冷硬,提出她堪称疯狂的要求。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沈砚舟: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追求刺激只能逃避问题,不能解决问题。


    许尽欢(暴躁):别废话那么多,我现在就是心情很差!你给个准话,给不给睡吧!


    23.夜深了


    ◎“别在脖子上留痕。”◎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法学院的长廊, 沈砚舟伫立在会议室外,沉声问道。


    他不急不缓,带着磁性的嗓音经过信号传播, 有一些略微失真,但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波澜。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许尽欢语气不善道:“不接受的话就算了, 我也没有勉强别人的爱好。”


    沈砚舟皱着眉头, 开口道:“换一个条件吧。”


    “不需要了。是我强人所难了。人情就当你已经还了。沈律师,再见。”


    她确实太鲁莽了, 在外公家吸了一肚子负能量,急需找个渠道吐黑泥。


    松青酒会那晚的荒唐暧昧,是她人生之中较为出格的事情之一。


    想逃避世界, 许尽欢下意识就记起那晚几乎要把她撞碎的疯狂力道。


    那种连神经末梢都在叫嚣着的刺激感, 令人忍不住想要再度沉溺。


    于是有了这通心血来潮的电话。


    找曾经的419对象藕断丝连,是件非常不体面的事情。


    许尽欢打出电话的时候, 就后悔了。


    听到沈砚舟的意料之内的婉拒,她才反而松了一口气。


    “打扰你了, 就当我没打过这通电话吧。”


    “等等,你在哪?”


    “N大门口。”


    春天的白昼总是很断在,太阳下山的时间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从昼亮的白日到昏暗的傍晚,似乎没有什么介于两者之间的过渡阶段。


    阳光的亮度锐减, 就在一瞬间。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天顿时暗了下来。


    路灯还未亮起,许尽欢站在树下,阴影将她笼罩。


    等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脑补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她隐隐有些后悔想放鸽子。


    但心底阴暗处滋生的些许期待, 令神经中枢分泌着多巴胺,将她定在原地。


    陌生又熟悉的颀长身影,披着夕阳余辉出现在视野内。


    许尽欢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以从容步伐朝自己靠近。


    人心里有事的时候,总会留意许多莫名其妙的细节。


    她注意到沈砚舟今天淡蓝色的牛仔外套配板鞋,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深蓝的牛仔套装,脚上踩着一双小白鞋。


    他俩的穿搭意外和谐,给许尽欢一种错觉。


    仿佛误入了‘外校女友到校门口,等男友下课’偶像剧拍摄现场。


    “我能冒昧问下,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沈砚舟手上夹着两本书,垂眸问她。


    小狮子今天的情绪明显不对劲,中午在法学院门口,沈砚舟到导师办公室无意一瞥,发现她站在花圃前发呆。


    沈砚舟站在窗口默默看了十分钟,旁观了她眼神空洞,直到接起电话恢复正常,说笑着离开的全程。


    那会儿,他就隐约担忧起来。


    但他没有立场去过问,只能沉默着假装没看见。


    沈砚舟不爱强求。


    他压制住莫名的悸动,放手任由这头浑身充满故事的小狮子离开他领地。


    但出乎他意料,离开的人又转头主动来到他身边,并提出了那样荒唐的暗示。


    不,已经不算是暗示。


    是赤裸裸的明示。


    他无法拒绝,也不会拒绝。


    南京属于丘陵地区,地势起伏。夕阳将漫天云彩,染成橘红的火烧云,壮丽云彩如同女娲的织锦。


    从那轮火球处铺开,一路蔓延到天尽头。


    橘红色的余辉不带多少热量,映在脸上如一层滤镜,中和了许尽欢生硬的脸色。


    “现在去酒店吗?”许尽欢直奔主题。


    沈砚舟拧了拧眉,但还是顺着答应了她过于直白的要求,问道:“去你那,还是去我那?”


    许尽欢歪头,想了下自己住的地方,是临时定的小宾馆,条件算不上好,隔音也令人堪忧。


    最主要的,昨完独自在酒店,躯体化发作导致的情绪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让她比较抵触回到这个落脚点。


    即便她的小宾馆就在N大旁边,步行几分钟就到。


    许尽欢仍旧排除了这个选项,果断道:“去你那。”


    “”行。我车在停车场。”沈砚舟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率先迈开长腿往停车场去。


    他身高腿长,步展较大,步频却不高,许尽欢得已轻易地跟上他的脚步。


    节假日,南京各大停车场都爆满。N大又位于最为拥挤的市中心,沈砚舟的车不得不停在两条街外。


    步行前往的途中,恰好是下坡路,走路不累。


    红灯拦住了前行的脚步,他们漫不经心地眺望远方夕阳西落。


    “对了,有个事情咨询你一下。”许尽欢仰头说道。


    她身高不算高,只有一米六出头,和眼前的男人身高差将近三十厘米。


    仰头的姿势刚好和沈砚舟垂眸的眼神撞上。


    男人薄唇轻启:“嗯,说说看。”


    浓密的黑睫在深邃眼眸下方投出一小片鸦青,深色瞳孔边缘泛着些许墨蓝,美轮美奂的火烧云成了男人的背景。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许尽欢有种自己是被心疼着的错觉。


    “就是我外公有两个孩子,我妈妈和小姨。两个女儿都是嫁出去的,老房子里两个女儿一人一间房。”


    “后来我妈去世后,属于我妈的那间房留给我了。”许尽欢谨慎措辞,“但因为一些原因,房间需要腾给我表弟上学用。”


    “我就想知道,在我交出使用权后,它的所有权还在我手上吗?”


    许尽欢其实并不在乎房子价值如何,她要是真的在乎钱,早就回温家争家产,或者扩张相映成趣业务规模。


    但白下区这套房子,她没法彻底放手,那是妈妈长大的地方,是妈妈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


    “房产证上的名字是谁的?”沈砚舟问道。


    硕大红绿灯独具南京特色,倒计时鲜红的数字归零,他瞥了眼身后。


    许尽欢还愣在原地垂眸沉思,他伸手握住了女人纤细的手腕,拉着她过马路。


    “应该是我外公和外婆的名字。”许尽欢不确定道。


    “那房屋所有权还在你外公外婆手里,跟你和你小姨都没关系。”


    、


    过了马路,沈砚舟没松手,自然地拉着心思不在走路上的许尽欢继续向前,补充道:“如果你指的是等老人家百年之后,房子的归属,那分配得按遗嘱来。”


    许尽欢唇线绷直:“没有遗嘱呢,会怎么分?”


    “按照我国法律,无遗嘱情况下,配偶、子女和父母均分。”


    许尽欢盯着路边的野草,喃喃道:“所以,房子大概率是留给我小姨的,和我没关系。”


    火烧云在头顶熊熊燃烧,似乎要将整片天空都燃尽。


    沈砚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沉吟道:“有遗嘱的情况下还是遗嘱优先,你不要太悲观。”


    “没事儿。”许尽欢闭了闭眼,从他掌心抽出手腕,坐进副驾驶,“反正我妈都不在了,那间房子他们要拿走就拿走吧。东西我已经搬出来,无所谓了。”


    细腻的皮肤从之间掌心划过,沈砚舟捻了捻手指,脉搏跳动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许尽欢垂眸试图说服自己,白下区的房子本就从未属于她,那只不过是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人死灯灭,就算她能守住又能怎样,依旧是毫无意义。


    房子等不回年轻的许婉婷,她也等不回童年记忆中的母亲。


    “怎么不开车?”收回繁杂的思绪,许尽欢才发现沈砚舟一直没有发动车子,他们就坐在车里任凭远方的地平线一点点吞没残阳。


    音色低醇的男声响起:“在等你回神。”


    他启动引擎,提醒道:“安全带。”


    许尽欢后知后觉,伸手拉出安全带,金属搭扣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抛开房子的破事,她环顾四周,打量着沈砚舟的车。


    低调的奥迪,车内除了挂在后视镜上的香囊,和置物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别无其他。


    “这是你的车,还是租的?”她随口问道。


    几乎找不到个人用品,内饰新得堪比4s店的开出来的试驾车。


    “我的车,南京和沪市距离不远,开车过来出行方便点。”沈砚舟说道。


    “嗯,节假日高速还免费。”许尽欢附和。


    “没有吧,清明节还是收费的。”


    晚间有些堵车,等待的间隙,沈砚舟从置物盒里翻出一张缴费小票,随口说道。


    他没注意递给许尽欢的高速缴费单后还夹着另外一张票据。


    【c家春季女士套装,RMB:48999.00】


    许尽欢一愣,高奢品牌女装。


    她盯着这张pos机刷卡单,突然抿唇道:“我有洁癖,哪怕是我们这种关系,也没办法接受……其他人的存在。* ”


    话说得拗口,许尽欢脸色铁青,说完就让沈砚舟停车。


    白色低调的奥迪缓缓减速,在路边停下。


    许尽欢扔下小票就准备半道走人,拉了车门却纹丝不动:“开门!早知道你私下混乱成这样,我特喵根本不会找你自取其辱。”


    许尽欢血液直往头顶冒。


    沈砚舟可能有其他关系亲密的女性,甚至女友。这个念头让她一股无名火点燃,烧的心肺都是怒气。


    她今天主动送上门的行为简直蠢得没边,压制到极点的负能量被这根引线点燃,脏话都控制不住飙出来。


    沈砚舟手指按在中控锁上,转头看向这只烦躁到即将暴走的小狮子,无奈道:“能给我个机会为自己辩护麽?我车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避之不及。”


    他眼神无奈夹杂着几分不解,根本不知道许尽欢为什么突然改口。


    车门锁死打不开,许尽欢把夹在高速收费单里的购物小票甩到他怀里,双手抱胸,脸色不虞道:


    “别说车子借给别人,然后人家不小心把女装小票忘在你车里。这种鬼话就必要硬编出来糊弄了。”


    沈砚舟拾起飘到腿上的小票,肩膀轻微抖了两下,低低的笑意像是外边飞扬的柳絮,轻轻扫过许尽欢的心口,让人心跳莫名漏了几拍。


    “你对自己穿过的衣服没有印象吗?”


    他嘴角上扬,笑声低闷带着些许戏谑。


    许尽欢眨眼,盯着他递过来的小票,正觉得莫名其妙,冷不丁见到最下方的时间。


    这个日期,很是熟悉。


    ……


    脑海深处,犄角旮旯里两个月前的记忆,冷不丁被搜刮出来。


    过去的记忆,死灰复燃,开始攻击现在的人。


    c牌,女装,时间。


    全对上了,就是他俩第一次隔天,律助龚凯紧急购置送来的那身女装。


    “……”完蛋,她尴尬得更想下车了。


    太丢人了,以为沈砚舟和其他女人,存在某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搁这里嫌弃人家不干净。


    结果,那个关系暧昧,不清不楚的女人——是她自己!


    许尽欢捏着购物小票,感觉自己拿了个烫手山芋,揣不起来,也丢不出去。


    夕阳下,路边的白色奥迪重新启动,从辅路并入主路,汇入南京高架的茫茫车流之中。


    沈砚舟在一家鸭血粉丝汤店面前停下,他解开安全带,说道:“先吃晚饭吧。”


    许尽欢等他下车后,瞄了一眼关上车门的男人,偷感十足。


    快速打开主驾与副驾之间的置物盒,她把那张所谓的“证据”重新丢进盒内,继续让它不见天日。


    销赃后,许尽欢才假装无事地下车。


    鸭血粉丝汤的店面不大,藏在居民楼的缝隙里,牌匾也有些破旧。


    进来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板凳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有想象中小破店的油腻感。


    沈砚舟走到空桌前,先给许尽欢拉开椅子,介绍道:“这家是我上学时,经常和室友来吃的,正宗南京鸭血粉丝汤。”


    许尽欢想起宋德源和他是大学室友,便问道:“和宋律他们?”


    “嗯。”沈砚舟眼神微动:“你倒是挺关心他。”


    “微信聊过天,宋律师人不错,幽默脾气也好。”许尽欢诚心夸赞道。


    “呵。”沈砚舟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将手机沿着桌面上的玻璃推向她:“扫码点单,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许尽欢划了划他的手机屏幕,她很少来南京,菜单上东西大多都是没吃过的,索性点了个不出错的招牌鸭血粉丝汤。


    提交订单后,沈砚舟平静道:“吃完,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还是重新给了撞上来的小狮子机会。


    鸭血粉丝汤作为快餐,叫号迅速,沈砚舟话音刚落,前台就叫到他们的号码。


    服务员端着两碗鸭血粉丝过来,问道:“不加香菜的是哪位的?”


    “她的。”沈砚舟说道,自己端过另一碗带香菜的粉丝汤。


    水蒸气上升,隔着模糊的雾气氤氲看人,仿佛都自带雾面效果。


    许尽欢看着男人摘下那副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透过朦胧雾气凝视着那双微微泛蓝的墨瞳。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咸香的汤汁冲刷着味蕾。


    确实很好喝,难怪沈砚舟专门带她跑来这家店。


    沈砚舟吃饭的教养很好,动作安静优雅。


    许尽欢不清楚他究竟是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还是刻意给她留出思考的空间。


    直到吃完饭,回到沈砚舟那台干净得没有人味的奥迪车上,两个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华灯初上,路灯已经亮起,暖黄的灯光透过挡风玻璃,悄悄潜入车内。


    “你导航,还是我导航?”沈砚舟出声道。


    都是成年人,许尽欢听出他的潜台词。


    要睡,还是不睡。


    她舔了舔嘴唇,道:“你导航。”


    “嗯。”


    沈砚舟侧头看了她一眼,车辆启动从老字号粉丝店门口驶离。


    如许尽欢所料,松青合伙人出行住的酒店,相比她无处落脚时随便定的宾馆,五星级酒店档次不知高了多少。


    刷卡进门。


    许尽欢被抵在门板上,叮咛出声:“别在脖子上留痕。”


    沈砚舟埋在她颈间,温热的呼吸扑到她的锁骨处,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怎么,上次的吻痕被你在乎的人看见了?”


    他尾音拉长,磁性的嗓音慵懒散漫,带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黑暗里,视觉被剥夺,身体每一寸皮肤的触感都得到了加强,张开毛孔接纳久违的气息。


    感受到脖子上的刺痛,许尽欢抽了一口冷气,心说这家伙一定是在报复。


    舌尖温热灵活,舔舐着叼在唇间的那一小块皮肤。


    想都不用想,脖子上肯定吻痕跑不掉了。


    察觉到他似乎想要换个位置,继续咬她脖子,许尽欢赶紧说道:“我不在乎别人看到,但不想让人当成景区猴子观赏。”


    高大的男人停下种草莓的动作,听她带着点埋怨的嗔怪。


    “上次我顶着满脖子痕迹去片场,一群人视线总往我脖子上飘。”


    沈砚舟抵在许尽欢身前的胸腔微震,笑声沉闷低哑:“那怎么办呢,已经咬了一个了。要不,给你咬回来吧。”


    许尽欢翻了个白眼,无语地取过他随手扔到玄关上的房卡,插进墙上的卡槽。


    电路接通,黑暗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粘稠的暧昧气氛消散了些许。


    许尽欢抬手,摘下他的眼镜,凝视着那双蕴含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的深邃眼眸,放任自己沉醉在墨蓝的瞳孔里。


    红唇凑近,贴在薄薄的眼皮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好了。比较喜欢你的眼睛,就咬你眼睛一口吧。”她勾着嘴角,狡黠道。


    沈砚舟都做好准备,等着她张牙舞爪,把他脖子啃得没法见人,不料今天小狮子格外好说话。


    “是对购物小票的补偿?”他挑眉道。


    许尽欢摸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发车由衷的建议:“沈律,你可以给我留点面子的。”


    沈砚舟抱着她倒在酒店的大床上,床垫承担着两个成年人的体重,表面下陷。


    响起细碎的水声,夹杂在小声哼咛和低沉喘息之间。


    沈砚舟伏在她身上缓了一会儿,直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皱眉道:“和上次一个牌子,不太靠谱。”


    许尽欢伸长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抵在他耳畔哼唧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感觉又会破。怎么办,我不想用这个。”


    “能怎么办。”沈砚舟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他手腕微动,把塑封包装的纸盒扔回抽屉。


    “你先洗澡,我下去买。”他扯开水蛇似缠绕上来的纤细胳膊。


    沈砚舟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整理好衣服出门,嘱咐道:“房卡就不拔了,免得断电。一会儿记得给我开门,小狮子。”


    房门阖上,许尽欢躺在床上,慢慢平复紊乱的呼吸。


    鸦羽般浓密的睫毛煽动,她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过于安静的环境给了恐惧滋生的土壤,心底那股郁结的悲伤情绪无声扑向床上的女人。


    许尽欢蜷缩在床上,感受着大脑神经叫嚣的痛苦。躯体化的症状几乎要夺走她的行动能力。


    跌跌撞撞扑到床边,她抖着手打开墙角的行李箱。


    许尽欢忍者头疼,摸索着去翻铝合金的行李箱,原本收纳得整整齐齐的男士西装和个人物品被她翻乱。


    没有摸到夹层里应有的抗抑郁药物,她眯着眼睛辨认,才发现这不是她的箱子。


    真是昏了头。


    沈砚舟入住的酒店房间,又怎么会有她的行李箱。


    许尽欢扶着墙,脚步蹒跚地挪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她艰难地爬进浴缸,浑身颤抖。


    水流带着热量,逐渐淹没一身冷汗的女人。


    衣服吸水变得沉重,但许尽欢已经没有力气从浴缸里坐起来。手指连动一下都要耗尽所有的能量,更别提把湿透的衣服扒掉了。


    水龙头还在持续放水,浴缸里的水越积越多。


    终于在某个时刻,水流沿着浴缸边缘,溢出到卫生间的地砖上,而后顺着光滑的瓷砖一路蔓延,直至源源不断流进地漏里。


    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漂荡,许尽欢能感受到热水一点点将她淹没,已经被躯体化完全控制的身体,无法做出自救。


    或许,就这样死去也不是不行,反正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留恋的。


    她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见证了许多任何事的崛起和衰败,也留下一些值得反复观赏的作品。


    已经值了。


    迷糊间,隐约有敲门声传来,但听不太真切。


    敲门声如同某种提醒,敲击在她的心田,泛起一圈圈波澜。


    许尽欢费劲地回想,企图记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但铺天盖地的水流涌入鼻腔,窒息感让缺氧的大脑几乎停摆,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开始模糊的阶段,有急促脚步声传入耳膜。


    下一秒,出现的坚实臂膀毫不迟疑,径直将她捞了出来,用力拍打她后背。


    许尽欢湿漉漉的,浑身都在颤抖,趴在沈砚舟肩上咳得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叹气):我说我没想死,你信么


    沈砚舟:不信,所以以后我会看好你


    24.夜深了


    ◎“那我睡不着,只能骚扰你喽。”◎


    耳边嗡嗡作响, 像是信号杂乱的收音机,对外界的声音接受断频,断断续续闪过几个破碎的字眼。


    许尽欢辨别了好久才听出, 沈砚舟说的是:“把水咳出来。”


    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毛玻璃,视线里闪烁着模糊的光斑,许尽欢晃了晃头, 把那些嘈杂的声影摇出脑海。


    “抱歉, 吓到你了。”她从水里出来,全身都在滴水。


    沈砚舟单膝跪在浴缸边, 抱着喘息的女人,唇线绷得笔直:“就因为一套房子,所以你就要自杀麽?”


    许尽欢一愣, 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一些事。


    但焦虑症躯体化的病, 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思维如同卡住的齿轮,许尽欢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深海中挣扎, 气管残留的液体令肺部沉重如铁块。


    她趴在沈砚舟的肩膀,湿透的衣服粘在皮肤上, 黏糊糊的。


    “没有要自杀,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她说道,嘴角的笑容勉强,比哭还难看。


    她和沈砚舟萍水相逢, 硬要说只能算干柴烈火下的泡友。


    焦虑症的事情, 她连关系最好的江浸月都没有告诉,更别说无亲无故的沈砚舟了。


    时间仿佛被拉慢,只有滴滴答答水珠坠落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里。


    沈砚舟拍了拍她的背, 没有再说什么, 似乎是信了她随口乱扯出来的鬼话。


    “还洗澡吗?”沈砚舟抬手, 把她湿透的长发捋到耳后,淡淡问道。


    许尽欢靠在他的胸膛上,点头道:“洗的,我有点提不起力气,能帮我把衣服脱了吗,粘在身上很难受。”


    “嗯。”


    沈砚舟把她抱到浴缸边缘坐着。


    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防止人摔下去;另一只手解她外套的扣子。


    许尽欢每一次眨眼,眼前的画面都比上一次更为清晰几分。


    姿势变换后,她才发现沈砚舟那身淡蓝色的牛仔服,已经被她身上不停滴的水,染成深蓝。


    两个原本应该很体面的人,此时在酒店狭小的浴室,狼狈的浑身湿透。


    有一股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


    “抱歉啊,把你衣服都弄湿了。”许尽欢恢复了一点力气,顺着沈砚舟的力道抬手,方便他把两人湿漉漉的脏衣服脱下来。


    “你没拿房卡,怎么进来的。”许尽欢想起走之前他嘱咐自己记得给他开门。


    焦虑症躯体化来得太突然,她完全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现在清醒过来才觉得奇怪。


    “我在外边敲了半分钟,没人开门也没有回应。不放心就找酒店前台,要了备用的房卡。”


    沈砚舟将扒下来的湿透衣服扔出浴室,抱着许尽欢坐进重新放满热水的浴缸。


    他单手搂着人,让许尽欢脖子以上的位置浮出水面,后脑勺靠在自己胸膛上。


    微微偏烫的水温密不透风,将疲惫身躯包裹。


    许尽欢放松身体,依靠着身后强壮的体魄,不再担心不留神又陷进浴缸溺水。


    肌肤相贴带来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并不是一个人孤独地忍受痛苦。


    安全感无声抚平内心,填补着空洞和燥郁的精神创口。


    沈砚舟半坐在浴缸里,搂着身前的人,拎着蓬蓬头,仔细清洗掉她头上洗发水的泡沫。


    “谢谢托尼老师~”许尽欢在水中捏了捏他紧实的大腿,笑意嫣然。


    男人的肌肉紧实,捏在手里回弹的质感极好,让许尽欢想起,曾经买过的各种解压捏捏玩具。


    但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比没有生命的玩具捏捏要有趣得多。


    股直肌作为大腿处的主要发力肌肉,连接着股骨头和膝盖,纤长的韧带赋予这条肌肉完美的弹性。


    用力时,甚至能感受到肌肉的跳动频率。


    “够了,不要玩火。”


    沈砚舟撑着浴缸边缘起身,水珠顺着线条流畅的躯体哗啦流下,在水面上砸出一圈圈涟漪。


    他离开后,浴缸里的水平面下降,只到许尽欢的腰部,显得那截细腰盈盈一握。


    许尽欢侧身趴在浴缸边上,手臂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具充满荷尔蒙的健康□□,注视着如一块块垒好黄油的腹肌,消失在蓬松的浴袍下。


    她的目光直勾勾,毫不遮掩。


    沈砚舟知道这头渐渐恢复活力的小狮子一直在看,但懒得遮掩。


    早在沪市,就已经赤诚相待过,该看的不该看的,色欲熏心的小狮子早就看过了,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必要。


    套好浴袍,沈砚舟见她赖在浴缸里,本想放她再泡一会儿。


    他垂眸停了两秒,望向水里的许尽欢,道:“自己出来,帮你吹头发。”


    许尽欢嘴角勾了勾,张开手臂:“没力气,要抱。”


    沈砚舟眼睛眯起,随手扯过架子上干爽的浴巾,任劳任怨地把人裹起来,抱出卫生间。


    他从洗漱台下翻出吹风机回到床边,许尽欢已经拿着浴巾在擦头发。


    “不是说没力气么?”他插上吹风机,试了试温度,漫不经心地问。


    许尽欢把头发擦得半干,找补道:“对呀,腿没力气,手还是能动的。”


    吹风机工作的噪音里,传来男人似笑非笑的调侃:“腿没力气啊,那我再出去给你买个轮椅,如何?”


    “那怎么好意思呢,太客气了。”


    “呵。”沈砚舟嗤笑一声,关掉吹风机。


    揉了揉她绸缎般的长发,感受着干燥柔顺的发丝从指尖划过,才去吹自己的头发。


    男生的头发短,他随便给头上吹了两分钟,觉得差不多了就拔掉插座,顺手把灯关了。


    “早点睡。”沈砚舟掀开被子,随口道了一句晚安。


    黑暗再次笼罩房间,许尽欢不再动作,静静聆听另一道沉稳规律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在黑暗里等了一会儿。


    同床共枕的男人呼吸平稳,睡在另一边姿势规规矩矩,多余的枕头被横在大床中间,如楚汉河界般泾渭分明。


    “沈、砚、舟。”许尽欢轻轻开口,试探道。


    回应她的只有房间空调运转的低鸣。


    睡眠质量这么好的吗?这就睡着了???


    许尽欢从被子底下伸手,绕过横在上方充当隔断的枕头,用小拇指挠了挠男人腰侧的皮肤。


    毫无动静。


    厚重的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的灯都关了。


    许尽欢没有夜盲症,勉强能看到另一侧被子隆起的弧度。


    触感带来的反馈,比黑暗里若隐若现的视力更加靠谱,要更有实感。


    纤细修长的手沿着肌肉的走向,摩挲着皮肤一路向下……然后,猛地被抓住,停在腹部。


    沈砚舟深吸一口气,警告道:“别玩火自焚,老实睡觉。”


    芊芊细手被他攥在手里,无法再下探,干脆停在原地,屈起指节,用指甲刮了刮手下的皮肤。


    放松时兼具弹性的腹肌,猛地缩紧,从细腻的黄油变为垒起的砖块。


    沈砚舟大掌包住她蠢蠢欲动,并不安分的手指,再次肃声道:“好好睡觉,不该摸的别瞎摸。”


    黑暗放大了他语气里的无奈,和强行压制的悸动;同时也加快了荷尔蒙的蒸腾。


    许尽欢沿着被子,往他那边挪了一寸,语气轻松地问道:“东西,有没有买到?”


    “……买了。”


    “买了不用岂不是很浪费。”


    沈砚舟翻身而上,擒住她的手压到床头,沉声道:“溺水差点淹死在浴缸里,刚把你捞出来,不害怕吗还玩火?”


    许尽欢盯着他黑暗里闪烁的一点光线,她知道那是沈砚舟的那双漂亮到不像亚洲人的眼睛。


    都不需要开灯,就能脑补出男人禁欲内敛的眼神。


    她睫毛颤动,故作轻松道:“害怕啊,就是因为害怕,所以希望干点别的,让我累到能倒头就睡,最好一夜无梦。”


    “用这种方式,不健康。我也不是你的工具。”沈砚舟淡淡道。


    双手被按在头顶动弹不得,许尽欢仰起脖子,黑暗里找不准位置,红唇吻在沈砚舟的嘴角。


    舌尖沿着唇缝,勾勒着他薄唇的弧度。


    铁锈味在唇齿交缠中蔓延,大概是刚刚突然亲上去,牙齿磕破了唇瓣,许尽欢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沈砚舟的伤口。


    她卸力倒回床上,笑道:“那我睡不着,只能骚扰你喽。”


    沈砚舟被她理所当然的话气笑,他松开桎梏,让那两截藕臂勾到他脖子上。


    “是你自己不要睡的。”


    轻佻的话里,带着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无奈与纵容。


    世界像一幅才绘上的水墨画,被墨迹浸湿,海浪在脚下起伏。


    许尽欢分不清是她在动,还是浪潮卷席着她晃动扭曲。


    世界晃得太厉害,保持清醒都成了一件奢望。


    记不清是第几次浪潮,许尽欢在疲惫中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被睡意卷走,沉沦海底。


    ——


    曾经久违的大号暖手宝,终于再次出现在梦境里。


    许尽欢张开双手把暖手宝拢在怀里,嗅着它散发的雪松味儿,满足地拿脸颊蹭了蹭。


    身体对已接触过的事物,坦然撤掉所有防备。


    许尽欢一觉睡得极好,如她所愿般一夜无梦。


    没有扰民的闹钟,没有突然的惊醒,她一觉睡到自然醒。


    她揉着眼睛迷糊睁眼,眼前就是坦阔胸膛,皮肤光滑细腻。


    许尽欢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摸了摸枕头底下:“看到我手机了吗?”


    “床头柜充电。”


    许尽欢循声爬起拿手机,昨天进房间她就没碰过手机了。


    微信上一排未读消息,她挑挑拣拣回了几条重要的工作消息,转头瞥见沈砚舟靠在床头,不着寸缕。


    对上他兴味的眼神,许尽欢扒拉身上被她裹成蛋卷的被子,给男人扔过半条。


    “不好意思啊,我睡觉习惯裹被子。”她打着哈欠,没什么诚意道:“一会儿给你报销感冒药。”


    沈砚舟掀起眼皮看她,没有那副金丝眼睛的遮挡,幽深的瞳孔划过一丝笑意。


    “上次还留一叠百元大钞,这次标准已经下降到感冒药了。”他开玩笑道:“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麽?”


    许尽欢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挺满意的,要不然,我也不吃回头草啊。”


    沈砚舟眼尾弧度上扬,垂眸继续看邮箱里的工作邮件。


    许尽欢伸了个懒腰,赤着脚下床,身上清爽干净,相必事后沈砚舟已经给她又洗过一次澡。


    漫不经心拆开一次性牙刷,刷牙时随意一瞥,却惊得她差点把牙膏沫咽下去。


    原因无它,镜面中,她锁骨以上的位置只有最开始那一个深红的印迹……但锁骨往下,简直没发看。


    深红覆着浅红,层层叠叠。


    许尽欢扯了扯嘴角,对某人的禽兽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有些人看着西装笔挺,禁欲沉稳;脱下那身衣服后,拿斯文败类形容,都属于委婉词汇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一身暧昧痕迹,挥动牙刷的力度都不自觉加大。


    “你这样大力横刷,容易损伤牙釉质,会锲状缺损。”


    沈砚舟推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同样赤身露体走到洗漱台前。


    他伸手推了推霸占中央的位置的女人,抬了抬下巴示意。


    许尽欢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腾出一半位置。


    酒店大床房的洗漱台,不知是节省成本还是别的缘故,洗漱台只有一个台盆。


    许尽欢有点洁癖,见不得牙膏沫掉在大理石台面上,只得别扭地和沈砚舟挤在一块。


    沈砚舟拆牙刷塑封的动作一顿,长腿向后稍稍退了一步。


    刚和两人的占位错开,许尽欢半个身体站在他身前。


    许尽欢一米六出头,身高在女生里不高不矮。此时站在将近一米九的沈砚舟前方,身型娇小。


    刚好她的头顶卡在沈砚舟下巴处。


    “喏,看看你搞出来的。”她叼着牙刷指着镜子里,不堪入目的红痕,指责道。


    沈砚舟淡然处之:“你说了之后,我就没弄到脖子上。”


    “你还挺自豪哈。”许尽欢皮笑肉不笑道。


    沈砚舟斜眼瞥了眼阴阳怪气的她,侧了侧身子,让后背露出来。


    “彼此彼此。”


    酒店硕大的镜子擦得一尘不染,清晰折射着男人抓痕遍布的后背。跟蜘蛛网似的,乱糟糟的。


    几条格外深的抓痕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爪子很利。”沈砚舟锐评道。


    许尽欢耸耸肩,默不作声权当没看见。


    吐掉牙膏沫,清水洗了把脸,她出来正打算换上衣服走人,后知后觉发扭头,湿漉漉的衣服还堆在浴室门口。


    沈砚舟的上衣缠在她牛仔裤裤腿上,无一例外,都布料们都吸饱了水分。


    她朝浴室里喊道:“对了,我没衣服穿哎。”


    沈砚舟回头,吊灯暖黄色光线打在挺直的鼻梁上,阴影遮住半张侧脸,乍一眼望去,原本三分的混血感在光线下提升到了五分。


    他好以整暇:“龚凯这次没跟来南京。”


    潜台词,今天不会有敬业小助理再买好衣服送来了。


    许尽欢倒是不着急,另一个天选大冤种在这呢。


    她星眸透出几分妖娆,朝沈砚舟眨眼道:“那我穿你的衣服啦。”


    沈砚舟挑眉,撑着大理石的洗漱台,声线带着餍足的懒散:“随你。”


    许尽欢哦了一声,跑去墙角打开银色的行李箱。


    箱子里各种东西分区明确,叠好的衣物占据了最大的位置。表层稍显凌乱,是她昨天意识不清醒的时翻乱的。


    许尽欢蹲在24寸的箱子旁翻衣服,沈砚舟的几件衣服要么是西装,要么是衬衫。


    她翻乱半天才在最底下找出来一件短袖,套在身上。


    男人的短袖很长,她完全可以当裙子穿,下摆直接到膝盖处。


    许尽欢有种偷穿大人衣服的尴尬,但好像只能先这么凑合了,别的衣服更不合适。


    沈砚舟出来就看到酒店走廊里,娇小的女人套着他的短袖,在穿衣镜前浑身不自在地转来转去。


    他走过去,随意从翻乱的行李箱里捡了件衬衫,说道:“一会儿带你去买衣服。”


    许尽欢摇头:“不用。你把我送去我的酒店,我有带行李箱。”


    沈砚舟眉头一皱:“你家不是南京的麽,回来住酒店?”


    “严格来说,我妈妈是南京人。”许尽欢纠正道:“以前回来都是住外公家,但这次房间腾给别人了。”


    记起昨天她跑来N大,路上咨询关于房屋所有权的事,沈砚舟大概猜到了事情始末。


    高档酒店有一个共性,电梯都修得比较豪华,通常都是镜面材质。


    望着电梯门阖上后面前的身影,许尽欢摸着下巴评价:


    “男生的码都太大了,我穿着你衣服,简直不伦不类,让我想起曾经Q空间奇装异服的非主流。”


    沈砚舟掀起眼皮看了眼,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反射在镜面里,他嘴角勾了勾没说话。


    上午十点多,正值早餐自助结束后的退房高峰期。电梯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拉着箱子打扮精致的女生。


    听见许尽欢的吐槽,她抿嘴笑了笑:“小姐姐,不是男生衣服尺码都偏大,是你男朋友个子太高,所以衣服的尺码大啦。”


    说完,刚好电梯到一层,漂亮女生满脸姨母笑地拉着箱子出去。


    电梯门重新阖上,密闭的空间只剩下两人。


    许尽欢疑惑地发问:“我一身当裙子穿的宽松短袖,你衬衫西裤。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啊,她怎么会觉得我们是,呃,情侣?”


    沈砚舟走出电梯间,耐人寻味道:“大概你的话太暧昧,有歧义。”


    聪慧狡黠的小狮子,也会偶尔变得迟钝。


    ‘我穿着你的衣服’,每个字都很平常,组合在一起却令人充满遐想。


    是怎样亲密的关系,才会让一个女生坦然穿上男方的衣服出门。


    唯一正常的解释就是,情侣或者夫妻。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正常,沈砚舟暗自斟酌,该用哪种关系来定义,他和这头联系越发紧密的小狮子呢。


    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答案。


    ——


    “你往N大西门开就行,我酒店就订在学校边上。”许尽欢对南京不太熟悉,直接给沈砚舟找了个地标建筑。


    白色的奥迪从地下停车场驶出,突如其来的灿烂阳光有些刺眼。


    沈砚舟摘下金丝眼镜,换了一副遮阳的墨镜,方便防止阳光直射眼睛影响行车安全。


    太阳过于强烈,照在手机屏幕上晃眼,许尽欢只能收起手机,无聊地撑着脑袋,观察周边路过的风景。


    “为什么南京的法国梧桐都是一个三股枝干,品种特色吗?”她问道。


    “没有哪种树会自己长成这样。”沈砚舟食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补充道:“其实这些树学名叫‘二球悬铃木’或者‘三球悬铃木’,只是由法国传教士引入南京,才有了法国梧桐这个名字。”


    许尽欢望着道路两边的高大梧桐,若有所思:“我听过‘一句梧桐美,种满南京城’的蒋松爱情故事。”


    “是有这个由来。还有一种说法是孙中山先生喜爱梧桐。三球悬铃木的名称,正好隐喻他三民主义的理念。”沈砚舟说道。


    车子稳稳停在N大西门,许尽欢推开车门告别:“谢谢送我回来。沈律师,有缘再见啦。”


    她推门下车的刹那,沈砚舟沉吟着开口问道:“要不要去看梧桐大道?”


    “嗯?”


    “南京有一条梧桐大道,拍照的话应该挺出片的。”


    摄影师敏感的神经被挑动,许尽欢有些心动。


    她看向车里的男人。


    沈砚舟脸上架着墨镜,黑超挡住半张脸和俊逸特别的眼眸,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那我上去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许尽欢听说过梧桐大道的名字,却没去过。


    此刻机会就在眼前,她果断做出决定。


    “你几号回沪市?”沈砚舟问道。


    “准备明天,但票还没买。”


    “那你估计回不去了。”沈砚舟提醒道:“清明节假日,高铁票很紧张。”


    “嘶……”许尽欢倒吸一口凉气,从成都来南京市飞机,飞机票会涨价,但很少存在买不到票的情况。


    高铁则完全不同,每逢节假日,网上全是大学生祈求候补成功的哀嚎,名副其实的一票难求。


    而地理位置上,南京离沪市太近,在她映像里似乎没有航班。


    “直接退房,把行李箱放后备箱。”沈砚舟沉着冷静,提出新的解决办法:“明天坐我车回沪市。”


    许尽欢凤眸漾起一丝戏谑,明知顾问道:“那我今天晚上睡哪儿?”


    沈砚舟动了动嘴皮:“睡你昨晚睡的地方。”


    “啧,就不能明天来这儿接我嘛。”许尽欢眉梢飞扬,颊边的梨涡若影若现,“我明天就在N大上你的顺风车呗。”


    沈砚舟顿了顿,语气平淡:“要绕路不方便,睡我那边吧。”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啧,真的只是怕绕路吗


    沈砚舟:……


    许尽欢:还说是有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25.夜深了


    ◎“裸背照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


    许尽欢噗嗤笑出声。


    要绕路, 多么理所应当,又无懈可击的理由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人模狗样的衣服下, 各自身上还一堆不堪入目的痕迹还新鲜着呢。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直白。


    许尽欢故作沉思,奈何沈砚舟淡定至极, 仿佛正派地能原地出家, 禁欲淡漠。


    “我如果拒绝,你会怎样?”她问道。


    沈砚舟敲击方向盘的手指没停,指尖抬起落下的动作,让手背上的青色血管也随着韵律起伏。


    他黑超下的眼眸眯了眯,淡定至极:“不怎样。明天绕路来接你。”


    听到他用平静的口吻, 说出略带纵容的话语,许尽欢再也忍不住,扶着车门笑弯了腰。


    “那就只能麻烦沈律师, 明天再跑一趟喽。”


    掰回一城的许尽欢语调轻松,拿着手机朝她之前定的小宾馆走去。


    车内, 沈砚舟瞥了眼她离去的背影, 轻笑一声。


    会让人吃瘪的小狮子, 才更让人控制不住靠近。


    昨天安静溺在水中, 满是绝望的氛围,不适合她。


    说好要载她去看梧桐大道,沈砚舟就没熄火,等着人换衣服下来。


    但许尽欢耽搁得有些久, 音响里都放完几首,还不见人影。


    沈砚舟抬腕看了眼时间, 已经十几分钟了。


    换个衣服, 按理来说用不了这么久。


    遮住半张脸的黑超下, 男人拿起手机,指尖点了点通讯录里置顶的号码。


    铃声只响了两秒,就被接起。


    电话那端背景音有些嘈杂,又过了几秒钟,许尽欢有些迟疑的声音传过来。


    “沈砚舟,你现在方便上来吗,我和宾馆老板起了一点纠纷。”


    他熄火下车,薄唇轻启:“房间号。”


    “420,电梯上四楼,走廊尽头那间。”


    沈砚舟没耽搁,西裤下的长腿迈开,按照指引来到四楼尽头。


    顶头的客房房门此时敞开着。


    沈砚舟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激烈争执。


    “这怎么会是针孔摄像头呢!这是路由器的信号指示灯。没有路由器,房间里就没有wifi覆盖啊!小姑娘,你不能血口喷人啊!”


    “你自己家的路由器,也安在墙壁里面,藏得严严实实麽。”许尽欢冷静犀利地反驳。


    “人人都像你,把我宾馆的设置乱拆一通,然后指着个信号灯,就讹人,我店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我是不是讹人,老板您心里有数。这玩意到底是不是摄像头,检测一下就知道。”


    房间里,许尽欢脸上冷若冰霜。她一进门就看到有个红点,拆出来后,宾馆老板还倒打一耙。


    许尽欢心说,她知道最近水逆,但不知道点背成这样,难不成真得找个机会去拜拜?


    ……


    “针孔摄像头,绝对不是我们酒店放的。我们没有理由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我现在不在乎它是谁放的,关键在于,为什么我的房间里会出现针孔摄像头,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客人我跟你同样震惊,房间里居然有这鬼东西,可能是之前入住的房客,故意安装的。我们双方都是受害者啊!”


    里面的争吵还在继续,在许尽欢的冷笑质问声中,老板情绪越来越激动。


    他指着墙壁上的窟窿唾沫横飞,魁梧的身躯逐步朝着许尽欢靠近,男女生理上带来的悬殊力量凸显无疑。


    许尽欢抿着唇,冷艳的脸上满是嘲讽。


    她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后退,直面激动到有些狰狞的壮汉老板。


    就在两人即将从言语冲突,进展到肢体冲突的前一秒。


    “叩叩。”


    沈砚舟屈起指节敲门,淡声道:“已经报警了,民警过会就到。”


    正对着许尽欢费尽口舌的老板,顿时汗都下来了。


    他转头对着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不悦道:“酒店和这位女士的纠纷,我们私下会协商,你快让警察别过来,省得白跑一趟。”


    沈砚舟把玩着手机,似笑非笑:“不合适吧,那我就成报假警的了。报假警可是违法行


    为。”


    “就说是你弄错了,撤回警情!”老板一个头两个大,单身女性独自一人,有争执还好处理一些。


    结果莫名其妙,现在半路跑来个比他高一头的男人,多管闲事,擅自报警。


    老板急得嘴皮都要上火:“你谁啊,能不能别狗拿耗子管闲事啊。”


    沈砚舟随手摘下黑超进门,那双黝黑泛蓝的瞳孔暴露在空气中,如同冻结的冰湖散发着寒意。


    “我女朋友在贵店入住,房间发现不明来源的针孔摄像头。”


    沈砚舟上前两步,挡在许尽欢身前,俯视着气急败坏的老板,声音冷的掉冰渣:“与其纠结我什么身份,不如想想和警察该怎么狡辩。希望老板你的人品,和刚才的说法一样光明磊落。”


    他人高马大,像一座伫立在面前的山峰,结结实实遮住许尽欢身影,隔绝外来的危险与恶意。


    老板也意识到挡在前面的英俊男人,不是个善茬,不可能撤回报警。只能咬牙跺脚地离开,下去准备应付一会儿过来的民警。


    沈砚舟转身,摸了摸许尽欢的头,缓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他在门口只听了个大概,发觉老板威胁私了的意图,就先发制人报了警,现在才有机会问事情始末。


    许尽欢松开手臂,解除抱胸防御的姿势,把拆下来的插座面板扔到电视柜上。


    “本来打算换衣服,窗帘刚拉上,就发现插座孔里有红外线在闪,拆下来,这玩意就藏在里面。”她捋了一把长发,板着脸说道。


    沈砚舟瞥了眼插座面板背后,针孔摄像头线路被粗暴地拔断。


    他皱着眉头问:“内存卡拔了吗?”


    许尽欢摊开另一只手,指甲大小的sd卡躺在手心,被她抛起又接住。


    “证据当然要留好。”


    她盯着墙面。


    插座面板拆下后,平整的墙面多了一个突兀窟窿,像是一张裂开的嘴,丑陋龌龊,承载着无穷的恶意。


    许尽欢抿了抿唇,又道:“插座上有点落灰,估计摄像头装了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偷拍了多少人。”


    沈砚舟嗯了一声,淬冰的视线扫过那张黑色的储存卡,眼底神色越发暗沉。


    ——


    从警局录好口供,提供了证据。


    出来已近正午,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许尽欢上车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唾弃道:“真龌龊啊,还是个惯犯。身为老板却和偷拍的紧密合作,资源共享。”


    沈砚舟一手搭在车窗上。


    “怎么会住这种不规范的小酒店?”


    她自己创业开工作室,不像是没钱的人。


    沈砚舟接素材泄露的案子时做过背调,相映成趣在视频垂直领域,已经做到行业top级。


    初遇是在飞机公务舱,后来找松青打官司,嘴上开玩笑说自己没钱,面对价格不菲的律师委托费,许尽欢签字的时候,可半点没犹豫。


    他看中的这头小狮子,爪牙锋利,及时行乐,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沈砚舟不理解,为什么她会住私人小宾馆。


    “别提了。就和我临时买不到高铁票一个理由。”许尽欢无语道:“宾馆临时定的,节假日附近能有个落脚地就不错了,哪轮得到我挑三拣四。”


    “哦,就在前两天N大食堂,见到你前的一刻钟定的。”她给了一个更加精确的时间节点。


    正午的阳光从挡风玻璃照进来,暖洋洋的日光渐渐融化心里散发的那股冷意。


    沈砚舟侧头看了眼警局庄严的门匾,沉吟道:“警察拆解摄像头时说的话,还记得麽。不仅有内部储存卡,还带网络上传功能。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后续发现隐私泄露,及时我和说。”


    许尽欢睨了一眼,男人侧脸线条流畅锋利。


    阳光把藏在平静湖面下的东西照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的担忧和安慰的意味,多到几乎要溢出来。


    “联系你帮我打隐私泄露的官司吗?”许尽欢扯了扯嘴角,还有心思开玩笑道:“听说沈律师的收费很贵。”


    “对这件事,不收费。”


    许尽欢莞尔一笑:“那我先谢谢你哈。”


    “不过应该是不需要了,我也没被拍到什么,警察说会根据入住记录联系其他受害者。如果有人需要帮忙,沈砚舟,你能力范围内帮一把吧。”


    沈砚舟眼神微动:“你,前天没睡这儿?”


    他问得委婉。


    许尽欢听懂他话里蕴含的深意,发觉沈砚舟大概是以为她前天宿在这边,也成了被偷拍的受害者。


    不正规的小宾馆管理混乱,这种私人宾馆和一些黑心民宿是出现偷拍案的大头。


    网络上经常能刷到此类案例,但出现在自己身上,许尽欢还是有些后怕。


    “确实是睡在这家违规小宾馆。”许尽欢搓了搓胳膊上还没消的鸡皮疙瘩,有些后怕。


    “幸好那天宋律师没睡。我晚上……失眠。就喊他打游戏,结果排位没排进去。后来聊微信聊太久,直接抱着手机睡过去了。”


    沈砚舟垂眸半张脸藏在光线的阴影里,许尽欢只看到他捻了捻手机的金属边框,一副继续听她讲述的耐心模样。


    “聊天到半夜,睡太晚,起早又赶着去墓园给我妈扫墓,衣服都来不及换。刷个牙洗个脸,我就赶紧出门。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她回忆着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叙述出来。


    起因、经过、结果,都简单明了。


    如果那天没有焦虑症发作而不敢睡;如果没有Johnny陪她聊天聊到凌晨;如果第二天没有急着去给许婉婷扫墓……


    甚至于如果没有因为房子的坏心情,令她冲动之下找沈砚舟,开口索要那个人情……许尽欢不敢想后果。


    一桩桩分开看都并不愉快的事情,组合起来,竟然巧合的推着她避开危险。


    她不由有些感慨:“回去要好好感谢宋律师,如果不是他大晚上跟我聊到半夜,现在我估计得找满世界找黑客,黑进偷拍网站删视频了。”


    听她有条不紊地复盘事件逻辑链,最后还不忘感恩陪聊搭子宋律师。


    沈砚舟眼底山雨欲来的郁气,渐渐被春风吹散。


    他发动车子,扯了扯嘴角,说道:“感谢宋德源就不必了。他接了你案子,陪聊安抚当事人,不至于让你对他感激涕零。”


    “如果非要感谢谁,才能让你有安全感。那不如感谢你母亲,去墓园扫墓,才是你能避开针孔摄像头,更重要的原因。”


    沈砚舟磁性的低音炮娓娓道来。


    许尽欢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或许真的是妈妈在冥冥之中保佑着她。


    她摸出手机,找到Johnny的聊天框,斟酌再三发了一句【谢谢。】


    她猜测幽默风趣的宋律师,看到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可能会回复一串问号。


    许尽欢侧头靠着车窗,思索着一会儿要用什么理由敷衍过去。


    要原本讲出来,就得解释她家那一篮子破事,许尽欢懒得说这些。


    她心想,要是Johnny真问起来,随便找个理由,谢意到了就行。


    但直到沈砚舟的车拐进梧桐大道,Johnny的聊天框也没有出现新的消息。


    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林立在道路两侧,阳光被层叠的树叶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洒在柏油路上。


    许尽欢被眼前的风景抓住眼球,她按下车窗,春季温和的微风袭来,灌入原本密闭的车厢内,耳后的碎发在气流中肆意飞舞。


    车速被刻意放缓,以并不快的速度,行驶在这条著名的梧桐大道上。


    “沈砚舟,我突然觉得前面十年,都白来南京了。”


    她扭头看向驾驶座。


    沈砚舟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撑在窗沿支着头。棱角分明的侧脸英俊迷人,细碎的阳光顺着他的鼻梁划过优美弧线。


    鬼使神差的,许尽欢抬起手上的相机。


    随着一声清脆的快门,男人的侧脸在她镜头里定格。


    沈砚舟闻声,视线往副驾瞟了一眼。


    他开口道:“现在没有别人在场。这次偷拍,人赃俱获噢。”


    惬意风景让严谨的律师也放松了神经,他尾音拉长,带着一股子气质独特的慵懒。


    许尽欢查看相机里刚拍摄的照片,毫不避讳地夸奖道:“很帅,非常帅。”


    沈砚舟挑眉:“是么?”


    “只看照片,别人一定会以为你在刻意凹造型。”许尽欢中立地点评。


    她的话,听着是夸人,沈砚舟却品出点儿损他的味道。


    “你不是有给模特送照片的习惯麽。洗出来了,给我一份。”他主动索要照片。


    许尽欢柳叶眉扬起,辩解道:“我那是采风的时候,顺便送照片。你不会讲话就不要瞎说,给模特送照片,说出来显得我好不正经


    的样子。”


    开车的男人头颈微转,懒洋洋地动了下手指,点了点他唇角被咬伤的小伤口,语气意味不明:“嗯,你是挺正经的。”


    “……”


    沈砚舟压住唇角的笑意,继续道:“许大摄影师,要不要你的模特,把衣服脱了,你给我后背也拍张艺术照留念一下。”


    “那是另外的价钱。”许尽欢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昨天冷淡禁欲的律师去哪了,昨天你不这样啊。”


    “昨天白天,我们还没做。”沈砚舟再次加码。


    他语出惊人,淡定地好像在阐述天气不错,餐食很好吃。


    许尽欢本来还没想歪,被他加码的话一提醒,眼前下意识浮现出那张……快被自己抓烂的后背。


    她耳尖通红,欲言又止。


    直到车子在中山陵的停车场扫码入场,许尽欢才憋出来一句干巴巴的:“背还痛吗?”


    “不疼。”沈砚舟率先下车,没有再继续上一个有些危险的话题,而是转而问道:“要不要先把衣服换了?”


    “要的!我去后座换。”


    原本打算在宾馆换好衣服,再来梧桐大道。


    计划赶不上变化,刚拉上窗帘,立马揪出来一个针孔孔摄像头,最后还折腾进局子里。


    许尽欢自然不会再续住,果断拎着箱子走人。


    她先下车到后备箱开箱,拿了需要换的衣服,然后缩在后座换衣服。


    沈砚舟的车窗贴的是单向的膜,周围倒不必担忧。


    但前挡风玻璃是透明的,许尽欢躲在后排,窸窸窣窣换衣服,准备速战速决。


    无意间往前方一瞟,她才发现车子停的位置极好。


    虽是室外停车场,但停在最边缘角落,车头对着一大片比人都高的茂密灌木丛。


    而沈砚舟倚在车头的位置,背对着挡风玻璃。


    许尽欢能看到他挺拔利落的肩线,和西装裤包裹的窄腰。


    男人的背影慵懒闲适,静静靠在车头的位置,满片绿色成为了他最好的背景墙。


    此时许尽欢才意识到,他藏在细节里的无声体贴。


    在和她斗嘴的过程里,这个男人已经提前考虑。


    知道她需要一个较为隐密的环境换衣服。


    停车场偏僻的角落,浓密茂盛的灌木丛,靠在车头的背影。


    是许尽欢后知后觉的,属于沈砚舟的温柔体贴。


    许尽欢换好衣服,推门的动作停住。她伸长手臂,够到扔在副驾皮质座椅上的相机。


    她认真地缩在后座,以奇特的角度,将沈砚舟的背影,从眼睛的视网膜上,复刻到数码相机的内存里。


    春天的气温不高不低,处于人体最适宜的26度上下浮动,阳光明媚的午后,鸟鸣声从山林里隐约传来。


    “喏,你要的照片。”她捏着两张速打相纸,在沈砚舟面前晃了晃。


    “许大摄影师,又偷拍了麽?”沈砚舟垂眸,盯着她递过来的两张相纸,轻笑道。


    这次,许尽欢没有被他的话误导带偏:“一张是你刚才要的,另一张,也是你要的。”


    路上拍的,和刚才拍的。


    “某些人说让我找机会拍一张你的后背,我拍了啊。”


    许尽欢耸肩,无辜道:“奈何你自己没抓住机会,裸背照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沈砚舟扫了她一眼,捏着照片,随手踹进兜里。


    “走吧。既然来了梧桐大道,就顺便爬一爬中山陵。”


    许尽欢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套新的,猜到可能要爬山,她还换了一双方便徒步的运动鞋。


    但跟着沈砚舟从停车场绕出来,见到人满为患的广场,她就愣在原地。


    长到堪比天梯的无尽台阶上,密密麻麻的黑点,每个黑点都是埋头赶路的游客。


    “这根本就是爬楼梯吧。”她震惊道。


    沈砚舟闲庭信步,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楼梯就是中山陵的特色。”


    天气好的春季,著名旅游城市,闻名遐迩的景区。


    组合起来,代表着节假日会有无数游客,从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慕名而来,而平时空荡的景区,会在节假日期间瞬间爆满。


    许尽欢主业是运营相映成趣,副业和爱好是较为艰苦的风光摄影师,常年出入各类无人区,在危险与机遇共存的环境下,用影像记录大自然的壮美瑰丽。


    挤在人堆里,属实是头一回。


    人流密集到,她都感觉不是她自己在攀爬,而是身后源源不断的无尽人潮,推着她顺着漫长的阶梯不断向上。


    埋头向上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不知不觉,就爬到了楼梯的尽头,转身俯瞰来时路,翠绿的法国梧桐漫山遍野,能远远眺望见不远处的美龄宫。


    许尽欢庆幸她走之前,从行李箱里拿了一架无人机带着。


    “来这边。”沈砚舟突然出现,按住她背包里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拉着他绕到另一个人稍少的角落。


    “刚才那边有保安。”他松开手,淡淡道:“这边没有,要飞就赶快,被注意到了,飞机会被打下来。”


    许尽欢眨了眨眼,来不及多问,火速掏出背包里的无人机。


    调好信号后,巴掌大的迷你机从地面垂直升空。


    信号干扰确实有些严重,操纵飞机有些困难,传回来的画面掉帧严重。


    许尽欢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飞机,尽量让它飞得更高,直到屏幕里出现那条‘民国最美项链’,她低声哇了一句。


    不同品种的梧桐树环绕着,托举着美龄宫的小楼,形成泪滴状的宝石形状;剩下的则朝这远处两端蔓延,作为串起宝石吊坠的链子。


    春季的树木都是绿色,航拍中一片翠绿,只有颜色深浅的差别。


    加之中山陵和美龄宫之间,实际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许尽欢把无人机飞得足够高,也只能遥遥望见这条最美项链的一角。


    迷你机的电池容量较小,支撑不了太久的飞行航拍。


    机器开始闪低电量预警,许尽欢争分夺秒下降飞行高度,避免它电量耗尽后摔进山里。


    “那边的,在干什么呢!”穿着工作服的巡视保安,厉声喝道。


    许尽欢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上动作一抖,无人机失去控制,瞬间朝着地面自由落体。


    身高腿长的男人将近一米九,电光石火之际,他从地面跳起,举高手臂,准确地一把抓住下坠的小飞机。


    旋即,沈砚舟拉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女人,反向冲进人群,如同两条灵活的小鱼,遁入鱼群。


    许尽欢一只手拿着设备,另一只手和比她更大的手掌十指相扣。


    他们在人群里移动,身边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男女老少,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巡逻保安。


    人潮涌动,紧密相扣的十指将两人连接起来。


    跑动时,顺着右手传来有力的脉搏,带着她的心跳同频共振,一起砰砰作响。


    她心想,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刺激逃亡。


    直到甩开保安,在陌生的地点停下。


    大脑分泌的肾上腺素,还在血管里奔腾不息,持续作用。


    许尽欢撑着膝盖喘气,哈哈大笑道:“好爽,好刺激!虽然损失了一架无人机有点亏,但真的很尽兴。”


    巴掌大的小脸,此刻笑靥如花。


    沈砚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小狮子冷艳的脸上若是有了发自内心的生动表情,该是何等艳丽。


    在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时间,临时决定的地点,他见到了许尽欢撤下所有防备的笑颜。


    小狮子握着他的手,浑身都是自由的愉快味道。


    比他想象的样子更美,更肆意张扬,也更令人心动。


    那颗岩石铸就的冰冷心脏,在急促的喘息声中,彻底坍塌粉碎,于废墟里长出新的血肉。


    “我抓到了。”他紧紧扣着纤细的指节,泛蓝的墨色瞳孔里光芒闪烁。


    许尽欢屈起手臂,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茫然抬头:“啊?”


    “我抓到你了。”


    他轻声的话语,在嘈杂的人群里难以分辨。


    沈砚舟伸手,将仓促之下硬扯在手里的飞机,送到她眼皮底下。


    “哇,你居然抓到我的飞机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许尽欢:说真的,你要是敢脱衣服,我就敢拍你裸背照


    沈砚舟:要想看随时能看,还拍了干嘛


    许尽欢(沉思):按你这身材,拿去倒卖,应该能狠赚一笔


    沈砚舟:传播不健康的东西,犯法,许大摄影师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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