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掌柜从姜澜渡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眼,端着玉佩仔细瞧了会儿,啧啧叹:“又是一户人家卖女儿,这世道真是不太平。”
语罢,他便欲走回铺子,还没走上两步,袖子便被人用力扯了扯。
林掌柜回头一瞧,一个乌黑发亮的小脑袋拱在他腰间,正睁着乌亮亮的眼眸兴致勃勃的盯着他,而她脏兮兮且短小的五指正抓着他的袖子。
林掌柜的脑海里闪过四个字。
人小鬼大。
“阿冬,这儿有个丫头要饭,你去拿早食剩下的米汤给她。”掌柜拂开了她的手,远远避着。
沈稚鱼知道人家这是把她当乞丐,也不恼。实在是因为自己这一身的确也像,不怪他认错。
“请问这里是林氏钱庄吗?”
她声音糯糯,黏糊的像一块糯米糕。
掌柜软了神色,勾唇笑道:“丫头还识字呢?”
沈稚鱼当然不认识这些字。这个时代的字和她身处的时代完全不一样,这里就像是一个独立的时代。
她是一路问过来的。
得亏系统靠谱了一回儿,这一路走来也勉强算的上顺利。
“一点点。”沈稚鱼扬起一抹恰当好处乖巧的笑,“伯伯,这里是林氏钱庄嘛?”
掌柜点头。
沈稚鱼这才松了手,低头找着什么。她先是摸了摸衣袖袋子,再往衣襟里探了又探,翻找了好一会儿,终是无果,她才悻悻垂手,小脸皱了起来。
恰巧此时,伙计端了碗米汤出来递给她。
沈稚鱼的确是渴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她暂时放下此行的目的,没端着面子,接过米汤咕噜咕噜的不带喘气喝完。
掌柜见状,吩咐伙计又去盛一碗。
沈稚鱼忙摆手制止他,急的脸黑红黑红的,“其实我是来换钱的。”
掌柜促狭的看着她,像是逗小孩儿:“拿什么换钱?”
沈稚鱼有原主记忆。林府曾将一枚玉佩作为信物给沈家,临行前,沈枝鹊的娘亲将玉佩挂在了她脖上,只要凭此信物可在林氏遍布江南的钱庄中换的钱财,但也只能换一次。
沈稚鱼想着林府家大业大,林氏钱庄遍地都是,与其戴着块玉佩招摇过市,不如早些换掉。
她逃跑的时候护宝贝似的护着那玉佩,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这玉有一丝瑕疵划痕,怎么现下说不见就不见了。
沈稚鱼如实道:“一枚玉佩。”
掌柜却笑了,打发她道:“真是有意思,平日来换信物的一个也见不着,今日却见了两个,小丫头,这信物可不是你说有就有的。”
沈稚鱼正着急着,忽而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她恍然大悟,后知后觉:“伯伯,你说方才有个人来过了?”
掌柜不是个话多的人,适才已是兴起之言,闭口不谈:“丫头,还喝不喝米汤?”
沈稚鱼忍住米汤的回甘,伸手比划:“换钱的是不是位郎君?身量要比我长一点点,看着被人打了,身上还挺多伤的,穿着黑色的衣裳。”
掌柜眉峰一挑,不自觉打量起沈稚鱼。
她和那位郎君有个共同点,便是一样的惨兮兮。
沈稚鱼见他回想起来,火上添油道:“他长得很俊俏是不是?”
掌柜没说话,迟疑的点头。
“那是我阿兄!”沈稚鱼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阿兄不要我,换了银钱自己去买好吃的了。”
掌柜一愣,嘴巴快脑子一步脱口而出,“小郎君不是说去买药?”
好你个小反派,居然偷她的玉佩去买药!
沈稚鱼柳眉拧成了麻花,“他故意把我丢了,害我寻不到他,他好拿银钱自己花去。”
掌柜摇头:“那郎君瞧着不像这样的人。”
沈稚鱼气愤道:“你这伯伯和他是一伙儿的,你们一起吞了我家的钱!”
她这一嚎,满大街的人都看了过来。
眼见人越凑越多,掌柜也被这架势吓到了,立刻安抚她:“快快快,你家阿兄前脚才走,往那边追去,定还能追得上。”
沈稚鱼一听,也不哭了,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像个小鸡仔似的冲出去。
掌柜错愕一瞬,便朝周边围观的百姓拱拱手:“误会,小乞丐来讨吃食的。”
众人才失兴散去。
*
沈稚鱼躲在一处角落,百无聊赖的盯着转角处狭窄的旧巷,嘀咕道:“统子,我不会被那个掌柜骗了吧?”
她沿着掌柜指引的方向寻了一个下午,但姜澜渡就像个泥鳅,始终不见踪影。
系统安抚道:【宿主放心,反派走不远的。】
沈稚鱼叹了口气,像个望夫石一般继续等着。
此处偏僻,环境脏乱,镇子里无家可归的乞丐们纷纷蜗居于此,到处都是骚臭味道。
就在她望眼欲穿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乞丐捂着一只流血的眼,边疼的在地上打滚,边呜哇乱叫着,周围的人均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看着。
直到人群里有个人摔了出来,像掉在地上的土豆滚了好几圈,撞在墙上才堪堪停下。
听取唏嘘声一片。
乌泱泱的乞丐中,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如巍峨不倒的泰山,目光冰冷又坚毅的看着前方,他似有所觉,突然偏头看来,直直与沈稚鱼的眼神相撞。
沈稚鱼拍案而起,“姜阶!”
似乎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沈稚鱼,姜澜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又恢复如初,平静的移开视线。
不过半日不见,少年的脸上又多了些伤,手指甚至还淌着血。
但这血却并非是他的,而是适才捂着眼睛的乞丐所有。
这是下了死手。
围着他的乞丐纷纷散开些,其中一个乞丐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手里捧着个肉饼子,眼神贪婪又愤怒。
嚷嚷道:“这小子买的起肉饼,身上肯定还有银子!”
世道之大乱,此处鱼龙混杂,又都是些乞丐,根本不会有巡逻官兵路过。而乞丐们早已自成一派,像姜澜渡这种年纪小,有果腹之食,又特立独行的,便成了好欺负的香饽饽。
姜澜渡为躲追查的刺客误入此处,那群乞丐眼神如狼似虎的盯着他手里的饼子,他本欲丢了饼子息事宁人,但偏偏这些乞丐实在太贪,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他便打算杀之而后快,但乞丐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越聚越多,饶是他再有本事,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落下镇来。
姜澜渡压低了眉眼,不耐烦的盯着眼前的乞丐,看着他手里被咬了口、糟蹋的黑乎乎的饼子,他眼神愈发冰冷,多日以来的不满、仇恨,顷刻喷涌。
“还给我。”
他反悔了。
息事宁人只是懦夫所为。
少年小小的站在人群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甘心的盯着那块饼子。
倒是叫不远处看着的沈稚鱼急个半死。
她恨铁不成钢的低斥:“这时候还在乎饼子干嘛!”
真是给小反派饿惨了!
拿着饼子的乞丐见姜澜渡说着话,笑了笑,拿着饼子在嘴里又咬了一块,讥诮他道:“想要饼子?来拿啊。”
姜澜渡冷冷的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眼前的景物千变万化,风声可闻,洋洋得意的乞丐仿佛已经被他一拳打倒在地,鲜红色的血混杂着莫名的液体淌了一地,尖叫、惊呼声不止。
走马灯瞬间闪过。
“谁掉的银钱,快来捡银子!”
少女的嗓音清脆,像是甜甜的桂花糕,随着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姜澜渡霍然缓神。
乞丐仍旧在得意洋洋。
此处荒芜落魄,即使是这般恶劣的环境,墙角的杂草仍旧在疯狂蹿涨,但很快就被如鸟雀般散开的乞丐踩弯。
乞丐们像是遵循到号令,争先恐后聚往一处,低头如饿狼般寻找地上的银子。
拿着饼的乞丐并不想放过姜澜渡,但又忍不住探头去寻地上的银子,扭头恶狠狠地威胁姜澜渡:“小子——”
话音未落,他惊呼一声,随即吃痛的捂着小腿肚,像是只单脚的公鸡蹦跶,“哪个不长眼的踹我!”
但他身后却空无一人,再去寻姜澜渡,也没了影。
*
沈稚鱼牵着姜澜渡不要命似的逃,累的她不停喘着粗气,反观之姜澜渡却一脸平静。
“不行了,跑不动了。”
沈稚鱼停在一处墙角,边歇息边盯着来时路。
全然没有发现,方才一时激动,一路上都牵着姜澜渡在跑。
姜澜渡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得到沈稚鱼更大的力气。
沈稚鱼正专心致志观察四下情况,被他这动静搅的心烦,像个小大人似的肃着张脸,回头觑了他一眼:“别闹,这些乞丐坏死了,被他们抓到了,我们可打不过他们。”
久久没听见姜澜渡回答,沈稚鱼疑惑看去,却见姜澜渡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二人相交的手上:一只短小的手指正牢牢的抓住姜澜渡的手腕,不偏不倚恰好压在了他的伤口上。
沈稚鱼一惊,忙的松开手,心虚道:“对不起,你痛吗?”
姜澜渡缓缓收回眼神,摇了摇头。
方才一顿瞎跑,姜澜渡嘴唇白的吓人,脸上也染着异样的红晕。
沈稚鱼大拍脑袋,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递在姜澜渡:“呐,你的饼子。”
饼子沾着黑乎乎的手印,一边的缺口上还残留着适才乞丐咬过后的牙印。
姜澜渡没接,莫名的看着沈稚鱼:“给你吃吧。”
沈稚鱼摇头,“我不饿,还是你吃吧。”
他现在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沈稚鱼是真担心他晕过去,也不至于和他抢个饼。
姜澜渡挽起一抹和善的笑:“就当是谢谢你,带我跑出来。”
沈稚鱼刚想说不用谢,就听他话锋一转,“但你知道,他们是人牙子吗?”
沈稚鱼茫然道:“什么人牙子?”
姜澜渡道:“方才的乞丐。”
沈稚鱼家中虽不兴旺,但从没少过她一口吃的,她又不像是寻常疾苦人家那般枯瘦嶙峋的孩子,她脸还没长开,有些圆润,天生讨喜的长相,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被早早选中童养媳的缘由。
在乞丐堆里,她异常显眼,已有不少的乞丐对她动了心思,但她浑然不觉。
沈稚鱼当然没有察觉,她满眼都是姜澜渡,哪里还顾得上他人,眼下听他这么说,也是一阵后怕。
“那真是碰巧,反正我们现在逃出来了。”沈稚鱼拍拍胸口,好像真的有被吓到。
但姜澜渡从她眼里看不到一丝恐惧。
恶从心起,姜澜渡突然想让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滴出水,这般想着,他冷了声音,态度急转弯,“你为何跟着我?”
镇子虽然不大,但没有人会特意像她一样跑到乞丐堆里。
沈稚鱼撇开眼,委屈道:“我没想跟着你。”
【宿主,咱们是不是被反派怀疑了?】
沈稚鱼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反派何其聪明,自然能猜到她一直跟着另有其事,与其想借口还不如实话实说,遂她挑了比较容易信服的理由,“你偷我东西。”
姜澜渡被她的直白噎住,但也是做贼不心虚的拿出钱袋,“换的钱全在这里,只动了一个烧饼。”
沈稚鱼不敢置信的看着圆鼓鼓的钱袋子,心想小反派还真是诚实节省。
“还你。”姜澜渡道。
他是想拿这钱买个驴车往下个镇子去,他母亲有位表兄还官于乡,便是在那里。
至于银钱......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到沈稚鱼能安稳逃出来,那片林子属于野林,人迹罕至,饶是一个二三十岁识路的壮汉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就算她能活着逃出来,也一定会被抓回去,届时她若不想待在林府,他便用钱将她赎出来,给她钱财银钱够她往后余生,若是她愿意待在林府,他也会将钱还给她。
只是没想到,沈稚鱼居然能跑出来,而且还寻到了他。
沈稚鱼皱着眉头,“我不要钱。”
姜澜渡看她:“你想要信物?那我去赎回来。”
沈稚鱼拦住他,反问:“剩下来的钱你打算做什么?”
既然他余下那么多钱,定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姜澜渡言简意赅:“逃命。”
他说这话时,丝毫没有逃亡人该有的恐惧,冷静的异常。
“那好!”沈稚鱼把钱袋拿了过来,塞在衣服里:“你带我逃,我出钱。”
沈稚鱼:我不要钱,我要你。
大家可以想象两个小脏包可怜巴巴吗,哈哈哈哈哈哈[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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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