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鱼眼珠子轱辘转了圈,视线掠过他衣摆处的玉佩,嗫嚅道:“你的玉佩上是阶字,我撞见一伙人,听他们说什么追姜家小子,我猜是你。”
她说着还摇起了脑袋,信誓旦旦:“看你的反应,我应该猜对了哥哥你的名字。”
笨丫头,编谎话也编的不好。追他的人多是亡命之徒,又怎么会轻易暴露被追杀人的名讳?
“是吗?”
姜澜渡低垂的眉眼让人看不清神色。沈稚鱼以为他还不信,正打算继续解释,便见他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姜澜渡的腿上也有伤,导致他走路时不能用力,相当于将两条腿放在地上拖,走的十分缓慢,倔强中又带着几分可怜。
沈稚鱼三步并做两步追上他,仰头看着他。只看薄唇被他紧紧抿着失去血色,额间不断冒出的虚汗,正沿着鬓角往下滑。恍惚间,可以描绘出十多年后叱咤风云的摄政王模样。
“你要去哪里?”沈稚鱼拦在他身前,柳眉蹙起:“你的伤很重,而且看着好疼。”
按着常理,女孩儿的发育要比男孩早上一些,但偏偏沈稚鱼长肉长头发,就是不长身高,姜澜渡的身量又比同龄人长些,她矮上半个头,张开手臂挡在那儿,俨然像只护犊子的母鸡。
姜澜渡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他当然看得出来眼前的女孩不会习武,只要他轻轻一推,便能将她推到,他再用些力气,说不定就能推死她。他很烦躁,觉得她很是聒噪:“别跟着我。”
他并没有滥杀的习惯,既已饶她一命,她便应皆大欢喜的逃跑,而不是不知死活的凑上前。
沈稚鱼假装看不懂他的不耐烦:“这林子里黑不溜秋,你又受伤,万一出什么意外,到时候什么野狼、野熊啊,一口就能把你吃掉。”
“骨头都不剩。”
眼前的少女似乎真的没有意识到:姜澜渡能活着逃出来,手上沾染的鲜血早已不计其数。比起她嘴里的野狼野熊,他其实更危险。
姜澜渡顿了顿,睨了眼她:“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沈稚鱼:“......”
“名字。”
“沈......枝鹊。”
姜澜渡忽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受伤吗?”
他这副温润的态度说变就变,是他下意识习惯的反应。
沈稚鱼却未觉有异,以为是小反派终于放下戒备,神色缓和了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受伤的,但我娘教过我,不该问的不能多嘴!我一个人实在是害怕,姜阶哥哥,你就和我做个伴吧,你也好歇歇。 ”
她做了个捂嘴封口的动作,双眼朝他疯眨,水润的像是藏着晶石。
沈稚鱼梳着双丫髻,因东躲西藏,又慌不择路的逃,头发早就歪歪斜斜,不少的散落下来堆在肩头。
像只乱毛的猫儿。
就在沈稚鱼觉得姜澜渡不会松口时,他突然一瘸一拐的走到旁侧的树底坐下。
“不准叫我名字。”姜澜渡道,“苏州那户人家唤做什么?”
沈稚鱼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坐下,闻言一愣:“嗯?”
姜澜渡:“你不是说你家主......”
“姓林。”沈稚鱼抢先一步开口,摸着下巴,状作沉思,“我听他们唤他林老爷。”
苏州林氏,姜澜渡了然。
“姜阶哥哥,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
又是一阵缄默。
至于姜澜渡为何当真没走,有两点缘由。一来他的确也是真的累了,浑身上下受着的伤让他难以走出这片林子,他已经逃了三天三夜,他需要休息;二来他觉得沈稚鱼不足为惧,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与其和她拉拉扯扯费尽口舌,不如修生养息,恢复体力。
姜家规矩森严,也使得姜澜渡少年早成,早早的便要他学六艺、读四书,后宅争斗纷纷,又逼的他精通用人之术。
姜澜渡闭眼小憩,沈稚鱼看他是真累了,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撑着下颌,用余光琢磨少年。
月光盈盈泻在他的发上,仿佛为他渡上了一层金光。
姜澜渡身上依然是不容接近的疏离,仍旧是方才那个果决、冷冽的少年,但褪去这些,他也不过是总角孩童,稚气未褪。
沈稚鱼微微挽起唇角,暗暗想道:现在的反派还是挺好说话的。
只不过......
沈稚鱼看到他暴露在外的伤口,有些于心不忍,决定明日一早带着他进镇子上看大夫。
片刻后,沈稚鱼合上眼,沉沉的睡过去。
万籁俱寂,夜深人静时,一道纤瘦的身影缓步走到沈稚鱼身旁,苍白泛着病态的手轻轻拨开了她的衣襟,落下的影子将她罩个满怀。
但沈稚鱼却没有任何察觉,依然沉沉的睡着。
旭日东升,洋洋洒洒的金光落在林子里,温暖如沐。
沈稚鱼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慵懒的舒展身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对了,还有她的救赎对象。
沈稚鱼下意识朝着昨日姜澜渡待的位置看去,却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草堆上一块小小的塌陷证明有人待过。
“人呢?”
沈稚鱼一个激灵,瞌睡虫一扫而空,她爬起身忍着一夜没动的酸疼走到姜澜渡坐过的位置,抬手探了下温度,指尖所触之处皆是冰凉一片,预示着少年早已离开。
那么大一个林子,丢了一个人又该怎么寻呢?
沈稚鱼有些无措。
但很快她便想到,姜阶身上有伤,他如果走出了林子,那么第一步一定是找到镇子,去寻大夫。
所以想要找到姜阶,她必须得先走出林子,再找到最近的镇子。
【宿主!我发现我的功能都恢复正常了!】系统雀跃的声音忽然出现,【我一恢复就帮你规划出了两条逃生路线。第一条,官驿:距离原点两里;第二条,承善镇:距离原点三里,请宿主选择。】
沈稚鱼毫不犹豫的选了第二条。她顺势问了系统姜澜渡的现况。
“姜澜渡现在还活着吗?”
系统:【宿主,反派的生死和你是直接挂钩的,如果反派命悬一线,我会最先通知你。】
沈稚鱼又问:“那现在可以知道他的位置吗?”
系统却犯难:【抱歉,我刚才尝试过,定位系统好像碰到反派就失灵了。】
“没事,他是反派,不到大结局他不会死。”
沈稚鱼简单的收拾了下自己准备出发。
*
吴水镇是方圆十里唯一一个镇子,交通四通八达,水路兼行,又因地临南北方交界处,文化多样,商旅繁杂。
姜澜渡看着眼前巍峨的林氏钱庄,一改往日颜色。
他的出现很快便引得钱庄掌柜注意。
虽说他身上新伤旧伤数不胜数,衣衫褴褛落魄的像个乞儿,年纪也不大,但这些糟粕依然难掩他与生而来的气质。
掌柜抬抬手,屏退了准备上前搭话的伙计,转而自己走了过去,他拦在了少年跟前,试探打量道:“这位小郎君,此处不是茶馆酒肆,亦不是学堂书舍,莫要走错地方。”
姜澜渡挽唇,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我是来兑换银票的。”
掌柜微眯着眼,不大相信他能拿出凭证来,但还是将他引进铺子里:“郎君先进来歇息。”
姜澜渡摆手拒绝他的动作,从袖袋中拿出一枚玉佩,直截了当道:“换钱。”
玉佩上刻着个“林”字。
是林氏钱庄本家的信物。
掌柜疑惑他的出处:“郎君是从哪儿得来的?”
姜澜渡不急不躁,面不改色:“家中有位姊妹嫁入林府,这是林府下的信物。”
林府家大业大,府中几位老爷、郎君又喜色为命,出手极其大方,便时常有新的娘子抬入府中,大多也都是贫苦人家的,不算个新鲜事。
掌柜看他年纪小,还是多提了嘴:“家中可有人知晓你将信物拿出来换钱?”
“若不是家中亲人落难,父亲病重,我也不会拿出来换,还盼用这些赎回姊妹。”
掌柜咂嘴,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同情:“你且稍等,我让伙计取钱来。”
姜澜渡不动声色躲开他的触碰,长睫垂落,很是乖巧:“多谢掌柜。”
掌柜由心叹言:“我见郎君龙章凤姿,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大有作为,切莫因一时落魄而误终身,既与林府结亲,穷亲眷亦是亲眷,不若好好利用这段关系,必能飞黄腾达。”
姜澜渡也是听过不少这些话。姜澜渡在家中行九,父亲有两房妾室,家室不低,正妻又为清河崔氏,实属显赫。不过姜澜渡的母亲去世的早,是以妾室身份下葬。
当时多有传闻,议论他母亲宁氏为官员为巴结姜家所送给他父亲的瘦马,但因得后续纳了妾室,传闻也被姜家压下。
母族身份不光彩,也就导致姜澜渡在姜家并不受待见,不过好在姜家重颜面,该有的学艺并不会少他。但想要在这危机重重的后宅院存活下去,最重要的便是藏拙。
他行事待人温和,但课业成绩平平无奇,这样一个没有特点的人,在姜府百花争艳中逐渐被淹没,似乎都快要忘记,府上还有位九郎。
钱庄的伙计取钱很快,掌柜交付前意味深长道:“郎君可要将银钱收好,信物已还,一结两清。”
姜澜渡颔首,拂袖离开。
[让我康康]姜澜渡:不理解但尊重
沈稚鱼:没事,fine,我不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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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