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唐欣妍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破碎的画面反复切割着她的睡眠。刺目的车灯、模糊的雨幕、背后那股说不清是恶意还是决绝的推力,以及那句萦绕不散的“……后面……”。她在凌晨时分惊醒,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窗外还是沉沉的墨蓝。
第二天走进解剖楼,那熟悉的福尔马林气味似乎都带上了一丝不同的意味。它不再仅仅是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更像是一种载体,承载着无数未竟的故事和凝固的情感。她刻意绕开了昨天那个实验室,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若有若无地跟随着她。
课堂间隙,她躲到图书馆一个僻静的角落,试图用繁重的专业课知识挤占大脑,驱散那些不请自来的“回响”。书页上的字迹却像是游动的蝌蚪,难以聚焦。那句“……后面……”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自动循环播放。
她知道自己无法再视而不见了。那个女性大体老师的残念,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的意识,不拔出来,就永远无法安宁。
下午没课,她再次来到了解剖楼的管理办公室。一位姓陈的中年女管理员正戴着老花镜核对表格。
“陈老师,”唐欣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李教授布置了关于生命奉献的感悟报告,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查阅一下我们最近接触过的一位大体老师的基本信息?是一位比较年轻的女性。”她补充道,“我想更具体地了解她,写出来的东西或许能更有感触。”
陈老师从眼镜上方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你知道规矩,能公开的信息非常有限,主要是年龄、捐赠年份和籍贯,姓名和具体死因都是保密的。”
“我明白,只是想多一些背景了解。”唐欣妍点头。
陈老师在电脑上查询了片刻,又翻动了一下旁边的纸质档案册,最后指给唐欣妍看:“喏,符合你说的‘相对年轻’条件的,近期入库的,只有这一位。编号 B-0719。捐赠时二十八岁。本地人。三年前捐赠的。”
B-0719。二十八岁。本地人。三年前。
信息少得可怜,但至少有了一个起点。唐欣妍默默记下,道谢后离开了办公室。
三年前。她打开手机搜索引擎,输入了本地新闻、三年前、年轻女性、车祸等关键词。跳出来的结果繁杂而混乱,大多是不相干的社会新闻。她尝试组合了更多关键词,甚至加入了“雨夜”、“救人”等模糊描述,依然如同大海捞针。
网络信息过于庞杂,没有更具体的线索,根本无从查起。
傍晚,她独自在校园里散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解剖楼附近。夕阳给这栋灰白色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暖橙色的边,却无法驱散它内部固有的清冷。她站在楼前的小广场上,仰头望着那些沉默的窗户。
就在这时,一阵微凉的晚风吹过。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一个极其微弱、带着焦虑和重复性背诵英语单词的“意念流”,像信号不良的广播,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感知。这个意念的来源,并非解剖楼内部,而是旁边一栋老旧的教学楼,那个以灯光昏暗、楼梯陡峭闻名的西侧楼梯间。
唐欣妍脚步一顿。这是一种与解剖楼里那些残念截然不同的感觉。更“新”,也更……单一。强烈的执念,但似乎并未附着死亡的气息,更像是一种强烈情绪长期滞留形成的“回声”。
她犹豫了几秒,鬼使神差地改变方向,朝着那栋旧教学楼走去。
楼梯间里果然光线不足,声控灯时亮时灭,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空气里有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她刚踏上通往三楼的台阶,那种焦虑的“背诵感”骤然清晰起来,还夹杂着一种对“及格”、“挂科”的深切恐惧。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年轻男生轮廓,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若隐若现,他抱着头,身体微微前后摇晃,嘴里(或者说,意念中)不停地重复着一段晦涩的生理学名词解释。
唐欣妍停住脚步,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了然。这应该就是学长学姐们口中流传的,那个因为考试压力过大,在楼梯间晕倒(并非死亡,但当时情况很危急)后,留下“学习执念”的学长残影。年复一年,成了校园怪谈之一。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打扰他。这缕残念并不具备完整的意识,只是像一段卡住的录像带,不断重复着生前的焦虑。它无法交流,也无法被“帮助”,至少以她目前的能力做不到。
但这次接触,让她对自己的能力边界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她能感知到的,不仅仅是死亡瞬间的强烈意念,也包括这种因极端情绪而固着在特定地点的能量残留。
她悄悄退出了楼梯间,将那无休止的背诵声留在身后。
回到宿舍,她坐在书桌前,摊开笔记本。在“B-0719”下面,她写下了几个关键词:
雨夜、车灯、推力、“……后面……”、二十八岁、本地、三年前。
然后,她另起一行,写下了今天的发现:
能力范围:非正常死亡强烈残念(解剖楼)、极端情绪固着能量(楼梯间学长)。前者更完整、更具交互性(可传递信息);后者更破碎、重复,近乎自然现象。
她看着这些字,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网络搜索无效,官方信息受限。想要了解 B-0719 的真相,或许,只能从那个最直接的源头入手——再次接触那股残念,尝试获取更清晰的线索。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确定无疑的冲动。
她需要再次“倾听”。
在更深的夜里,当解剖楼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时候。她需要去面对那个雨夜中的无声诉说。
唐欣妍合上笔记本,目光投向窗外已然漆黑的夜空。解剖楼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头蛰伏的兽,体内藏着无数等待破译的密码。
而她,或许是唯一那个拿着钥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