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博物馆坐落在城市的老城区,是一栋融合了中式屋顶与现代玻璃幕墙的庞大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庄重而静谧。但沈清弦驾车驶入其地下停车场时,左胸胎记传来的那股阴冷悸动却愈发清晰、急促,如同不断收紧的冰冷绞索,提醒着她这座知识殿堂之下潜藏的不谐。
陈明远主任早已等在员工通道入口。他是个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边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焦虑和疲惫,眼下的青黑显示出他近期的睡眠质量堪忧。
“沈小姐!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见到沈清弦,陈明远立刻迎了上来,双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摇了摇,语气充满了感激,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或许是怀疑?毕竟沈清弦看起来太年轻,也太漂亮,与人们印象中那些“有道之士”的形象相去甚远。
“陈主任,客气了。”沈清弦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平淡,“直接带我去看那面镜子吧。”
“好,好,这边请,这边请。”陈明远连忙在前面引路,穿过需要刷卡的门禁,走进了博物馆内部。
与对外开放的明亮展厅不同,工作人员区域显得有些昏暗和拥挤。走廊两侧是紧闭的办公室门和仓库铁门,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灰尘以及一种……类似于老木头和陈旧织物的混合气味。安静,一种过于沉重的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沈清弦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向外延伸。她能“听”到墙壁内电线微弱的电流声,能“感觉”到某些紧闭的门后存放着的、承载了岁月沉淀的古老器物散发出的微弱灵光或沉寂死气。但所有这些,都被一股更强大、更阴郁、如同粘稠墨汁般弥漫在空气中的怨念波动所覆盖、所扭曲。
那波动的源头,就在前方。
“就是前面那间临时库房。”陈明远在一扇厚重的、带有电子密码锁的铁门前停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丝紧张,“那面铜镜……和其他几件被认为‘有问题’的器物,暂时都隔离存放在这里。”
他输入密码,铁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混合着极端阴冷、陈腐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铁锈腥气的怪味,瞬间从门内涌出,扑面而来!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十几度,沈清弦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左胸的胎记猛地一阵剧痛,像是被冰锥狠狠刺入!
库房内部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绿油油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片不算太大的空间。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木箱、裹着防尘布的架子,而在房间最中央,一张铺着白色棉布的长条桌上,孤零零地放置着一面镜子。
正是那面引起了一切异常的古老铜镜。
即使隔着近十米的距离,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沈清弦的目光也被它牢牢吸住了。
铜镜大约脸盆大小,造型古朴,镜钮作蟠龙形,镜缘装饰着繁复的云雷纹和某种形态奇异的、似鸟非鸟的图案。镜身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许多地方已经剥落,显得斑驳陆离。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依旧光滑、却仿佛蒙着一层水银般污浊翳膜的镜面。
那镜面并非完全映照不出影像,而是像一潭死水,映出的景象扭曲、模糊,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油腻感。沈清弦甚至能隐约看到,在那污浊的镜面深处,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如同头发丝般的阴影在缓缓蠕动、纠缠。
强烈的怨念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以铜镜为中心,一**地扩散开来,冲击着沈清弦的感知。那怨念中混杂着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怨恨、疯狂的嫉妒以及一种……被长久禁锢、不得超生的绝望!
“就是它……”陈明远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声音发颤,“自从它放在这里,这间库房就……就变成这样了。冷得像个冰窖,而且……而且有时候,你会觉得镜子里的影子,好像……好像不是你自已……”
沈清弦没有回应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面铜镜上。她能感觉到,这面镜子蕴含的怨念,其精纯和浓烈程度,远超林薇家中那个镜魅!这绝不仅仅是依附其上的“秽物”,这面镜子本身,恐怕就是一件极其邪门、承载了可怕历史的“凶器”!
她尝试着调动起这几天初步掌握的魂力,在身体周围布下一层更厚实的无形屏障,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怨念侵蚀。胎记处传来的冰冷能量缓缓流淌,让她保持着一丝清明。
然而,就在她凝神观察,试图找出这面镜子更多线索时,异变发生了!
那污浊的镜面,突然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起一圈剧烈的波纹!镜中那扭曲模糊的影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紧接着,一个景象在黑暗中浮现——
不是现代的库房,而是一间古色古香、却弥漫着压抑和奢靡气息的宫殿房间!一个穿着宫装、身形窈窕却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对镜梳妆。她的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和绝望。突然,画面猛地一转,变成了女子被人强行按倒在地,她拼命挣扎,发出无声的呐喊,而一面熟悉的铜镜——正是眼前这一面——被人拿起,狠狠地砸向了她的头颅!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撞击声!
镜面中的景象瞬间被飞溅的、暗红色的液体覆盖!那液体在镜面上流淌、凝固,最终化作了镜面上那层永恒的、污浊的翳膜!
强烈的怨恨、不甘、诅咒……如同海啸般从镜中爆发出来!
“呃!”沈清弦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那景象中蕴含的极致负面情绪狠狠撞击,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刚刚布下的魂力屏障剧烈震荡,几乎要当场碎裂!胎记处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能量,而是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
“沈小姐!您怎么了?!”门口的陈明远看到沈清弦身形晃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吓得惊呼出声,却依旧不敢踏入库房半步。
沈清弦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倒下。她知道,刚才看到的,恐怕是这面铜镜“记忆”中最深刻、最惨烈的一幕,是形成它如今这般模样的根源!
这镜子……杀过人!而且是以极其残忍的方式!
必须毁掉它!或者……让赢君婳来处理它!
她强忍着灵魂和身体的双重不适,试图在心中更加急迫地呼唤赢君婳。然而,烙印那头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胎记处不断传来的灼痛和冰冷能量在自主地抵抗着怨念的侵蚀,仿佛赢君婳正处于某种关键阶段,无法分神。
怎么办?靠自己?
沈清弦看着那面依旧在散发着恐怖怨念波动的铜镜,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她现在的力量,连抵御其自然散发的怨念都如此吃力,更别提将其摧毁或封印了。强行靠近,恐怕会被那镜中残留的恐怖景象和诅咒直接撕碎灵魂!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那镜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覆盖其上的暗红色“血迹”缓缓褪去,重新露出了那污浊的、如同死水般的镜面。但这一次,镜面中不再映照扭曲的库房景象,而是……浮现出了一张脸!
一张女人的脸。
苍白,浮肿,带着溺毙者特有的青紫色。长发如同海草般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空洞,死寂,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正直勾勾地、穿透了镜面与现实的距离,死死地“盯”着沈清弦!
一股更加具体、更加阴寒的锁定感瞬间攫住了沈清弦!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呼吸变得困难,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不是之前的怨念扩散,这是……被盯上了!被镜中的那个“存在”直接锁定了!
“嗬……嗬……”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仿佛从镜面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沈清弦的耳边,“看……到……你……了……”
镜中那张浮肿的女尸脸,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和贪婪的诡异笑容!
不好!
沈清弦心中警铃大作!她几乎能感觉到,镜中的那个存在,正试图通过这种“对视”,将她的灵魂拉扯进去!
她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根本无法从那张恐怖的脸上挪开!身体也变得僵硬,难以动弹!
左胸的胎记灼热到了极点,疯狂地输送着冰冷的能量,与那股拉扯的力量对抗,但显然处于下风!沈清弦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灵魂仿佛要被从躯壳中硬生生拽出!
“闭眼!切断感知!”一个冰冷急促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炸响!
是赢君婳!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从沉寂中苏醒!
几乎在听到指令的瞬间,沈清弦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猛地闭上了眼睛,同时强行切断了向外延伸的所有感知,将魂力全部收缩回体内,紧紧护住灵魂核心!
那股强大的拉扯力骤然一空!
沈清弦腿一软,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扶住了门框才稳住身形。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她不敢再睁开眼睛,只能凭借着胎记的感应和赢君婳的存在,来判断情况。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磅礴、都要冰冷的阴煞之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库房内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墙壁和地面上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那盏惨绿的应急灯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啪”的一声彻底熄灭,整个库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只有赢君婳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冥界火焰般的幽暗玄光,照亮了方寸之地。
沈清弦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赢君婳的身影在她前方凝聚,前所未有的凝实,仿佛拥有了真正的实体。玄衣之上,暗金色的古老图腾如同活过来般流转。
“区区镜傀,也敢觊觎吾之契约者?”
赢君婳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在沈清弦脑海响起,而是如同冰冷的宣言,直接回荡在现实的物质层面,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与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