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契约》 第1章 镜中人 夜幕如同一块厚重的、浸透了墨汁的丝绒,沉甸甸地覆盖在盘山公路蜿蜒的脊背上。远方的城市灯火被层层叠叠的山峦吞噬,只留下这片被遗忘的、过于静谧的黑暗。 引擎的低吼是这死寂中唯一的活物,一声声,像是某种困兽不甘的咆哮。 一辆暗红色的阿斯顿马丁DB11,如同划过夜色的锋利刀刃,精准而迅猛地切割着弯道。流线型的车身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那是金钱与速度糅合出的独特美感。 车内,沈清弦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纤细而稳定。另一只手的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车厢内明明灭灭。她刚摇下车窗,带着山间草木湿气和深秋寒意的风便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吹乱了她海藻般浓密的栗色卷发,也吹散了氤氲的烟雾。 她只穿着一件真丝的黑色衬衫,领口处的两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段雪白得近乎晃眼的肌肤和线条优美的锁骨。衬衫的料子太过柔软,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勾勒出几分慵懒又性感的意味。 精致的下颌线微微扬起,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和骄纵的桃花眼里,此刻沉淀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几个小时前,那场所谓的“订婚宴”,像一场蹩脚的滑稽戏。 水晶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父亲沈巍山脸上是难得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慈祥的笑容,向满座宾客介绍着他为她精心挑选的“良配”——某个跨国集团的公子,笑容得体,眼神却像评估一件商品一样扫过她全身。 她记得自己当时也笑了,唇角弯起一个足够惊艳也足够讽刺的弧度。然后在众人或期待、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她端起了侍者托盘里那杯斟得最满的香槟。 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手腕一扬,整杯酒液,连同里面欢快跳跃的气泡,泼向了那座象征“圆满”与“喜庆”的香槟塔。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并非来自酒杯,而是来自她父亲瞬间龟裂的镇定,以及在场所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沈清弦!”沈巍山的低吼压抑着雷霆之怒。 她却只是将空酒杯放回目瞪口呆的侍者盘中,用足够让前排人听清的音量,慵懒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拎起随手搭在椅背上的机车外套,她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穿刺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引擎的轰鸣,是她对那个世界的宣战,也是她唯一的逃离。 所以此刻,她在这里。在这条熟悉得闭着眼都能画出每一个弯道的盘山公路上,用速度麻痹神经,用冷风浇灭心火。 导航屏幕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扭曲的雪花,滋滋的微弱电流声时断时续。沈清弦瞥了一眼,并不在意。这条通往山顶私人观景台的路,她飙过太多次,电子设备偶尔失灵是常有的事,或许是山间的磁场问题。 只是,今晚似乎格外不同。 温度在明显下降。车载空调的显示是关闭状态,但她呵出的气息,却在眼前形成了清晰的白雾。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并非源于外界的气候,而是从车厢内部,从座椅底下,从空调出风口,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周围太静了。不仅仅是虫鸣,连风声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吞噬了,只剩下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单调而空洞,反而衬得这寂静愈发沉重、粘稠。 沈清弦左胸上方,那一小块自幼便有的、形似跳动的火焰又似某种古老符文的嫣红色胎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她轻轻“嘶”了一声,好看的眉毛拧了起来。 这胎记是她从未对人言说的秘密。它就像一个人体阴气雷达,每次遇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会有反应。或微热,或冰寒,程度视“对方”的强弱而定。但像此刻这般,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似的剧痛,前所未有。 心底那点因为飙车而暂时压下去的烦躁,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悄然浮现。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车内后视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她自己的脸——秾丽精致,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傲气与倦怠。以及,后座上空荡荡的、散发着柔和光泽的黑色皮革座椅。 一切正常。 她刚想松口气,视线却猛地顿住,瞳孔不易察觉地缩紧。 在后座右侧的阴影深处,那片本该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光线发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正静静地端坐在那里。 轮廓极其淡薄,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但绝不是光影的错觉。 沈清弦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没有立刻踩下刹车,而是缓缓地、不着痕迹地调整着后视镜的角度,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镜面微动,焦距似乎被无形的手调整。 那轮廓……清晰了。 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样式极其古朴的玄色深衣,衣料上看不出任何纹路,只有一种吞噬光线的纯黑。长发如最浓稠的夜色,未束任何发髻,只是柔顺地披散下来,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衬得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她的五官清冷绝伦,如同雪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极淡。一双墨黑的瞳仁,正透过镜面,毫无感情地、直直地、穿透一切阻碍地与沈清弦的视线对上了。 那不是活人的眼神。 冰冷,死寂,空洞。却又在那种极致的虚无之下,潜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洞穿灵魂最深处秘密的审视与……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沈清弦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寒意不是从外部侵袭,而是从心脏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胎记处的灼痛感骤然加剧,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不断刺入。 她几乎是凭借身体本能,猛地一脚将刹车踩到底! “吱——嘎——!!” 刺耳欲裂的轮胎摩擦声猛地撕裂了山野的死寂!性能超跑卓越的制动系统在瞬间发挥到极致,车身因巨大的惯性而剧烈甩尾,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鼻的焦糊味。强大的G力将沈清弦死死地按在驾驶座上,安全气囊处于爆发的边缘。 最终,车头在距离路边金属护栏不足十公分的地方,险险停住。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清弦趴在方向盘上,胸口因突如其来的惊吓和撞击的余波而剧烈起伏,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胎记处的灼痛和心脏狂跳带来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几秒钟后,她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整理凌乱的长发,豁然转身,目光如炬地射向车后座—— 空的。 依旧是那片奢华而空旷的空间。皮革座椅在顶灯(因急刹而自动亮起)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没有任何人影,没有任何被坐过的褶皱,甚至连一丝异样的气息都捕捉不到。 仿佛刚才后视镜里那惊悚绝伦的一幕,真的只是她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 沈清弦缓缓转回头,左手下意识地抚上左胸。隔着薄薄的真丝衬衫,那块胎记依旧滚烫,清晰的痛感持续不断地传来。车厢内的温度也并没有因为车辆的静止而回升,反而愈发阴冷,那种冰冷的、带着陈年古木和冰雪气息的味道,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幻觉?不可能。 她沈清弦或许骄纵,或许叛逆,但她对自己这特殊的“体质”和胎记的警示,从未怀疑过。 “什么东西……”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哑和一丝被彻底惹毛的怒意,“也敢上我的车?”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后视镜,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中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镜面光滑,映照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车后正常的景象。 没有回应。只有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如同幽魂呜咽般的低沉呼啸。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挂挡,轻踩油门,跑车再次发出低吼,但速度明显放缓了许多。她不再追求极速带来的麻痹感,而是将一部分注意力高度集中,感知着车厢内的任何细微变化。 那股阴冷的气息并未消失,它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缠绕在她的周围。它并不张扬,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宣告着它的主权。 胎记持续发热,像是在对她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她开得很慢,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道路。山雾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在光柱中翻滚,如同有生命的实体。 突然! 就在下一个急转弯的入口处,车灯的光斑边缘,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硬、颜色惨白的传统寿衣的老太太。她背对着车辆,佝偻着身体,就站在道路的正中央,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她的身影凝实得不像幻影,却又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诡异感。 距离太近了! 沈清弦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到底是又一个“脏东西”还是某种海市蜃楼般的幻觉,求生的本能让她几乎是肌肉记忆般地猛打方向盘,同时右脚将刹车一踩到底! “砰!!” 预想中的撞击感并未传来。车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个寿衣老太太的身影,如同撞上了一团冰冷的、密度极高的雾气。那股阴寒瞬间透过车身钢板,直接侵入沈清弦的四肢百骸。 但车辆的失控却是真实的! 因为过快的车速和过于急促的转向,车身彻底失去了平衡,发出刺耳的尖叫,朝着路边的护栏狠狠甩尾撞去! “轰!!”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 安全气囊瞬间爆开,巨大的冲击力迎面而来。沈清弦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意识都在那一刻被撞得支离破碎。 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沈清弦的意识才如同沉船后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重新拼凑起来。 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胸口和额头。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呼吸间充斥着安全气囊爆开后的粉末和血腥味——她的嘴唇可能在撞击中磕破了。 车头严重变形,引擎盖扭曲翘起,冒出丝丝白烟。车灯顽强地亮着一盏,歪斜的光柱照亮前方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扭曲的金属护栏。 她试图动弹,却发现身体被卡在变形的驾驶舱里,浑身绵软无力。 就在这时,一种比身体疼痛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感觉攫住了她。 那道目光……又出现了。 不是在镜子里,而是在车外。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透过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前挡风玻璃,看向车灯光柱的边缘。 在那里,就在离驾驶座车门不到三米远的地方,那个穿着玄色深衣的古装女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月光似乎格外眷顾她,清冷的光辉勾勒出她清晰无比的身形。她的身姿挺拔如松竹,带着一种融入骨血的、无需言说的雍容与威严。玄色的深衣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暗沉如水流动的质感,上面用极细的暗金丝线绣出的繁复图腾——似乎是某种盘绕的、形态奇异的鸟类,在微光下若隐若现。长发如瀑,在夜风中无声拂动,几缕发丝掠过她饱满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的墨眸。 她就那样伫立在夜色与山雾之中,周围的光线因她而微微扭曲,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她不再是镜中模糊的幻影,也不是感知中虚无的气息,而是一个真实不虚的、拥有着压倒性存在感的……魂体。 沈清弦捂着剧痛的胸口,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有些变形的车门,踉跄着跌撞出去。她勉强靠在灼热的、散发着焦糊味的车身上,才没有软倒在地。她抬起头,毫不示弱地迎上那双冰冷的、审视着她的视线。 尽管狼狈不堪,尽管内心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未知的恐惧填满,但她沈清弦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她在这个时候露怯。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因疼痛和虚弱而带着明显的喘息,但语气却竭力维持着平日的骄纵与质问,“跟着我……想干什么?” 赢君婳的目光落在沈清弦的脸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缓缓扫过她秾丽却苍白的五官,掠过她沾染了血迹的唇角,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她因呼吸急促而微微起伏的左胸——那块胎记的位置。 那目光,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撕开现代衣料的遮掩,直视那灵魂的烙印。 她开口了。声音清冽,如同极地冰雪相互碰撞,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空的古韵,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也敲打在沈清弦的心弦上: “吾名,赢君婳。”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沈清弦心头巨震。赢……这个姓氏,本身就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与苍凉。 赢君婳的视线重新回到沈清弦的脸上,墨色的瞳仁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涟漪,像是冰湖投入了一颗石子,转瞬即逝,却留下了无形的波纹。 “两千载沉眠,终得苏醒。”她的语调平缓,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近乎法则般的掌控力,“沈清弦……汝身负吾之契约烙印,乃吾选定之人。” “烙印?”沈清弦下意识地再次抚上自己左胸那块滚烫无比的胎记,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微微拔高,“你说这个?” 赢君婳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古老的仪态。 “自今日起,汝之身躯,为吾栖魂之所;汝之魂魄,与吾契约共生。”她宣告着,如同君王颁布不可违逆的诏令,“助吾重聚魂体,了却夙愿。否则……” 她没有将后果说出口。 但那一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浓烈、都要冰冷的阴煞之气,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从赢君婳身上汹涌而出,瞬间将沈清弦吞没! 那不是低温,而是直接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沈清弦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连思维都快要被冻僵。胎记处的灼热与这股外来的阴寒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折磨,让她几乎要惨叫出声。 死亡的阴影,如此清晰而逼近。 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彻底冲垮了她勉强支撑的意志。视线迅速变得模糊,黑暗从边缘开始吞噬世界。沈清弦腿一软,身体沿着滚烫的车身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钟,她感觉到一只冰冷彻骨、没有丝毫活人温度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托住了她向后仰去的脖颈和后脑。 同时,那个清冷而缥缈、仿佛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烙印: “记住,从此刻起,汝……是吾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沈清弦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2章 栖身之所 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粘稠的、沉重的,如同浸没在深海的淤泥之中。感官被剥夺,唯有左胸处那一点灼痛,如同永不熄灭的鬼火,固执地锚定着沈清弦残存的意识。 她在下坠,又仿佛在漂浮。无数破碎的光影和扭曲的声音碎片从身边掠过——是童年时在空荡老宅里看到的白色影子;是青春期午夜梦回,耳边响起的窃窃私语;是订婚宴上香槟塔碎裂的刺耳声响;是跑车撞击护栏时震耳欲聋的轰鸣…… 最后,所有的混乱都归于一张脸。 一张清冷绝伦、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玄衣墨发,眼眸如古井寒潭。 赢君婳。 那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铭文,刻入了她的灵魂深处。 “……汝……是吾的。” 宣告式的尾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力,为这场荒谬的邂逅盖上了无法挣脱的印章。 剧痛! 意识回归的瞬间,是全身骨骼如同散架重组般的剧痛,尤其是额头和胸口,闷痛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随之而来的是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紧闭着眼,睫毛剧烈颤抖。 她没死。 这个认知清晰地从混沌中浮现。 然后,她感觉到了身下柔软的触感,不是跑车冰冷的皮革,而是……床?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血腥味和焦糊味,而是一种淡淡的、清冽的冷香,与她昏迷前在车厢里闻到的那股冰雪混合古木的气息如出一辙,只是此刻更为浓郁,仿佛源头就在近旁。 沈清弦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线条简洁,吊灯是她亲自挑选的意大利品牌。视线转动,是她卧室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丝绒窗帘并未完全拉拢,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净化器发出低低的嗡鸣,一切陈设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这里是她的公寓,市中心顶层的高级复式,她逃离家族掌控后独自居住的巢穴。 她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山路上失控的撞击,变形的跑车,以及……那个自称赢君婳的古装女鬼。 沈清弦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真丝衬衫和裤子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暗红色血渍,皱巴巴的,散发着狼狈的气息。额角有一处已经凝结的擦伤,嘴角破裂的地方带着明显的青紫。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更严重的开放性伤口,骨头也应该没事,只是剧烈的碰撞导致了大量的软组织挫伤和淤青。 是谁把她送回来的?交警?救护车?还是…… 一个冰冷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 沈清弦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朝着房间内气息最异常的方向望去。 在她那张宽敞的、铺着深灰色埃及棉床单的大床尾端,靠窗的贵妃榻上—— 赢君婳正坐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玄色的古朴深衣,与这间充满现代设计感的卧室格格不入。她并没有像实体一样实实在在地“坐”在榻上,身形显得有些半透明,仿佛是由光线和阴影共同勾勒出的幻影,边缘处微微模糊,似乎随时会融入空气。但她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沉重、带着绝对威压的气息,却真实得让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变得粘稠。 窗外明媚的阳光似乎无法温暖她分毫,反而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圈诡异的冷色调光晕。她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上,墨色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审视一个完全陌生、与己无关的世界。 沈清弦的心脏猛地一沉,最后一丝“或许是幻觉”的侥幸心理彻底破灭。 不是梦。昨晚山路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两千年前战死的亡国公主,真的跟着她回来了!并且,正如她所宣告的那样,将自己的“身躯”当成了“栖魂之所”!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愤怒和一丝潜藏在心底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清弦。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金钱和美貌作为武器,在属于她的世界里肆意横行。可现在,一个完全超乎她理解范畴的、强大的、非人的存在,强行闯入了她的生活,甚至单方面宣布了对她的“所有权”。 这简直是对她沈清弦最大的挑衅和侮辱! “你……”她开口,声音因脱水和虚弱而沙哑不堪,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和气势,“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赢君婳缓缓转过头。 那双冰冷的眸子对上沈清弦的视线,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亘古不变的沉寂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阳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薄的、摇曳的影子。 “凡俗琐事,自有凡人处理。”她的声音直接在沈清弦的脑海中响起,清冽如玉碎,带着古老的口音和韵律,与这现代的房间形成诡异的反差,“吾只需依附于汝,便可随行。” 依附? 沈清弦瞬间明白了。是了,她说她的身躯是“栖魂之所”。恐怕昨晚车祸后,有路过的人或者救援人员发现了她,将她送了回来。而这位公主殿下,就像一道无形的幽灵,依附在她身上,跟着她一起回到了这个所谓的“安全屋”。 这让她感到一阵恶寒。自己的身体,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成为了另一个意识的载体? “你到底想怎么样?”沈清弦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翻涌,撑着身体坐直,背脊挺得笔直,试图在气势上不落下风,“那个什么狗屁契约,我根本没同意!还有,你说的烙印、夙愿,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赢君婳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在评估一件不太听话的所有物。 “契约始于血脉,烙印承于灵魂,非汝意愿可移。”她的话语不带丝毫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吾之夙愿,关乎国仇家恨,魂体归一。时机至时,汝自会知晓。” 又是这种模糊不清、故弄玄虚的说辞! 沈清弦气得几乎要笑出来,胸口因怒气而起伏,牵动了伤处,一阵龇牙咧嘴。 “我不管你是什么公主还是女鬼,我没兴趣当你的免费旅馆兼工具人!”她恶狠狠地瞪着赢君婳,“立刻、马上,从我的身体里,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随着她的怒斥,左胸的胎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仿佛在抗议她对“主人”的不敬。 赢君婳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并非因为沈清弦的话语,而是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她的目光从沈清弦身上移开,再次投向窗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此世……污浊之气甚重。”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沈清弦解释,“于吾魂体凝炼,多有窒碍。” 沈清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现代都市,人口密集,各种**、杂念、负面情绪交织,对于她这种需要纯净阴气或者特殊能量来凝聚魂体的古代鬼王来说,恐怕确实不是什么好环境。 但这关她什么事? “那正好,”沈清弦冷笑道,“这里不欢迎你,慢走不送。” 赢君婳转回视线,目光落在沈清弦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兴味的东西? “汝之身躯,乃绝佳容器,可滤浊气,蕴养吾魂。”她缓缓说道,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吾既苏醒,便无离去之理。” “你——!”沈清弦气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不,是厚颜无魂之辈! 她猛地掀开被子,试图下床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然而双脚刚沾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软便席卷而来,让她眼前发黑,踉跄着向前扑去。 预料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并非实体的搀扶,而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如同柔韧的冰丝绸带,缠住了她的腰肢和手臂,将她稳稳地托住,然后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重新按回了床上。 那股力量冰冷而强大,带着赢君婳独特的意志,不容反抗。 “伤势未愈,安分些。”赢君婳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沈清弦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又惊又怒。她竟然被一个女鬼……用这种方式“扶”住了?而且,她竟然无法挣脱那股无形的力量? 耻辱!奇耻大辱! “用不着你假好心!”她咬牙切齿,漂亮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赢君婳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并非好心,只是不希望容器受损。 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小姐?您醒了吗?”是负责打扫和做饭的钟点工阿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我听到您房间里有声音……您没事吧?昨天您被送回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 沈清弦心中一凛。 她被送回来时是昏迷的,现在房间里却传出她说话的声音,奇怪的自言自语,这很难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没事,张姨。刚醒,有点……头晕,自言自语罢了。” 门外的张姨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您额头和嘴角的伤我昨天简单处理过了,您看需不需要叫家庭医生再来看看?还有,您饿不饿?我熬了粥。” “不用叫医生。”沈清弦立刻拒绝,她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不见的“麻烦”。“粥……等一下再吃,我现在没胃口。” “好的,小姐。那您有事随时叫我。”张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清弦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赢君婳那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冰冷存在感。 经过这一打岔,沈清弦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她意识到,对着这个完全不通人情、不讲道理的古代公主发火,纯粹是浪费力气。对方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而且似乎认定她了,强行驱赶恐怕行不通。 硬的不行……或许可以试试别的? 她揉了揉依旧发痛的额角,试图换个策略。 “赢……公主,是吧?”她放缓了语气,但依旧带着疏离和警惕,“就算如你所说,有什么契约烙印,我们之间,总该有点基本的尊重和……商量吧?你这样不经过我同意就依附在我身上,甚至干涉我的行动,是不是太过分了?” 赢君婳的身影在贵妃榻上似乎凝实了一点点,她看着沈清弦,仿佛在思考她话语中的含义。 “汝欲如何商量?”她问,语调依旧平淡。 有门! 沈清弦精神微振,忍着不适,尽量让自己的提议听起来合理:“首先,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能随意用那种……力量控制我的身体。这是我的底线。” 赢君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依附容器与完全掌控容器是两回事,后者需要消耗更多的魂力,且在容器强烈抗拒时效果会打折扣。目前看来,维持基本的共生关系,确保容器配合,是更有效率的选择。 “可。”她简短的回应。 沈清弦稍微松了口气,继续提出第二个要求:“其次,关于你的‘夙愿’和需要我帮忙‘重聚魂体’的事情,你不能隐瞒,必须告诉我具体需要做什么,以及……我可能会面临什么风险。我有知情权。” 这次,赢君婳的沉默时间更长了一些。墨色的眸子里有幽光流转,仿佛在追溯久远的记忆,又像是在评估透露信息的利弊。 “吾魂体受损,需汲取至阴之气与生灵愿力,或……化解特定怨念执念,方可逐步恢复。”她缓缓开口,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信息,“至于夙愿……牵扯甚广,汝目前知之无益,反受其扰。待汝魂体能承受之时,自会告知。” 又是这套说辞!沈清弦有些不悦,但也能感觉到对方态度有所松动,至少透露了恢复魂体的方式。至阴之气?生灵愿力?化解怨念?听起来就不是什么简单安全的事情。 “最后,”沈清弦指了指这间卧室,尤其是那张宽敞的床,“这里是我的私人空间。就算你需要‘栖身’,也不能……不能离我太近!尤其是晚上!”想到睡觉时可能有个千年女鬼在床边,或者更糟,在床上盯着自己,她就浑身不自在。 赢君婳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扫过那张大床,又落回沈清弦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脸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吾之存在,依托于汝身之烙印,而非固定方位。”她说道,“远近,于吾并无区别。然……” 她话音微微一顿,身影忽然变得淡薄,下一秒,如同青烟般消散在贵妃榻上。 沈清弦只觉得左胸胎记处猛地一烫,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浓郁的冰冷气息,如同潮水般从那个点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甚至……仿佛要渗入她的灵魂。 “若汝觉不安……”赢君婳的声音,这一次不再是直接在脑海响起,而是仿佛贴着她的耳廓,带着冰冷的吐息,幽幽传来,“吾亦可……时刻相伴。” “啊!” 沈清弦吓得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因为牵动伤口而痛得弯下腰。她惊恐地环顾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赢君婳的身影消失了。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仿佛与她融为一体的感觉,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这个名为赢君婳的亡国公主,不仅仅是一个跟在她身边的幽灵。她真的,如同她所宣告的那样,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她的“栖魂之所”! 所谓的距离,对这个依附于她灵魂烙印的存在而言,毫无意义。 她无处可逃。 恐慌、愤怒、无助、以及一种被强大而未知存在彻底掌控的悚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沈清弦的心脏。她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身体因为复杂的情绪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而那股冰冷的、属于赢君婳的气息,如同胜利者的宣告,无声地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萦绕在她的周身,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 这场被迫的“共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第3章 医院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弦被迫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崭新的生活节奏。 身体上的伤痛在昂贵的药物和精心照料下缓慢恢复,额角和嘴角的淤青淡化,只剩下些许痕迹。但心理上的不适与灵魂层面的纠缠,却与日俱增。 赢君婳的存在,如同在她周围划下了一个无形的牢笼。她不再总是以清晰的、半透明的形态出现,更多的时候,沈清弦只能感受到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冷气息,以及左胸胎记处时强时弱的灼热感,提醒着她,那位两千年前的“室友”并未离开。 她们之间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单方面由赢君婳主导的“平衡”。 沈清弦尝试过各种方法,试图摆脱或者至少是削弱这种联系。她找来据说能驱邪的符箓、水晶,甚至通过关系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师”远程视频,结果对方在屏幕那头刚念了几句咒,沈清弦就感觉胎记处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被撕裂的痛楚,而视频信号也瞬间被强烈的雪花干扰,那位大师脸色煞白,匆忙挂断了连线,之后再打过去,只得到助手战战兢兢的回复:“大师说……您身上的‘那位’,他招惹不起,请您另请高明。” 她也试过跑去人声鼎沸的商场、夜店,试图用旺盛的“人气”来冲淡赢君婳的阴气。结果却是,周围的人越多,杂乱的**和情绪越纷杂,赢君婳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就越发明显,仿佛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排斥。沈清弦自己也会感到莫名的烦躁和头晕,胎记灼痛不已,最终只能狼狈地逃离那些场所。 赢君婳对此并未多做干涉,大多数时间只是冷眼旁观,仿佛在看着笼中的鸟儿徒劳地撞击着看不见的栏杆。只有当沈清弦的行为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比如请大师),或者试图前往某些她认为“不适”的地方时,才会动用那股无形的力量进行轻微的制止或引导。 这种绝对的、无法反抗的掌控感,让沈清弦倍感屈辱,却也让她逐渐认清现实——在拥有超凡力量的赢君婳面前,她那些属于“凡人”的手段,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此世浊气,于吾无益,于汝亦是一种损耗。”某次,当沈清弦从一场令人窒息的派对逃回公寓,靠在门板上喘息时,赢君婳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告诫?“汝之纯阴命格,易引秽物,聚拢过多凡俗杂念,只会令汝神魂不稳。” 沈清弦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她开始明白,赢君婳选择她,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契约烙印”,更因为她这特殊的体质,像是一个天然的、高效的“过滤器”和“能量源”。 这天下午,沈清弦正窝在客厅巨大的沙发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积压的邮件——她名下有一家小型的艺术投资公司,平时大多远程管理。身上的伤痛基本无碍,但精神上的疲惫却难以消除。 赢君婳的身影出现在落地窗前,依旧是半透明的状态,玄衣墨发,与窗外现代化的都市背景形成诡异的叠影。她似乎在观察着什么,目光投向远方某处。 沈清弦已经习惯了这种神出鬼没,尽量忽略她的存在,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 然而,左胸的胎记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不同于以往的悸动。不是灼痛,而是一种……阴冷的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呼唤,与这烙印产生了共鸣。 与此同时,落地窗前的赢君婳忽然转回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沈清弦的左胸位置,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幽光。 “有‘念’聚集。”她突兀地开口,声音直接穿透了沈清弦的思绪。 沈清弦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抬起头,蹙眉:“什么念?” “怨念,执念,不甘之念。”赢君婳的身影飘忽了一下,瞬间出现在沙发旁,离沈清弦更近了一些。那股冰冷的、带着古木冰雪气息的味道愈发清晰。“精纯,且……与吾所需,略有契合。”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紧。她想起了赢君婳说过,恢复魂体需要“至阴之气”、“生灵愿力”或者“化解特定怨念执念”。所以,现在是发现了“猎物”? “在哪里?”她下意识地问道,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赢君婳抬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向某个方向。她的指尖仿佛凝聚着寒气,划过空气时留下淡淡的霜痕。 “彼处。距离不远。”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清弦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吾等需前往一探。” “我们?”沈清弦几乎要跳起来,“开什么玩笑!你要去吸收什么怨念你自己去,凭什么拉上我?”她对那些“脏东西”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居然要主动送上门? 赢君婳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沉:“烙印相连,汝为引。唯汝可助吾定位,并……承载部分‘回响’。” “承载回响?”沈清弦脸色发白,“什么意思?” “净化怨念,其力反哺于吾,然过程之冲击,需有容器分担。”赢君婳的解释冷酷而直接,“汝之身躯与魂魄,乃最佳缓冲。” 沈清弦气得浑身发抖:“所以你不仅要我当你的北斗和过滤器,还要我当你的防弹衣?!赢君婳,你别太过分!” “此乃契约之责,亦是汝存续之需。”赢君婳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自然法则,“吾魂体愈强,烙印反噬愈弱,于汝亦是一种庇护。若吾因力竭而失控,汝之首当其冲。” 威胁! **裸的威胁! 沈清弦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平等的交易。她是被绑定的,没有选择权。如果赢君婳需要“进食”或者“修炼”,她就必须充当那个引路人兼缓冲垫,否则,一旦赢君婳出了问题,她这个“容器”恐怕第一个遭殃。 共生?不,这更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强制捆绑。 看着她脸上交织的愤怒、不甘与一丝恐惧,赢君婳微微倾身,冰冷的气息几乎要拂过沈清弦的脸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残忍的温柔? “恐惧无益。”她低语,声音直接在沈清弦灵魂中回荡,“直面它,掌控它,或……被它吞噬。此为汝之宿命,亦为吾等之羁绊。” 沈清弦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良久,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靠回沙发背。 “在哪儿?”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赢君婳直起身,再次指向那个方向:“城西。一处……汇聚生死悲欢之地。” 城西,仁和医院。 一家历史悠久,规模庞大的综合性公立医院。 当沈清弦那辆崭新的保时捷停在医院老旧的地下停车场时,她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疾病与衰老的沉闷气息。但这并非全部。一种更深层的、阴冷的、混杂着痛苦、绝望、不甘以及偶尔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如同无形的薄雾,笼罩着整个空间。 左胸的胎记持续传来阴冷的牵引感,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指向医院住院部大楼的方向。 “是这里?”沈清弦坐在车里,有些不愿下去。即使是在白天,医院也总能给她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更何况是这种明显透着“不干净”气息的老医院。 赢君婳的身影在她副驾驶座上凝聚,比平时要凝实一些,显然此地的环境对她更有吸引力。她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鬼魂并不需要呼吸,但这个动作仿佛在品尝空气中的“味道”。 “不错。怨念凝而不散,执念盘根错节……其中一道,尤为突出。”赢君婳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幽光,转瞬即逝,“在……高处。” 沈清弦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下车。她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牛仔裤和连帽衫,戴了顶鸭舌帽和口罩,尽量不引人注目。 跟着胎记的指引,以及赢君婳无声的示意,她们穿过嘈杂的门诊大厅,走进略显破旧的住院部电梯。电梯里挤满了面带愁容的病人家属、穿着白大褂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以及一股浓重的疲惫感。 沈清弦紧紧靠着电梯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能感觉到赢君婳就站在她身边,冰冷的气息将周围令人不适的“杂念”稍稍隔开,但那种针对特定目标的牵引感却越来越强。 电梯在十三楼停下。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股比楼下更加阴冷、更加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长长的走廊光线有些昏暗,两侧是紧闭的病房门,偶尔有护士推着药品车走过,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空气中漂浮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低低的啜泣声,又像是风声穿过缝隙的呜咽。 胎记的牵引感,指向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 沈清弦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看了一眼赢君婳,后者对她微微颔首,身影率先飘出了电梯,如同一个无形的向导。 深吸一口气,沈清弦迈步跟了上去。 走廊尽头的病房,门牌上写着“1304”。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死寂。 沈清弦轻轻推开门。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窗帘半拉着,光线晦暗。病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插着氧气管,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和监护仪上的波形证明他还活着。一个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的中年女人坐在床边打盹,应该是护工。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正常,只是比别的病房更冷一些,更安静一些。 但沈清弦的左胸,却像是被冰锥刺中一样,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赢君婳的身影飘到了病床前,目光落在那个垂死的老人身上,又缓缓扫过房间的角落。 “不在其身,”赢君婳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了然,“在其‘影’。” “影?”沈清弦强忍着不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起初,她什么也没看到。但当她集中精神,试图去“感知”赢君婳所说的“影”时,眼前的景象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病床的阴影里,在老人身体的上方,隐约凝聚着一团模糊的、人形的黑气。那黑气不断扭曲、翻腾,散发出强烈的痛苦、不甘和一种……刻骨的怨恨!它像是一个无形的寄生虫,缠绕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汲取着他最后残存的生机,同时又将自身浓烈的负面情绪反馈回去,加剧着老人的痛苦。 “这是……什么东西?”沈清弦声音发颤,她见过游魂,但从未见过如此具象化、如此充满恶意的“念”体。 “残秽。”赢君婳解释道,“将死之人,若心有极深执念或怨恨,又恰逢环境特殊,便可能吸引游离的残秽依附,加速其死亡过程,并滋长残秽自身。此秽……怨气颇重,已初具形态。” 就在这时,那个打盹的护工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怎么突然这么冷……”她并没有看到那团黑气,只是本能地感到了不适。 而病床上的老人,似乎因为残秽的翻腾,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监护仪上的波形也开始出现紊乱的波动。 护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按响了呼叫铃。 赢君婳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团翻腾的残秽,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渴望。 “便是此物。”她对着沈清弦说道,同时,抬起了那只苍白的手。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自赢君婳掌心涌出,直接笼罩向那团残秽! 那团黑气仿佛感受到了威胁,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发出一种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沈清弦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剧痛,眼前发黑,差点站立不稳。 病房里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温度骤降,连那个护工都明显感觉到了异常,惊恐地环顾四周,嘴里念念有词。 赢君婳面无表情,掌心吸力加大。那团残秽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挣扎着,扭曲着,一点点地被从老人身上剥离,朝着赢君婳的掌心汇聚。 随着残秽被剥离,病床上老人的呼吸竟然奇迹般地平稳了一些,监护仪上的波形也渐渐恢复了规律。 然而,就在残秽即将被完全吸入赢君婳掌心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团黑气猛地爆开,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充满怨毒气息的黑丝,如同拥有生命般,一部分被赢君婳吸收,另一部分却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朝着离得最近的、并且与赢君婳有着灵魂连接的沈清弦,疯狂扑来! “小心!”赢君婳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 沈清弦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充满负面情绪的洪流,顺着胎记的链接,汹涌地冲入了她的体内! “呃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扔进了冰窟,又被无数的负面情绪撕扯——垂死的痛苦、对世间的留恋、对某些人或事的刻骨怨恨……种种不属于她的感受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浑身冰冷,牙齿打颤,意识几乎要被冻结、冲散。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冰冷、却带着绝对秩序和强大安抚力量的气息,从胎记处反向涌来,迅速包裹住她的灵魂核心,将那些入侵的怨念黑丝强行隔绝、镇压、然后一点点地吞噬、净化。 是赢君婳。 她飘到沈清弦身边,冰冷的手(这一次,沈清弦清晰地感觉到了实体般的触感)按在了她的左胸胎记之上。那股精纯的阴气如同高效的清道夫,在她体内流转,所过之处,冰寒与怨毒被驱散,只留下一种仿佛被彻底洗涤后的虚弱和空乏。 病房内的异状消失了,灯光恢复了正常,温度也开始回升。那个护工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数值,松了口气。 没有人注意到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的沈清弦。 赢君婳收回手,她原本半透明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一丝,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幽深冰冷。她看着几乎虚脱的沈清弦,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回响已过。”她平静地陈述,“汝无恙。” 沈清弦抬起头,看向赢君婳,嘴唇翕动,想骂人,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她只能狠狠地瞪着她,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和后怕。 这就是所谓的“承载回响”?简直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赢君婳对上她愤怒的目光,并未回避,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此秽之力,于吾有益。然其反噬,亦超预估。下次,吾会注意。” 下次?还有下次?! 沈清弦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她终于彻底意识到,被这位亡国公主缠上,她的生活,将从以往的骄奢淫逸,彻底转向充满未知危险的、恐怖的灵异征程。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4章 镜廊回声 沈清弦在床上昏沉地躺了整整一天。 那种灵魂被强行撕扯、又被冰冷力量缝合的感觉,久久不散。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连指尖都泛着酸软。意识浮浮沉沉,噩梦与现实交织,尽是扭曲的黑影和无声的尖啸。 赢君婳没有再以任何形态出现,但沈清弦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股冰冷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气息,盘踞在公寓的某个角落,或者说,更直接地,盘踞在她左胸那处烙印之上。它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厚重,带着一种……餍足后的沉寂。 仿佛饱餐一顿的猛兽,在黑暗中静静蛰伏,消化着猎物。 沈清弦说不清自己是愤怒更多,还是恐惧更深。她就像一个被强行绑上战车的卒子,身不由己,连抗议都显得苍白无力。赢君婳需要“进食”,她就得充当诱饵和消化药,甚至还要分担“食物”反抗带来的副作用。 这算哪门子的共生?分明是主仆,不,是饲养者与被饲养物的关系! 傍晚时分,她终于挣扎着爬起来,冲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却驱不散骨髓里残留的寒意。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只有左胸那块胎记,颜色似乎愈发嫣红灼目,像一枚刚刚烙下的、带着不祥意味的印章。 她裹着浴袍走出浴室,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城市霓虹透过落地窗,投下光怪陆离的影。赢君婳就站在那片光影交界处,玄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苍白的侧脸和墨色的长发,在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她似乎正在“看”着窗外,但沈清弦知道,她的感知远非肉眼所能局限。 “醒了。”赢君婳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如同冰珠落玉盘。 沈清弦没有回应,径直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些喉咙深处的干涩与恶心感。 “感觉如何?”赢君婳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经过淬炼后的工具是否完好。 “托你的福,还没死。”沈清弦没好气地回道,声音沙哑。她放下水杯,双臂环胸,靠在岛台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下次再有这种‘好事’,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赢君婳缓缓飘近,她没有脚步声,行动间带起细微的气流,卷动着空气中清冽的冷香。“残秽无常,其爆发时机,非吾所能精准预料。”她在沈清弦面前几步远处停下,视线下滑,精准地落在她浴袍微敞领口下的那片肌肤,胎记的位置。 沈清弦下意识地拢紧了浴袍领口,动作带着明显的戒备。 “汝之魂体,较之昨日,坚韧些许。”赢君婳似乎并未在意她的动作,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观察,“承载‘回响’,虽险,亦是锤炼。” “锤炼?”沈清弦几乎要气笑了,“那种差点把我灵魂都冻碎撕烂的感觉,你管它叫锤炼?”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赢君婳,我们得谈谈。就算有那个见鬼的契约,就算我真是你的什么‘容器’,我也不是你的所有物!我有我的人生,我的意愿!你不能每次都这样强行把我拖进这种危险里!” 赢君婳静静地听着,墨色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沈清弦的愤怒只是拂过山石的微风。 “汝之人生,自与吾相遇,便已改写。”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残酷,“抗拒,徒增痛苦。接纳,或可觅得一线生机与……力量。” “力量?”沈清弦捕捉到这个字眼,眉头紧蹙。 “汝之纯阴命格,如同未琢之璞玉,空有禀赋,却无运用之法。寻常秽物近身,汝只能被动感知,甚受其扰。”赢君婳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浴袍,直视那灵魂的烙印,“然经昨日‘回响’,汝之魂体,已初步适应吾之气息,并对阴属能量,有了些许……共鸣与抗性。” 沈清弦愣住了。她仔细回想,似乎……确实有些不同。以往在医院那种地方,她只会感到压抑和不适,需要极力屏蔽那些杂乱的“情绪”。但此刻,尽管身体依旧虚弱,精神上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却似乎清晰了一丝,那些漂浮的、负面的能量碎片,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阻碍地冲击她的意识,反而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过滤了,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但侵袭性大大降低。 是……因为她分担了那道残秽的冲击,灵魂被动地得到了“锻炼”?还是因为赢君婳的力量在她体内残留,形成了一种保护? “这意味着什么?”她谨慎地问道。 “意味着,汝不再仅仅是容器。”赢君婳的身影向前飘了半步,冰冷的气息几乎要触及沈清弦的皮肤,“汝可逐步习得,如何引导汝之命格,如何运用吾留存于烙印之力。纵是微末,亦可自保,乃至……反击。” 反击? 这个词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沈清弦心中漾开一圈涟漪。从小到大,因为这该死的体质,她只能被动地忍受那些常人无法感知的骚扰和恐惧。如果……如果真的能拥有掌控,甚至反击的力量……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但随即被她强行压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这位心思难测的亡国公主。 “条件呢?”沈清弦直视着赢君婳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古井无波的深邃中看出些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更积极地配合你去‘狩猎’?还是……” “助吾重聚魂体,了却夙愿。”赢君婳的回答依旧是这个核心目标,但她顿了顿,补充道,“此过程,亦是汝掌控自身之力必经之路。吾需要更稳定的‘锚点’与‘通道’,而汝,需要力量摆脱被动处境。互利之事。” 沈清弦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赢君婳的话戳中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对自身命运的掌控感。一直以來,她用财富、用美貌、用骄纵叛逆来武装自己,试图对抗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影响的恐惧,但收效甚微。而现在,一个可能掌握主动权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尽管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以及与虎谋皮的危机。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没有立刻答应,维持着最后的矜持与警惕。 赢君婳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逼迫。“可。”她淡淡应道,身影开始变淡,“然‘念’之聚集,不随汝愿。下一次,或许更快到来。”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如青烟般消散在昏暗的客厅里,只留下那缕若有若无的冷香,以及沈清弦左胸胎记处,隐隐传来的、仿佛共鸣般的微热。 沈清弦独自站在岛台边,良久,缓缓抬手,抚上那块滚烫的皮肤。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恐惧、愤怒、一丝微弱的希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拖入未知漩涡的宿命感。 她知道,赢君婳说得对。从那个山路的夜晚开始,她的人生已经彻底偏离了轨道。抗拒或许能暂时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无法改变本质。那个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亡国公主的夙愿,以及她自身特殊的命格,就像两条早已注定的线,强行纠缠在了一起。 而下一次“狩猎”的预告,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她的头顶。 她没有等太久。 仅仅过了两天,一个深夜,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公寓的宁静。 沈清弦刚从一场关于无尽黑暗走廊的噩梦中惊醒,心跳还未平复。她抓起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有些意外,但并非完全不熟悉的名字——林薇,她大学时期的学姐,一位才华横溢、性格却有些内向敏感的建筑设计师。毕业后两人联系不多,仅限于朋友圈点赞之交。 这么晚了,她怎么会打电话来? 沈清弦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就传来林薇极度惊恐、带着哭腔和颤抖的声音,语无伦次: “清弦……救、救我!它又来了!一直在响……我、我好像……好像把它带回家了!镜子!是镜子!它在镜子里看着我!!” 第5章 镜廊回声 完 沈清弦握着手机,林薇那充满极致恐惧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深夜的宁静,也刺穿了她本就因噩梦而紧绷的神经。 “清弦……救、救我!它又来了!一直在响……我、我好像……好像把它带回家了!镜子!是镜子!它在镜子里看着我!!” 声音扭曲变形,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仿佛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喉咙。 “林薇?林薇你冷静点!”沈清弦瞬间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无,“你在哪里?家里吗?什么东西在镜子里?”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语速飞快地追问。左胸的胎记,几乎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就传来一阵清晰的、阴冷的悸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扩散。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像是物体被拖拽碰撞的噪音,接着是林薇更加尖利、几乎破音的哭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它就在那儿!在每一个反光的东西里!窗户、玻璃杯、甚至……甚至我的手机屏幕!它在笑!它看着我!清弦,我好怕……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后,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林薇!林薇!”沈清弦对着话筒又喊了两声,确认对方已经断线,心头猛地沉了下去。她立刻回拨过去,听到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冰冷提示音。 出事了。林薇肯定出事了! 而且,绝非普通的惊吓。那种几乎要冲破听筒的绝望和恐惧,以及自己胎记的异常反应,无不指向一个可能——林薇招惹上了极其麻烦的“东西”。 “赢君婳!”沈清弦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喊出声。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卧室角落的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凝聚,赢君婳玄衣墨发的身影悄然浮现。她似乎并未“睡眠”,或者说,她存在的状态本就与常人不同。此刻,她那双冰冷的眸子正落在沈清弦手中的电话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强烈的怨念波动,”赢君婳的声音直接在沈清弦脑海响起,带着一丝凝重的意味,“通过某种媒介……扩散、共鸣。与汝相连之人?” “是我一个学姐,林薇。”沈清弦快速将电话内容和自己不好的预感说了一遍,尤其是提到“镜子”和“每一个反光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比你上次吸收的那个‘残秽’更厉害吗?” 赢君婳的身影飘近,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林薇家所在的方位。“非是残秽。此乃‘镜魅’,或类似之物。”她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古老的见闻,“依附于镜面、水面等可映照之物,以窥视、放大生灵内心恐惧与负面情绪为食,甚者可侵蚀神智,将人拖入镜象幻境,永世沉沦。” “镜魅?”沈清弦倒吸一口凉气,光是听描述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能对付吗?” 赢君婳的视线转回沈清弦脸上,落在她左胸胎记的位置,那里正持续散发着阴冷的悸动。“汝之烙印,已与其产生微弱链接。此物狡猾,擅藏匿于镜像迷宫,寻常手段难以触及。然……”她顿了顿,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光,“其核心怨念,于吾而言,亦是补品。且此等存在,通常关联着某种强烈的‘执念’源头,或与吾之夙愿有关。” 又是夙愿。沈清弦现在没心思深究这个,林薇的安危是当务之急。 “你能找到她?能救她吗?”她急切地问道。 赢君婳微微颔首:“既有链接,循迹而去不难。然镜魅领域诡异,需汝同行,以汝之感知为引,破其迷障。” 又是需要她!沈清弦感到一阵无力,但想到林薇可能正处在极度危险中,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好!我去!需要准备什么?” “无需外物。”赢君婳的身影开始变得凝实,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愈发浓郁,仿佛在积蓄力量。“凝神静气,感应胎记之指引。吾携汝前往。” 话音刚落,沈清弦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冰冷的能量瞬间包裹了自己,眼前景象一阵扭曲模糊,仿佛空间被强行折叠。失重感传来,却又被赢君婳无形的手臂稳稳扶住。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又像是无数玻璃碎裂的尖锐回响。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周围的景象稳定下来。 沈清弦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栋高级公寓楼的走廊里。正是林薇居住的小区和她所在的楼层。走廊里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幽绿光。 而林薇家的公寓门,此刻正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灰尘混合着某种**甜腥的气息,从门缝里飘散出来。 沈清弦左胸的胎记,此刻灼热与冰冷交织,悸动得更加剧烈,明确地指向那扇门后的黑暗。 “就在里面。”赢君婳的身影悬浮在她身侧,目光锐利如刀,凝视着那扇门,“小心,领域已初步形成。”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吱呀—— 老旧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门后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了所有的光线。沈清弦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射入黑暗,却仿佛被某种东西吸收了一般,只能照亮门前一小块区域,无法穿透更深。 空气中那股**甜腥的气息更加浓重了,还夹杂着一种……冰冷的、类似于金属和玻璃摩擦的味道。 “林薇?”沈清弦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室内显得有些发闷,甚至带着一丝回音。 没有回应。 她迈步走了进去,赢君婳无声地飘在她身前半步,玄色的身影在手机光柱边缘若隐若现,仿佛黑暗中的灯塔,又像是引领她走向深渊的幽灵。 手电光扫过客厅。家具摆放整齐,但所有覆盖着玻璃或能够反光的表面——电视屏幕、玻璃茶几、装饰画框,甚至是一个不锈钢的水杯——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油腻的灰翳,使得映照出的影像扭曲、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沈清弦下意识地看向最近的一面装饰镜。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紧张的脸,以及赢君婳那模糊的、非人的轮廓。然而,就在她视线对上的瞬间,镜中她的影像,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拉扯出一个完全不符合她此刻情绪的、僵硬而诡异的微笑! 沈清弦头皮一炸,猛地移开视线,心脏狂跳。 “凝神。”赢君婳冰冷的声音及时在她脑海响起,带着一股镇定的力量,“此乃镜魅惑心之术,勿要被其表象所迷,动摇心智。” 沈清弦强行定下心神,不再去看那些反光物,将注意力集中在胎记的指引和寻找林薇上。 她们穿过客厅,走向卧室的方向。越往里走,空气越冷,那股诡异的甜腥味也越浓。胎记的悸动几乎变成了持续的刺痛。 卧室的门紧闭着。 沈清弦伸手去拧门把手,触手一片冰寒,仿佛握着一块坚冰。她用力一拧,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卧室里的景象,让沈清弦瞬间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卧室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昏暗的阅读灯散发着惨淡的光晕。而整个卧室的墙壁、天花板,凡是可以粘贴的地方,竟然都贴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子!梳妆镜、手持镜、甚至是被拆下来的汽车后视镜……它们以各种角度镶嵌、粘贴在那里,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无限反射的恐怖迷宫。 而在无数面镜子的中央,林薇蜷缩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只露出凌乱的发顶,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动物般的呜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无数面镜子映照出的影像中,并没有沈清弦和赢君婳的身影!只有林薇蜷缩颤抖的背影,被无限复制、折射,形成了一种令人晕眩呕吐的视觉效果。而在某些镜子的角落里,沈清弦似乎瞥见了一些快速闪过、扭曲不定、充满恶意的阴影! “林薇!”沈清弦强忍着不适,喊了一声,朝床边走去。 听到声音,被子下的林薇猛地一颤,却没有抬头,反而将被子裹得更紧,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传来:“别过来!不要看镜子!它们在镜子里!它们会看到你!会抓住你!” 就在这时,离床最近的一面梳妆镜里,属于林薇的那个蜷缩影像,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镜中的“林薇”,脸色青白,双眼空洞无神,嘴角却咧开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笑容,几乎要裂到耳根!它直勾勾地“看”着现实中的沈清弦,然后,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指向她。 现实中的林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房间里所有的镜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发出细密而尖锐的“嗡嗡”声。镜面中的影像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那些闪烁的阴影变得更加清晰、活跃,它们撞击着镜面,仿佛随时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界限,来到现实! “不知死活。”赢君婳冷哼一声,玄袖一拂。 一股磅礴冰冷的阴煞之气如同潮水般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卧室!空气中仿佛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温度骤降到冰点以下。 那些震动不休的镜子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按住,瞬间停止了嗡鸣。镜面中扭曲的影像和活跃的阴影也仿佛被冻结,凝固在了原地。 然而,这种压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下一刹那,所有的镜面同时爆发出刺目的、不祥的幽光!无数道扭曲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尖,从四面八方射向站在房间中央的沈清弦和赢君婳! 沈清弦只觉得大脑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的意识,无数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恐惧、绝望、怨恨、疯狂——如同病毒般试图侵入她的思维。胎记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比面对残秽时强烈数倍! 赢君婳身影不动,周身散发出的阴煞之气更加浓郁,如同黑色的火焰般升腾,将那些恶意的视线和精神冲击强行阻挡、湮灭。但她那凝实的身影,也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对抗这遍布整个空间的镜魅领域,对她而言也并非轻松。 “找到核心!”赢君婳的声音在沈清弦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迫,“此领域由一核心镜面支撑,毁之可破!用汝之感知,忽略表象,寻找怨念汇聚之源!” 沈清弦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和剧痛,闭上眼睛,全力催动左胸胎记的感知能力。她不再用眼睛去看那些令人晕眩的镜子迷宫,而是将意识沉入那片阴冷的悸动之中,如同雷达般扫描着整个空间。 无数混乱、扭曲的怨念波动如同嘈杂的无线电信号,干扰着她的判断。但在这片混沌之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在房间西北角,一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边缘有些破损的老旧雕花铜镜上,传来的怨念波动最为凝练、最为深沉,也最为……古老!仿佛所有的恶意、所有的窥视、所有的扭曲幻象,都源于那面镜子! “在那里!”沈清弦猛地睁开眼,指向那面铜镜,“那面铜镜!” 几乎在她指出目标的瞬间,整个镜魅领域仿佛被激怒了! 所有的镜子同时发出尖锐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厉啸!镜面中的影像彻底疯狂,它们撕扯着自己的脸,撞击着镜面,一道道漆黑的、如同沥青般的粘稠物质,从一些镜面的边缘渗出,缓缓流淌到地上,凝聚成模糊扭曲的、拥有不定形躯体的阴影,朝着沈清弦和赢君婳蠕动着包围过来! 而被沈清弦指出那面铜镜,镜面猛地荡漾起剧烈的波纹,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扭曲黑影,正挣扎着要从镜中爬出!那黑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意和强大的压迫感! “护住己身!”赢君婳低喝一声,玄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她双手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周身阴煞之气瞬间压缩、凝聚,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玄光,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直射那面核心铜镜! 黑色玄光所过之处,那些蠕动的阴影如同冰雪消融,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瞬间溃散。然而,更多的阴影从其他镜子中涌出,前赴后继。 与此同时,铜镜中的黑影似乎感受到了致命威胁,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镜面波纹剧烈震荡,一道同样凝练的、带着污秽与堕落气息的灰黑色光芒迎向赢君婳的玄光! 两股强大的非人力量在半空中轰然对撞! 轰——!!! 无声的爆炸在精神层面炸响! 沈清弦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眼前一黑,灵魂像是被重锤击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一口腥甜涌上喉咙。胎记处的痛楚达到了顶点,仿佛要被硬生生撕裂! 整个卧室的镜子,在这一刻齐齐爆碎!无数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四溅飞射! “呃!”赢君婳发出一声闷哼,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变得比之前淡薄了许多,显然这次硬碰硬的对决,对她消耗极大。 而那道灰黑色光芒则被黑色玄光彻底击溃、吞噬!玄光去势不减,狠狠地轰击在那面核心铜镜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铜镜镜面上,出现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镜中那个挣扎欲出的庞大黑影发出一声充满不甘和怨毒的尖啸,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瞬间消散无踪。 随着核心铜镜的碎裂,房间里残存的镜子仿佛失去了力量源泉,瞬间黯淡下去,那些蠕动的阴影也如同烟雾般消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甜腥气息开始迅速消退,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恶意也如潮水般退去。 领域……破了。 卧室里一片狼藉,布满了玻璃碎片。只有床头那盏阅读灯还顽强地亮着,投下微弱的光。 床上,林薇似乎因为领域的破碎和核心镜魅的消亡,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瘫软下去,陷入了昏迷,但呼吸却变得平稳了许多。 沈清弦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灵魂像是被放在砂纸上摩擦过一样,火辣辣地疼。左胸的胎记依旧灼热,但那种悸动和刺痛感正在缓慢平息。 赢君婳的身影飘到她面前,比之前透明了许多,气息也微弱了不少,但那双墨色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仿佛有幽深的漩涡在转动。她看着沈清弦,目光复杂,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满意? “做得不错。”赢君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清冷,“能于混乱中精准定位核心,汝之感知,确有天赋。” 沈清弦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有气无力地问道:“那东西……彻底解决了?” “镜魅本体已散,然其核心怨念,已被吾汲取。”赢君婳抬起手,掌心之中,一团极其凝练、不断扭曲挣扎的灰黑色气旋正在被她的力量迅速炼化、吸收。“此物怨气之精纯,远超那医院残秽,于吾魂体恢复,大有裨益。” 随着那团气旋被炼化吸收,赢君婳原本变得淡薄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实起来,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威压甚至比之前更盛一分。 沈清弦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自己差点被搞得灵魂破碎,对方却像是饱餐了一顿,实力还有所精进。这“互利”的关系,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更大。 “林薇怎么样了?”她更关心朋友的状况。 “心神耗损过度,邪气入体,但无性命之忧。静养些时日便可恢复。”赢君婳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林薇,“此地残留阴气,吾已驱散大半,不会再对她造成影响。” 沈清弦松了口气,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和灵魂的创伤,腿一软,又滑坐下去。 一只冰冷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沈清弦抬起头,看着赢君婳那张近在咫尺、清冷绝伦的脸。那只手苍白、修长,指尖带着凛冽的寒气,却稳定地悬停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不容拒绝的扶持。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搭了上去。 触手一片冰寒,仿佛握住了万载寒玉,但那冰寒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接触点流入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灵魂,如同甘泉般滋润着那些火辣辣的创伤,带来一丝清凉的慰藉。 赢君婳微微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两人站得很近,赢君婳的身高与沈清弦相仿,目光几乎平视。冰冷的吐息拂过沈清弦的额发,带着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冷香。 “今日之事,可见汝之潜能。”赢君婳凝视着她的眼睛,墨色的瞳仁深不见底,“抗拒毫无意义,沈清弦。唯有掌握力量,方能在这条注定荆棘的路上,护住汝想护之人,亦护住汝自身。” 沈清弦沉默着,没有反驳。今晚的经历,让她深刻地认识到,在赢君婳和她所代表的那个恐怖世界里,她以往的骄傲和财富,脆弱得不堪一击。林薇的遭遇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如果今天没有赢君婳,或者她自己没有这特殊的体质和烙印,后果不堪设想。 掌握力量……这个诱惑,在此刻变得无比真实而迫切。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我需要怎么做?” 赢君婳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于笑的弧度,却冰冷依旧。 “首先,学会如何更有效地运用汝之感知,而非被动承受冲击。其次,逐步引导烙印之力,强化汝之魂体。”她的手指,隔着衣物,轻轻点在沈清弦左胸的胎记上,一股更加精纯冰冷的能量注入,让沈清弦忍不住轻轻一颤。 “此过程,不会轻松,甚至……可能比今日更为痛苦。”赢君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蛊惑的意味,“汝,可愿承受?” 沈清弦感受着胎记处传来的、既痛苦又带着奇异舒适感的能量流动,看着赢君婳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眸子,脑海中闪过林薇惊恐的脸,闪过自己无数次在灵异现象前的无力与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最后的犹豫和恐惧,迎上赢君婳的目光,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我愿意。” 三个字,掷地有声。 这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为了帮助赢君婳完成那未知的夙愿,更是为了……夺回对自己人生的掌控权。 赢君婳看着她眼中燃起的决心,那冰冷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极淡的笑意。 “善。” 她松开手,身影向后飘开,重新恢复了那种疏离而威严的姿态。 “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沈清弦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林薇,确定她呼吸平稳,便跟着赢君婳,踏着一地的玻璃碎片,离开了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恶战的恐怖镜廊。 走廊外,夜色依旧深沉。但沈清弦知道,从她说出“我愿意”这三个字开始,她的人生,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与恐怖和力量相伴的征途。 而身边的这位亡国公主,既是她的引路人,她的契约者,亦是她未来道路上,最深不可测的羁绊与……危机。 第6章 暗涌初现 意识回归的过程,像是从冰冷的深海上浮,穿过层层粘稠的黑暗。 首先恢复的是触感——身下是柔软昂贵的埃及棉床单,带着她惯用的、清冽中透着一丝暖意的鸢尾花香气。这熟悉的安全感,与她灵魂深处残留的、属于镜廊的冰冷恶意和玻璃碎裂的尖锐回响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乎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切的恍惚。 然后是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太阳穴和左胸胎记的位置,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胀痛,仿佛被过度使用的肌肉,带着使用过度的疲惫和隐隐的灼热。但奇异的是,这种不适中,又夹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沈清弦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卧室熟悉的天花板,晨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温暖的光带。 她还活着。而且,是在自己的床上。 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林薇绝望的求救电话,赢君婳携她跨越空间的诡异旅程,那布满镜子的恐怖卧室,扭曲的影像,蠕动的阴影,以及最后那决定性的、指向核心铜镜的一瞬,和随之而来的、几乎撕裂灵魂的能量冲击与无数镜面爆碎的景象。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左胸,隔着真丝睡袍,那块胎记依旧传来清晰的温热感,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失控的灼痛或阴冷的悸动,反而像是一块被初步打磨、开始散发自身微光的暖玉,与她的心跳同频共振。 这就是……赢君婳所说的“锤炼”后的结果?魂体变得“坚韧些许”? “醒了。” 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没有一丝波澜,却瞬间将沈清弦从纷乱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她侧过头,看见赢君婳正坐在靠窗的那张单人沙发上。晨光勾勒出她玄衣墨发的轮廓,让她半透明的身影边缘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少了几分夜里的阴森,多了几分非尘世的静谧。她并没有看沈清弦,而是微微垂眸,凝视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那里似乎有极淡的黑色气流如小蛇般缠绕、流动,最终没入指尖消失不见。 她在炼化吸收昨晚得到的那团“精纯怨念”。 “感觉如何?”赢君婳抬起眼帘,墨色的眸子转向沈清弦,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审视她灵魂的状态。 沈清弦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仔细感受了一下。“像……像跑完一场极限马拉松,又像是重感冒发烧刚好。”她斟酌着用词,“很累,浑身都疼,但……脑子好像清楚了一点?”她尝试着去“感知”周围,不再是以前那种被动接收杂乱信息的烦躁,而是一种更主动、更清晰的“扫描”。她能隐约“听”到楼下街道远远传来的、被过滤后的模糊车流声,能“感觉”到空气中漂浮的、属于这座城市的庞杂但微弱的情绪碎片,但它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冲击她的意识,反而像是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魂力初步凝练,感知自然更为明晰可控。”赢君婳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她的感受,“然此不过初窥门径,距真正掌控,尚远。” 沈清弦点了点头,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她想起昨晚最后时刻,自己毫不犹豫说出的“我愿意”,此刻心情复杂,既有对未知前路的忐忑,也有一丝破釜沉舟后的坚定。 “林薇她……” “吾已探查过,她无恙。惊吓过度,心神损耗,但镜魅已除,邪气驱散,休养几日便可恢复,不会留下后患。”赢君婳打断她,语气平淡,“倒是汝,需尽快适应魂力变化,稳固当前境界。” 沈清弦松了口气,林薇没事就好。她看着赢君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昨晚那个镜魅……它说的‘它们’,还有它依附的那面铜镜,似乎很古老?这东西是怎么找上林薇的?是随机事件,还是……” 赢君婳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发出几不可闻的、如同冰凌碰撞的细微声响。“镜魅之类,多因强烈执念或怨恨,依附于镜、水等可映照虚妄之物而成。其形成并非易事,往往需特定条件与漫长时光。那面铜镜……”她顿了顿,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追忆与冷冽,“其上纹路古拙,隐有前朝宫禁规制痕迹,且怨念深沉晦涩,非寻常百姓之家所能孕育。至于为何找上汝之友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清弦身上,带着一种审视:“或因巧合,被其气息吸引。亦或……与其近期接触之物、所至之地有关。更有可能……”她的话音微妙地停顿,留下令人不安的余韵,“是因汝。” “因为我?”沈清弦心头一跳。 “汝身负吾之烙印,命格纯阴,如同黑夜中之明灯,对诸多阴秽之物本就具有天然吸引力。随着吾之魂体逐步恢复,此等吸引力只会愈发显著。”赢君婳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日后,类似事件,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沈清弦的脸色白了白。这意思是,她以后就是个活的鬼怪诱捕器?不仅要帮着赢君婳“狩猎”,还要被动吸引各种麻烦上门? 看着她瞬间难看的脸色,赢君婳却话锋一转:“然,福兮祸之所伏。此等‘麻烦’,亦是汝锤炼魂力、掌控自身之绝佳机会。且……”她指尖那道细微的黑色气流彻底消散,周身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幽深难测,“吞噬此类精纯怨念,于吾恢复至关重要。吾愈强,烙印反噬愈弱,对汝之庇护亦愈强。此乃良性循环。” 沈清弦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庞大且不容乐观的信息。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绑在了一架高速冲向未知深渊的战车上,只能前进,无法后退。赢君婳需要她作为“锚点”和“通道”来恢复力量,而她,则需要借助赢君婳的力量和这些“麻烦”来获得自保乃至反击的能力,同时还要祈祷赢君婳在恢复过程中不会先把她这个“容器”给折腾坏或者……彻底吞噬。 这平衡,脆弱得令人心惊。 “我明白了。”她最终只能吐出这三个字,带着认命般的沉重。 赢君婳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不再多言,身影缓缓变淡,如同融入阳光的冰雪,消失在沙发上,只留下那缕若有若无的冷香,表明她并未远离,或许已回归那烙印之中继续炼化力量。 沈清弦独自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她拿起床头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林薇发了一条信息,措辞谨慎地询问她的状况,并暗示她如果觉得家里还有什么不对劲,可以暂时搬去酒店或者朋友家住几天。 信息发出去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立刻得到回复。沈清弦知道林薇可能还在昏睡,或者需要时间平复,便没有继续打扰。 她起身下床,脚踩在地毯上时,依旧能感觉到身体的虚软和灵魂深处的疲惫,但那种通透感也确实存在。她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城市在脚下苏醒,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然而,在沈清弦此刻 enhanced 的感知中,这片繁华之下,似乎也潜藏着无数细微的、阴暗的、不和谐的“波纹”。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低语,是无数负面情绪和残留执念交织成的、常人无法察觉的暗流。 她以前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并为此困扰。而现在,她似乎能更清晰地“看”到这些暗流的轮廓,虽然还无法理解其具体含义,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被动。 这或许就是赢君婳所说的“力量”的雏形?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弦的生活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半隐居”状态。她推掉了所有的社交活动,连公司的事务也大多通过线上处理。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尝试着适应和摸索自己 newfound 的感知能力,以及……尝试与赢君婳进行更深入的“沟通”。 这个过程远比她想象的要困难和……诡异。 赢君婳似乎进入了一种类似“闭关”的状态,大部分时间都沉寂在烙印之中,只有偶尔会在夜晚出现,身形比之前凝实许多,周身的威压也愈发厚重冰冷。她的话很少,往往只是对沈清弦的感知练习进行极其简略的点评或纠正。 “范围太广,精力分散。凝于一点。” “勿要被表象情绪迷惑,追寻其根源波动。” “魂力运转滞涩,心不静,则气不顺。” 她的指导方式堪称严苛,甚至可以说是粗暴。有时沈清弦感知出错,或是魂力运转不当,左胸的胎记便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冰冷的针扎入,让她瞬间冷汗涔涔。但不可否认,在这种近乎折磨的练习下,沈清弦对自身魂力的掌控,确实在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提升着。她现在已经能够较为精准地控制感知的范围和精度,甚至可以初步调动一丝微弱的、源自胎记的冰凉能量,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屏障”,用来隔绝那些过于杂乱微弱的负面情绪干扰。 这微小的进步,给她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慰藉和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这天下午,沈清弦刚结束一轮令人精疲力尽的魂力引导练习,正瘫在沙发上休息,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请问是沈清弦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但带着几分公式化拘谨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沈小姐您好,冒昧打扰。我是市博物馆民俗器物部的负责人,我姓陈,陈明远。”对方自我介绍道,“我们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您对古代器物,尤其是带有一些……嗯,特殊历史背景的器物,颇有兴趣和研究?” 沈清弦心中微微一动,坐直了身体。她对古董的兴趣仅限于投资和装饰,从未对外宣称过有什么“研究”,更别提“特殊历史背景”这种暧昧的说法。这通电话,来得有些蹊跷。 “陈主任您好,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她保持着礼貌,但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探究。 “这个……”陈明远似乎有些尴尬,含糊道,“是通过一位姓林的女士,林薇小姐那边间接了解到的。她说您可能对某些……不太寻常的古物有独特的见解。” 林薇?沈清弦蹙眉。林薇确实知道她家境优渥,偶尔会收藏一些艺术品,但绝不可能对别人说她研究“特殊历史背景”的器物。这更像是某种……经过修饰的托词。 “陈主任,您不妨直说,找我有什么事?”沈清弦懒得绕圈子。 电话那头的陈明远似乎松了口气,又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犹豫:“是这样的,沈小姐。我们博物馆近期接收了一批捐赠的民俗器物,其中有一面……一面镜子,有些特别。自从它入库之后,我们器物部所在的区域,就发生了一些……不太好解释的现象。有几个值班的同事反映,晚上会听到奇怪的声音,看到不该有的反光,甚至有人出现了短暂的梦游和精神恍惚的情况……”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不安:“我们找过一些专家看过,也请人做过法……呃,进行过一些净化仪式,但效果都不理想。有人建议我们找真正有‘能力’的人看看。林薇小姐之前因为一个设计项目和我们馆有接触,闲聊时提起您似乎对这方面……有所了解,所以我们才冒昧联系您,想请您……方便的时候,能否过来帮忙看一下?” 镜子?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跳!左胸的胎记几乎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就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警示意味的阴冷悸动! 昨晚才刚解决了一个镜魅,今天博物馆就出现了有问题的古镜?这巧合得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她下意识地在心中呼唤赢君婳,但烙印那头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赢君婳似乎正处于炼化吸收的关键时刻,无暇他顾。 “沈小姐?您还在听吗?”见沈清弦久久没有回应,陈明远有些忐忑地追问。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很可能又是一个“麻烦”,但赢君婳说过,这类事件是她锤炼魂力的机会,而且,涉及到可能与赢君婳“夙愿”相关的古物,她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更重要的是,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件事,或许并非偶然。 “陈主任,”她开口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可以过去看看。但我不保证一定能解决什么问题。” “太好了!太感谢您了沈小姐!”陈明远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感激,“您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可以安排!” “就今天下午吧。”沈清弦看了一眼时间,决定速战速决,“我一个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沈清弦站起身,走到衣帽间,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休闲装。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和锐利。 左胸的胎记持续传来阴冷的悸动,像是在为她即将面对的危险敲响警钟。 她知道,独自前往一个可能存在未知危险的地方,并非明智之举。尤其是在赢君婳无法提供即时支援的情况下。 但她没有选择。 既然踏上了这条路,就不能永远依赖赢君婳的保护。她需要学会独立面对,用自己的力量去应对挑战。 这不仅是锤炼,更是一种证明——向她自己,也向那位观察着她的亡国公主,证明她拥有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价值和资格。 她拿起车钥匙和手机,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眼神坚定的自己,转身走出了公寓。 窗外阳光正好,但沈清弦知道,城市的阴影处,另一股暗流,正随着那面等待在博物馆中的古镜,悄然涌动。 而她,正主动走向这场漩涡的中心。 第7章 古境迷踪 上 市博物馆坐落在城市的老城区,是一栋融合了中式屋顶与现代玻璃幕墙的庞大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庄重而静谧。但沈清弦驾车驶入其地下停车场时,左胸胎记传来的那股阴冷悸动却愈发清晰、急促,如同不断收紧的冰冷绞索,提醒着她这座知识殿堂之下潜藏的不谐。 陈明远主任早已等在员工通道入口。他是个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边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焦虑和疲惫,眼下的青黑显示出他近期的睡眠质量堪忧。 “沈小姐!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见到沈清弦,陈明远立刻迎了上来,双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摇了摇,语气充满了感激,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或许是怀疑?毕竟沈清弦看起来太年轻,也太漂亮,与人们印象中那些“有道之士”的形象相去甚远。 “陈主任,客气了。”沈清弦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平淡,“直接带我去看那面镜子吧。” “好,好,这边请,这边请。”陈明远连忙在前面引路,穿过需要刷卡的门禁,走进了博物馆内部。 与对外开放的明亮展厅不同,工作人员区域显得有些昏暗和拥挤。走廊两侧是紧闭的办公室门和仓库铁门,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灰尘以及一种……类似于老木头和陈旧织物的混合气味。安静,一种过于沉重的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沈清弦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向外延伸。她能“听”到墙壁内电线微弱的电流声,能“感觉”到某些紧闭的门后存放着的、承载了岁月沉淀的古老器物散发出的微弱灵光或沉寂死气。但所有这些,都被一股更强大、更阴郁、如同粘稠墨汁般弥漫在空气中的怨念波动所覆盖、所扭曲。 那波动的源头,就在前方。 “就是前面那间临时库房。”陈明远在一扇厚重的、带有电子密码锁的铁门前停下,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丝紧张,“那面铜镜……和其他几件被认为‘有问题’的器物,暂时都隔离存放在这里。” 他输入密码,铁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混合着极端阴冷、陈腐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铁锈腥气的怪味,瞬间从门内涌出,扑面而来!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十几度,沈清弦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左胸的胎记猛地一阵剧痛,像是被冰锥狠狠刺入! 库房内部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绿油油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片不算太大的空间。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木箱、裹着防尘布的架子,而在房间最中央,一张铺着白色棉布的长条桌上,孤零零地放置着一面镜子。 正是那面引起了一切异常的古老铜镜。 即使隔着近十米的距离,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沈清弦的目光也被它牢牢吸住了。 铜镜大约脸盆大小,造型古朴,镜钮作蟠龙形,镜缘装饰着繁复的云雷纹和某种形态奇异的、似鸟非鸟的图案。镜身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许多地方已经剥落,显得斑驳陆离。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依旧光滑、却仿佛蒙着一层水银般污浊翳膜的镜面。 那镜面并非完全映照不出影像,而是像一潭死水,映出的景象扭曲、模糊,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油腻感。沈清弦甚至能隐约看到,在那污浊的镜面深处,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如同头发丝般的阴影在缓缓蠕动、纠缠。 强烈的怨念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以铜镜为中心,一**地扩散开来,冲击着沈清弦的感知。那怨念中混杂着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怨恨、疯狂的嫉妒以及一种……被长久禁锢、不得超生的绝望! “就是它……”陈明远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声音发颤,“自从它放在这里,这间库房就……就变成这样了。冷得像个冰窖,而且……而且有时候,你会觉得镜子里的影子,好像……好像不是你自已……” 沈清弦没有回应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面铜镜上。她能感觉到,这面镜子蕴含的怨念,其精纯和浓烈程度,远超林薇家中那个镜魅!这绝不仅仅是依附其上的“秽物”,这面镜子本身,恐怕就是一件极其邪门、承载了可怕历史的“凶器”! 她尝试着调动起这几天初步掌握的魂力,在身体周围布下一层更厚实的无形屏障,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怨念侵蚀。胎记处传来的冰冷能量缓缓流淌,让她保持着一丝清明。 然而,就在她凝神观察,试图找出这面镜子更多线索时,异变发生了! 那污浊的镜面,突然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起一圈剧烈的波纹!镜中那扭曲模糊的影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紧接着,一个景象在黑暗中浮现—— 不是现代的库房,而是一间古色古香、却弥漫着压抑和奢靡气息的宫殿房间!一个穿着宫装、身形窈窕却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对镜梳妆。她的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和绝望。突然,画面猛地一转,变成了女子被人强行按倒在地,她拼命挣扎,发出无声的呐喊,而一面熟悉的铜镜——正是眼前这一面——被人拿起,狠狠地砸向了她的头颅!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撞击声! 镜面中的景象瞬间被飞溅的、暗红色的液体覆盖!那液体在镜面上流淌、凝固,最终化作了镜面上那层永恒的、污浊的翳膜! 强烈的怨恨、不甘、诅咒……如同海啸般从镜中爆发出来! “呃!”沈清弦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那景象中蕴含的极致负面情绪狠狠撞击,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刚刚布下的魂力屏障剧烈震荡,几乎要当场碎裂!胎记处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能量,而是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 “沈小姐!您怎么了?!”门口的陈明远看到沈清弦身形晃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吓得惊呼出声,却依旧不敢踏入库房半步。 沈清弦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倒下。她知道,刚才看到的,恐怕是这面铜镜“记忆”中最深刻、最惨烈的一幕,是形成它如今这般模样的根源! 这镜子……杀过人!而且是以极其残忍的方式! 必须毁掉它!或者……让赢君婳来处理它! 她强忍着灵魂和身体的双重不适,试图在心中更加急迫地呼唤赢君婳。然而,烙印那头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胎记处不断传来的灼痛和冰冷能量在自主地抵抗着怨念的侵蚀,仿佛赢君婳正处于某种关键阶段,无法分神。 怎么办?靠自己? 沈清弦看着那面依旧在散发着恐怖怨念波动的铜镜,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她现在的力量,连抵御其自然散发的怨念都如此吃力,更别提将其摧毁或封印了。强行靠近,恐怕会被那镜中残留的恐怖景象和诅咒直接撕碎灵魂!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那镜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覆盖其上的暗红色“血迹”缓缓褪去,重新露出了那污浊的、如同死水般的镜面。但这一次,镜面中不再映照扭曲的库房景象,而是……浮现出了一张脸! 一张女人的脸。 苍白,浮肿,带着溺毙者特有的青紫色。长发如同海草般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空洞,死寂,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正直勾勾地、穿透了镜面与现实的距离,死死地“盯”着沈清弦! 一股更加具体、更加阴寒的锁定感瞬间攫住了沈清弦!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呼吸变得困难,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不是之前的怨念扩散,这是……被盯上了!被镜中的那个“存在”直接锁定了! “嗬……嗬……”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仿佛从镜面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沈清弦的耳边,“看……到……你……了……” 镜中那张浮肿的女尸脸,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和贪婪的诡异笑容! 不好! 沈清弦心中警铃大作!她几乎能感觉到,镜中的那个存在,正试图通过这种“对视”,将她的灵魂拉扯进去! 她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根本无法从那张恐怖的脸上挪开!身体也变得僵硬,难以动弹! 左胸的胎记灼热到了极点,疯狂地输送着冰冷的能量,与那股拉扯的力量对抗,但显然处于下风!沈清弦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灵魂仿佛要被从躯壳中硬生生拽出! “闭眼!切断感知!”一个冰冷急促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炸响! 是赢君婳!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从沉寂中苏醒! 几乎在听到指令的瞬间,沈清弦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猛地闭上了眼睛,同时强行切断了向外延伸的所有感知,将魂力全部收缩回体内,紧紧护住灵魂核心! 那股强大的拉扯力骤然一空! 沈清弦腿一软,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扶住了门框才稳住身形。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她不敢再睁开眼睛,只能凭借着胎记的感应和赢君婳的存在,来判断情况。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磅礴、都要冰冷的阴煞之气,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库房内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墙壁和地面上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那盏惨绿的应急灯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啪”的一声彻底熄灭,整个库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只有赢君婳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冥界火焰般的幽暗玄光,照亮了方寸之地。 沈清弦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赢君婳的身影在她前方凝聚,前所未有的凝实,仿佛拥有了真正的实体。玄衣之上,暗金色的古老图腾如同活过来般流转。 “区区镜傀,也敢觊觎吾之契约者?” 赢君婳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在沈清弦脑海响起,而是如同冰冷的宣言,直接回荡在现实的物质层面,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与杀意! 第8章 古境迷踪 下 赢君婳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相互撞击,带着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漆黑冰冷的库房中轰然回荡。那面原本怨气冲天的古铜镜,在这绝对的力量压制下,镜面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其中那张浮肿惨白的女尸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扭曲变形,充满了惊惧与不甘! “禁锢亡魂,扭曲镜像,以怨为食……雕虫小技,也敢在吾面前卖弄!” 赢君婳玄袖一拂,并未见她有何复杂动作,只是抬起了那只苍白修长、仿佛凝聚了世间极致寒意的手,对着铜镜虚虚一抓! 嗡——! 库房内的空间仿佛都被这一抓所扭曲!空气中凝结的冰霜发出细密的碎裂声。那面铜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握住,猛地从长条桌上悬浮而起,镜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上面斑驳的铜锈簌簌落下! 镜中那女尸面孔疯狂挣扎,污浊的镜面如同沸腾般翻滚,无数更加浓郁、更加污秽的黑色怨气如同触手般从中喷射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试图抵抗赢君婳的摄取,甚至反扑向她! 这些怨气触手在空中扭曲缠绕,发出阵阵直刺灵魂的哀嚎与诅咒,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黑色。 “冥顽不灵。” 赢君婳冷哼一声,墨色的瞳仁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俯瞰蝼蚁般的冰冷。她甚至没有动用任何看似华丽的神通,只是周身那如同冥焰般升腾的玄色光芒骤然收敛,凝聚于指尖,化作一点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那点黑暗轻轻向前一点。 如同热刀切入黄油。 所有扑来的怨气触手在接触到那点黑暗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声音,瞬间溃散、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那点黑暗去势不减,无视空间距离,直接点在了悬浮的铜镜镜面之上! 咔嚓嚓——! 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 铜镜镜面上,那层污浊不堪、仿佛由干涸血污构成的翳膜,如同被敲碎的玻璃般,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一块块剥落、消散!露出了下方光洁却依旧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青铜镜体。 镜中那张女尸面孔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极致怨毒与绝望的无声嘶吼,随即如同被戳破的幻影般,彻底崩散,化为一股精纯但混乱的灰黑色气旋,被赢君婳指尖那点黑暗无情地吞噬、吸收! 整个库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怨念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温度开始缓慢回升,墙壁和地面上的冰霜也逐渐融化。只有那悬浮在半空、镜面恢复光洁但依旧古朴诡异的铜镜,以及傲然而立、玄衣墨发的赢君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站在门口,目睹了全程,虽然他其实看不清能量层面的交锋,但那温度骤降、灯光熄灭、铜镜悬浮、以及赢君婳那非人姿态带来的恐怖威压的陈明远,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脸色惨白,牙齿咯咯作响,□□处甚至传来一阵骚臭味,竟是直接失禁了。他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最终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恐惧,脑袋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沈清弦虽然闭着眼,切断了视觉感知,但灵魂层面的感应却无比清晰。她能“看到”赢君婳那如同神祇般轻描淡写碾压镜傀的全过程,能感受到那面凶镜怨念被强行剥离、吞噬时发出的绝望波动,也能感觉到赢君婳在吸收那股精纯怨念后,魂体似乎又凝实了一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更加深邃难测,如同无底的寒渊。 这就是……赢君婳真正的力量?面对让自己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恐怖镜傀,她竟然如此轻易地就……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混合着对绝对力量的敬畏,以及一丝潜藏极深的、对于自身渺小与处境无奈的寒意,在沈清弦心中蔓延开来。 随着镜傀被吞噬,库房内的危机解除,沈清弦左胸胎记那灼热的刺痛感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度消耗后的虚弱和空乏。她试探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赢君婳背对着她的身影。玄衣如墨,长发垂至腰际,身姿挺拔如孤峰绝崖。她正微微低着头,凝视着悬浮在她掌心之上的那面光洁铜镜,似乎在探查着什么。 而地上昏迷失禁的陈明远,以及周围一片狼藉、布满冰水混合物的库房,则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短暂交锋的惊心动魄。 “没事了。”赢君婳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传来,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但细听之下,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饱食后的慵懒? 沈清弦撑着门框,勉强站直身体,声音还有些发颤:“那镜子……彻底解决了?” “镜傀已除,其核心怨念亦被吾汲取。”赢君婳说着,掌心那面铜镜缓缓落下,被她握在手中。失去了镜傀和核心怨念的支撑,这面古镜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件年代久远、工艺精湛的古董,虽然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阴气,但已不复之前的凶戾。“然此镜材质特殊,炼制手法亦颇为诡异,竟能长久禁锢、滋养魂体怨念,其本身……亦是一件难得的阴属载体。” 她转过身,将铜镜递向沈清弦。“此物于汝日后修行,或有些许用处。暂且收好。” 沈清弦看着那面刚刚还差点要了自己命的镜子,心里有些发怵,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触手一片冰寒,仿佛握着一块寒铁,镜身沉甸甸的,上面那些蟠龙和奇异鸟类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 “你刚才……吸收的那个,对你帮助很大?”她忍不住问道,试图了解更多关于赢君婳恢复的情况。 赢君婳的目光扫过她苍白依旧的脸,落在她握着铜镜、微微有些发抖的手上,墨色的眸子深邃如渊。“镜傀怨念,源于宫闱惨案,叠加溺亡诅咒,怨毒深沉,其质尚可。”她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较之前次残秽与镜魅,更为滋补。吾之魂体,可稳固三成。” 三成!沈清弦心中暗惊。仅仅是这一面镜子里的东西,就能让她恢复如此之多?那若是找到更多类似的、或者更强大的“怨念源”…… “那……你的夙愿,有线索了吗?”她想起赢君婳最初的目标。 听到“夙愿”二字,赢君婳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周身的气息也瞬间凛冽了几分。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一缕极淡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怨念碎片凝聚而成的灰黑色气流在她指尖缠绕。 “镜傀记忆碎片虽混乱残缺,然其中……有吾熟悉之气息。”赢君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索千年、终于窥见一丝痕迹的冰冷与肃杀,“那宫殿规制,那衣饰纹样……皆指向吾之国朝,吾之时代。且其中一道……施加诅咒、禁锢亡魂之手法,隐有故人痕迹。” 故人?沈清弦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是敌人?还是…… 赢君婳没有解释更多,她指尖那缕气流缓缓消散,目光重新落在沈清弦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考量。“汝此次表现,尚可。虽力有不逮,临危之际,尚知固守本心,切断链接,未使镜傀得逞,亦未干扰吾之行动。” 这算是……夸奖?沈清弦有些意外。能从这位挑剔的公主殿下口中听到“尚可”二字,简直堪比中了头彩。 “不过,”赢君婳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严苛,“魂力运转依旧生涩,屏障脆弱不堪,感知运用亦不够纯熟。若非吾及时苏醒,汝此刻已为镜中孤魂。” 沈清弦刚刚升起的一丝微末成就感瞬间被打击得荡然无存。她抿了抿唇,没有反驳。赢君婳说得是事实,她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回去后,需加倍锤炼。”赢君婳下达了指令,身影开始变得淡薄,显然准备再次回归烙印之中消化所得,“此地残局,自行处理。”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如青烟般消散,只留下那缕若有若无的冷香,和沈清弦手中那面冰凉的铜镜,以及……瘫在地上昏迷不醒、散发异味的陈明远,和一库房的狼藉。 沈清弦看着眼前的烂摊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赢君婳不可能帮她处理这些“凡俗琐事”。 她先走到陈明远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只是惊吓过度晕厥,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不是报警,也不是叫救护车,而是打给了她父亲沈巍山的一位助理,一位专门负责处理各种“不便为外人道”事务的心腹。 简单说明情况——在博物馆参观时,陈主任突然身体不适晕倒,可能需要静养和一定的“精神补偿”,并暗示此事不宜声张。对方心领神会,表示会立刻派人来处理,并确保博物馆方面不会有多余的麻烦。 挂断电话后,沈清弦看着手中的铜镜,犹豫了一下,脱下自己的薄外套,将其仔细包裹起来,抱在怀里。这镜子虽然被赢君婳判定为“已无害”,且对她“日后修行或有用处”,但拿在手里,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灵魂和身体都发出了抗议。她靠在门框上,等待着处理人员的到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赢君婳吞噬镜傀时那绝对强大的身影,以及她提到的“故人痕迹”和“国朝时代”。 这面古镜,似乎不仅仅是一件凶物,更像是一把钥匙,无意中撬开了尘封历史的一角,露出了背后那庞大冰山微不足道的一隅。 第9章 暗室微光 博物馆事件后的几天,沈清弦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表面的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身体的疲惫与灵魂的虚乏在昂贵的补品和充足睡眠下缓慢恢复,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灵异困扰的富家女,也不再是赢君婳单方面需要依附的“容器”。那面被赢君婳净化后、此刻正静静躺在她卧室保险柜里的古铜镜,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入了她原本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之间,迫使她去正视,去思考,去适应。 赢君婳自那日后便再次沉寂下去,似乎在全力消化那“滋补”的镜傀怨念。她不再时时显形,但沈清弦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存在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强烈。左胸的胎记不再仅仅是警示或疼痛的来源,它仿佛成了一个微型的能量漩涡,无时无刻不在缓慢汲取、转化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并反馈给她一种奇异的、逐渐增长的“充实感”。这感觉并非体力或精神的充沛,而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密度”在增加。 她开始尝试更精细地操控这份增长的力量。不再只是笨拙地张开屏障或延伸感知,而是像操作无形的丝线,尝试去“阅读”物品上残留的情绪碎片,去“倾听”空间中细微的能量流动。进展缓慢,且时常伴随精神上的剧烈消耗,但她乐此不疲。这是一种全新的、掌控自身命运的体验,远比飙车、派对或者商业谈判更能给她带来隐秘的刺激和满足。 这天下午,她坐在书房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古代金属工艺和纹饰学的厚重典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漂浮着书页的霉味和她手边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的苦涩香气。 她的目光,却落在书桌一角,那块被她用软布垫着的古铜镜上。 镜面光洁,映出窗外模糊的天光云影,早已不复之前的污浊与凶戾。但当她凝神静气,将一丝微弱的魂力小心地探向镜面时,依旧能感受到一种深沉的、冰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死寂之意,以及一丝极淡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赢君婳力量的残留印记——冰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她尝试着去理解镜身上那些繁复的纹路。蟠龙盘绕,形态威严肃穆,龙睛处似乎用了特殊的镶嵌工艺,即使历经岁月,依旧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非金非玉的幽光。而镜缘那些似鸟非鸟的图案,更是奇特,它们形态抽象,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仿佛在云雷纹中穿梭飞舞,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韵律。 “云雷纹为底,蟠龙为钮,辅以……玄鸟暗纹。”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没有预兆,仿佛本就存在于空气的振动中。 沈清弦猛地抬头,看见赢君婳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窗边的阴影里。她依旧是一身玄衣,墨发垂顺,但身影比之前凝实了许多,几乎与真人无异,只是周身萦绕的那股非人的冰冷气息和过于完美的、缺乏生气的苍白肤色,昭示着她并非此世之人。她的目光落在铜镜上,墨色的眸子里流转着复杂难明的光,似是追忆,似是审视,又带着一丝极淡的……怅惘? “玄鸟?”沈清弦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吾之国朝,以玄鸟为图腾,视其为祖先庇护、天命所归之象征。”赢君婳缓步走近,并未触碰铜镜,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凝视,“此镜纹饰,蟠龙象征皇权,玄鸟暗喻国运,云雷则是沟通天地之意。非宗室重器,不得用此规制。”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历史事实,但沈清弦却敏锐地察觉到,在那平静之下,似乎有暗流涌动。这面镜子,果然与她的时代、她的身份息息相关。 “那……镜子里那个‘镜傀’,还有你看到的记忆碎片……”沈清弦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想知道更多,不仅仅是出于好奇,更是一种试图理解身边这个强大而神秘的“同居者”的本能。 赢君婳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光线下,她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宫闱倾轧,历来如此。”她终于开口,语气依旧淡漠,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那女子,不过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以镜击颅,禁锢其魂,令其怨念不得消散,反成滋养镜灵之养料……此等手段,阴毒狠绝,非寻常宫人所能为。” 她抬起手,指尖虚点镜缘一处极其细微、几乎与云雷纹融为一体的刻痕。“此乃一种古老的禁制符纹,用于锁魂固怨。施术者……功力不浅。” 沈清弦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那刻痕极其隐蔽,若非赢君婳指出,她根本无从发现。她尝试着将一丝魂力探向那刻痕,立刻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禁锢之力,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你能看出是谁做的吗?”沈清弦收回魂力,感觉指尖都有些发麻。 赢君婳缓缓摇头,墨色的眸子深处似有幽暗的火焰跳动。“气息隐匿,手法老辣,且时隔久远,难以追溯源头。然……”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此等禁制,与吾记忆中一位‘故人’所擅之术,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又是“故人”。沈清弦注意到,每次提到这个词,赢君婳的情绪都会产生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沉淀了千年的、混合着恨意、杀意以及某种更深沉难言情绪的复杂反应。 “是敌人?”沈清弦试探着问。 赢君婳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尽的冰封与肃杀。“叛臣贼子,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八个字,掷地有声,带着千钧重量和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意。书房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沈清弦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有些伤口,即使过了两千年,也依然鲜血淋漓。她转而将注意力放回铜镜本身:“你说这镜子对我日后修行有用处?是指……” “此镜材质特殊,能汇聚阴属能量,滋养魂体。其上禁制虽被吾破除,然其‘容器’本质犹在。”赢君婳解释道,“汝可尝试以自身魂力温养之,逐步将其炼化为己用。日后可用于存储魂力,施展某些术法,或作为感应、防御之媒介。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清弦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以汝如今之能,贸然炼化,无异于婴孩舞巨锤,反伤自身。待汝魂力再凝实几分,吾自会传汝炼化之法。” 沈清弦点了点头,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压力。这面差点要了她命的镜子,转眼间成了她需要努力才能掌握的“工具”。这种身份的转变,让她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赢君婳忽然微微蹙眉,侧耳似乎在倾听着什么。沈清弦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凝神感知,却只听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和书房挂钟规律的滴答声。 “有人来了。”赢君婳淡淡道,身影开始变淡,“气息与那日博物馆之人相近。”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已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缕清冽的冷香,以及书桌上那面冰冷的古镜,证明着她方才的存在。 几乎在赢君婳消失的同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管家恭敬的声音:“小姐,楼下有位陈明远先生来访,说是……特意来感谢您那日的帮助。” 沈清弦挑了挑眉。陈明远?他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而且还找到家里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将铜镜用软布盖好,起身走出了书房。 楼下客厅里,陈明远正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抓着一个看起来颇为高档的礼品袋。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的青黑也未完全消退,眼神中带着一种惊魂未定后的讨好与卑微。 见到沈清弦下楼,他立刻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腰弯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感激:“沈小姐!冒昧打扰,实在抱歉!那天……那天多亏了您!要不是您,我这条老命恐怕就……” 沈清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在主位沙发坐下,姿态慵懒中带着疏离。“陈主任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你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就是受了点惊吓,休息两天就好了。”陈明远连忙道,将手中的礼品袋双手奉上,“一点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沈小姐务必收下!是些安神的补品和……和一套限量版的茶具。” 沈清弦瞥了一眼那礼品袋,没有接,只是淡淡地说:“陈主任太见外了。东西就不必了,你能安然无恙就好。” 陈明远见她不肯收,更加不安,搓着手,欲言又止。 沈清弦看出他还有话要说,便直接问道:“陈主任今天来,不只是为了道谢吧?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陈明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后怕:“沈小姐……您是高人,我也不瞒您。那天之后,博物馆是消停了,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而且,我后来整理那批捐赠物品的档案时,发现……发现那面铜镜的来历,可能比我们之前知道的……要复杂得多。” 哦?沈清弦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根据捐赠记录,那面铜镜是连同其他几件民俗器物,从一个叫‘清河乡’的地方收来的。捐赠人是一位姓赵的老农,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陈明远的声音更低了,“我本来也没太在意,但出了那档子事后,我就留了心,托人去那个清河乡打听了一下……您猜怎么着?”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一丝恐惧:“那边的人说,那赵老农家里,祖上好像……好像就是前朝宫里出来的,还是什么……守陵人?而且,那村子附近,据说……据说有古墓!不是一般的古墓,好像跟什么……亡……亡国的皇室有关!” 亡国皇室! 沈清弦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立刻联想到了赢君婳的身份——两千年前战死的亡国公主! 这会是巧合吗?一面源自可能与亡国皇室有关的古墓、由守陵人后裔捐赠、蕴含着宫闱惨案和诡异禁制的铜镜,偏偏被她遇到,又被赢君婳确认与其国朝有关? 这背后,一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牵引! 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清河乡?具体在什么位置?” “在邻省,靠近苍梧山那边,挺偏僻的一个地方。”陈明远连忙道,“沈小姐,您看……这会不会还有什么……后续?我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啊!” 沈清弦沉吟了片刻。苍梧山……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 “我知道了。”她看向陈明远,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件事到此为止,陈主任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那个清河乡和古墓的事情。至于你的安全……只要你不再主动去触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应该不会再有问题。” 她的声音里似乎蕴含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是她魂力增长后无意中获得的微弱能力。陈明远闻言,紧绷的神情果然松弛了不少,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一定守口如瓶!多谢沈小姐指点!多谢!” 又千恩万谢了一番,陈明远才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送走陈明远,沈清弦回到客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城市,眉头微蹙。 清河乡……苍梧山……守陵人……亡国皇室古墓……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因为一面古镜的出现,开始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苍梧山……” 赢君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直接在她脑海深处。沈清弦能感觉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难以抑制的波澜。 “那是……吾之国朝,宗庙陵寝……所在之地。” 沈清弦猛地转身,虽然看不到赢君婳的身影,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此刻情绪的激荡。那是一种混合着深切哀恸、无尽恨意、以及某种……近乎归乡般复杂情愫的剧烈波动。 “你的陵墓……在那里?”沈清弦下意识地问道。 “非吾之陵。”赢君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千年时光的沉重与悲凉,“乃吾父王、母后,以及……嬴氏宗族历代先祖,长眠之地。” 宗庙陵寝!王室祖地! 沈清弦瞬间明白了这信息的重要性。对于一位亡国公主,一位魂魄漂泊两千载的战灵而言,故国的宗庙陵寝,意味着什么?那是根,是源,是承载了她所有记忆、荣耀与伤痛的地方! “那面铜镜来自那里……守陵人的后裔……”沈清弦喃喃自语,脑海中飞速转动,“难道说,你感应到的‘故人痕迹’,那个施展禁制的人,也可能与那里有关?甚至……他可能就隐藏在苍梧山附近?” 赢君婳沉默了许久,久到沈清弦以为她再次沉寂下去。就在她准备放弃等待时,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决绝的坚定: “吾需亲往苍梧山一探。” 沈清弦并不意外这个决定。这是赢君婳苏醒后,第一次得到与她的过去、她的夙愿如此直接相关的线索,她绝不可能放过。 “什么时候出发?”沈清弦问道,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一次普通的旅行。 赢君婳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下,才道:“待吾彻底炼化此次所得,稳固魂体。亦需……汝做好准备。” “我明白。”沈清弦点头。她知道,探寻一位亡国公主的宗庙陵寝,其凶险程度,绝非博物馆库房可比。那里可能存在着更强大的守护力量、更诡异的禁制,甚至……赢君婳口中的那位“叛臣贼子”,也可能在那里布下陷阱。 但她没有退缩。不仅仅是因为契约的束缚,更因为,在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后,她对赢君婳的过去,对那场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国仇家恨,产生了难以遏制的好奇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和理解对方的冲动。 这个冰冷、强大、背负着沉重过去的亡魂,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恐怖的超自然存在,更是一个有着血肉、有着情感的……“人”。 “我需要知道更多。”沈清弦看着空气中赢君婳可能存在的方向,眼神认真,“关于你的时代,关于那场战争,关于……你。如果我们真的要一起去面对未知的危险,我不能一无所知。” 这一次,赢君婳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用冰冷的宣言打断她。 窗外的夕阳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而沉郁的橘红色。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逐渐暗淡,阴影开始蔓延。 在这片昏昧之中,沈清弦仿佛能感觉到一道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权衡,最终,似乎化作一声极轻极轻、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 “可。” 一个字,代表了应允,也代表了一种微妙的、关系的转变。 夜色,悄然降临。而关于两千年前的秘密,也即将在这都市的夜晚,被缓缓揭开一角。 第10章 夜色低语 赢君婳那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可”,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弦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应允。 这意味着紧闭千年的门扉,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沈清弦站在缝隙之外,既感到一种触及禁忌的悸动,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她将要窥见的,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而是一个灵魂亲身经历的血色黄昏,一个王朝崩塌时扬起的、至今未曾落定的尘埃。 客厅里没有开灯,最后一抹天光被城市贪婪的霓虹吞噬,只留下室内沉郁的蓝调。阴影浓重,家具的轮廓变得模糊,仿佛潜伏的巨兽。空气似乎也因这即将开始的讲述而变得粘稠、滞涩。 沈清弦没有催促,她甚至没有看向赢君婳可能存在的方向,只是重新坐回沙发,身体微微陷入柔软的靠垫,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是一个倾听的姿态。她调动起初步凝练的魂力,不是去探测,而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感知变得敏锐、空灵,如同调试好的琴弦,准备承接即将落下的、沉重而古老的音符。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凝固。沈清弦能听到自己平稳却稍显急促的心跳,能感觉到左胸胎记处传来一种奇异的、共鸣般的微热,仿佛烙印的另一端,那个冰封的灵魂正在艰难地撬开记忆的枷锁。 终于,在几乎要融入阴影的角落,赢君婳的身影缓缓凝聚。她没有选择显露出完全的实体,而是维持着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月光下幽魂的状态,仿佛过于清晰的形态会让她无法承受回忆的重压。玄衣的色泽比夜色更深,墨发流淌着微弱的光泽,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段凝固的历史,一座行走的墓碑。 “吾之国,名‘胤’。”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直接作用于脑海,而是在现实的空气中振动,带着一种古老语言特有的韵律和滞涩感,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壁垒,显得有些缥缈,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客厅里。“立国八百载,承玄鸟之祀,掌九州之鼎。” 胤朝。沈清弦在心中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历史的长卷上似乎并无此朝代的明确记载,或许早已湮没在战火与时光的尘埃中,只存在于某些野史杂闻或如赢君婳这般存在的记忆里。 “彼时,”赢君婳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过去的景象,“王畿千里,城阙九重。宫苑连绵如云山雾海,笙歌彻夜达旦。市井之间,百业兴旺,客商络绎……曾有异邦使节言,胤都之繁华,如天上宫阙,坠入凡尘。” 她的描述极其简练,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疏离,但沈清弦却能从那寥寥数语中,勾勒出一幅盛大、辉煌、充满生命力的古代王朝画卷。那是赢君婳曾经生活、呼吸、拥有着身份与荣耀的世界。 “吾名,赢君婳。父王……胤烈帝,赢骁。母后,端敏文皇后。”提到父母时,她的声音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冰封的语调下,是深不见底的孺慕与哀恸。“吾为嫡长公主,下有弟妹三人。” 嫡长公主。沈清弦默默咀嚼着这个身份的重量。在那样一个时代,这意味着她曾是帝国最璀璨的明珠,是距离权力中心最近的女性之一,享受着无上的尊荣,也必然背负着相应的责任与……危险。 “若无意外,吾之一生,或如史书所载诸多公主,于锦绣堆中长大,择一勋贵子弟下嫁,相夫教子,了此一生。”赢君婳的语气陡然转冷,如同骤然降临的寒潮,“然,天不佑胤。” “北方有狄,觊觎中原富庶久矣。其王‘兀朮’,骁勇善战,麾下铁骑,来去如风。”她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层铁锈般的腥气,“战事初起,边关告急。然朝中……党争不断,武将倾轧,文臣贪墨。军饷粮草,多有克扣;边防工事,年久失修。” 沈清弦仿佛看到了那幅景象:辉煌的帝国表面下,是早已被蛀空的根基。外部强敌环伺,内部却腐烂不堪。这是无数王朝覆灭前共同的悲剧剧本。 “父王虽有心振作,然积弊已深,尾大不掉。且……内有巨奸,通敌卖国!”赢君婳的语调骤然变得尖锐,那压抑了千年的恨意如同冰层下的火山,终于抑制不住地透出一丝灼热的气息,“国师,赤兀!” 赤兀!这个名字被吐出时,客厅里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空气中甚至隐隐有细小的冰晶凝结又消散。沈清弦感到一股强烈的、充满恶意的怨念波动一闪而逝,那是赢君婳仅仅提到这个名字就无法控制的杀意。 “此人,本为山中方士,凭些许幻术与丹药,蛊惑君心,位列国师。权倾朝野,结党营私。”赢君婳的声音冰冷刺骨,“吾早已察其不臣之心,屡次向父王进言,然……父王受其蒙蔽已深,反责吾心怀叵测,干涉朝政。” 沈清弦能想象到那种无力感。一个清醒者,置身于一群醉生梦死之人中间,眼睁睁看着大厦将倾,却无法力挽狂澜。尤其是,那个不听劝告的人,是自己敬爱的父亲。 “战事急转直下。狄人铁骑连破三关,兵锋直指王畿。”赢君婳的叙述回到了那场决定命运的战争,“朝野震动,求和之声甚嚣尘上。然赤兀那奸贼,一面怂恿父王死守,消耗忠良将士;一面暗中与兀朮勾结,传递军情,大开方便之门!” 她的身影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晃动,周围的阴影也随之扭曲。“最后一道屏障,‘天阙关’……守将苦战三月,弹尽粮绝,城外尸骸堆积如山……最终,城破。” “赤兀……是他!是他故意延误援军,是他泄露了布防图!是他……亲手打开了城门,引狄人入关!”赢君婳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控诉,虽然她的魂体早已流干了眼泪,“王城……陷落。” 两个字,重若千钧。沈清弦仿佛听到了那座繁华帝都陷落时的哭喊与烈焰燃烧的声音,看到了无数生命在铁蹄下化为齑粉。那是赢君婳亲身经历的噩梦。 “宫城之内……一片混乱。内侍宫娥,四散奔逃。叛军……与狄人,烧杀抢掠……”赢君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麻木的、仿佛灵魂被抽空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比任何嘶吼都更深的绝望,“父王……于太和殿前,拔剑自刎,以身殉国。母后……紧随其后,饮鸩而亡。” 沈清弦的心脏被狠狠攥紧。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幅惨烈的景象。父母双双死在自己面前,国家在自己眼前崩塌。那一刻的赢君婳,该是何等的痛苦与无助? “吾……持剑,欲与叛军、狄人,血战到底。”赢君婳缓缓抬起手,虚握成拳,仿佛手中仍握着那柄不复存在的长剑,“然,赤兀……他找到了吾。” 她的语气变得极其古怪,混合着刻骨的恨意、一种被亵渎的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绝对力量差距的恐惧。 “他要的,不仅仅是胤朝的江山。”赢君婳的声音如同从齿缝中挤出,“他要的,是胤朝八百年凝聚的‘国运’,是赢氏宗族血脉中传承的‘玄鸟之力’!他修炼邪术,需以王室嫡系血脉为引,以国破家亡之怨为火,炼化国运,成就其……不朽魔躯!” 沈清弦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叛国,这是更加邪恶、更加超越凡俗理解的阴谋!赤兀的目的,竟是如此骇人听闻! “吾,嫡长公主,身负最纯正的玄鸟血脉,国破家亡,怨气冲天……正是他最好的‘药引’!”赢君婳的身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周身的寒气不受控制地四溢,客厅里的家具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他……他没有立刻杀吾。他将吾囚于宗庙之前,设下邪阵,欲活生生抽离吾之血脉与魂魄,融于那窃取的国运之中!” 活祭!沈清弦感到一阵恶寒。这比死亡更加残忍! “吾岂能如他所愿!”赢君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趁其邪阵未成,守卫松懈之际……吾,引爆了体内残存的玄鸟之力,震碎了心脉……自绝于宗庙石阶之上!” 自绝! 沈清弦仿佛看到了那一幕:残阳如血,映照着燃烧的宫阙和遍地的尸骸。玄衣墨发的公主,傲然立于宗庙之前,面对着狰狞的叛徒与异族的铁骑,毅然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维护了自己最后的尊严,也粉碎了敌人邪恶的图谋! 那是何等的刚烈!何等的骄傲! “吾身虽死,然怨念不散,玄鸟之力护佑残魂,与国破之怨、万民之恨交织……竟未立刻归于天地,反而化为‘战灵’,存留于世。”赢君婳的语气重新归于死寂般的平静,仿佛在诉说他人的故事,“然赤兀那贼子,手段通天。他虽未能完全得逞,却也不知用何法,强行拘禁了吾大部分魂体与记忆,将吾……封印于沉睡之中。” “直至……感知到汝之烙印召唤,方才挣脱部分束缚,得以苏醒。”她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了沈清弦的脸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但沈清弦却从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有因被迫依附而产生的不甘,或许……还有一丝,对于这唯一能与她产生链接、聆听她故事的“容器”,所产生的、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清弦消化着这庞大而惨痛的信息。胤朝的覆灭,父母的自尽,奸臣的背叛,自身的壮烈牺牲,以及长达两千年的封印与沉睡……赢君婳的过去,比她想象中更加沉重,更加血腥,也更加……悲壮。 她不再是史书中一个模糊的符号,一个强大的战灵鬼王。在沈清弦心中,她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曾经鲜活存在过的人。她的骄傲,她的愤怒,她的绝望,她的刚烈,都变得如此具体而深刻。 “所以……”沈清弦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问道,“你的夙愿……是复仇?杀了赤兀?” “复仇,乃其一。”赢君婳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此贼不死,天道何存!” “那其二呢?”沈清弦追问。她感觉,赢君婳的目标,并非仅仅手刃仇人那么简单。 赢君婳再次沉默,视线从沈清弦脸上移开,投向无边的夜色,仿佛在凝视着遥远时空外的苍梧山。“其二……寻回吾被封印的完整魂体与记忆。其三……”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迷茫的、深沉的哀伤,“重整赢氏宗庙,告慰父王母后以及……无数因国破而死的胤朝子民之亡灵。” 复仇,寻魂,告慰。 三个目标,每一个都艰难无比,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赤兀……他还活着?”沈清弦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那个造成一切悲剧的元凶已经死了,那复仇的意义或许会有所不同。 赢君婳缓缓摇头:“不知。然,似他那等修为,又窃取部分国运,纵使肉身腐朽,魂魄亦未必消散。或许……他以某种形态,依旧存于世间。那镜中禁制,便是佐证。” 沈清弦默然。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怪物,其可怕程度,难以估量。 “苍梧山……你的宗庙陵寝,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具体位置吗?”沈清弦将话题拉回到现实的行动上。 “岁月变迁,山河易貌。吾只知大致方位,在苍梧山深处。具体情形……需亲至方知。”赢君婳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且赤兀既曾在那里对吾下手,宗庙附近,必有极其凶险之布置。此行……吉凶难料。” 她再次看向沈清弦,目光锐利:“汝现在,尚有反悔之机。此行非同小可,绝非此前小打小闹可比。若惧,可留于此地。” 这是给予的选择。看似大度,实则是一种试探。 沈清弦迎着她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恐惧吗?当然是有的。面对一个可能存活了两千年的邪恶术士,探寻一座不知隐藏了多少凶险的古老陵寝,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除了恐惧,她心中还有别的东西。 一种对赢君婳经历的共情与怜悯。 一种对未知历史与神秘力量的好奇。 一种……不愿再退回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灵异困扰的、无力境地的倔强。 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想要站在这个孤独了太久的灵魂身边的……冲动。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她的倒影映在玻璃上,与远处霓虹重叠,显得有些虚幻。 “我沈清弦活了二十二年,怕过很多东西。”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怕黑,怕鬼,怕那些莫名其妙缠上我的东西,也怕我那个控制欲极强的父亲……但我最怕的,是浑浑噩噩,身不由己。” 她转过身,面向赢君婳所在的那片阴影,眼神清澈而坚定:“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已经失控了。但奇怪的是,我现在反而觉得……比以前更清醒。” “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可能会死,可能会遇到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不想留在原地。我不想再当那个只能等着麻烦上门,或者被你保护的累赘。” “苍梧山,我去。”她最终说道,语气斩钉截铁,“不是为了你的夙愿,至少不全是。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知道,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到哪一步。我想看看,你说的‘力量’,究竟能带我看到怎样的风景。” 赢君婳静静地听着,墨色的眸子里光影变幻,如同风暴前夕的深海。她看着眼前这个人类女子,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混合着恐惧与勇气的火焰,看着她那看似娇生惯养、实则内里坚韧不屈的灵魂。 许久,她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赢君婳的身影彻底凝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完整地出现在沈清弦面前,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隔阂,“从明日起,吾将开始传授汝,胤朝王室秘传之‘玄鸟蕴灵诀’基础篇。此乃锤炼魂体、引导玄阴之根本法门,亦是日后运用诸多术法之基石。” 玄鸟蕴灵诀?王室秘传? 沈清弦心中一动。这不仅仅是力量的传授,更像是一种……认可?一种将她纳入其传承体系的象征? “此法修炼,需承受玄阴之气淬炼魂体之苦,非常人所能忍。”赢君婳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严苛,“汝需有心理准备。”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左胸胎记处传来的、仿佛回应般的微热,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 夜色深沉,都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窗外。在这间静谧的客厅里,一场跨越了两千年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一个关乎复仇与追寻的古老誓言,与一个现代灵魂对自身命运的抗争,在此刻交织,共同指向了远方那座名为苍梧的深山。 前路未知,凶险莫测。 但两颗原本平行、甚至带有对立意味的灵魂,却在这夜色低语中,找到了某种微妙的、向着同一方向前进的共鸣。 第11章 玄鸟初鸣 赢君婳的“授课”,并无师徒授业的温情,更像是一场严酷的灵魂锻造。 传授“玄鸟蕴灵诀”的地点,选在了沈清弦那间拥有绝佳隔音和安保的私人健身房。这里空间开阔,铺设着柔软的地胶,三面是冰冷的镜墙,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日夜不息的流光。原本放置器械的区域被清空,只在地板中央铺了一张深灰色的厚重绒毯。 没有香案,没有典籍,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 赢君婳立于绒毯一侧,玄衣在透过落地窗的稀薄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沉黯的质感。她并未看沈清弦,只是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钢铁森林,声音平淡地响起,如同念诵一段与己无关的古老咒文: “玄鸟者,幽冥之精,司掌黑夜与亡寂。其性至阴至寒,其力源于太虚,蕴于九幽。胤朝祖脉承其遗泽,故王室嫡系,血脉中自蕴一缕玄阴本源。” “汝虽非赢氏血脉,然命格纯阴,更兼吾之烙印为引,可勉强感应、接引微末玄阴之气,淬炼魂体,固本培元。” “盘膝,凝神,五心向天。摒弃杂念,内观己身。引灵台一丝清明,沉入丹田气海,感应烙印微光,循吾指引……” 指令简洁,冰冷,不带丝毫情绪。沈清弦依言照做,在绒毯中央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努力排除脑海中纷杂的念头——对未知力量的忐忑,对修炼痛苦的预期,对赢君婳那复杂难言的情绪……她将全部心神集中,内视那片黑暗的、属于自我意识的空间。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与黑暗。她能感觉到心跳,感觉到呼吸,感觉到左胸胎记处持续传来的、如同呼吸般规律的微热。她尝试着,如同赢君婳所说,将意识沉向那片微热的核心。 渐渐地,那片黑暗似乎有了变化。胎记不再仅仅是一个发热的点,它仿佛化作了一口微型的泉眼,散发着幽邃的、冰蓝色的微光。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连接着某个无比深邃、无比寒冷的神秘源头。 “感应到了吗?”赢君婳的声音如同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那便是烙印与玄阴之力的链接节点。现在,尝试用你的意志,如同牵引丝线,极其缓慢地,引动一丝寒气,循任脉上行,过膻中,至百会,再沿督脉而下,归于丹田,完成一周天运转。” 沈清弦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全部意念去触碰那口“泉眼”。就在她的意识与之接触的瞬间—— 轰! 一股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冰冷、更加精纯、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寒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那泉眼中汹涌而出!沿着她意念指引的路径,粗暴地冲入她的经脉! “呃——!”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 那不是□□上的疼痛,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仿佛每一个意识粒子都被强行撕裂、又被极寒瞬间冻结的酷刑!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鬓角滚落,顷刻间就打湿了她单薄的练功服。 太冷了!冷得超出了人类能够承受的极限概念!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绝对零度的宇宙深空,连思维都要被冻僵、碎裂! “稳住心神!引导它!若让其失控,寒气反噬,轻则魂体受损,重则神智湮灭!”赢君婳冰冷严厉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沈清弦几乎要涣散的意识上。 湮灭?!沈清弦被这个词激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过了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极致痛苦。她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咸腥的血味,用尽全部意志力,强行收拢那几乎溃散的意识,如同一个在暴风雪中濒死的旅人,拼命抓住那根名为“引导”的救命绳索,试图去掌控那道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冰寒洪流。 这过程极其艰难,如同螳臂当车。她的魂力在那道精纯的玄阴之气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如此不堪一击。每一次尝试引导,都像是用脆弱的丝线去捆绑狂暴的冰龙,灵魂被拉扯、被切割、被冻结的痛苦一波强过一波。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过去了几个世纪。沈清弦的全部世界,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撕裂灵魂的痛楚,以及赢君婳那不时响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指令。 “太慢!意念集中!” “路线偏移!重来!” “魂力散逸过多!凝实!” 汗水在她身下汇聚成了一小滩水渍,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和痛苦蜷缩起来,如同离水的虾米,微微痉挛。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止。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灵魂即将被彻底冻结、消散时,一股同样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秩序感的力量,如同温柔的网,悄然笼罩了她的灵魂核心。 是赢君婳。 她没有直接帮助沈清弦引导那股玄阴之气,而是用自己的魂力,在沈清弦的灵魂外围构筑了一道坚韧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寒气对核心意识的直接冲击。同时,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凝练的玄阴之气,如同引导的灯塔,在她混乱的经脉中清晰地标示出了正确的运行路线。 “跟着它。”赢君婳的声音近在耳边,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疏离。 有了这道屏障和指引,沈清弦的压力骤减。她强忍着残余的剧痛和麻木,凝聚起最后一丝意志,紧紧地跟随着那道灯塔般的力量,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推动着体内那道狂暴的寒气,沿着既定的路线艰难前行。 任脉……膻中……百会……督脉…… 每经过一个穴位,都像是冲破一道冰封的关卡,带来一阵新的、尖锐的痛苦,但随之而来的,却也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杂质被剔除、魂体变得更加“紧密”的奇异感觉。 当那缕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玄阴之气,最终艰难地完成一个周天循环,沉入她意识中那片虚无的“丹田”时—— 仿佛春雷炸响于冻土之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从那沉入丹田的寒气中弥漫开来,流淌过她被摧残得千疮百孔的经脉和灵魂!那极致的寒冷仿佛化作了滋养的甘霖,所过之处,火辣辣的疼痛被抚平,麻木的感知重新变得敏锐,灵魂深处传来一种饱胀的、充满力量的充实感! 她猛地睁开眼睛! 世界,在她眼中已然不同! 不是视觉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感知层面的跃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仿佛拥有了轨迹,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变得层次分明,甚至能隐约“听”到楼下植物细微的生命律动。而她自己的身体,虽然依旧感到深深的疲惫,但那种疲惫之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通透。左胸的胎记不再仅仅是微热,它仿佛成了一个稳定运转的能量核心,与丹田处那缕新生的、冰蓝色的气旋隐隐呼应。 她成功了!她完成了第一次“玄鸟蕴灵诀”的周天运转! 沈清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赢君婳。 赢君婳也正看着她,墨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赞许,只有一种冷静的评估。“初次引导,耗时过久,魂力浪费七成,运转路线三次偏离,险些酿成大祸。” 冰冷的评价如同冷水浇头,但沈清弦此刻却奇异地没有感到沮丧。她能感觉到自己内在的变化,那种灵魂被“淬炼”过的坚实感,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抹杀的。 “但……”赢君婳话锋极其轻微地一转,目光扫过她汗湿的脸颊和依旧微微颤抖的身体,“总算未在半途魂飞魄散。意志……尚可。” 这已经是沈清弦从她这里听到的、仅次于“尚可”的评价了。她甚至觉得,赢君婳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松了口气”的波动?或许只是错觉。 “感觉如何?”赢君婳问。 沈清弦尝试调动了一下丹田那缕微弱的气旋,一股冰凉的、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随之流转,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像……像是给生锈的零件强行上了润滑油,过程很痛苦,但之后……很顺畅。”她寻找着合适的比喻,“而且,看东西,听声音,好像都更……清楚了。” “此乃魂力初步凝练,感知自然增强。”赢君婳解释道,“玄阴之气淬魂,本质便是去芜存菁,提升魂体品质。日后勤加修炼,感知范围、精度,乃至对阴属能量的掌控,皆会逐步提升。” 她顿了顿,补充道:“然,此法凶险,每次修炼,皆如行走于刀尖。需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以汝如今之能,每日至多运转三个周天,且需间隔至少四个时辰,以待魂体适应恢复。” 三个周天?沈清弦想到刚才那如同置身炼狱的一个周天,嘴角微微抽搐。这修炼,果然是玩命的活儿。 “我明白了。”她点头应下。 赢君婳不再多言,身影缓缓变淡。“今日到此为止。调息休养,巩固所得。” 说完,她便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不见,留下沈清弦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感受着身体与灵魂那冰火两重天后的余韵。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弦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所有社交与不必要的商业活动全部暂停,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这危险而奇妙的修炼之中。 每日,她都会在健身房那方绒毯上,进行至少两次、至多三次的周天运转。每一次,都如同经历一场生死考验。那玄阴之气入体的极致痛苦,并未因为次数的增加而减弱分毫,反而因为魂力逐渐凝实,感知愈发敏锐,而对那种灵魂层面的“冻结”与“撕裂”感体会得更加深刻。 她无数次在崩溃的边缘挣扎,汗水浸透绒毯,指甲因为用力攥紧而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意识在极寒中模糊,又在赢君婳那及时出现的、冰冷的屏障与指引下,一次次被强行拉回。 赢君婳始终在场。她不再总是隐匿,有时会显露出半透明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最严苛的监工。她的话依旧很少,指点依旧简洁而犀利,直指沈清弦修炼中的谬误与不足。但沈清弦能感觉到,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间越来越长。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与评估,似乎多了一丝……探究,以及一种连赢君婳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对于沈清弦那堪称顽强的意志力的……一丝极淡的认可。 在第三次修炼,沈清弦终于勉强将魂力浪费控制在了五成左右,并且一次性地完成了周天运转,没有出现路线偏离后,她清晰地看到,赢君婳那冰封般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或许不是笑容,但足以让在痛苦中煎熬的沈清弦,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巨大的鼓舞。 修炼之外的时间,沈清弦也没有完全闲着。她动用沈家的资源和自己的关系网,开始为苍梧山之行做准备。不是常规的登山装备,而是一些更特殊的东西。 她联系了国外一家顶级的安保公司,以“野外考古探险”的名义,定制了一批高强度的防护服装,材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异常能量场和物理侵害。通过黑市渠道,高价购入了几件据说开过光、或者附着微弱灵能的古玉和符箓——虽然赢君婳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效用有限,但沈清弦觉得有备无患。她还准备了大量高能量食品、净水设备、医疗急救包,甚至包括一些信号弹和卫星电话。 所有这些准备,她都坦然告知赢君婳。赢君婳对此不置可否,既未赞同,也未反对,只是在她订购那些据说能“驱邪”的物件时,冷冷地评价了一句:“凡铁朽木,难挡真正邪祟。” 沈清弦也不在意,她知道真正的依靠,最终还是自身的力量,以及身边这位看似冷漠的亡国公主。 这天深夜,沈清弦结束了第三次周天运转,虽然依旧疲惫欲死,但魂力恢复的速度明显比前几天快了一些。她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冷汗,穿着丝质睡袍,端着一杯温牛奶,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她能“感觉”到那璀璨之下流动的、属于无数生灵的庞杂情绪与**,它们如同色彩的河流,以前会让她烦躁不适,现在却似乎能以一种更超然的心态去“观看”。 她能感觉到左胸胎记与丹田气旋之间那稳定而微弱的能量循环,如同在她体内构建了一个小小的、自洽的生态系统。她的灵魂,仿佛被一层极薄的、冰蓝色的光茧所包裹,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明亮。 这就是力量吗?沈清弦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双曾经总是带着骄纵与倦怠的桃花眼,此刻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沉静与锐利。 “进步尚可。” 赢君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沈清弦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然,不过初入门径,距登堂入室,犹隔天堑。”赢君婳的身影出现在她旁边的玻璃倒影中,与她并肩而立,看着窗外的夜景,“玄鸟蕴灵,九重境界。汝如今,连第一重‘凝霜’都未圆满。” “九重?”沈清弦有些好奇,“后面是什么?” “凝霜,化雾,结露,聚霖,成溪,汇河,融江,纳海……以及,传说中的第九重——返璞归真,玄鸟涅槃。”赢君婳的语气带着一丝悠远,“吾生前,亦只修炼至第七重‘融江’之境。若达第九重……或许,便能真正超脱生死,窥得玄鸟本源之秘。” 沈清弦默默记下这些境界的名字,感受到前路的漫长与浩瀚。“你会教我到第几重?” 赢君婳沉默了一下,倒影中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沈清弦的侧脸上。“视汝之进境……与吾等契约之发展而定。” 契约之发展?沈清弦品味着这句话。这不仅仅是指力量的增长,似乎还包含了她们之间这种微妙关系的演变。 “去苍梧山,需要我达到什么境界?”沈清弦换了个更实际的问题。 “至少,‘凝霜’圆满,魂力可离体三丈,凝而不散,初步具备自保与感应之能。”赢君婳答道,“以汝目前速度……若不死于修炼途中,或需一月之功。” 一个月……沈清弦计算着时间。不算长,但也绝不短。这意味着她还需要经历至少几十次那种灵魂被冻结撕裂的痛苦。 但她没有退缩。 “好。”她只是简单地应道,将杯中微凉的牛奶一饮而尽。 赢君婳看着她干脆的动作,倒影中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汝……与吾所知此世女子,颇不相同。” 沈清弦闻言,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与玻璃倒影中赢君婳的视线对上。那双墨色的眸子深邃如夜,此刻却仿佛映入了窗外的一点星火,不再是一片纯粹的冰冷死寂。 “你也和我知道的所有‘存在’,都不一样。”沈清弦唇角微扬,勾起一个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明艳傲然的弧度,“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公主殿下。” 赢君婳似乎怔了一下,随即,那倒影中的唇角,也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并肩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那片属于现代人类的、喧嚣而孤独的灯火海洋。她们一个来自两千年前的血色黄昏,一个身处光怪陆离的摩登时代,却被一道古老的契约与一条充满险阻的征途联系在一起。 灵魂深处,那缕新生的、冰蓝色的玄阴气旋,与那古老而强大的战灵魂体,在这一刻,仿佛产生了某种超越言语的、微妙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