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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医院

作者:潮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弦被迫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崭新的生活节奏。


    身体上的伤痛在昂贵的药物和精心照料下缓慢恢复,额角和嘴角的淤青淡化,只剩下些许痕迹。但心理上的不适与灵魂层面的纠缠,却与日俱增。


    赢君婳的存在,如同在她周围划下了一个无形的牢笼。她不再总是以清晰的、半透明的形态出现,更多的时候,沈清弦只能感受到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冷气息,以及左胸胎记处时强时弱的灼热感,提醒着她,那位两千年前的“室友”并未离开。


    她们之间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单方面由赢君婳主导的“平衡”。


    沈清弦尝试过各种方法,试图摆脱或者至少是削弱这种联系。她找来据说能驱邪的符箓、水晶,甚至通过关系请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师”远程视频,结果对方在屏幕那头刚念了几句咒,沈清弦就感觉胎记处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被撕裂的痛楚,而视频信号也瞬间被强烈的雪花干扰,那位大师脸色煞白,匆忙挂断了连线,之后再打过去,只得到助手战战兢兢的回复:“大师说……您身上的‘那位’,他招惹不起,请您另请高明。”


    她也试过跑去人声鼎沸的商场、夜店,试图用旺盛的“人气”来冲淡赢君婳的阴气。结果却是,周围的人越多,杂乱的**和情绪越纷杂,赢君婳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就越发明显,仿佛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排斥。沈清弦自己也会感到莫名的烦躁和头晕,胎记灼痛不已,最终只能狼狈地逃离那些场所。


    赢君婳对此并未多做干涉,大多数时间只是冷眼旁观,仿佛在看着笼中的鸟儿徒劳地撞击着看不见的栏杆。只有当沈清弦的行为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比如请大师),或者试图前往某些她认为“不适”的地方时,才会动用那股无形的力量进行轻微的制止或引导。


    这种绝对的、无法反抗的掌控感,让沈清弦倍感屈辱,却也让她逐渐认清现实——在拥有超凡力量的赢君婳面前,她那些属于“凡人”的手段,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此世浊气,于吾无益,于汝亦是一种损耗。”某次,当沈清弦从一场令人窒息的派对逃回公寓,靠在门板上喘息时,赢君婳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告诫?“汝之纯阴命格,易引秽物,聚拢过多凡俗杂念,只会令汝神魂不稳。”


    沈清弦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她开始明白,赢君婳选择她,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契约烙印”,更因为她这特殊的体质,像是一个天然的、高效的“过滤器”和“能量源”。


    这天下午,沈清弦正窝在客厅巨大的沙发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积压的邮件——她名下有一家小型的艺术投资公司,平时大多远程管理。身上的伤痛基本无碍,但精神上的疲惫却难以消除。


    赢君婳的身影出现在落地窗前,依旧是半透明的状态,玄衣墨发,与窗外现代化的都市背景形成诡异的叠影。她似乎在观察着什么,目光投向远方某处。


    沈清弦已经习惯了这种神出鬼没,尽量忽略她的存在,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


    然而,左胸的胎记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不同于以往的悸动。不是灼痛,而是一种……阴冷的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远处呼唤,与这烙印产生了共鸣。


    与此同时,落地窗前的赢君婳忽然转回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沈清弦的左胸位置,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幽光。


    “有‘念’聚集。”她突兀地开口,声音直接穿透了沈清弦的思绪。


    沈清弦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抬起头,蹙眉:“什么念?”


    “怨念,执念,不甘之念。”赢君婳的身影飘忽了一下,瞬间出现在沙发旁,离沈清弦更近了一些。那股冰冷的、带着古木冰雪气息的味道愈发清晰。“精纯,且……与吾所需,略有契合。”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紧。她想起了赢君婳说过,恢复魂体需要“至阴之气”、“生灵愿力”或者“化解特定怨念执念”。所以,现在是发现了“猎物”?


    “在哪里?”她下意识地问道,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赢君婳抬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向某个方向。她的指尖仿佛凝聚着寒气,划过空气时留下淡淡的霜痕。


    “彼处。距离不远。”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清弦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吾等需前往一探。”


    “我们?”沈清弦几乎要跳起来,“开什么玩笑!你要去吸收什么怨念你自己去,凭什么拉上我?”她对那些“脏东西”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居然要主动送上门?


    赢君婳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沉:“烙印相连,汝为引。唯汝可助吾定位,并……承载部分‘回响’。”


    “承载回响?”沈清弦脸色发白,“什么意思?”


    “净化怨念,其力反哺于吾,然过程之冲击,需有容器分担。”赢君婳的解释冷酷而直接,“汝之身躯与魂魄,乃最佳缓冲。”


    沈清弦气得浑身发抖:“所以你不仅要我当你的北斗和过滤器,还要我当你的防弹衣?!赢君婳,你别太过分!”


    “此乃契约之责,亦是汝存续之需。”赢君婳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自然法则,“吾魂体愈强,烙印反噬愈弱,于汝亦是一种庇护。若吾因力竭而失控,汝之首当其冲。”


    威胁! **裸的威胁!


    沈清弦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平等的交易。她是被绑定的,没有选择权。如果赢君婳需要“进食”或者“修炼”,她就必须充当那个引路人兼缓冲垫,否则,一旦赢君婳出了问题,她这个“容器”恐怕第一个遭殃。


    共生?不,这更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强制捆绑。


    看着她脸上交织的愤怒、不甘与一丝恐惧,赢君婳微微倾身,冰冷的气息几乎要拂过沈清弦的脸颊。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残忍的温柔?


    “恐惧无益。”她低语,声音直接在沈清弦灵魂中回荡,“直面它,掌控它,或……被它吞噬。此为汝之宿命,亦为吾等之羁绊。”


    沈清弦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良久,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靠回沙发背。


    “在哪儿?”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赢君婳直起身,再次指向那个方向:“城西。一处……汇聚生死悲欢之地。”


    城西,仁和医院。


    一家历史悠久,规模庞大的综合性公立医院。


    当沈清弦那辆崭新的保时捷停在医院老旧的地下停车场时,她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疾病与衰老的沉闷气息。但这并非全部。一种更深层的、阴冷的、混杂着痛苦、绝望、不甘以及偶尔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如同无形的薄雾,笼罩着整个空间。


    左胸的胎记持续传来阴冷的牵引感,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指向医院住院部大楼的方向。


    “是这里?”沈清弦坐在车里,有些不愿下去。即使是在白天,医院也总能给她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更何况是这种明显透着“不干净”气息的老医院。


    赢君婳的身影在她副驾驶座上凝聚,比平时要凝实一些,显然此地的环境对她更有吸引力。她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鬼魂并不需要呼吸,但这个动作仿佛在品尝空气中的“味道”。


    “不错。怨念凝而不散,执念盘根错节……其中一道,尤为突出。”赢君婳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幽光,转瞬即逝,“在……高处。”


    沈清弦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下车。她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牛仔裤和连帽衫,戴了顶鸭舌帽和口罩,尽量不引人注目。


    跟着胎记的指引,以及赢君婳无声的示意,她们穿过嘈杂的门诊大厅,走进略显破旧的住院部电梯。电梯里挤满了面带愁容的病人家属、穿着白大褂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以及一股浓重的疲惫感。


    沈清弦紧紧靠着电梯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能感觉到赢君婳就站在她身边,冰冷的气息将周围令人不适的“杂念”稍稍隔开,但那种针对特定目标的牵引感却越来越强。


    电梯在十三楼停下。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股比楼下更加阴冷、更加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长长的走廊光线有些昏暗,两侧是紧闭的病房门,偶尔有护士推着药品车走过,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空气中漂浮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低低的啜泣声,又像是风声穿过缝隙的呜咽。


    胎记的牵引感,指向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


    沈清弦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看了一眼赢君婳,后者对她微微颔首,身影率先飘出了电梯,如同一个无形的向导。


    深吸一口气,沈清弦迈步跟了上去。


    走廊尽头的病房,门牌上写着“1304”。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死寂。


    沈清弦轻轻推开门。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窗帘半拉着,光线晦暗。病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插着氧气管,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和监护仪上的波形证明他还活着。一个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的中年女人坐在床边打盹,应该是护工。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正常,只是比别的病房更冷一些,更安静一些。


    但沈清弦的左胸,却像是被冰锥刺中一样,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赢君婳的身影飘到了病床前,目光落在那个垂死的老人身上,又缓缓扫过房间的角落。


    “不在其身,”赢君婳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了然,“在其‘影’。”


    “影?”沈清弦强忍着不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起初,她什么也没看到。但当她集中精神,试图去“感知”赢君婳所说的“影”时,眼前的景象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病床的阴影里,在老人身体的上方,隐约凝聚着一团模糊的、人形的黑气。那黑气不断扭曲、翻腾,散发出强烈的痛苦、不甘和一种……刻骨的怨恨!它像是一个无形的寄生虫,缠绕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老人,汲取着他最后残存的生机,同时又将自身浓烈的负面情绪反馈回去,加剧着老人的痛苦。


    “这是……什么东西?”沈清弦声音发颤,她见过游魂,但从未见过如此具象化、如此充满恶意的“念”体。


    “残秽。”赢君婳解释道,“将死之人,若心有极深执念或怨恨,又恰逢环境特殊,便可能吸引游离的残秽依附,加速其死亡过程,并滋长残秽自身。此秽……怨气颇重,已初具形态。”


    就在这时,那个打盹的护工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怎么突然这么冷……”她并没有看到那团黑气,只是本能地感到了不适。


    而病床上的老人,似乎因为残秽的翻腾,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监护仪上的波形也开始出现紊乱的波动。


    护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按响了呼叫铃。


    赢君婳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团翻腾的残秽,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渴望。


    “便是此物。”她对着沈清弦说道,同时,抬起了那只苍白的手。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自赢君婳掌心涌出,直接笼罩向那团残秽!


    那团黑气仿佛感受到了威胁,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发出一种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沈清弦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剧痛,眼前发黑,差点站立不稳。


    病房里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温度骤降,连那个护工都明显感觉到了异常,惊恐地环顾四周,嘴里念念有词。


    赢君婳面无表情,掌心吸力加大。那团残秽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挣扎着,扭曲着,一点点地被从老人身上剥离,朝着赢君婳的掌心汇聚。


    随着残秽被剥离,病床上老人的呼吸竟然奇迹般地平稳了一些,监护仪上的波形也渐渐恢复了规律。


    然而,就在残秽即将被完全吸入赢君婳掌心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团黑气猛地爆开,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充满怨毒气息的黑丝,如同拥有生命般,一部分被赢君婳吸收,另一部分却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朝着离得最近的、并且与赢君婳有着灵魂连接的沈清弦,疯狂扑来!


    “小心!”赢君婳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


    沈清弦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充满负面情绪的洪流,顺着胎记的链接,汹涌地冲入了她的体内!


    “呃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扔进了冰窟,又被无数的负面情绪撕扯——垂死的痛苦、对世间的留恋、对某些人或事的刻骨怨恨……种种不属于她的感受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浑身冰冷,牙齿打颤,意识几乎要被冻结、冲散。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冰冷、却带着绝对秩序和强大安抚力量的气息,从胎记处反向涌来,迅速包裹住她的灵魂核心,将那些入侵的怨念黑丝强行隔绝、镇压、然后一点点地吞噬、净化。


    是赢君婳。


    她飘到沈清弦身边,冰冷的手(这一次,沈清弦清晰地感觉到了实体般的触感)按在了她的左胸胎记之上。那股精纯的阴气如同高效的清道夫,在她体内流转,所过之处,冰寒与怨毒被驱散,只留下一种仿佛被彻底洗涤后的虚弱和空乏。


    病房内的异状消失了,灯光恢复了正常,温度也开始回升。那个护工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数值,松了口气。


    没有人注意到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的沈清弦。


    赢君婳收回手,她原本半透明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一丝,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幽深冰冷。她看着几乎虚脱的沈清弦,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回响已过。”她平静地陈述,“汝无恙。”


    沈清弦抬起头,看向赢君婳,嘴唇翕动,想骂人,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她只能狠狠地瞪着她,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和后怕。


    这就是所谓的“承载回响”?简直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赢君婳对上她愤怒的目光,并未回避,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此秽之力,于吾有益。然其反噬,亦超预估。下次,吾会注意。”


    下次?还有下次?!


    沈清弦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她终于彻底意识到,被这位亡国公主缠上,她的生活,将从以往的骄奢淫逸,彻底转向充满未知危险的、恐怖的灵异征程。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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