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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栖身之所

作者:潮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粘稠的、沉重的,如同浸没在深海的淤泥之中。感官被剥夺,唯有左胸处那一点灼痛,如同永不熄灭的鬼火,固执地锚定着沈清弦残存的意识。


    她在下坠,又仿佛在漂浮。无数破碎的光影和扭曲的声音碎片从身边掠过——是童年时在空荡老宅里看到的白色影子;是青春期午夜梦回,耳边响起的窃窃私语;是订婚宴上香槟塔碎裂的刺耳声响;是跑车撞击护栏时震耳欲聋的轰鸣……


    最后,所有的混乱都归于一张脸。


    一张清冷绝伦、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玄衣墨发,眼眸如古井寒潭。


    赢君婳。


    那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铭文,刻入了她的灵魂深处。


    “……汝……是吾的。”


    宣告式的尾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力,为这场荒谬的邂逅盖上了无法挣脱的印章。


    剧痛!


    意识回归的瞬间,是全身骨骼如同散架重组般的剧痛,尤其是额头和胸口,闷痛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随之而来的是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紧闭着眼,睫毛剧烈颤抖。


    她没死。


    这个认知清晰地从混沌中浮现。


    然后,她感觉到了身下柔软的触感,不是跑车冰冷的皮革,而是……床?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血腥味和焦糊味,而是一种淡淡的、清冽的冷香,与她昏迷前在车厢里闻到的那股冰雪混合古木的气息如出一辙,只是此刻更为浓郁,仿佛源头就在近旁。


    沈清弦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线条简洁,吊灯是她亲自挑选的意大利品牌。视线转动,是她卧室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丝绒窗帘并未完全拉拢,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净化器发出低低的嗡鸣,一切陈设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这里是她的公寓,市中心顶层的高级复式,她逃离家族掌控后独自居住的巢穴。


    她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山路上失控的撞击,变形的跑车,以及……那个自称赢君婳的古装女鬼。


    沈清弦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真丝衬衫和裤子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暗红色血渍,皱巴巴的,散发着狼狈的气息。额角有一处已经凝结的擦伤,嘴角破裂的地方带着明显的青紫。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更严重的开放性伤口,骨头也应该没事,只是剧烈的碰撞导致了大量的软组织挫伤和淤青。


    是谁把她送回来的?交警?救护车?还是……


    一个冰冷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


    沈清弦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朝着房间内气息最异常的方向望去。


    在她那张宽敞的、铺着深灰色埃及棉床单的大床尾端,靠窗的贵妃榻上——


    赢君婳正坐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玄色的古朴深衣,与这间充满现代设计感的卧室格格不入。她并没有像实体一样实实在在地“坐”在榻上,身形显得有些半透明,仿佛是由光线和阴影共同勾勒出的幻影,边缘处微微模糊,似乎随时会融入空气。但她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沉重、带着绝对威压的气息,却真实得让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变得粘稠。


    窗外明媚的阳光似乎无法温暖她分毫,反而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圈诡异的冷色调光晕。她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落在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上,墨色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审视一个完全陌生、与己无关的世界。


    沈清弦的心脏猛地一沉,最后一丝“或许是幻觉”的侥幸心理彻底破灭。


    不是梦。昨晚山路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两千年前战死的亡国公主,真的跟着她回来了!并且,正如她所宣告的那样,将自己的“身躯”当成了“栖魂之所”!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愤怒和一丝潜藏在心底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清弦。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金钱和美貌作为武器,在属于她的世界里肆意横行。可现在,一个完全超乎她理解范畴的、强大的、非人的存在,强行闯入了她的生活,甚至单方面宣布了对她的“所有权”。


    这简直是对她沈清弦最大的挑衅和侮辱!


    “你……”她开口,声音因脱水和虚弱而沙哑不堪,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和气势,“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赢君婳缓缓转过头。


    那双冰冷的眸子对上沈清弦的视线,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亘古不变的沉寂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阳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薄的、摇曳的影子。


    “凡俗琐事,自有凡人处理。”她的声音直接在沈清弦的脑海中响起,清冽如玉碎,带着古老的口音和韵律,与这现代的房间形成诡异的反差,“吾只需依附于汝,便可随行。”


    依附?


    沈清弦瞬间明白了。是了,她说她的身躯是“栖魂之所”。恐怕昨晚车祸后,有路过的人或者救援人员发现了她,将她送了回来。而这位公主殿下,就像一道无形的幽灵,依附在她身上,跟着她一起回到了这个所谓的“安全屋”。


    这让她感到一阵恶寒。自己的身体,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成为了另一个意识的载体?


    “你到底想怎么样?”沈清弦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翻涌,撑着身体坐直,背脊挺得笔直,试图在气势上不落下风,“那个什么狗屁契约,我根本没同意!还有,你说的烙印、夙愿,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赢君婳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仿佛在评估一件不太听话的所有物。


    “契约始于血脉,烙印承于灵魂,非汝意愿可移。”她的话语不带丝毫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吾之夙愿,关乎国仇家恨,魂体归一。时机至时,汝自会知晓。”


    又是这种模糊不清、故弄玄虚的说辞!


    沈清弦气得几乎要笑出来,胸口因怒气而起伏,牵动了伤处,一阵龇牙咧嘴。


    “我不管你是什么公主还是女鬼,我没兴趣当你的免费旅馆兼工具人!”她恶狠狠地瞪着赢君婳,“立刻、马上,从我的身体里,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随着她的怒斥,左胸的胎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仿佛在抗议她对“主人”的不敬。


    赢君婳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并非因为沈清弦的话语,而是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她的目光从沈清弦身上移开,再次投向窗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此世……污浊之气甚重。”她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沈清弦解释,“于吾魂体凝炼,多有窒碍。”


    沈清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现代都市,人口密集,各种**、杂念、负面情绪交织,对于她这种需要纯净阴气或者特殊能量来凝聚魂体的古代鬼王来说,恐怕确实不是什么好环境。


    但这关她什么事?


    “那正好,”沈清弦冷笑道,“这里不欢迎你,慢走不送。”


    赢君婳转回视线,目光落在沈清弦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兴味的东西?


    “汝之身躯,乃绝佳容器,可滤浊气,蕴养吾魂。”她缓缓说道,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吾既苏醒,便无离去之理。”


    “你——!”沈清弦气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不,是厚颜无魂之辈!


    她猛地掀开被子,试图下床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然而双脚刚沾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软便席卷而来,让她眼前发黑,踉跄着向前扑去。


    预料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并非实体的搀扶,而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如同柔韧的冰丝绸带,缠住了她的腰肢和手臂,将她稳稳地托住,然后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重新按回了床上。


    那股力量冰冷而强大,带着赢君婳独特的意志,不容反抗。


    “伤势未愈,安分些。”赢君婳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沈清弦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又惊又怒。她竟然被一个女鬼……用这种方式“扶”住了?而且,她竟然无法挣脱那股无形的力量?


    耻辱!奇耻大辱!


    “用不着你假好心!”她咬牙切齿,漂亮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赢君婳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并非好心,只是不希望容器受损。


    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小姐?您醒了吗?”是负责打扫和做饭的钟点工阿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我听到您房间里有声音……您没事吧?昨天您被送回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


    沈清弦心中一凛。


    她被送回来时是昏迷的,现在房间里却传出她说话的声音,奇怪的自言自语,这很难解释。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没事,张姨。刚醒,有点……头晕,自言自语罢了。”


    门外的张姨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您额头和嘴角的伤我昨天简单处理过了,您看需不需要叫家庭医生再来看看?还有,您饿不饿?我熬了粥。”


    “不用叫医生。”沈清弦立刻拒绝,她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不见的“麻烦”。“粥……等一下再吃,我现在没胃口。”


    “好的,小姐。那您有事随时叫我。”张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清弦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赢君婳那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冰冷存在感。


    经过这一打岔,沈清弦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她意识到,对着这个完全不通人情、不讲道理的古代公主发火,纯粹是浪费力气。对方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而且似乎认定她了,强行驱赶恐怕行不通。


    硬的不行……或许可以试试别的?


    她揉了揉依旧发痛的额角,试图换个策略。


    “赢……公主,是吧?”她放缓了语气,但依旧带着疏离和警惕,“就算如你所说,有什么契约烙印,我们之间,总该有点基本的尊重和……商量吧?你这样不经过我同意就依附在我身上,甚至干涉我的行动,是不是太过分了?”


    赢君婳的身影在贵妃榻上似乎凝实了一点点,她看着沈清弦,仿佛在思考她话语中的含义。


    “汝欲如何商量?”她问,语调依旧平淡。


    有门!


    沈清弦精神微振,忍着不适,尽量让自己的提议听起来合理:“首先,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能随意用那种……力量控制我的身体。这是我的底线。”


    赢君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依附容器与完全掌控容器是两回事,后者需要消耗更多的魂力,且在容器强烈抗拒时效果会打折扣。目前看来,维持基本的共生关系,确保容器配合,是更有效率的选择。


    “可。”她简短的回应。


    沈清弦稍微松了口气,继续提出第二个要求:“其次,关于你的‘夙愿’和需要我帮忙‘重聚魂体’的事情,你不能隐瞒,必须告诉我具体需要做什么,以及……我可能会面临什么风险。我有知情权。”


    这次,赢君婳的沉默时间更长了一些。墨色的眸子里有幽光流转,仿佛在追溯久远的记忆,又像是在评估透露信息的利弊。


    “吾魂体受损,需汲取至阴之气与生灵愿力,或……化解特定怨念执念,方可逐步恢复。”她缓缓开口,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信息,“至于夙愿……牵扯甚广,汝目前知之无益,反受其扰。待汝魂体能承受之时,自会告知。”


    又是这套说辞!沈清弦有些不悦,但也能感觉到对方态度有所松动,至少透露了恢复魂体的方式。至阴之气?生灵愿力?化解怨念?听起来就不是什么简单安全的事情。


    “最后,”沈清弦指了指这间卧室,尤其是那张宽敞的床,“这里是我的私人空间。就算你需要‘栖身’,也不能……不能离我太近!尤其是晚上!”想到睡觉时可能有个千年女鬼在床边,或者更糟,在床上盯着自己,她就浑身不自在。


    赢君婳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扫过那张大床,又落回沈清弦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脸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吾之存在,依托于汝身之烙印,而非固定方位。”她说道,“远近,于吾并无区别。然……”


    她话音微微一顿,身影忽然变得淡薄,下一秒,如同青烟般消散在贵妃榻上。


    沈清弦只觉得左胸胎记处猛地一烫,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浓郁的冰冷气息,如同潮水般从那个点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甚至……仿佛要渗入她的灵魂。


    “若汝觉不安……”赢君婳的声音,这一次不再是直接在脑海响起,而是仿佛贴着她的耳廓,带着冰冷的吐息,幽幽传来,“吾亦可……时刻相伴。”


    “啊!”


    沈清弦吓得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因为牵动伤口而痛得弯下腰。她惊恐地环顾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赢君婳的身影消失了。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仿佛与她融为一体的感觉,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这个名为赢君婳的亡国公主,不仅仅是一个跟在她身边的幽灵。她真的,如同她所宣告的那样,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她的“栖魂之所”!


    所谓的距离,对这个依附于她灵魂烙印的存在而言,毫无意义。


    她无处可逃。


    恐慌、愤怒、无助、以及一种被强大而未知存在彻底掌控的悚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沈清弦的心脏。她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身体因为复杂的情绪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而那股冰冷的、属于赢君婳的气息,如同胜利者的宣告,无声地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萦绕在她的周身,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


    这场被迫的“共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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