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期间,林星出入苏瑶的卧室与书房已近乎自由。这份建立在伤病脆弱期上的信任,如同一层温暖的薄纱,暂时掩盖了其下涌动的冰冷暗流。
某天深夜,别墅陷入万籁俱寂。苏瑶因脚伤和药物作用早已沉入睡眠。祈星却辗转难眠,白日在苏瑶书房“协助”处理公务时,无意间瞥见的几份文件碎片在她脑中反复组合、盘旋。一种急于拼凑出完整真相的焦灼冲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鬼使神差地起身,如同训练有素的潜行者,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苏瑶的卧室。月光透过薄纱窗帘,为房间内的一切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苏瑶的睡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宁,呼吸平稳悠长。
祈星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挪到苏瑶床边的矮几旁——那里随意放着苏瑶的私人平板和几份散开的文件。她屏住呼吸,拿起平板,利用之前观察到的苏瑶的密码输入习惯,指尖轻点,屏幕应声而亮。她快速翻找着,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飞速滑动,急切地搜寻任何与“原铁建材”、“异常资金流向”、“温特先生指令”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太专注了,专注到全身的感官都投注在那一方发光的屏幕上,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床上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朦胧月色下,正缓缓睁开,清明如寒潭。
苏瑶其实并未沉睡。连日来的反思、内心深处对林星愈发复杂的观感,以及某种隐约的不安,让她的睡眠变得很浅。从祈星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那细微的声响就已将她惊醒。她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看着那道黑影如何熟练地解锁她的私人设备,如何专注而迅速地搜寻——那姿态,绝非一个普通下属应有的好奇,而是带着明确目标的、训练有素的探查。
一种冰冷的、“果然如此”的彻骨寒意漫上心头,但预想中的暴怒与被背叛的刺痛却并未猛烈爆发,反而诡异地沉淀为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刻”的、近乎解脱的尘埃落定感。
“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么?”
清冷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房间里陡然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瞬间刺破了宁静的表象。
祈星浑身剧烈一僵,手中的平板几乎脱手滑落。她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苏瑶在黑暗中平静却锐利如刀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初醒的朦胧,只有一片冰雪般清明的、早已看透一切的审视。
完了。这是祈星脑中炸开的、唯一的念头。
苏瑶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靠坐在豪华床头的软包上,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祈星瞬间失血的脸上。她没有高声呼喊小春,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调,继续陈述,如同在念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判决书:
“从你试图在泳池更衣室调换我的密钥U盾,到故意制造混乱泼洒咖啡和酱汁以接近我的办公电脑,再到偷偷请假跑去江林省那个所谓的‘工业园区’……林星,或者,我该称呼你真正的名字?”她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祈星紧绷的神经上,“你费尽心机,层层伪装,潜伏在我身边,想要的,不就是兴喆地产与温特先生之间,那些无法见光的资金往来证据吗?”
祈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跳动。她发现自己精心策划、自以为隐秘的所有行动,在苏瑶眼中,几乎如同透明玻璃上的污迹,清晰无比。
看着祈星震惊到失语、脸色惨白如纸的样子,苏瑶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混合着苦涩与自嘲的弧度。她伸出手,不是去夺回平板,而是用纤细的指尖,精准地指向它。
“现在,回答我,”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逼迫的力量,“你找到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那个‘原铁建材’,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了吗?证明我,苏瑶,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彻头彻尾的傻子一样,在他们用于洗钱、转移资产的文件上,一次次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句话,不再是居高临下的质问,更像是一种……带着强烈自我厌恶的、急于寻求真相确证的迫切。一种试图抓住救命稻草的绝望。
祈星彻底愣住了。她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身份暴露后的结局——被冰冷地驱逐,被交给小春处置,甚至面临更残酷的下场。唯独没有预想到,会是眼前这种,近乎荒诞的、受害者向“间谍”求证的局面。
她凝视着苏瑶,在那张依旧维持着高傲轮廓的脸上,清晰地看到了被至亲与下属联手欺骗的痛楚,看到了被当作棋子和挡箭牌利用的愤怒,但更深沉的,是一种想要挣脱这肮脏泥潭、想要亲手撕开一切伪装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数秒。最终,祈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苏瑶。上面,清晰地展示着那张荒废工厂的破败照片,以及她耗费心力整理出的、箭头明确指向资金异常流转的简易图表。
“是的。”祈星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不容置疑,“它是个彻头彻尾的空壳,那个地址背后什么都没有。你审核并签字的那些巨额资金,没有一分钱变成钢筋水泥,它们……通过复杂的通道,最终都消失了。”
苏瑶死死盯着屏幕上那铁证如山的画面,呼吸不受控制地微微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最后一块遮羞布,被眼前这个她曾试图“驯服”的潜入者,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扯下,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丑陋的真相。
房间里陷入了更长久的、几乎凝滞的沉默。冰冷的月光无声地流淌在两个从对立面骤然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少女之间,仿佛在为这场危险的结盟进行无声的洗礼。
最终,苏瑶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祈星身上,那里面翻涌着愤怒、耻辱、醒悟,以及一种破而后生的、极其复杂的决断。
“所以,”她轻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从此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从现在起,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她不是在请求合作,而是在冷静地宣告一个共同体的诞生。
“把你已经掌握的所有东西,毫无保留地,都告诉我。”
这不是原谅,也不是基于好感的单纯结盟。这是一次基于共同利害、共享致命秘密的、脆弱而又无法分割的攻守同盟的正式开始。
祈星深深地望进苏瑶的眼睛,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之间的关系将彻底颠覆,步入一个全新的、前路未知、危机四伏却又紧密相连的阶段。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月光下,曾经的“监视者”与“潜入者”,身份界限在此刻彻底模糊、消融。她们共同转身,面向窗外无边的黑暗,踏入了对抗那庞大而狰狞阴影的、弥漫着浓雾的未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