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的脚伤让她不得不暂时居家办公。别墅成了她主要的活动范围,而祈星,因“保护有功”且同样负伤,被苏瑶理所当然地留在身边“随时听候差遣”,美其名曰照顾,实则开始了她的“训狗”日常。
苏瑶靠在客厅沙发上,受伤的脚搭在软垫上,手里捧着文件,眼神却不离正在给她泡茶的祈星。
“林星,茶温不对,重泡。”
“林星,这份数据重新核对,我要看到交叉分析。”
“我累了,读一下这份行业简报,要点提炼。”
她的命令清晰而挑剔,带着波斯猫般的高傲。而祈星,手臂的伤让她动作稍显笨拙,但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完成所有要求,眼神里是压抑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命?她像一只被无形绳索拴住的狼犬,既不甘又被驯服地执行着指令。
小春如同往常一样,守在角落。她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客厅里演绎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能看出苏瑶的“刁难”背后,是一种笨拙的、将人留在视线范围内的方式,也是一种变相的信任和依赖。她也能看出祈星的忍耐之下,藏着锐利的爪牙和明确的目的。这场“训狗”,看似是苏瑶占据绝对上风,但那个被“训”的,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主人”?
小春转到花园开始了汇报:
“夏叔,请转告夫人:小姐脚踝扭伤,温特先生已亲自安排医院进行全面检查,确保无虞。目前小姐在家静养,情绪平稳,公司事务也在远程处理。”
然后拨通了另一个加密电话:
“目标A(苏瑶)脚踝韧带撕裂,依赖度提升,正以工作名义将变量B(祈星)置于身边近距离观察。变量B(祈星)忍耐力强,任务执行度高。温特通过交通事故完成本年度主动采样,医院数据已同步其数据库。”
下午,苏瑶因为药物作用在沙发上浅眠,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祈星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没有离开,而是抱臂靠在远处的墙边,闭目养神,但她的姿态像随时会惊醒的猎豹。
小春看着这一幕——一个在睡梦中流露脆弱,一个在守护中保持警惕。这种诡异的、建立在试探与危险之上的依存关系,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那把锁。
苏家训练场后一处阴冷的角落。雨水混着泥泞。她那时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和几十个同样衣衫单薄、眼神麻木的孤儿站在一起。她们是苏家培养的“消耗品”,用于执行危险任务或作为主家子弟的“实战陪练”,生死由命。
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的苏琰,脸上还沾着血渍和雨水,在混乱中紧紧攥住了她冰冷的手。苏琰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是超越年龄的悲痛与一种决绝的火焰。她指着地上春姨的遗体,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穿透雨幕:
“看见了吗?她们把我们当物件,用完就扔。但我不会。”
“从今天起,你叫小春。你跟着我。”
“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打破这个笼子。不只是你,还有她们,所有像我们一样的人,都会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而不是被当作可以随意消耗的‘东西’!”
小春的目光从浅眠的苏瑶身上,移到守在一旁的祈星身上,最后归于虚空。眼底深处,是历经岁月沉淀却从未消散的冰冷恨意与绝对忠诚。
她知道,苏琰让她“看着”妹妹,不仅仅是保护。更是要她看着这潭水下所有的阴谋与肮脏。温特、苏母派系、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虫子”……
祈星的出现,这个充满变数的“变量”,究竟是会打乱苏琰的计划,还是……会成为撕开这一切的,那把最意想不到的尖刀?
她不知道。她只需执行命令,等待时机。
而远在海外的苏琰,在收到小春关于“温特主动采样”的汇报后,眼底寒芒乍现。
“小春,听着。从此刻起,我授予你最高权限。若再遇危及她们人身安全的状况,你可动用一切必要手段,无需请示。她们的生命,是第一序列。”
苏琰点开医院检查报告,拿起加密电话,语气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风暴:
“冬叔,温特先生送了份‘大礼’。礼尚往来,把我们准备的‘建材大礼包’,挑几个最扎手的,给他寄回去。让他知道,我的妹妹,不是他的**样本库。”
当看到“林星”名下的 “营养不良”、“轻度贫血” 时,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犹豫,立刻联系了合作多年的私人医生,描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的进食障碍典型症状,获取了专业的营养补充建议和温和的调理方案。
很快,一份特殊的“物资”被冬叔安排寄出:里面是口感温和、易于吸收的全营养补充剂、高品质的益生菌,以及一些独立包装、低糖高蛋白的便携食品。
处理完这一切,苏琰才允许自己有一刻的松懈。她坐回椅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壳的“伯利恒之心”,祈星,好好的。等我回来。
高原的夜空,是内地难以想象的深邃,星子像被冰水洗过,璀璨,却毫无温度。
李心欣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营房,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呼啸的、能刮走人所有体温的冷风。她按照规程,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装备,才走到床边。
一股细微却持续的钝痛盘踞在她的太阳穴,胸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压着,呼吸需要比平时多用一分力气。这是轻微高原反应的表现,教官说过,适应就好。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承受着,如同过去几个月承受的所有体能极限与知识灌输。
她慢慢躺下,习惯性地将头埋进枕头,侧耳倾听。
没有声音。
那片熟悉的、规律而轻快的“滴答”声,消失了。
她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胸腔内在缺氧环境下本就略显急促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几个月严苛训练磨砺出的沉静,让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起身,伸手探入枕头深处,摸索着,取出了那块被她用软布包裹着的手表。
表盘上的秒针,静静地停在某个刻度上,像一个疲惫至极、终于停下脚步的旅人。
没有惊慌,没有失落。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用指腹,极轻、极慢地拂过冰凉的表面,仿佛在触摸一个沉睡之人的眼帘。
表壳边缘一道细微的划痕,是祈星当初献宝似的给她戴上时,笨手笨脚磕在门框上留下的。当时那个家伙,表情懊恼得像是天要塌下来。
想到这里,心欣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小得如同高原冰原上悄然绽放的一丝雪莲瓣,转瞬便隐没了。
她没有试图去上紧发条,也没有摇晃它。只是就着窗外清冷的星光,看了它很久,很久。
然后,她重新将手表小心地包好,放回枕头底下。
她平躺下来,拉高被子,闭上眼睛,开始进行教官教过的、有助于在高海拔环境下恢复体能的深度呼吸法。
一切情绪,都被妥帖地收敛在那副沉静如水的面容之下。
只是,在她规律起伏的胸口之下,枕头深处,一块停止了时间的手表,正代替着远方那个她无法触及的人,无声地陪伴她,度过在高原的每一个夜晚。
仿佛在说,你看,原来在各自奔跑的路上,连时间,都会为我们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