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柳云蝉早早地醒来,推开房门便瞧见门口石阶上坐了两个姑娘。正是昨日前来求诊的主仆。
见到柳云蝉出现,齐半夏露出一个感激的浅笑,略有病容的脸颊上浮现出小小的酒窝。跟在身后的丫鬟一下子扑了过来。
小丫鬟脚步踉跄,摔进柳云蝉的怀里,却未起身,就着拥抱的姿势哽咽道:
“柳姑娘真真是菩萨心肠,华佗再世啊。我家小姐真的不疼了……”
柳云蝉好脾气地摸了摸怀中女孩的头顶,软声细语道:“不哭不哭,再哭你家小姐的喜气都要被你眼泪洗没了。”
小丫鬟立马抹了把眼睛,闷闷出声:“那我不哭了,啊——”
她发出短促尖叫。
丫鬟指尖轻颤,指着柳云蝉腕间的青蛇,吓得不敢动弹。顺着指尖望去,能看到翠翠摆动蛇尾,蛇信嘶嘶作响。
柳云蝉见她们俩人吓傻的模样,笑吟吟地哄:“别害怕,翠翠很乖,不会咬人的。”
直到齐半夏鼓足勇气,轻点翠翠仰着的头颅。摸了一会,正准备离手之际,翠翠追上去蹭了蹭指尖,得寸进尺地游进其衣袖。
见它这般行为,柳云蝉满肚疑云,翠翠一向听话有灵性,若无要紧事,绝不会突然离开她身。
柳云蝉面上带笑:“翠翠,莫要贪玩。”
很快,翠翠探头出现。只是蛇口紧咬住一块手帕,拖给柳云蝉。柳云蝉伸手接过,触手的瞬间便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能感受到深沉的绝望感和执念从中泄出,以及一丝微弱的蛊虫气息。
齐半夏看到那张手帕,那张本就苍白的面色又添上几分愁苦,直流下两行泪。
丫鬟轻拍齐半夏的脊梁,抬头朝柳云蝉解释:“这是我家小姐爱人的帕子,他们两个虽还未成婚,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像是整日泡在甜水里。”
“可在半年前,他失踪了。无论小姐怎么找都没能寻到。小姐就是为了给他祈福才去的庙会。却不曾想回来还染了病。”
丫鬟眼里满是疼惜,环着自家小姐颈子。
柳云蝉攥着手帕,思量着开口:“小姐可否把这手帕暂存我这里?我看这手帕布料柔软,图案精细栩栩如生,喜欢得紧,想做个相仿的。”
齐半夏抬起哭红的眼,轻轻点头:“姑娘救我一命,帕子喜欢就拿去吧。”
夜深人静时,柳云蝉将手帕舒展开。
取出一支小瓶,将其中液体滴在手帕上。这水是取自苗疆的母亲河,以河水为基加之一些苗疆奇花异草的精华。可引出苗疆蛊虫。
下一秒,手帕无火自燃。火焰颜色奇异,红黄蓝绿不断闪烁着,又猛然熄灭。
而手帕经火烧,却无一丝折损。
上面静静卧着一只蛊虫。
那是一只通体银白、蝶翼如绡的蝴蝶。
苗疆对蝴蝶的崇拜,由来已久。在苗族,蝴蝶被寓为苗族人类始祖,无论是祭祀所用的器具、还是衣裳印的花式纹样、以及银饰上精致的图案都有那抹轻盈靓丽的身影。
可以说,这只蝴蝶的出现,几乎明摆着说明这与圣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云蝉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果真是中原人干的好事,窃走她族圣物引入中原。还利用蛊术害人,损害她族名声。
现在出门在外,那些关于苗疆的荒诞传言如针一样刺向她的心口。疼得她指尖发颤,心口发涩。
她偏要证明——蛊毒之术,善恶在人。
柳云蝉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蝴蝶来。它似乎受了伤,翅膀微微震颤,却飞不起来。
见状,柳云蝉拿起搁置一旁的小刀,刺向掌心。她披散着乌发,将银蝶置于伤口处。
她作为苗疆圣女,天然与那些毒虫亲近,能懂它们内心所想。其血液更是对其有大补作用,对蛊虫来说就是致命吸引力。
柳云蝉任由掌心的蝴蝶凑近吸食血液。伤口又疼又痒,只能蹙着眉忍耐,好看的薄唇紧紧抿着,仰头轻喘。
这虫子个头小,胃口倒是大。
不知到底被吸食了多少,柳云蝉面色发白,唇间也失了些血色。银蝶才有了活力,甚至敢飞至翠翠面前撒欢。翠翠不耐烦地用尾巴抽过去,转头欢快地蹭了蹭柳云蝉。
看它活力盎然的模样,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换了身夜行衣,柳云蝉让小蝴蝶卧在耳边指引方向,翠翠依旧缠在手腕处。
月亮高照。
柳云蝉听着耳边,左拐右转。来到一处十分荒凉寂静的山脚下,一间雅致的院子孤零零坐其中。
看样子,没有人来过这里。
纵使她还没进去瞧上一番,也能嗅出其中飘散出的浓浓铁锈味。
推门而入,柳云蝉呼吸微微一窒。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干涸的血迹。浓烈的腥臭味迎面扑来,差点令她呕吐,只好硬撑着身子,往里深入。
愈深入,她耳边上的蝴蝶愈加躁动。
她停在一张书案前,这里意外的干净整洁,不沾血污。却是银蝶最为吵闹的地方,振聋发聩。
柳云蝉摆弄起书案上唯一的木偶,手中木偶人做工极其精致,栩栩如生,能够看出来是一个俊秀女儿家。眉梁泄月,鼻梁高挺。
倒是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未想起是谁。
刚拿起木偶,就好像触发了机关一样。
数不清的箭,一齐从高处射下。柳云蝉硬生生靠其苗疆特有的灵活灵巧步法穿梭箭雨中。但稍有不慎,箭雨就会划破她的衣裳,刺破柔软的皮肤。
不过数息,地上便落了几片破碎的衣角,而柳云蝉脸颊、脊背、大腿处都布满伤痕。
又一波箭雨落下,她一颗心如坠冰窟,凉透了。若再不冲出这机关,她怕是会被其生生耗死,即使不死也会脱层皮。
原本整齐的思绪随着纷乱的箭也变得混乱,头颅愈发沉重。一个踉跄,柳云蝉跪摔在地。没有给她喘息的余地,一支箭破空坠下,穿透肩胛。
“啊——”
钻心的疼痛侵入昏沉大脑里,寒意渗骨,柳云蝉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眼一闭心一横,抄起板凳撞破窗阑。
接着跳了出去。
柳云蝉摔了个狗啃泥,撑起身,靠着墙休息。她本来想站起来的,但小腿一抽一抽地疼,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正当她垂头丧气时,面前落下一道身影。随之而来的是抹淡淡的、有些熟悉的梅花香。
夜风掀起来人皎白的衣袖,露出腕间一抹皓色。只见月光如水,倾泻在那人身上。
谢清欢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眉眼冷清。那双黑眼眸平静地扫视她此时狼狈。
“姑娘当真只是一位柔弱医女?”
柳云蝉浑身被他看不自在,自己满身血污,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厉害。面前这人却同昨日一般高洁芳润,霁月清风。
依旧是那副令人讨厌的伪君子作态。
柳云蝉倔强地瞪了谢清欢一眼,自顾自地扒开脏污的衣领,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紧紧抿着唇咬着牙,一只手握住肩膀上的箭矢。
“唔!”
随着她一声闷哼,箭矢缓缓拔出。
疼,太疼了。柳云蝉眼前一片漆黑,疼到什么也看不清。却只是死死咬唇,直到尝到铁锈味也不肯在谢清欢面前透露她真实软弱的样子。
柳云蝉随手丢掉那把箭,捂住伤口。
四目相对间,谢清欢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在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柳云蝉立刻警惕地抬起头,袖中翠翠跃跃欲试。只见剑身一晃,她就感受到颈间传来的凉意。
谢清欢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昨日表面柔弱无助,被纨绔纠缠轻薄,却分明未落下风。今日流着血,一双杏眼亮得吓人,浑身上下僵硬绷紧至极点,像一只不服输的小兽。
即使当下落于下风,也会伺机而动,等待适合时机再反咬一口。
这般身手心性绝不是一个普通柔弱的女子可拥有的,她一定隐瞒着什么事,从一开始就在骗人。
心怀他意者,不如杀之。
“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长剑又逼近几分,冷意紧紧贴着她温热的皮肉,在柳云蝉的脖颈处划开一道浅痕,几滴血珠流出。
不动声色地,柳云蝉摁住手腕。
她遏制住躁动的翠翠,也同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人身份尊贵,若是正面迎上同他对峙,拼个你死我活。
无论是何下落,她胜,中原人难免恐慌,会打草惊蛇。她败……不,不能多想……她不能赌这个,族人的性命还等着她解救。
不好正面冲突,那就从旁处下手。
柳云蝉强撑起身子,握住他握剑的手。踉踉跄跄地扑入谢清欢怀中,露出一张因疼痛而稍显扭曲的苍白面容。
却像丢垃圾一样被谢清欢扔开,重重摔在墙壁上。
“唔……”柳云蝉吃痛,闷哼一声。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疼,几乎不得动弹,而她心头怒火更甚昨日。
好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无论她怎么装乖讨巧,都换不得一点怜惜。柳云蝉冷眼看着他退后两步,低着修长脖颈的模样,然后轻笑。
就在刚刚她扑过去抱着他的那一刹那,她极快地捏出一枚蛊,放入谢清欢心口处。
是情蛊子蛊。
此蛊为苗疆密传,并非致命毒物,是苗女为挽留情郎而用。中蛊者平日与常人无异,只会对下蛊者心生好感,难以产生敌意和抗拒。她此刻用来,只为暂时麻痹这位大理寺少卿的警惕。
谢清欢冷情冷意?不近女色?
若是给他下最浓烈的情蛊,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高高在上地俯视她吗?柳云蝉轻飘飘地望去,带着点傲气抬起下巴。
小如米粒的子虫彻底没入谢清欢心口处。
夜露润湿了谢清欢乌黑韧亮的发,他纤细浓长的乌睫低垂,半掩住湿漉漉的黑眸。
他抬眼时眸中水色滟滟,浅浅泛起细漪。整个人似饮了最浓厚的烈酒一般,泛着醉意,面若桃花,目光迷离地与柳云蝉对视。
谢清欢良久才轻言:“姑娘。”
短短两个字竟被他叫得情意缠绵、柔情缱绻,甜腻得能流出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