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高岭之花下情蛊后》 第1章 毒物 腊月的长安城,寒风刺骨。 晨光昏昏,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路上行人稀少。却有一支长长队伍有条不絮地排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处。 栈内,柳云蝉一袭素衣,青丝仅用一根玉发簪挽住。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一位老妇腕间,柔柔开口:“心率不齐,安养一段时间便可。” “下一位。” 嗓音清凌,如同碎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咋咋呼呼的软绵声音闯进。 “我家小姐从前康健得很,不知为何突然感染风寒,身体一下子垮了,浑身疼痛难忍。” 一位病弱女子被衣着鹅黄嫩色的丫鬟稳稳扶着走来,尚未落座,那丫鬟就着急开口。 朝雾氤氲,浸湿了俩人的眼角。 柳云蝉抬眸,目光落在女子脸上。其眼下青黑,脸颊黯淡无光,隐隐透着一股死气。 她伸出手指,轻轻搭上眼前女子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下一沉。这绝非寻常风寒,此人脉搏虚弱。皮肉之下,似有活物在蠕动。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姑娘并非是得了风寒,而是中了毒。 那是蛊虫。 而且是她熟悉的,来自苗疆的“蚀心蛊”。此蛊发作时状似重症风寒,却会一点点蚕食中毒者的心脉精气,直至油尽灯枯。 中原一向和苗疆不合,对蛊毒之术一律视为邪物。而她苗疆圣物被盗,族中没有圣物镇压,血脉诅咒发作。小孩老人疼痛缠身,难以下榻。 作为苗族圣女,凭着自身与圣物之间微弱的联系,她一路探到中原最为繁盛的地区,扮做医女,济世救人,不收半分钱财。 如今终是得见蛊,寻得线索。 柳云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不敢露出分毫异样。这毒对从小习医术蛊毒的柳云蝉来说并不算难题。她一边写着药方,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 “敢问小姐,染风寒前可曾与什么人接触过?或是去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齐半夏左思右想,最终虚弱地摇了摇头:“日常左右不过是深宅内院,若说特别,病倒前些日,恰逢城南祈福庙会,我去替人祈了福。” 丫鬟随机补充,带着点愤恨之意:“那天李家长公子缠着我家小姐,说要纳小姐为妾。我呸——我看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云蝉暗自记下,隐瞒蛊毒之事。她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丫鬟,仔细叮嘱了煎服之法。 李家长公子李惇,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好色贪婪,常强抢民女。顺他意者,抬作外室,有忤逆者,皆都非死即残。 实非良配。 也难怪那丫鬟提起他时满脸惊恐与气愤。 柳云蝉稍作梳洗,耳边流苏如流云拂动,玉面清丽绝尘。她朝主仆俩微微一笑,其眉若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凝波。 纵然都是女子,也不免被其美艳诱惑。 丫鬟耳根染上霞色,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姑娘可知那李惇是什么货色?您这仙女似的人物可别被那癞蛤蟆糟蹋啊。” 柳云蝉却摇了摇头,摩挲着手腕缠绕着的异物,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谁糟蹋谁还不一定呢。” 当下,柳云蝉就送主仆俩人回府。 果不其然,遥遥在巷口,三人就看见一泼皮猴似的佝偻身影黏在府口处徘徊。 正当丫鬟恶声恶气要赶走李惇时,柳云蝉步履加快,侧身挡在俩人面前。她方才见李惇的脖颈处有一块形状奇异的网状蛊纹。 心下一动,便朝这破皮纨绔抛了个媚眼。 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直勾得李惇心底发痒。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拉着勾人心弦的美人就往巷子深处走。 柳云蝉没有反抗,很是顺从乖巧任由他拉拉扯扯。直到看不到其他人,李惇一下扑到柳云蝉身前,搂住细腰。 他刚刚就看这美人眉眼含情,对他目送秋波,唇齿张张合合。 郎情妾意,此处无人,不正是行乐的好时机吗? “小美人貌美如花,没人疼爱倒是可怜可惜。不若让小爷好生疼爱,享受极乐。” 李惇落在柳蝉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上下游走。急不可耐地用另只手撕扯柳云蝉的衣领,露出半边白皙的肩头。 本还想凑近点讨个吻,却被柳云蝉虚扣住手腕,带着点调笑意味娇嗔: “爷别着急嘛,不如让我来服侍,定会让您更得趣。” 柳云蝉左手悄然缩回袖中,摸了摸贴藏在内臂皮肤上的一条通体翠青的蛇。 随后轻盈地退后几步。 下个刹那,袖中青蛇猛然窜出。死死缠住李惇的脖颈,一点点绞紧。李惇几乎被缠得透不过气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 “呃啊。” “你这蛊纹是从何而来?从实招来可饶你一条小命。” 柳云蝉问道,青蛇松开李惇已经青紫的脖颈。无所事事地甩动蛇尾,一下一下抽在李惇背上,似在催促他回答。 脖颈被放开,李惇狼吞虎咽地张开口吸入新鲜空气,整个后背却被蛇尾抽得火辣辣疼。他平日放纵惯了,如今竟有人敢来威胁他,欺辱他,整个人又惊又怒。 “贱蹄子,竟敢这样对小爷我,不要命了是吧。不想死就让这畜生赶紧从爷脖子上滚下去!” 柳云蝉蹙眉冷笑:“禁酒不吃吃罚酒,看来是好脸色给多了蹬皮子上脸。再不交代,有你好果子吃。” 看李惇一副死不悔改、你能耐我何的模样,柳云蝉心下最后一点犹豫消失跆尽。她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但良言难劝该死鬼。 给过他反省机会,却抓不住。那就别怪她下手不知轻重。 柳云蝉抬起右边脚尖,狠狠朝李惇裆部踹去。又扬起手臂,左右开弓,猛猛痛快地抽了几个响亮的巴掌。 “啊!”李惇毫无防备,痛得栽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冷汗直流。 李惇恨恨骂道:“毒妇。” 柳云蝉轻嗤,日光照在她身上,素净得不染尘埃。垂下乌黑纤长的眼睫,带着凉意的手指掐上李惇颈间,极轻柔地抚过网状蛊纹。 “蚀心蛊,其子蛊寄生于心脉。以心血为食,可滋补母蛊。潜伏期时与常人无异,发作时如万蚁噬心般痛苦。” 其声调柔和,却透出一股彻人心骨的寒。 她顿了顿,看李惇面色惨白,又继续说道:“你身上母蛊精神奕奕,难道没想过那女子会痛不欲生?面对弱女子也能痛下杀手的人,也配评价我为毒妇?” 李惇瞳孔微微收缩,讷讷不敢言。 颈间青蛇冰冷的触感不断刺激他,先前的迷蒙心思如潮水般全数退去,只留下最原始的恐惧。 他浑身打着颤,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妥。只好哆嗦着应:“姑娘,您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命,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不识蛊,是……是一位红衣男子给我的,他说此物可以采补他人精气,为自己所用。我当时气恼,一时鬼迷心窍走了歪路。” 柳云蝉一向平静的眼眸微微漾起波澜,迫切追问:“红衣男子?可知样貌、家世?” 李惇摇了摇头:“那红衣男脸上佩戴恶鬼面具,从不以固定的地点出现……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他只在雨天出没,撑一把油纸伞踱步而来。” 闻言,柳云蝉日有所思地点点头,松开掐住李惇的手,随即从怀中小盒取出一物。待李惇看清,愣是被唬得静立原地。 那是一条千足长虫,约有二寸,外壳黝黑发亮,内腔嗡嗡作响。 见柳云蝉逐步逼近,他才惊慌后退,重复大叫着:“我错了,饶了我!” 柳云蝉一手扣住他挣扎的下颌,指尖硬生生扣开唇齿,不顾其恐慌、干呕、后退姿态,逼其吞下尚在蠕动的长虫。 “躲什么?若是让我发现你作践人,生了害人心思,我可以保证,这条虫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然,你若是好好做人,我自然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她抬眼嗔笑,吐言又轻又毒。 指尖从他唇角,缓缓划至咽喉,最后停在心口处。那条青蛇施施然地摆动蛇尾,顺着温热肌肤游回手腕处。 显得万分乖巧又鬼气盎然。 整个巷道,死一般寂静。李惇劫后余生,保证不敢再犯。尚不敢抬头与柳云蝉对视,正在此刻,身后传来差役声响: “大理寺少卿谢清欢到此。” 不知何时,巷口静静立着一道颀长身影。来人一袭白色长衫,隐约可见大理寺的纹样。衣袂飘飘,恍若谪仙。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得像初融的雪水,扫过两人。一双漆黑凤眼稍作停顿,最后落在衣冠不整,半露香肩的柳云蝉身上。 柳云蝉的心猛地一沉。听闻中原官员一向狡诈如狐,凶残如虎。万不可在此刻暴露出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份。 谢清欢缓步走到柳云蝉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能让她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淡淡梅花香的气息。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受惊的苍白神色,嘴唇微微颤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噙着泪珠,哭声凝噎哽住。 落雪纷飞,雾凇沆砀。 女子泪眼乜斜,好不可怜。 “大人,可要为我做主啊,这李家公子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势,泼皮耍横强逼民女委身于他!”柳云蝉哭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划过,抱住来人。 可下一秒,就被谢清欢毫无怜惜地拎着衣领丢开,他像是碰到什么腌臜秽物一样,迅速地收回手,眼中闪过厌倦和冷意。 “脏。” 李惇僵在原地,在长安城谁人不识这玉面修罗,当朝大理寺少卿谢清欢。霁月清风,芝兰玉树。长相极好,脾性却淡漠似水。 谢清欢其人冷情冷意,不近女色。传闻他审决刑狱从无错漏,用刑严峻,光是听到名字便能止小儿夜啼。 长安城里有胆大的贵女往他必经之途掷香囊,那绣工精致的香囊滚落尘土,他目不斜视踏过,只留一句:“碍路。” 而那个方才抽他好几个巴掌,对他又踹又掐的女子现在又扮成一副楚楚可怜,柔弱可欺的模样。 李惇敢怒不敢言,这两人他没一个敢得罪。只能硬生生吃下这哑巴亏,跪叩在地: “禀大人,民子知错。是小人色胆包天,甘愿受罚。” 谢清欢也不过多询问,只是招手让身后差役扣下李惇。此人已是惯犯,但今日神色却十分慌张,到像是遇见了索命的罗刹鬼一样。 似乎是在害怕眼前娇弱女子。 盯着李惇惊恐模样,颈间青紫勒痕以及高高肿起的脸颊。他审视着柳云蝉,眼眸中明显带着不信任,冷冷道: “姑娘这般躲躲藏藏的姿态,倒像是苗疆毒物作风,既心狠手辣,又敢做不敢当。” 柳云蝉藏在衣袖下的指尖猛得在掌心掐出月牙印,再出言时全然一副温顺柔软的模样:“大人教训的是,民女受教。” 谢清欢那句“苗疆毒物”言犹在耳,刺得她心头火起,却又不得不强行按压。心里怒骂: “不过是衣冠楚楚的伪君子。” 第2章 情蛊 翌日清晨,柳云蝉早早地醒来,推开房门便瞧见门口石阶上坐了两个姑娘。正是昨日前来求诊的主仆。 见到柳云蝉出现,齐半夏露出一个感激的浅笑,略有病容的脸颊上浮现出小小的酒窝。跟在身后的丫鬟一下子扑了过来。 小丫鬟脚步踉跄,摔进柳云蝉的怀里,却未起身,就着拥抱的姿势哽咽道: “柳姑娘真真是菩萨心肠,华佗再世啊。我家小姐真的不疼了……” 柳云蝉好脾气地摸了摸怀中女孩的头顶,软声细语道:“不哭不哭,再哭你家小姐的喜气都要被你眼泪洗没了。” 小丫鬟立马抹了把眼睛,闷闷出声:“那我不哭了,啊——” 她发出短促尖叫。 丫鬟指尖轻颤,指着柳云蝉腕间的青蛇,吓得不敢动弹。顺着指尖望去,能看到翠翠摆动蛇尾,蛇信嘶嘶作响。 柳云蝉见她们俩人吓傻的模样,笑吟吟地哄:“别害怕,翠翠很乖,不会咬人的。” 直到齐半夏鼓足勇气,轻点翠翠仰着的头颅。摸了一会,正准备离手之际,翠翠追上去蹭了蹭指尖,得寸进尺地游进其衣袖。 见它这般行为,柳云蝉满肚疑云,翠翠一向听话有灵性,若无要紧事,绝不会突然离开她身。 柳云蝉面上带笑:“翠翠,莫要贪玩。” 很快,翠翠探头出现。只是蛇口紧咬住一块手帕,拖给柳云蝉。柳云蝉伸手接过,触手的瞬间便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能感受到深沉的绝望感和执念从中泄出,以及一丝微弱的蛊虫气息。 齐半夏看到那张手帕,那张本就苍白的面色又添上几分愁苦,直流下两行泪。 丫鬟轻拍齐半夏的脊梁,抬头朝柳云蝉解释:“这是我家小姐爱人的帕子,他们两个虽还未成婚,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像是整日泡在甜水里。” “可在半年前,他失踪了。无论小姐怎么找都没能寻到。小姐就是为了给他祈福才去的庙会。却不曾想回来还染了病。” 丫鬟眼里满是疼惜,环着自家小姐颈子。 柳云蝉攥着手帕,思量着开口:“小姐可否把这手帕暂存我这里?我看这手帕布料柔软,图案精细栩栩如生,喜欢得紧,想做个相仿的。” 齐半夏抬起哭红的眼,轻轻点头:“姑娘救我一命,帕子喜欢就拿去吧。” 夜深人静时,柳云蝉将手帕舒展开。 取出一支小瓶,将其中液体滴在手帕上。这水是取自苗疆的母亲河,以河水为基加之一些苗疆奇花异草的精华。可引出苗疆蛊虫。 下一秒,手帕无火自燃。火焰颜色奇异,红黄蓝绿不断闪烁着,又猛然熄灭。 而手帕经火烧,却无一丝折损。 上面静静卧着一只蛊虫。 那是一只通体银白、蝶翼如绡的蝴蝶。 苗疆对蝴蝶的崇拜,由来已久。在苗族,蝴蝶被寓为苗族人类始祖,无论是祭祀所用的器具、还是衣裳印的花式纹样、以及银饰上精致的图案都有那抹轻盈靓丽的身影。 可以说,这只蝴蝶的出现,几乎明摆着说明这与圣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云蝉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果真是中原人干的好事,窃走她族圣物引入中原。还利用蛊术害人,损害她族名声。 现在出门在外,那些关于苗疆的荒诞传言如针一样刺向她的心口。疼得她指尖发颤,心口发涩。 她偏要证明——蛊毒之术,善恶在人。 柳云蝉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蝴蝶来。它似乎受了伤,翅膀微微震颤,却飞不起来。 见状,柳云蝉拿起搁置一旁的小刀,刺向掌心。她披散着乌发,将银蝶置于伤口处。 她作为苗疆圣女,天然与那些毒虫亲近,能懂它们内心所想。其血液更是对其有大补作用,对蛊虫来说就是致命吸引力。 柳云蝉任由掌心的蝴蝶凑近吸食血液。伤口又疼又痒,只能蹙着眉忍耐,好看的薄唇紧紧抿着,仰头轻喘。 这虫子个头小,胃口倒是大。 不知到底被吸食了多少,柳云蝉面色发白,唇间也失了些血色。银蝶才有了活力,甚至敢飞至翠翠面前撒欢。翠翠不耐烦地用尾巴抽过去,转头欢快地蹭了蹭柳云蝉。 看它活力盎然的模样,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换了身夜行衣,柳云蝉让小蝴蝶卧在耳边指引方向,翠翠依旧缠在手腕处。 月亮高照。 柳云蝉听着耳边,左拐右转。来到一处十分荒凉寂静的山脚下,一间雅致的院子孤零零坐其中。 看样子,没有人来过这里。 纵使她还没进去瞧上一番,也能嗅出其中飘散出的浓浓铁锈味。 推门而入,柳云蝉呼吸微微一窒。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干涸的血迹。浓烈的腥臭味迎面扑来,差点令她呕吐,只好硬撑着身子,往里深入。 愈深入,她耳边上的蝴蝶愈加躁动。 她停在一张书案前,这里意外的干净整洁,不沾血污。却是银蝶最为吵闹的地方,振聋发聩。 柳云蝉摆弄起书案上唯一的木偶,手中木偶人做工极其精致,栩栩如生,能够看出来是一个俊秀女儿家。眉梁泄月,鼻梁高挺。 倒是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未想起是谁。 刚拿起木偶,就好像触发了机关一样。 数不清的箭,一齐从高处射下。柳云蝉硬生生靠其苗疆特有的灵活灵巧步法穿梭箭雨中。但稍有不慎,箭雨就会划破她的衣裳,刺破柔软的皮肤。 不过数息,地上便落了几片破碎的衣角,而柳云蝉脸颊、脊背、大腿处都布满伤痕。 又一波箭雨落下,她一颗心如坠冰窟,凉透了。若再不冲出这机关,她怕是会被其生生耗死,即使不死也会脱层皮。 原本整齐的思绪随着纷乱的箭也变得混乱,头颅愈发沉重。一个踉跄,柳云蝉跪摔在地。没有给她喘息的余地,一支箭破空坠下,穿透肩胛。 “啊——” 钻心的疼痛侵入昏沉大脑里,寒意渗骨,柳云蝉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眼一闭心一横,抄起板凳撞破窗阑。 接着跳了出去。 柳云蝉摔了个狗啃泥,撑起身,靠着墙休息。她本来想站起来的,但小腿一抽一抽地疼,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正当她垂头丧气时,面前落下一道身影。随之而来的是抹淡淡的、有些熟悉的梅花香。 夜风掀起来人皎白的衣袖,露出腕间一抹皓色。只见月光如水,倾泻在那人身上。 谢清欢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眉眼冷清。那双黑眼眸平静地扫视她此时狼狈。 “姑娘当真只是一位柔弱医女?” 柳云蝉浑身被他看不自在,自己满身血污,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厉害。面前这人却同昨日一般高洁芳润,霁月清风。 依旧是那副令人讨厌的伪君子作态。 柳云蝉倔强地瞪了谢清欢一眼,自顾自地扒开脏污的衣领,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紧紧抿着唇咬着牙,一只手握住肩膀上的箭矢。 “唔!” 随着她一声闷哼,箭矢缓缓拔出。 疼,太疼了。柳云蝉眼前一片漆黑,疼到什么也看不清。却只是死死咬唇,直到尝到铁锈味也不肯在谢清欢面前透露她真实软弱的样子。 柳云蝉随手丢掉那把箭,捂住伤口。 四目相对间,谢清欢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在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柳云蝉立刻警惕地抬起头,袖中翠翠跃跃欲试。只见剑身一晃,她就感受到颈间传来的凉意。 谢清欢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昨日表面柔弱无助,被纨绔纠缠轻薄,却分明未落下风。今日流着血,一双杏眼亮得吓人,浑身上下僵硬绷紧至极点,像一只不服输的小兽。 即使当下落于下风,也会伺机而动,等待适合时机再反咬一口。 这般身手心性绝不是一个普通柔弱的女子可拥有的,她一定隐瞒着什么事,从一开始就在骗人。 心怀他意者,不如杀之。 “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长剑又逼近几分,冷意紧紧贴着她温热的皮肉,在柳云蝉的脖颈处划开一道浅痕,几滴血珠流出。 不动声色地,柳云蝉摁住手腕。 她遏制住躁动的翠翠,也同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人身份尊贵,若是正面迎上同他对峙,拼个你死我活。 无论是何下落,她胜,中原人难免恐慌,会打草惊蛇。她败……不,不能多想……她不能赌这个,族人的性命还等着她解救。 不好正面冲突,那就从旁处下手。 柳云蝉强撑起身子,握住他握剑的手。踉踉跄跄地扑入谢清欢怀中,露出一张因疼痛而稍显扭曲的苍白面容。 却像丢垃圾一样被谢清欢扔开,重重摔在墙壁上。 “唔……”柳云蝉吃痛,闷哼一声。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疼,几乎不得动弹,而她心头怒火更甚昨日。 好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无论她怎么装乖讨巧,都换不得一点怜惜。柳云蝉冷眼看着他退后两步,低着修长脖颈的模样,然后轻笑。 就在刚刚她扑过去抱着他的那一刹那,她极快地捏出一枚蛊,放入谢清欢心口处。 是情蛊子蛊。 此蛊为苗疆密传,并非致命毒物,是苗女为挽留情郎而用。中蛊者平日与常人无异,只会对下蛊者心生好感,难以产生敌意和抗拒。她此刻用来,只为暂时麻痹这位大理寺少卿的警惕。 谢清欢冷情冷意?不近女色? 若是给他下最浓烈的情蛊,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高高在上地俯视她吗?柳云蝉轻飘飘地望去,带着点傲气抬起下巴。 小如米粒的子虫彻底没入谢清欢心口处。 夜露润湿了谢清欢乌黑韧亮的发,他纤细浓长的乌睫低垂,半掩住湿漉漉的黑眸。 他抬眼时眸中水色滟滟,浅浅泛起细漪。整个人似饮了最浓厚的烈酒一般,泛着醉意,面若桃花,目光迷离地与柳云蝉对视。 谢清欢良久才轻言:“姑娘。” 短短两个字竟被他叫得情意缠绵、柔情缱绻,甜腻得能流出蜜来。 第3章 轻吻 柳云蝉眼神清亮,一双杏眼炯炯有神。 她满身脏污,骨头好似全碎裂一般,浑身疼痛难忍。乌黑发丝胡乱地粘在出汗的脸颊、脖颈处。看起来狼狈不堪,窘迫万分。 柳云蝉却突然吃吃笑了出来。 情蛊果真有用,即使是这个如冰雪似的大理寺少卿,也受到蛊的影响。对她放下戒心,还这般浓情蜜意地唤她。 这样一来,谢清欢就不会再以怀疑、充满杀意的眼神扫视她了。 谢清欢如雾里看花,他有些看不真切。晕晕沉沉间,只想触摸、安抚柳云蝉的伤口。 他再次举剑,寒光一闪而过,带起一阵轻柔的晚风。却并非指向命脉,而是削落一片洁白干净的衣角。 谢清欢攥着柔软布料,小心翼翼地触碰柳云蝉胳膊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一个窟窿眼穿透了她整片单薄的肩,缓慢却不断地滴落鲜红液体。 艳得惑人。 谢清欢合上眼,凑上去吮掉那抹红。 他艳红的舌在白皙的肩头停留片刻,最后轻柔地烙下一个轻吻,还不忘做了简单的清洁和包扎。 整个过程,俩人半个字未吐,皆沉默着。谢清欢整个身心还都泡在蜜罐子里,一副迷离样。而柳云蝉也没心思对他再分去注意力。 她手中还握着从那个危机四伏的房间内拼死抢出来的木偶人。 刚刚没来得及细看,草草扫过一眼就被迫卷入机关箭雨中。现在才眯着眼仔细看,柳云蝉却是心下一惊。 这木偶人竟与那齐小姐有着七分相似。 她是从齐半夏爱人的手帕上寻得蛊虫,才来的这,这里又出现了齐半夏的木偶人。那这里应该就是小姐爱人的住所。 齐半夏曾经提到不久前她的爱人就已经失踪了,而这片地方,血迹斑驳、机关重重。恐怕她爱人性命堪忧。 此刻万籁俱寂,柳云蝉和谢清欢都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气氛安静、融洽的有些怪异。 远处却传来轻微沙沙声。 有人穿梭草丛,往这里赶来。 柳云蝉率先回过神,牵住谢清欢往暗处藏。她倒是好奇还能有谁会在深夜出现在这荒凉野外。 来者是个约莫年二十五,身形纤细的青年。神色自若,睁着一双大而圆的眸子,一步一步踏进院中。 步履缓慢,肢体僵硬。 每一次的动作都有着极细微的停顿,像是关节不灵活,给人一种生涩卡顿的意味。 顷刻间,纤细青年就直直地走了过来,直奔柳云蝉而来。不,更准确点来说,是直奔柳云蝉手中的木偶人而来。 柳云蝉屏住呼吸,耳边蝴蝶原先一直保持安静,见到来人之后却疯狂振翅。 下一秒,纤细青年忽动,手指苍白有力。争抢她怀中木偶人。嘴里还念叨不停: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这是我的,我的……我的半夏。”声音嘶哑,像是长久不说话被逼急了才往外蹦字发出的声音,属实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可柳云蝉也绝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她手腕处施着巧力,不肯退却。 待谢清欢看清纤细青年的长相,原本昏沉的思绪猛然清醒,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周青。” 纤细青年木然地点点头,权做回应。 谢清欢死死打量面前人。 周青,周家长子。为人和善,与齐家小姐感情和睦恩爱。 他整整寻了半年,如今的长安城暗流涌动、波诡云谲。大大小小的失踪案起了六七个。而面前这个人正是其中之一,早在半年前离奇失踪。 周青睁着毫无波澜的眼,用力扣柳云蝉紧闭的手心,只为取出那只木偶人。 柳云蝉腕间的翠翠游动出袖,快速用尾巴甩动抽向周青。尾巴落下的瞬间,带来破风的“咻咻”声。 周青被抽甩到的皮肤立马高高肿起。 可他就像不知疼痛,连眉毛都没轻蹙一下,继续手中争抢的动作。 俩人距离极近,鼻尖几乎相蹭。 但柳云蝉无论如何都感知不到对方温热的吐息,唯有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环绕耳侧。她盯着纤细青年,他神情自若却平静如死水,印堂发黑,四肢僵硬。 柳云蝉眉头轻蹙,她这才发觉此人是中了傀儡术,五感被削弱。 倘若是再过段时日,整个人会慢慢变得与提丝傀儡一样,完全听人摆布,如行尸走肉,没有自己的思想。 因柳云蝉动作幅度大,那条从齐小姐那里取来的的手帕飘飘然地从衣袖中掉落出来。上面还精巧绣着一对鸳鸯戏水图,最底下有一行小字: “相思寄锦帕,此心与君同。” 周青原本暗沉的深眸中突然迸发一种奇异的色彩,映出几分少年般的澄澈明静。然后伸展双臂,紧紧抱住柳云蝉。 他喃喃低语,带着点哽咽气息道:“半夏……我好想你。” 柳云蝉还不及有什么动作,就被谢清欢一把扯到他身后。 见怀中人被别的男人拽走,周青脸色铁青,突然暴起扑到谢清欢面前掐他的脖子。 “还我娘子,还我!我与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岂是你这种毫无自知之明的妒夫能够插手的!” 谢清欢反手扼住周青喉咙,拉开距离,冷淡出声,带着丝不满:“清醒点,她不是你的齐家小姐。” 此刻周青完完全全听不进去,一门心思想粘着柳云蝉。一时间两个男人大打出手。 周青不是武家出身,身姿又太过纤细,被谢清欢死死压制住,毫无反手之力。他又看向柳云蝉,半晌不语,好像一条被抛弃的流浪狗一样。 失落、可怜、无助。 “他欺负人……” 一番眼花缭乱,两个人互扯头花,柳云蝉拾起那张手帕。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清越空灵、幽远绵长的萧声。寻声望去,在地平线处,有一红色身影正缓缓踱步。 萧声似深秋晚风,带着寂寥感掠过耳畔,低音深沉如叹息,高音清亮似鹤鸣。 乐声戛然而止。 不过一首曲子时间,周青神色淡下来,发丝掩盖其温润眉眼。他又变得像之前那样呆板、死气沉沉。 也不再对柳云蝉手中木偶人有执念,再次出手时,那双空洞的眼彻底失去神采。拔剑的动作流畅至极,招招阴险,直奔命脉。 全然不像之前那样处于下风,招式千变万化,一会鬼魅如蛇行,一会飘零如落花。 柳云蝉和谢清欢都没法预料周青下一招式的轨迹,二人背对背,作戒备姿态。 虽处被动,但幸好周青技巧有余,而力量不足。纤细四肢无法给他提供长时间进攻所需的能量。 刀光剑影中,周青的突刺、挑劈都渐渐失了力度,软了下来。 这是好兆头。 柳云蝉动作行云流水,胜在灵巧利落。谢清欢剑招果断狠厉,优在平稳有力。柳云蝉作先锋,躲避剑招至周青背后。 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她不贪战,如滑溜溜的一尾鱼儿,从不同方位刺去。待周青反击时,又快速退去,让周青连触碰其衣角都成奢望。 俩人交换一个眼神。柳云蝉剑锋划过周青膝下,又补踹一脚,使周青站不稳妥,直直地跪落在地。谢清欢同时伺机而动,剑锋不偏不倚,直指心口处。 正当他们二人松口气,稍有懈怠之际,天色蒙蒙亮起,下起连绵不绝的细雨。 柳云蝉突然想起那日李惇说过的话: “那红衣男脸上佩戴恶鬼面具,也从不以固定的地点出现……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他只在雨天出没,撑一把油纸伞踱步而来。” 红衣,恶鬼面具,雨天,油纸伞。 要素齐全。 来者长发及腰,并未挽发。面部被恶鬼面具遮得严丝合缝,只能窥探青面獠牙、怒目圆睁的面具,俨然一尊地狱修罗。 随着修长挺拔的红衣人影走近,柳云蝉切实地感受到一种威压,一种浓厚的肃杀之气,以及一种清冷矜贵的气质。 这威压与面具、身高、外形无关,只是这人立足于此,就有一种令人想要臣服他、跪拜他的冲动。 红衣男子立在他们不远不近处,撑着艳丽到极点的亮红油纸伞,隔开雨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水渍、泥点。 反观在场其他人,全部被雨水浸透。水珠沿着发丝滴落,以及刚才打斗时所出的汗水、血水、全都黏糊糊地连着肌肤和衣裳。倒衬得柳云蝉一行人是被雨淋湿的落汤鸡,狼狈至极。 可柳云蝉不在乎这个。 她眼神比从前更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红衣男子。白玉般的指尖收紧,骨节泛出些许青白,浑身骨骼因愉悦兴奋而轻微颤抖。 她能从此人身上感知到浓厚的圣物气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眼前这个充满神秘、危险的男子。 红衣男子指尖稍动,本来被压制在剑下的周青突然迸发,莫名生了一股力道甩开面前的谢清欢,直挺挺地走向红衣人。 周青面色恭敬,垂下头,身姿放到最低才开口:“主子,一切如常,计划可如期推行。” 红衣男子略微颔首,一道清澈到有些怪异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中: “这位姑娘,不妨与在下小叙一番?” 第4章 照料 柳云蝉寻声望去,抬起脚步缓缓走去。 雨雾中,红衣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却是极为夺目耀眼的。 既然是他先表达出对自己的兴趣,那就该由他主动迈入圈套。 “自然是应许的。” “只是不知,公子同我能有什么话可讲?” 红衣男子执伞而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下的一缕发。他喉间溢出轻笑,穿透过面具,笑声夹杂着沉闷。 “我对你,可是十分好奇呢。” “让我瞧瞧你,可好?” 他自顾自地说话,也不顾柳云蝉面上带有抗拒之色,腿一迈,手一拽,便把柳云蝉拉至身前。 单手轻轻拨弄着柳云蝉耳边碎发别在耳后。 “原来耳朵这里藏了只蝴蝶啊,美人配蝶,倒是雅致得趣得很。” 红衣男子指尖轻地捻过柳云蝉白玉似的耳垂,打趣道。正要触及微颤的蝶翼时,柳云蝉猛得甩开袖子,后退一步,躲开触碰。 柳云蝉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这些中原人…… 当真是惹人生厌,一个赛一个的轻浮。 色胆包天的李惇、中了情蛊的谢清欢、认错人的周青、现在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红衣男人都对她动手动脚的。 这便是中原的待客之道么? 若是在苗疆,她早就该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只恨,她此刻在长安,还需注意行事低调。 红衣见柳云蝉躲开,倒也不恼。 “这般不情愿倒像是我为难了你,也罢,美人不愿,我又怎会依依不饶,自讨没趣呢。” 只是他别有意味地扫过柳云蝉的耳垂,直直地望着那只通体银白的蝴蝶,朝着柳云蝉逼近一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开口: “喂,漂亮蝴蝶,下次见面可要藏好身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怜香惜玉呢。” 柳云蝉能明显听出他夹杂着打趣的调笑,心中不虞更添几分。 被看穿伪装后,柳云蝉冷下脸握紧手中的长剑,因过分用力以至于有些发白,剑身轻颤。 但红衣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转身离开。 柳云蝉哪里肯放过他,两步并作一步,拦下艳丽的红色身影,久久默声未语的谢清欢也配合着柳云蝉的动作。 俩人并肩,双剑同指向一处。 红衣视作无物,仅仅留下周青做周旋,渐渐消失在雨幕里:“让他陪你们玩吧,但请别碰坏我的玩具。” 周青直起身,那张温润清雅的面容展露。眼中呆滞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一个迷茫而又温和的笑。 心智低下。 柳云蝉做出判断,眼前处境还能笑得出来,是个傻子来的。她又仔细瞧了瞧,周青行为举止生涩怪异,眼神懵懂无知,提着剑却不呈现防备姿态。 原来傀儡术还能损人心智。 眼前这位周家长子从前也可谓是一代才子,骑射写诗诵经无有不擅长的,同齐半夏才气相仿,情投意合。 现在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儿童,只会睁着圆圆的眼珠眨呀眨,浑身淋了个湿透。 连雨都不会躲么? 真是蠢死了。 柳云蝉冷哼,抓过无辜扮相的周青往身后院子里躲雨。尚未站定,靠着墙微微俯身歇息,身前落下一片阴影,完完全全笼罩了下来。 是谢清欢。 柳云蝉看向他问:“怎么了?” 从这个角度,自下而上能看见谢清欢清晰的下颌,由于受到屋檐遮掩,月光单单只照耀在他半张脸上。 受月光照耀的脸颊更显皎洁昳丽,光彩照人。而另外半张脸则完全没入黑暗中,与周围融成一个整体。 柳云蝉受他所限,困在狭小的窄道。 谢清欢乌黑的眼眸如水浸了寒玉,瞧上一眼就无端渗透着寒意,与晚夜共色。 四周都是他身上的淡淡白梅香,整个人都被他的味道卷袭。 谢清欢的唇紧紧抿着,没有应答。 视线却落到柳云蝉与周青之间,落在柳云蝉与周青相缠的衣袖间,又别开视线盯着柳云蝉另一只手。 是一只纤长的,空隙的,只抓了团空气的手。 他想牵住柳云蝉的手。 谢清欢立即别开脸,这个念头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唐突孟浪。 他不该这样想,不该生起这般绮念,以及做出这般妒夫轻浮姿态,实在有失他的身份。 柳云蝉见他什么话都没说,自然不知道谢清欢内心所思所想。 她转过身,松开拽着周青的手,拿出那条绣着鸳鸯的手帕擦拭他湿漉漉的面容。 动作轻柔细致,像是在照料小童。 在柳云蝉看来,现在的周青心智低下,没头脑、没力气、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与稚子无异。她当然得去照料他,就像从前照顾族中的阿姊阿妹那样。 那时候她们还没遭受血咒,整日结伴着在苗寨里游乐,唱山歌、攀比着各自蛊虫的精妙之处。摇晃着随身配戴的银饰,相撞时溅出悦耳清脆的“叮当叮当”声,不绝于耳。 在苗疆的日日都欢快得像过节庆。 心中想起家乡族人,自然升起万分柔情,柳云蝉手上动作越发轻柔,眼神中也浮现出柔情与爱怜来。 这份柔情落映在谢清欢眼中,却是极为刺眼的。 见周青乖巧地垂下头任凭柳云蝉动作,俩人姿态自然亲昵,谢清欢莫名生了火气,尚未搞懂是何原因,手臂就已经探过去。 把周青拉开,约莫退后了五六步才罢手。 谢清欢仍旧避开柳云蝉视线,生怕对视。 他们三人都被淋得透透的,衣物虽能裹体,却难掩身姿。柳云蝉经雨雾润湿,那层布料皆是紧紧粘黏在皮肤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肩膀,细窄的腰肢。 不可多看,不能多想。 谢清欢暗自警告自己。 雨水滴落在柳云蝉裸露的皮肤,从脖颈滑至锁骨蜿蜒流淌,汇成一道亮晶晶的水痕,最终没入衣领深处。 本就寒冷的夜,此刻浸湿的衣裳被风一吹,也合该是彻人心骨的寒。这是寒冬的晚夜,可谢清欢觉得热,莫名口干舌燥。 柳云蝉面色红润,她得到圣物的线索本就难抑激动,谢清欢还一直用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实在是难以招架。毕竟是她做了小动作,下了情蛊。 柳云蝉靠着墙壁,一脸坦然自若。 “大人看我作什么,再看就把眼珠子挖……” 她的狠话还没放完,就被谢清欢的动作打断,硬生生憋了回去。 天旋地转,柳云蝉眼前映满了白。 是谢清欢脱下最外层已经沾湿的外衣,又接着脱下一件。 白皙的皮肤,洁白的衣衫,在那一瞬间,白色几乎构成了一个小世界。 柳云蝉随即感受到一件柔软的布料蹭过脖颈,来带片刻的痒意。 谢清欢把里层的衣衫披在她肩上,带着凉意的指尖从柳云蝉发间穿过,把压在衣衫下的青丝拨弄出来,梳理整齐。 这轻衫在柳云蝉身上稍显宽大,虽然起不到什么保暖作用,但恰好能够掩盖住曼妙身姿。 谢清欢做完这些事,才松下一口气,单薄的里衣外仅仅裹了件湿透的外衣。 他发梢不断滴着水,却浑不在意,只是微微低头,用指腹轻轻擦去柳云蝉眼角的雨水,淡淡出声问:“冷吗?” 柳云蝉浑身不自在,这人前不久还举剑要杀了她,突然间如此柔情待她,这情蛊效果实在是……好过头了。 柳云蝉随口应答:“不冷,民女多谢大人关心。只是依大人所见,这位周公子是何情况?” 谢清欢扫过身侧纤细男人一遍,缓缓才开口:“心智受损,行如稚儿,需严加看管。” “半年前,周青可谓风光正好,仕途顺利,佳人相伴,却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间住宅缺了人,我探查此处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柳云蝉静静听着,听到最后点点头,以示赞同,更是想想那间机关箭雨的屋子,肩膀就隐隐作痛,牙酸得不行。 谢清欢接着说道:“至于这样的案例……加上周青,一共失踪了七人,三女四男。年纪上至不惑之年,少至总角之岁。但有一个特殊之处,便是他们的生辰都是……” 柳云蝉突然插嘴,打断了谢清欢单方面的阐述:“都是冬至,是吗?” 谢清欢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是,的确都是冬至日,你是如何知晓的?” “冬至正是阴阳交界转换,阳气始生之际,是天地气运流转的关键节点。” 柳云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点明冬至日的特殊。像是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 冬至……阴阳转换…… 苗疆地处偏远毒沼之地,阴盛阳衰。 而苗疆能够延续百年正是凭借圣物的存在才得以繁荣,圣物能够被拥为圣物自然是有原因的,它能够做到阴阳相调,取胜补衰。 如今圣物遗失,苗疆重新阴气繁盛,阴阳失衡,族中才会如此处境。 柳云蝉不假思索道出冬至日的原因,就是猜测无论是苗疆还是中原,皆是为了阴阳转换,可中原地处优势,风和雨顺。 那中原阴阳转换又是为了什么? 柳云蝉心脏猛然静止,又骤然狂跳。 她想出了一个猜测,却又觉太过大胆荒谬。脑中天人交战,太阳穴突突地跳。 若不是为了调节风水,那就是为了调节国运……或者换句话说,是有人想要篡改国运。 第5章 捉奸在床 柳云蝉从床榻上惊醒,大喘着气,睡得极不安宁。 她自从那天猜测有人想要篡改国运后,便再没睡过好觉。每当眼一闭,就是触目惊心的红,梦中长安已是尸横遍野,到处是破碎的肉末,还有一群活死人般的存在。 行尸走肉似的游荡在街头,跟在前方首领身后,柳云蝉努力地想要再多看一点,想要看清那张脸。 可不论再怎么努力,只有一抹刺眼的红。 是那位红衣男人。 恶鬼面具紧紧扣在他的面上,身后跟着一群木讷平淡的傀儡人,倒是更衬得诡异阴森。 那张恶鬼脸突然间正对着他,似乎说了什么,身后不计其数的傀儡人扑了过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周青。 梦中的她,竟无半分反抗之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咬,被吞噬,血肉被一口口掠夺抢食,痛得发不出声音来。昏昏沉沉间,柳云蝉迫切希望有人能来救救她。 无论是谁,是谁都好。 可惜,无人相助。 柳云蝉睁开眼,闯入一双温润的眸光中。 她愣神了片刻,才一把拍开凑到面前的周青,心里一抽抽的。刚才梦中血腥处境实在是真实到可怖,此时看周青不免想到梦中他血淋淋地进食,多看一眼都是在为难自己。 “凑这么近干什么……让开。” 周青闻言,那双眸子立刻暗淡下来:“我只是担忧你睡眠不安生。” 柳云蝉无奈,他这番话一出,反倒衬得她才是那个恶人,好半天说不出呵斥的话来。 自从那日之后,周青本该受谢清欢看管,他不愿,拼死也要跟着她走。而谢清欢以视察周青的名义,也要求柳云蝉跟他走,而柳云蝉自是不愿受他监视。 三人纠缠了好半天。 最终还是决定一齐回到那家客栈住下。 那客栈主人原以为来了生意,圆而皱的脸上登时堆满笑容,手指“啪啪”打着算盘,嘴里念叨着:“客官里边请,可要买些吃食?” 直到客栈主人探头从账单里抬眼看,浑身一个激灵,本来浑浊的眼珠快速眨动,视线停滞在谢清欢身前。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慌。 他再次开口,却是磕磕巴巴地说道:“不,不用付钱……”身体微微发抖,立刻安排仆役理出最好的房间侯着。 柳云蝉看看客栈老板,又看看身后的谢清欢,眼珠子溜溜地转,倒也不含糊立即应下。 她轻巧把手中铜板朝空中一抛。 看那老板眼神直勾勾盯着铜板在空中流畅划过,柳云蝉唇角微微上扬,她手一伸,又稳稳接住。 来回抛了好几次,柳云蝉往左抛,客栈老板跟着往左瞧;柳云蝉往右抛,客栈老板跟着往右瞧。 柳云蝉得了趣,像逗狗般逗弄着老板。看客栈老板生硬别开目光,却难掩其中贪婪目光,她心情大好,随后把手心铜币悉数抛了过去。 “喏,收着吧,我从不白吃白住。” 到最后,三人的费用全是由柳云蝉一手揽包的。一来,柳云蝉这些时日不收钱财看病治人,名气打出来了,为这小客栈揽了不少生意。二来呢,总有人一遍一遍地登门谢礼。 比如,齐半夏以及她的丫鬟春桃。 —— “小姐莫要担心,前些日柳姑娘可是亲口说喜欢这帕子,你熬夜肝绣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柳姑娘一定欢喜地很。” “还是让柳姑娘见了再议吧。” 回过神来,柳云蝉耳尖轻颤,清晰捕捉到门外细微动静和女子谈话声。 她低头看向趴在床榻边的周青。 柳云蝉:……哪来的狗。 她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周青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乖巧懵懂地蹭了蹭柔软的床榻,得寸进尺般地钻了进来。 冰冷的手轻扯她的发丝。 他说:“我冷。” 然后理所应当把被褥全部裹到自己身上,霸占了柳云蝉温热舒适的被窝,安然自若地享受着。 他现在如稚子无异,不晓男女之别。行事全凭本能,只觉冷了就该找温暖的地方待着。 柳云蝉咬牙,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 “滚下去!” 周青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一下栽倒在地,吃痛闷哼。身上还卷着被褥,泪眼朦胧地看向柳云蝉,眼神似乎在诉说疼痛。 “吱呀”的一声,房门被来者打开。 柳云蝉寒毛直竖,周青却不解其意。 而闯进来的齐半夏和身后丫鬟皆是一愣,随机俩人都睁大了眼。齐半夏很快便红了眼眶,带着止不住的颤抖和哽咽。 抽泣声断断续续,结结巴巴。 却教人领会到深深的沉痛。 春桃的眼瞪得又大又圆,面色变换不停。她本该为寻到小姐失踪了半年的爱人感到喜悦的,可周青……却是在其他女子的闺房床榻中寻得。 好一个捉奸在床。 若是其他女子也就罢了,可这位姑娘毕竟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是万万不可怠慢的。 小姐的救命恩人和小姐的爱人滚在一团。 这又是个什么事? 丫鬟春桃又偷偷瞥去一眼。 柳云蝉在床榻正中央卧着,只穿了件最为单薄的纱衣,轻飘飘的,像一团绵软的云。 红纱帷幔被柳云蝉冷白手指拨开。 她的皮肤是极白极亮的,肤如凝脂,想来,手感一定很好。艳红与冷白交织,衬得艳色更艳,冷色更冷,鲜明的色彩对比夺人耳目,吸引着人再多探究,朝里探入。 再往里看。 墨发散开,齐整地铺在枕间,发丝如藤蔓缠绕其身,没入被间。腰细背薄,媚态横生。 柳云蝉面若桃花,带着刚睡醒的红晕,红唇微张,整个人懒懒散散,透着暖意。 再看柳云蝉脚边,周青就在那里。 被褥胡乱压在俩人身前,周青发丝凌乱,轻轻喘息着,鬓角出了些薄汗。 被翻红浪,大汗淋漓。 春桃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这周青明显是从这张床上滚下来的,在她们来之前,柳云蝉肯定与周青发生了点什么事,那又该是多激烈,周青才会从榻间滚落。 负心汉!薄情郎! 难道他就不曾想过,府中还有小姐一直心心念念牵挂着他吗?如今竟然敢与其他女子交好,纵是摔死也是活该。 至于柳姑娘……应当是不知情的,被薄情郎哄骗才如此。 春桃内心谴责,小心翼翼看向齐半夏,不敢开口,生怕不小心就刺激到自家小姐。 柳云蝉看了看俩人各不相同的脸色,尤其是春桃,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她觉得冤:“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也不知道齐半夏有没有听进去,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垂泪。分不出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还是被背叛的痛苦。 还是春桃憋不住话。 “柳姑娘,周公子怎么会在你……这?” 她刚开口,急急咽下原本的话。 柳云蝉起身,套了层外袍。 宽大的衣衫压着他,显得她柔弱可人。 齐半夏没有像春桃设想的那样,哭个不停。擦干眼泪,齐半夏抬起泛红的脸。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你还在,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愣,除了周青。 他还是一副身游天外的模样,并无半分触动,好似一切都同他无关。 齐半夏顿觉不对,这跟她认识的周青不一样,眼前人虽是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俊秀面庞,但那双平淡的眸子令她感到心痛。 不该是这样的。 这样平静的眼神比杀了她还难以接受。 她想,周青一定是吃了很多很多苦,受了很多很多罪才变成这样的。 任谁也没有想到,在离别半年有余,重逢还如此抓马的时刻,齐半夏竟然第一时刻还是只关心周青的安危。 齐半夏没有理会身侧惊讶目光,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直直地朝着周青走来。 “你不记得我是吗,可你总该认识这枚玉佩的,你我共一对,凑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玉。” “就如你我一般。” 她说着,同时把玉佩举在周青面前。脸颊上不掩哀伤之态,那双被浸湿的眸子发亮,像沉静的潭水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起波澜。 玉佩晶莹剔透,触感细腻。 柳云蝉虽偏爱银饰,但此刻,她也能看出来这玉佩并非俗物。 齐半夏伸出手,取出那张她重新绣成的鸳鸯戏水图手帕,最底下依旧有那一行小字:“相思寄锦帕,此心与君同。” 齐半夏眼睛微肿。 她已经尽力去挽回,无论周青是否记得,是否能像她爱他那般爱自己,她都没有遗憾。她从前想要的,不过是二人琴瑟和鸣,朝夕与共,不离不弃。 周青失踪的这半年,她日日以泪洗面,只盼情郎归家,平安喜乐。 如今,只是见到周青,她的心愿就已经实现,她再也别无所求。 周青看向这位突然闯入的女子,他还没做何反应,就被拥入怀中。感受到女子颤抖,压抑的哭声,周青手心自然地覆上她后背,当做支持,然后轻拍,安抚来人失态模样。 他轻轻靠住齐半夏肩膀,蹭了蹭。 再抬头时,方才接触过的衣料却有一片深色水渍。不知何时,周青也是满脸潮湿。 有道曰: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柳云蝉看得很清楚,不论是周青,还是齐半夏都是一往情深,没有人可以插足得了。 爱竟然有如此伟力吗? 原来非亲非故的二人之间的情感也能如此情深真挚,柳云蝉不甚明了。 她原本想解释两句,但看如此情景,她留在这,只会破坏气氛。不如先让给他们柔情蜜意会,稍解相思之苦后,再从头论起。 柳云蝉踏出房门,无端想起情蛊一事。 第6章 欲望 情蛊子虫附着之人,必然会对身怀母虫之人心生好感,升起爱慕之情。 她当时气极,恼极。 如今冷静下来,才觉有不妥之处。 若是谢清欢心中早有心仪女子,她这般作为,岂不是雀占鸠巢? 可情蛊一旦生效,纵有悔意也难解。 柳云蝉手下的蛊虫,全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每日都精心饲养,个大体宽。蛊毒效果在整个苗疆中,她称第二,无人敢越过她,称第一。 要想解蛊,自然是难上加难。 况且,柳云蝉要寻的圣物还未得手。就目前来看,她还不能放手。 等一切尘埃落定,不论什么代价,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会解开情蛊,还谢清欢一个自由心。 思索间,柳云蝉已缓步迈入河堤岸边。 从这里望去,能看见延绵不绝的青山。青翠的绿被晨雾拢着,披上一层薄纱。柳云蝉喜欢看这里的迢迢青山,像是苗疆的山。 她乏闷时,便爱来这里数山头,掬一捧白雪又任雪化成水流从指尖倾泄。 柳云蝉总是喜欢做这些没意思的事,就像她分明身处长安,却念着千里之外的苗疆。 睹山思乡。 这里是唯一让她有归属感的地方。 可现在,有人闯入了她的世界。 青年个高,立在白茫茫的雪中,像一只敛翅的鹤。身姿修长,静静看着冰封的湖面。 湖面上覆盖着一层雪,雪下一层薄冰。 然,青年踩上那层薄面。 柳云蝉大惊,这冬日已至末端,再过几日便是初春,冰层脆如白纸,哪里承得下谢清欢? 不消片刻,就见谢清欢脚下冰面裂痕已经向外蔓延,她心头一颤,别无他想,提起层层叠叠红色裙摆就朝谢清欢飞奔而来。 由情蛊联系的二人,若是其中一位受了伤,另一位也会受齐影响。 “谢清欢!” 青年扭头,但见白茫茫一片中,唯有一团暖色冲来,像火焰一样耀眼灼目。女子俏脸紧绷,双手捏着裙摆,口中仿佛在念叨什么。 在念什么呢? 若是能念自己的名字便好了。 柳云蝉分明是极快地冲来,落在他眼却是极慢地,像蝴蝶一样轻盈灵巧地飞来。每一次踮脚、每一次落地都好似放慢数倍才落入眼中。 光洁的额,高挺的鼻,饱满的唇。 乌黑的发,红火的裙。 他看得清清楚楚。 谢清欢似被雪色中艳色惊到,往后仰去,身旁背景朝一边倒去,只有柳云蝉存留在眼前。 他想,天水共色,而此人是唯一绝色。 就在此刻,柳云蝉牵住谢清欢,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往岸边扯。她本来以为会轻易扯回,却反被谢清欢圈入怀中。 柳云蝉抬眼看去。 谢清欢哪里有要跌入水的意思。 “现在知道寻我了?不是同周青在一起么。” 他一手揽住她腰肢,细长的手指施力朝身前,方才后仰的身姿顷刻转变。 天旋地转。 柳云蝉被摁倒在草地,身上压了个沉甸甸的玉面郎君。谢清欢手臂伸高,把柳云蝉的双臂钳制于头顶。 谢清欢低头,温热的吐息打在柳云蝉耳边。他的呼吸清平绵长,凑近嗅她发间幽香。 柳云蝉全然没有防备,一心想把人救回,哪曾想这人是个耍滑的狐狸。她一时心急,倒被他得了手,只好急急叫喊: “谢清欢!” 他方才所想,心中所愿已经达成。谢清欢弯了弯眸,极轻地笑:“唤得真好,再叫一声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 “再叫一遍。” “……谢清欢。” “再叫。 ……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柳云蝉横躺在他身下,受他所限,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一开始还极不情愿,可看他固执的模样,终是从了他的意。 “谢清欢……谢清欢……” 唤多了倒也算顺口。 虽然手腕处的翠翠早已不耐烦地绕紧,但好在,谢清欢除了坐在她身上并无其他动作。 两句温热的肢体紧密地贴和在一起,那白梅香气此刻又泄露出来。 俩人距离太近太近,原本清淡雅致的香气随着吐息的混乱,无端地,变得湿缠粘人起来。一个劲地往柳云蝉鼻口间钻。 这香太浓烈,也太霸道。 香得她头昏脑涨,逼得柳云蝉从头到尾也染上这白梅香味,而谢清欢把下巴撑在柳云蝉发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满足。 他自然感受到了不同,就在她跑来的时刻,首先感受到的是朝气,然后是单属于柳云蝉身上的药味,基调为苦,却还有一缕不适宜、突兀的气味夹杂其中。 是周青的气味。 谢清欢嗅觉灵敏,断然是不会闻错的。 他眼神霎时冷了下来,片刻间,思绪万千,转眼又毫无异常。他想,至少当下,柳云蝉沾满了他的味道,从头到尾都覆满了白梅香。 谢清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柳云蝉。 这女子天生一张柔弱娇媚相,此刻被压制他身下,眼眸湿润,长睫微颤,可怜至极。 他膝盖不偏不倚,恰巧抵在柳云蝉腿间。长发垂落于柳云蝉脸颊处,谢清欢轻微起伏,发尾骚扰女子脸颊,膝盖磨蹭过腿间。 柳云蝉强忍痒意,忽视裙摆间的摩擦。 她真心恼火起来。 谢清欢根本就不知道这点小小的摩擦给她带来多大的冲击,他只是无意间动动腿,柳云蝉就软了身子。 俩人情蛊相系,片刻的肌肤相亲就如即将丢入柴木的火苗那般,一点便着。 谢清欢望着近在咫尺的红唇,不由自主地贴过去,此刻,眼中世界唯有身前人,朱唇皓齿,明媚善睐的模样。 柳云蝉被他的靠近一惊,思绪混乱,又是袭来一阵浓烈的白梅香,秀美的面容逐渐逼近。 唇瓣将贴未贴之际,谢清欢停了下来,柔柔地、轻轻地吐言:“让我亲亲你吧。” “柳云蝉。” 许是谢清欢已经在雪地里待久了,他发间、肩头都落了些雪,沾了水色。他今日穿着墨色大氅,更衬面容愈发皎若秋月。领口银狐毛随风轻颤,添得几分清贵。 谢清欢单手禁锢着柳云蝉,另一只手温柔抚过她脸颊,往柳云蝉的唇瓣探去。 一下又一下地,他指尖轻蹭柔软的唇瓣。在其上爱惜地擦过,又重复着问:“让我亲亲你,可好?” 柳云蝉几乎有些惶恐不安了。 谢清欢眼尾泛红,浑身上下透着情动气息,面上呈现迷醉之色。 这时候的他倒也不像从前高洁芳润,眼中欲色难掩,眼神要把她活生生的剥开,吞吃入腹。 他是吃人的饿鬼。 谢清欢忍着的**,她感知得明明白白。他指腹摩挲过的皮肉,似着了火,烫得惊人。 实话实说。 谢清欢长相不错,貌比花娇,艳如春月。就算她被亲了,也不觉有什么坏处。况且,情蛊并非对她不起作用,她也忍得实在难受。 柳云蝉内心有个声音在叫嚣。 亲上去又如何? 从前高高在上、清冷如月的大理寺少卿如今不过只是她裙下之臣,回想从前,她总该讨点好处回来,不肆意赏玩又怎么对得起她精心饲养的蛊虫。 但又有一道声音在反驳。 若是他不愿呢?若是他早已与别的女子山盟海誓,花前月下了呢? 就像是周青与齐半夏那样。 以及,她依稀记得自己早已定下亲事。 她可以做到明面上扮娇示弱,暗处里下毒使坏,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伤害无辜的人。 柳云蝉偏开头,挣扎着抽回手。冷淡的嗓音还带着哑:“大人昏了头,该起身了。” 谢清欢漆黑凤眸直勾勾地打量着她,微微起身,却仍是压在她腰身上。手指离开柳云蝉唇瓣,撑在身侧。 他面露不解之色,轻轻叹息:“为何不愿呢,你分明是喜欢的。” 柳云蝉即刻反驳:“我不喜欢。” 青年面色平静,一脸认真,指腹揉搓柳云蝉耳垂:“那为何这里红了?”指尖划过耳根,顺着柔和的线条,捏了捏脸颊的软肉。 “这里也是,还有这……” 他说着,又下移到脖颈、锁骨处。 “若不喜欢,怎么红得这般漂亮?” “为何要说谎呢?” “承认喜欢这样,不丢人。” 柳云蝉被问得无言以对,深吸了一口气才出言:“你不觉得这样太失礼了吗?我是为了救你才过来的。” 谢清欢歪了歪头,凤眸微眯,笑得无辜纯良:“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 柳云蝉轻轻眨眼:“民女恐怕无福消受,我早已定下婚事,轮不着你以身相许。” …… 天地萧萧,寒风凛凛。 谢清欢心口似被刀割,被割了个七零八落后又被揉碎,散在风里,冷意侵蚀入骨。 她竟然说有婚约在身。 她竟然要嫁作他人妇。 谢清欢面色骤变,本就透着柔和风流的面容霎时阴沉。他微微动唇,声音如碎玉相撞。 “那请问柳姑娘的如意郎君,是何方贤才雅士?不如引荐一番,我倒想瞧瞧看是什么样的儿郎,能讨你欢心。” 他每吐一言,便朝柳云蝉更逼近一点。 无意的,膝盖磨蹭其腿间。 如雷光乍现般,快意迸发。 “嗯……” 柳云蝉涨红了脸,轻轻泄出一道甜腻的哼声,她心跳得极快,面上含嗔,媚态横生。 因为情蛊的作用,两个宝宝相互有着生理性喜欢呀[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求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