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悬灯眼睛几乎是试探着捕捉裴儒昼的目光,然后便稍纵即逝。
良久之后,他稳稳地说了一句:“好。你是要救人,不是要杀人。我认可你的故事了,这杯酒,我请了。”
一听这句话,裴儒昼刚才紧绷的脊背,也瞬间舒展了很多,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然后向后仰,看着宋悬灯,一只脚踩在吧台墙壁之上,痞痞地看着他。
就像一个普通的酒客一样,坐在这里,只为了在这灯红酒绿之下,喝一杯味道不错的酒。
宋悬灯转身,开始为这位狙击手调酒。
白色的手套擒住雪克杯,冰刃在金属罐内便炸开了骤雨。
宋悬灯手腕悬停半空,虎口那道淡红疤痕在袖口之下随脉搏跳动,像封印在琥珀里的火种。
靛蓝酒液顺着滴管垂落杯底,灰雾溶剂沿着杯壁蛇行,他用镊尖夹着银箔碎屑轻掷。
他摇荡罐体的节奏精妙如处刑倒计时,最终滤网拦住碎冰倾泻,酒液飕飕渗入杯中。
“你的窄巷。”
摇完之后,宋悬灯推杯向前。
杯底划过水痕,濡湿了他的白色手套,倒影在裴儒昼的金丝镜片之中。
裴儒昼:“……”
他震颤着眼神,看了看这杯酒,就看了看宋悬灯,仿佛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他。
但宋悬灯只是优雅地说了一声:“请。”
然后将此酒杯继续推向前端,几乎推到了他的唇边。
裴儒昼这才反应过来,重新入戏,右手死死地攥住那杯酒,然后一饮而尽,又猛地将它砸向吧台。
扛起那并不存在的狙击枪,推门,转身就走。
……
……
到此,这个电影场景也就真正地完成了。
眼看着裴儒昼真要一去不复返了。宋悬灯在后面喊了他一句:“走什么,回来。”
裴儒昼一推门,又笑了笑,进来了。
“怎么样,宋导,我这次的试镜结果如何?”
裴儒昼又回到了他刚才所坐的位置,但表情已经大不如从前。又换上了那副游刃有余的假笑,假得渗人。
“还可以,”宋悬灯微微挑了挑眉,“看得出来,下功夫了。”
宋悬灯捏着指尖,随手摘下那被酒水濡湿的手套,扔在吧台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儒昼的眼神也就被那声音吸引,紧紧黏在那湿润的指尖上面。
“还好吧,”裴儒昼说,连他的喉咙,也带着被酒精濡湿的气味,“嗯,我们宋导调的酒也挺好喝的。”
听此,宋悬灯扬起下巴,轻笑了一声。
“既然你准备得这么充分,那就录用你吧。裴儒昼,可不要给我拖后腿哦。”
“那是当然。”
“那你就入驻沙山酒店吧。你去找场务,让他给你安排个房间,和我们一起住。来回方便。毕竟你是主角,总不能每次拍戏,都去大老远找你。”
然而裴儒昼却开口拒绝了他:“不用了。”
“怎么?”
“我已经选好房间了。802。”
“……”
宋悬灯瘪了瘪嘴唇。
他的房间,就是801,那是个套房,为了方便工作,那个面积异常的大,所以整个八楼只有两个房间。
一梯两户,也就意味着,裴儒昼的房门,就在他的对面。
“这么巧么。”宋悬灯说。
“哟,怎么?”裴儒昼在那边好像不明所以的问。
“我的房间就是801,我们是邻居。”
“那可真是太巧了。”裴儒昼还在那边笑。
宋悬灯也倚着吧台,陪他一起笑:“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你说是吧。”
“呵。”
宋悬灯拿起自己扔在吧台上的白手套,轻轻地砸在裴儒昼的胸膛上,说一句:“好好保存我的道具。”
拍了裴儒昼的右肩一下,走了。
……
*
第二天。
因为找到了最后一个演员,决定今天就拍定妆照,把两个人的外貌形象效果给定下来。
约定好早上七点。
但宋悬灯五点钟就早早起床,来到了这里,巡视了一下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化妆师,苏觅,也就提前给宋悬灯做了造型。简称,苏妆。
化妆室,早上六点半。
宋悬灯坐在转椅上,前方是一个长长的化妆台,最中间挂了一个镜子,一圈都是灯带。桌子上,则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苏妆弯腰,打量着镜子里,宋悬灯的脸。
“我说老大。”
“嗯?”宋悬灯哼了个鼻音。
“我说真的,我感觉你这都不用化妆了……你这脸自带化妆效果,皮肤太好了,又白又细,感觉连粉底都不用涂了啊……”
身后,坐在对面墙边椅子上的助理化妆师,坐在那边,翘个二郎腿,也透过反光镜看着宋悬灯,跟着一起笑:“哈哈哈,那当然了,咱影院校草,不用化都好看了,要不就别化了吧。”
宋悬灯的嘴唇立刻就抿上了,脸皮也绷紧了许多。
“你俩好好的。”他提了提声音。
苏妆立刻抱怨道:“哦,哎呦~我说真的。你这个角色本来就是那种……比较现实自然的角色,用不着怎么化妆,你看,你这眉毛也挺好的,多黑,什么也不缺,都不用填。睫毛也长,化了反而有点太假了。”
“……”宋悬灯眨了眨眼睛,然后起身,打算从化妆椅上下来算了。
结果又被苏妆一把按住:“哎,等等,别走。”
“不是说不用化了吗。”
“你这有点黑眼圈。”苏妆指了指她自己的眼下,“老大,好几天没睡觉了吧。”
“……”宋悬灯站立在那里,没说话。脸颊肌肉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
他轻轻往左转头,看向化妆镜。但那化妆镜太矮,他站起来后,就只能看见自己的腰。
“坐坐坐坐下。”苏妆又给他按了下去,然后弯腰,从那堆瓶瓶罐罐当中来回翻找,最终,找到一瓶透明乳液,挤了一点,点在自己手指肚上,开始给宋悬灯抹。
宋悬灯微微仰头,好方便她操作。
在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对着苏妆的胸口之后,他就索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句话不说。
感受着脸上淡淡的凉意,和湿润丝滑的液体质感。化妆品的香味,也直往他的鼻子里扑。
苏妆的手法,足够温柔,手指和粉扑一起在他脸上行动。
苏妆:“老大,你也早点睡吧,还没正式开工呢,你就天天忙到午夜,这谁能受得了。得亏你年轻,要不然早歇菜了。又没人在后面追你撵你,你说你天天着什么急。哪天猝死了怎么办,我们的工钱管谁要去!”
宋悬灯:“……”
“你说说到底有谁在催你啊,让你一天起早贪黑的,我是真想知道。”
“……”这下子,宋悬灯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就是……”
他把后半句话压在嗓子里,终究是没有说不出口。
“感觉有点时不我待了。”
“你老了是吧?怕拍不完喜欢的电影?”
“嗯。”
“你的创作生涯还早着呢,你才二十多,这才哪到哪啊?你要是真猝死了,那才是没有生涯了呢。哎呀,我都不是诅咒你真的。宋悬灯!”
“……”
两个人化妆师,你一句我一句在那里规劝着他,让他早点睡觉,作息规律一点,不要这么着急。
但宋悬灯在那里哼哼答应,很明显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有听进去。
为了遮盖宋悬灯眼下的乌黑,苏妆就给他上了一层淡淡的底妆,涂了个润唇膏。其他就基本没化了。
只是在手指甲不小心划过宋悬灯紫钻眉钉的时候,手指停了一下。
“你这个……”
“怎么了。”
“你这个眉钉,能拆下来吗。”
“能,但很费劲。而且拆下来就接不上了。”
“哦,那就算了,没事不影响。调酒师又不是古人,有个现代装饰,也无所谓。”
“嗯,那就行。”
“但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左边,是个断眉啊。眉钉正在打在这个断掉的位置,给盖上了,是故意的吗?”
“……”
“怎么断的?”
“……”宋悬灯沉默良久之后,睁开眼睛,和苏妆面对着面。
看着她那明亮又滚圆的瞳孔,微微笑了一声:“我小时候拍戏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骑马被树枝刮了。”
“……”苏妆立马不说话了,眼睛瞪大,脸向下,压出了双下巴,“真不愧是你。”
宋悬灯见此,立马顽劣地笑了几声,把她拨到一边,从化妆椅上下来了。
随便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之后,他站定,问苏妆:“我这就定妆了吗?”
苏妆用眼神上下地打量他:“嗯,你这头发还没做,不过这狼尾挺好看,不用剪,也挺适合你,待会拿风筒吹吹就行。”
“嗯,还有呢。”
“还有,你这衣服——”
因为知道今天定妆,宋悬灯今早上出来的时候,穿的就是昨天酒吧的那套古风西装。
衣服,大概也不用换了。
宋悬灯心想着,却听见苏妆的眼神,落在了他垂下的两只手上。
“你的手套呢?”苏妆问,“白手套。”
“……”
手套……
宋悬灯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眼前瞬间回忆起昨晚,两只白手套,被他咬着指尖轻轻脱下,然后一起砸在了裴儒昼的胸膛上。
裴儒昼领口那昂贵的羊毛西装,也被那指尖上的露水所濡湿,喷溅出小小的黑圈。
然后手套无声息地,顺着裴儒昼的身体,掉在了他那健壮有力的大腿上面。
准确来说,是胯.间。
“我腰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不知道怎的,突然想起了裴儒昼几天前给自己发的那句荤话。
宋悬灯的眸子就此暗了暗。
感觉手套也跟着一起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