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前男友[娱乐圈]》 第1章 画幅眼界(1) 淮京,多尼亚饭店。 七月,下午四点。 …… 巨大的黑转盘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美食。 水晶灯垂下。透明栅栏屏风之外的不远处,一个蓝衣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而室内,背对着屏风,坐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矮胖男人,正在胡吃海喝,左手抓了支帝王蟹,右手举了个高脚杯。 他正在那边,对着他正对面的一个西装革履的俊美青年,指指点点。 那青年留着深紫挑染的狼尾头,翘着二郎腿,浑身上下一片黑色,却并不显得庄重。 明明他的身前都是珍馐美食,可他的筷子基本没动。 相反,还坐得离桌子很远,仿佛对这些饭菜根本没有多大兴趣。 “我跟你说啊,宋悬灯,你那个电影吧……什么《画幅世界》那个……真的不太好办。”那油头粉面的男人一边吃,一边说道。 “《画幅眼界》,不是世界。” 宋悬灯一听他这话,嘴角瞬间崩得很平,纠正道。 “对对对,就那个什么眼界世界的,想法是挺不错的。我也肯定相信,你能拍出好片子。但是吧……我跟你说,现在世界变了,好的东西没用了,好东西,观众就一定买账吗?” “……”宋悬灯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现在电影市场已经不景气了,大家都不爱进电影院看电影了。电影院一年倒闭了多少个!你还要拍这种……这种文艺片……还要那么多的投资。不是我胡哥不给你投,实在是风险太大了。你又是个电影圈的新人,又不肯花大价钱雇佣流量,哪有什么票房号召力……我们也不是做慈善的。” 那男人还在对面喋喋不休,旁边几个同样脑满肠肥的男人,也跟着一起点头应和。 只有宋悬灯,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口,一句话不说。 的确,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但宋悬灯早已经听腻了这些丧气话,他只觉得那些声音太吵,让他透不过气来。 “我去上个厕所。” 他跟大家说,然后起身,弯腰,鞠躬,示意他们不要在意自己,继续吃。 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局现场。 …… 在关上门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才屋子里那股油烟混合着汗臭的味道,也瞬间在他鼻子前方消弭殆尽了。 他默默地走到走廊的尽头,看着那里的小圆窗。 透过圆窗,可以看见那蓝衣女子,正在地台上,给他们用力地伴舞。 身段柔软,动作到位,一看,就知道是专业学舞蹈出身的。 只可惜屏风之内的,都是些不懂舞蹈,只懂身材的男人。 跳这么好的舞蹈给他们看,真是包饺子喂猪了。 宋悬灯默默地想着,然后冷笑了一声。 …… 他习惯性地把手放进左胸口袋里面,想从里面拿出来一根烟来抽,却发现是空的。 烟,不在口袋里,应该是落在桌子上了。 毕竟刚才自己在等这些投资人来的那半个小时里,实在坐不住,抽了两根。 然后一时没有注意,就把烟盒放在了桌子上,忘了收回来。 宋悬灯从来烟不离手。 没有烟,那怎么能成。 所以即便不想再忍受屋里那团臭气,他也立刻转身,回到了房间。 可是还没有走到门边上,就听见了屋子里面,传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就是宋悬灯啊?” “可不是吗。就前不久,在国际电影节获奖那个短片,就是他拍的。” “哦——” “淮京电影学院专业第一。不是说是天才吗,怎么看着跟小白脸似的?真是导演系毕业的?不知道还以为演员呢,哈哈哈……” “就是他。你们这群人哦,悬灯照鬼,没听说过吗?照三个鬼。” “哪三鬼?” “鬼一样浓稠艳丽的相貌。鬼一样阴晴不定的性格。还有鬼一样惊才绝艳的才华。此三鬼,所以才叫——悬灯照鬼。 “我认识的好几个,导演系的老师,都说着小子是鬼才来着。” “呵呵,整得还挺玄乎。可惜了,有什么用啊?自视过高。现在有才华没有用,兜里有钱才是真的。没钱的话,你得会低头啊。你看那小子那样……明明是来求我们的!结果一副死拽样,像是我们欠他两百万似的!” “……” 门外的宋悬灯听了,死死握住了门把。 “再说了,他拍那些文艺片,也就他自己能看懂。搁着观众,谁能知道他在拍什么,你们听懂了吗?” “我没。” “我也没,哈哈哈——” “他肯定不行的,信誓旦旦地来,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能整顿娱乐圈呢。但娱乐圈的水哪有那么浅啊,等他摔一跤,他就老实了。” “可他长得倒是挺不错的,演员里也很少见,有这么帅气的。要是性格能老实一点,乖乖听话……” 随着那个人说话的声音欲言又止,猥琐之意再也隐藏不住。 宋悬灯再也忍不住,“砰”的一脚,直接踹开了眼前的这扇门! 门内的几个人,瞬间被吓得呆坐如猪。 宋悬灯看着这些人的相貌,一个个地巡视过去,然后冷笑一声。 “一群土鳖。” 然后大跨步走过去,拿起自己落在桌子上的烟盒,随手掂量一下,插在衣兜里。 在众人或震惊、或恼怒的目光中,走了。 * 晚上五点,红山区。 宋悬灯回到了家。 宋悬灯的家里很大,但却没有什么贵重装饰,客厅只有一个黑色皮沙发,正对面是一个巨大的投影屏。 墙面上,则贴着各式各样的电影海报,地上全是散落的书本和酒瓶。 乱,乱到离谱,但却并不脏。 他每次回家,都会直接坐到沙发上,打开投影屏,播放一个自己想看的电影,再去不远处的冰箱里面拿瓶啤酒。 一坐,一喝,一个电影,一看看一天。 但是今天,他并没有那么坐,只是随随便便的,播放一个不知道什么电影,当作室内的背景音。 然后打开冰啤酒,开始往嘴里灌。想要醉倒在沙发上,一醉不醒。 他看着投影屏隔壁的那扇门。 那扇门是黑的,里面是仓库,什么也没装,只装了他从小到大的各色奖杯。 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短片奖。 淮京电影学院校园金奖。 香港IFVA大奖。 国内金鸾奖最佳短片奖。 奥斯卡最佳真人短片奖。 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实验短片奖。 …… 等等等等,全都镌刻着他的成绩。 作为一个十五岁就被电影学院破格录取的人,宋悬灯一直都是带着天才导演的光环出道的。在学校里面备受老师和同行的关注。 不久之前,他的毕业短片《越轴》,还斩获了国际大奖。也都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这些都丝毫没有用处。 即便他再有才华,电影市场依然不会选择他,投资人依然不会给他投钱。 只因为: 第一,他作为新人,没有过拍摄电影长片的经验。 第二,他拍的是文艺片,不是商业片。 第三,他没有录用流量明星。 第四,电影市场现在不景气。 现在,早已经不是内地电影市场的黄金十年了。电影又不是普通的投资商品,几十万砸下去一点水花都没有。 要砸,就得砸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几个亿,才有效果。 现在经济下行,谁也不是有钱没处烧的,敢冒着风险给他投资这么大的买卖。 即便是宋悬灯的父母,这么多年来,也陆陆续续地给宋悬灯投资了一千万。 他们家只是中产,并不是淮京的大富豪,满打满算,顶多能拿出这些钱给他挥霍。 再多的钱,他爸妈也拿不出来了。宋悬灯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管他们去要。 总不能把爸妈的棺材本也给抠出来吧,那也太孝顺了。 现在能投资他的,只有外人。 他为此已经奔走了将近两个月,而就在刚才,在饭桌上,他已经惹怒了最有机会给他投资的金主。再也不会有人给他投资了。 难道,这拍摄长片处女作的计划,就要这么一直搁置下去了吗?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还是多久? 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有人赏识他,还是等到市场景气了? 嗯,好,那还不如现在去死好呢。 宋悬灯冷笑一声,又灌了一口冷酒,然后鞋也没脱,就躺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觉得天花板,在自己眼前发晕。 然后,他摸到了自己的手表。 …… 那是一只劳力士银表,价值百万,表盘里面镶满了了钻石,闪闪发光。 凭借宋悬灯现在的财力,当然是消费不起的。 而且就算他有钱,他也不会把钱花到这种东西上面。 有那闲钱,买两个拍摄设备不好吗?买个破表做甚,他只会这么想。 所以,这表不是他买的,而是别人送给他的。 裴儒昼。 他的前男友,淮京有名的阔少爷,在他成年礼的时候,给他送了这份礼物。 当然,现在他们早已经分手了。 十八岁时,宋悬灯去学了电影,裴儒昼则出国留学。俩人已经四年没见。 也不知道裴儒昼现在怎么样了,估计是还没有回来吧,在国外某个地方潇洒呢。 别说要裴儒昼实现当初投资自己拍摄电影的决定,现在他没准早和别人在一起了。 呵。 摸着自己腕表之上,那些早已破旧不堪的划痕,宋悬灯默默地想到。 然后眨眨眼睛,将腕表小心地卸了下来,放在茶几的抽屉里面,收着。 明天再戴。 …… “咚咚咚。” 此时,不远处,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很少会有人来找宋悬灯。 虽然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头,但大多数人都是敬而远之,他并没有多少朋友。 少有的几个,也都离得很远,喜欢在网上跟他说话。 所以,现在在门外敲门的,又会是谁呢? …… “谁?” 宋悬灯没回头,只是躺在沙发上问。 门外却没有回答,还是继续敲门。 好,哑巴是吧。 问了几次之后,宋悬灯终于不耐烦了,直接下地,臭着脸,把门甩开。 刚要开口去骂,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银灰色的西装,身材高大,棕色头发齐整地向后梳去。 鼻梁上架着个金丝眼镜,身上,还带着一股古龙水的香味。 如此成熟,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套校服。 但宋悬灯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裴儒昼……”他先是瞳孔扩散,视线向着对方的脸上探去,然后危险地眯起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宋悬灯,好久不见。” 那人却优雅勾唇,微微笑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画幅眼界(1) 第2章 画幅眼界(2) 隔着一个门框,两个人无声对峙着,默默不语。 宋悬灯把目光,投到裴儒昼那翘起的嘴角之上。 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包括裴儒昼领带之上,那闪闪发光的银色领带夹,都像是来嘲笑自己的。 “你回国了。什么时候。” 终于,还是宋悬灯先说了话。 他竭力地挡在门框之内,试图挡住自己房间之内的风景,包括裴儒昼的目光。 “嗯,就昨天。” “回来干什么,继承你裴氏的家业吗。” “不是,能不能别挡在这里,让我进去说。” “……”宋悬灯舔了舔牙。 裴儒昼:“站在这里怪累的,一会走廊路过的人都看见了,以为我是干什么的呢。” “……” 再三思量之后,宋悬灯说了一句:“请进。” 便自顾自地走到沙发旁边,一下子坐了进去。 而裴儒昼则慢慢地走了进来,好像闲庭信步一般,观看他房间里面的风景。 在看见他客厅的地毯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唱片光碟之后,眼神中似乎露出了一丝不经意地调笑。 然后在看见茶几之上,那烟灰缸里积了好久的烟灰层之后,眼睛又瞬间缩成了一个针孔。 将嘴唇抿得更直了。 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着,紧紧地挨着宋悬灯。 感受着身边近在咫尺的温度,宋悬灯浑身难受,指了一下对面那个米白色的单人皮沙发。 “那有椅子。”宋悬灯说。 “不用,我坐这就行。用不着这么客气。”裴儒昼却温柔笑笑,婉拒了他。 宋悬灯:“……” 于是他自己,起身,坐到了单人沙发上面,和裴儒昼面对着面。 在从上至下,打量了一下对方那身光鲜亮丽的行头之后,宋悬灯终于开口:“裴儒昼,你来我家到底干什么。嗯?” 他挑了挑眉。 “没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我听说你好像这两个月,好像要筹一笔投资来着。但是没有人帮你,《画幅眼界》,是吧。” 裴儒昼精准地念出了那个电影备案的名字,仿佛对自己的行程很有了解。 这件事宋悬灯并没有瞒着,淮京几个演艺圈里的人都知道。 但是裴儒昼远在千里之外,刚刚回来,又怎么会知晓这个。 看他那副样子,简直像是专门为这个跑回来的。 不可能吧。 “哦……你大老远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专门看我笑话的,是吗?裴大少爷,你还真闲啊你,可惜了,没有什么笑话让你看。我已经准备联系新的投资方了,你可以走了。” 宋悬灯抬起手来,摆了摆手,示意着不送。 “你不是刚才还把投资人骂得狗血淋头吗,现在就找到投资了,谁这么头铁。”裴儒昼说到后面的时候,不仅笑出声来。 然后他顺手望了望茶几的果盘,好像要从里面吃点什么,但是挑挑拣拣,最终和只拿出了一颗带着水的葡萄,用拇指擦了擦之后,放在嘴里。 还是那么洁癖。 吃东西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一点也不像个男的,看着就难受。 宋悬灯忍住了自己的白眼。 “你派人监视我啊你?我下午刚刚做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嗯,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宋悬灯道。 “你管我怎么来的呢,反正,你已经走投无路了,不是吗,那就别装了,宋悬灯。我就是来投资的,你再把我赶走,那你就真一个投资人都不剩了。那你那个电影可能得搁置到明年,后年,大后年……再拍。哎呦,遥遥无期了。到时候我们的天才导演都成老头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啊。到时候即便有了钱,想拍也不能拍不动了,只能柱个拐棍在剧组里乱走。你说这要是受了点伤,可怎么办才好呢?你说是吧,宋爷爷。” 裴儒昼又悠哉悠哉地,拿起一颗樱桃,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同时,身子往后一倚。 宋悬灯:“…………” 裴儒昼这张嘴还是那么会放屁。满口地胡说八道,杞人忧天。 但是…… 宋悬灯也确实不想搁置自己的拍摄计划。别说是五年十年,一年都不行。 虽然半年前,他才刚刚拍摄完自己的学院毕业短片。 可是他现在年轻,他用不着休息,也完全不想休息。 他只想动起来,对于他来说,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一天。 他的手上就必须有东西,要么握着铅笔,要么捧着剧本,要么手捧着摄影机。 总之,就是不能闲着。 他的创作欲极其旺盛,他根本就闲不住。 裴儒昼那段话,虽说是胡诌,但也确实说到了他的痛点。 “你真能给我投资吗。”宋悬灯问,眼神垂了下来,看着脚底的橡木地板。 “嗯,当然,”虽然没看见裴儒昼的表情,但裴儒昼的语气像是瞬间软了下来,“我不是四年前就跟你说过吗。以后你想要做什么,干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包括给你投资,我裴家的钱就都是你的钱,你可以尽情地拿去挥霍。想拍什么,就拍什么,那都是你的自由。” “……” 听着这些话,宋悬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裴儒昼当初,就是用这些话给自己骗进去的。 现在也还是一样,嘴还是那么滑头,说什么像什么,说什么都真诚。 什么永远支持自己,永远尊重自己和自己的事业。 放屁吧。 到最后还不是…… 可不管过去如何,放在眼前的钱,宋悬灯是不会放过的。 现在,管他真话假话,能从裴儒昼兜里抠出钱来就行。 “你能给我多少钱?”宋悬灯老实问。 “你要多少?” “嗯……五千万?” 宋悬灯本想说三千万来着。 他拍的不是流量大片,不需要那么多特效,也不需要什么大牌演员。 但是又不想让自己的设备过于寒酸,几千万,拍一个中等规模的电影,足够了。 之前,他自己的那部获奖毕业短片《越轴》,也就是几百万拍出来的。 奖是得了不少,但钱是一分钱也没赚到。要是投资人,早就开骂了。 但好在,那部的投资人是: 宋父、宋母。 坑自己爹妈,就当没坑吧。习惯就好。 这次说成五千万,多宰裴儒昼一点。 反正裴儒昼的钱,不花白不花,谁让他主动送上门来的。那当然要多敲诈一笔。 宋悬灯如此想到。 并觉得,自己没有狮子大开口,直接管裴儒昼要一个亿,已经是很仁慈了。 果然还是自己太善良太老实了啊。一点谎也不撒,一点油水也不捞。 现在哪还有像自己这么节省成本的导演了? 老实,太老实。 本以为这笔钱会直接劝退裴儒昼,哪成想,裴儒昼竟然直接点头答应了,仿佛这早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好啊,五千万,可以。可以给你。” “……”宋悬灯便不说话了。 “五千万够吗?还需要更多吗。”裴儒昼竟然还在那边接着问。仿佛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就这么有钱吗,裴大少爷?”宋悬灯笑出声来,像是苦笑,却又带着挖苦的味道。 “嗯,还好吧。从家里拿出这些,对我来说,还是可以支配的。毕竟我是裴家的长子,裴氏集团的继承人。要是当年你不把我甩了的话,估计我们现在早就已经结婚了。那么这些钱不都早进了你宋悬灯的腰包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钱呢……” 裴儒昼说到这里,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很是惋惜的样子,“可惜现在没机会给你了。怎么,宋悬灯,后悔了吗?成为淮京首富的机会,就这么被你错过了。” “……” 宋悬灯不想说话了,一句都不想说。面前这人太不要脸。 “你也好意思说分手的事情。”宋悬灯只是小声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 “行,那你尽快把钱拿过来,打到我卡里。我给你写一下,我的银行卡号。” 宋悬灯直接从沙发上跃起,视线搜罗了一下旁边的地毯,想要从上面那堆书山里,找出一张纸,写给裴儒昼。 “你不会加我飞信吗。怎么,想要给我一个银行卡号,就把我打发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钱。那万一你直接卷钱跑了,我找谁去。” 宋悬灯一听立刻直起了身子,笔也不找了。只是站在那里,自上而下地藐视着裴儒昼。 “你不是我家在哪吗,你在这放什么屁。” 却见裴儒昼在那里悠哉悠哉地,连抬头,都不抬起来看自己一眼:“宋导,那也好歹是这么大投资呢。我不把你的身份证拿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已经是不错了。你好歹得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有什么事我好方便找你。” 裴儒昼说的不无道理。即便再不想,宋悬灯也还是得把他加上。 哦,不对,把裴儒昼从自己的黑名单里给拉出来。 这么多年来,宋悬灯删过无数的人。他并不喜欢周围围绕着太多的苍蝇,看谁不爽就删了谁。反正他也不缺人陪。 但是,裴儒昼却是唯一一个,在他黑名单里的人了。 “我是不是你黑名单里唯一的人?” 裴儒昼以他那独有的读心术,一语道破了宋悬灯现在的心思。 可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每次裴儒昼猜透他的想法的时候,宋悬灯还是很震撼。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他脑海里植入了摄影机吗?能随时随地看见他的想法? 可宋悬灯并不想承认裴儒昼的特殊性。 他冷了冷脸,只装作没有听见,说:“我把你十个号都给拉黑了,你说的到底哪个啊。” “悬灯,我们最开始的那一个。” “……”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宋悬灯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裴儒昼,以后叫我全名,别叫的这么腻歪。” “好,是。都听你的,我以后都听宋大导演的。” “……” 更腻歪了。 宋悬灯撇了撇嘴。 并在裴儒昼的强烈要求和视.奸之下,把他最开始的那个号,还有一起被拉黑的那九个小号,都给加了回来。 裴儒昼这才满意,表示明天钱就会到账。看来真是早就准备好了,有备而来的。 “行,你可以走了。”加完之后,宋悬灯催促了他一句,“现在已经……” 他习惯性地看了自己的左手腕一眼,想从那个地方,看一下现在的时间。 那个裴儒昼送他的旧表。 却想起,刚刚已经把手表,收到了茶几的抽屉里面。就在裴儒昼对面。 现在,裴儒昼修长的双腿,距离那里,也不过一壁之隔。 它们隔着一个墙壁,用裤料相互摩擦。 宋悬灯把视线收了回来。 算了,不看时间了。 他直接把目光投向了窗户外面,在看见落地窗后,一抹暮色隐隐约约地从纱帘后面透过来的时候。 宋悬灯说:“已经天黑了,我要睡了,你可以走了。” 裴儒昼:“哦——不让我在这留宿吗?” 宋悬灯:“?” “嗯,我只是说……我看很多投资人都在导演的房间里面,跟导演一起睡来着。我以为,这是你们娱乐圈的规矩。”裴儒昼耸了耸肩,礼貌微笑。 宋悬灯一阵恶寒:“什么破规矩……听着都恶心……别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到我这里来。我不需要,也不伺候!” “是,好的,宋导。那就明天见咯~” 裴儒昼微微一笑,而后优雅起身,离开这里。 走出门口,那抹笑容便立马卸去。 第3章 画幅眼界(3) 等裴儒昼走了之后,宋悬灯终于泄下了气来,一个人瘫在沙发上面。 看着裴儒昼刚才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都没有收回眼睛。 眼神开始慢慢涣散,双臂垂下,手指微微张开,逐渐变得无力。 不知过去多久后,他抿了一下嘴,将眼睛重新聚焦,聚焦到面前的黑色茶几上面。 在那里,是一个小小的果盘,裴儒昼刚刚吃过的。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颗葡萄。 在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上面莹润的色泽,冷笑一声,就把葡萄就又扔回了果盘之中。 然后将果盘整个拿起来,尽数倒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 晚上十点,卧室。 宋悬灯匆忙地洗了个澡之后,就躺在床上休息。 在临睡之前,固定地看一下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自己。 虽然,他向来不喜欢和手机电脑这些电子设备终日为伴。他更喜欢数码相机,和阅读纸质书。 但为了不错过任何商业机会,他也会每日在固定的时间,尤其是临睡前,把所有社交账号都扫一眼。 这一扫,就扫到了裴儒昼的飞信。最上面,是一个官方的飞信: 裴儒昼:「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可以开始聊天了。」 然后是裴儒昼自己的话: 裴儒昼:「悬灯,睡了吗。」 宋悬灯:“……” 他的眼神暗了暗。 不是刚说过,不要用这个称呼叫自己吗,怎么又来。 宋悬灯本想把手机搁置在一边,当作没看见,但考虑到钱还没有打到自己账上,暂时还不能翻脸不认人。 就板着个脸,跟他回消息。 宋悬灯:「没呢,马上了。什么事,说。」 他说话向来简洁。 裴儒昼:「哦,没什么事,主要是,我觉得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宋悬灯的嘴角向下撇了撇。 一件事,两件事的,事怎么这么多? 我看你就不是诚心来投资我的,就是来故意找事的! 宋悬灯:「嗯,说吧。」 礼貌又得体。 裴儒昼:「你拍戏的时候,可不可以让我跟组。我想全程跟着你,从前期制作剧本,到后期上映。那些重大的时刻,我都想跟着。」 宋悬灯本以为,裴儒昼会提一些分更多的账,或者把剧本拿给他审查,又或者,在里面塞点自己人什么的。 这些,也都是拍戏的时候很正常的要求。 宋悬灯虽然不愿意,但也会为了钱试着考虑。 但这个,属实是不在宋悬灯考虑范围之内的。 宋悬灯:「你想干什么。」 裴儒昼:「哦,悬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更多地参与到拍戏过程当中。」 宋悬灯:「拍戏可是很辛苦的,最少也要几个月,有时候甚至更久,半年,一年,几年,我也不确定。毕竟剧组的人那么多,一年到头总会发生点意外。」 裴儒昼:「我知道,我不在乎,我有这个耐心。」 “……” 宋悬灯深呼吸一口气,觉得那“耐心”两个字莫名地刺眼。却还是说: 宋悬灯:「那你到底图什么呢?我记着,你是刚毕业是吧。现在正是要掌管裴家家业的时候,怎么,你自己的工作不做了?裴少,玩心这么大。」 裴儒昼:「这就是我的工作啊。不瞒你说,我现在是个职业编剧。而且还会演戏。跟着宋导你的剧组学习,有什么问题吗,这不能算是不务正业吧。」 宋悬灯:“???” 一看见那句话,宋悬灯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看见母猪上树。 宋悬灯:「我记着你不是学经济学的吗。你什么时候转行了?」 裴儒昼:「我没转行,只是我在大学的时候,创办了一个电影社团。当编剧是我的兼职。」 宋悬灯:「为什么。」 裴儒昼:「爱好。喜欢电影不行吗。就允许你等天才喜欢,不允许我等平民喜欢。有这规矩吗?我俗,但我就喜欢艺术。」 宋悬灯:“……” 宋悬灯是不想和他说话,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只觉得这么久不见,裴儒昼这张嘴是越发地厉害了,也越发地厚脸皮。 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人,让人甩,都甩不掉。 可即便再不想同意,他也得答应着。 宋悬灯:「行,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到时候得全权听我的话。」 裴儒昼:「那必须是全权听宋导的。唯宋导命令是从,宋导往东,小人不敢往西。另外,谁往西,我就帮你打谁。如何?」 宋悬灯:「那倒也没必要那么夸张。」 裴儒昼:「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裴儒昼一连发了好几个“好”字,就算他现在不在眼前,依然觉得是一副欠打样。 宋悬灯:「那你什么时候打算过来。」 裴儒昼:「嗯,就明天吧。我想跟你讨论讨论剧本,今天有点晚了。要不明天,你上我家来,我们当面讨论。」 宋悬灯嘴角拽了一下。 可不想去他那龙潭虎穴。 宋悬灯:「还是你来我家吧。」 不像其他导演编剧那样,宋悬灯写剧本,向来喜欢在家,而不喜欢随地乱跑。 更不喜欢去剧组。剧组太吵,没有办法专心。 另外,写剧本这种事情,他向来一个人就可以做到,也不需要别人来帮他指指点点,一起参谋。 什么是专业编剧? 他自己就是专业编剧! 他宋悬灯五岁开始玩摄影机,十岁开始拍第一部短片,十五岁被电影学院破格录取,但坚持完成高中学业。 十八岁又被破格录取,专业第一,影视语言、艺术概论,编剧基础基本全都是满分,斩获国内奖项无数。二十二岁又斩获国际大奖。 作为一个作者导演,宋悬灯向来喜欢独自创作,以一己之力,承担剧组之内,那些最重要的统筹工作。 他完全不想,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对自己的作品指指点点。 他也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包括那些国际大导,配指点自己。 甚至是他学院的老师,也只是象征地给他提出一些建议,他表面上不反驳,背地里也不一定会采纳。 只因为,他对自己的作品,有着绝对的、精准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这一点,也世人皆知。 裴儒昼来,宋悬灯不会要求他有什么用,只期待他能不给自己帮倒忙就不错了。 宋悬灯:「你来我家之后,别过多干扰我就行。听我的话,好吗。」 裴儒昼:「那是肯定的,我还指望着,要跟宋导多虚心学习。」 还虚心,我看是虚伪吧。 宋悬灯在心里骂到。 但只是很温柔地说了一句。 宋悬灯:「嗯,好。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然后跟我说,但你不要指望我一定会采纳。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好吗。」 裴儒昼:「懂。」 宋悬灯:「另外,也不要指望能跟我复合,裴儒昼,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件事你也懂吧。」 “……” 这次,裴儒昼没有像之前那样,回复那么快。 空气中,像是炸开了一个静音炸弹。 几缕清风,裹挟着外面的雨珠,从没关好的窗户缝隙里,飘散了进来。洒在白纱帘之上,喷射出一缕飞花。 裴儒昼:「懂,那是当然。好马不吃回头草吗,我当然知道。我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电影艺术而已。想要进行纯粹的创作。」 宋悬灯:「哦。」 裴儒昼:「也希望宋导不要对我有什么额外想法,这样的话,我也会很为难的。」 宋悬灯:“……” 他将狭长的眼眸眯了起来,吐了一口烟圈。任白烟在眼前环绕。 骂了一句,恶心人。 宋悬灯:「谁会对你有想法。自作多情。」 裴儒昼:「说的好像你以前没主动亲过我一样。我把舌尖伸你嘴里舔你的时候,也没见你拒绝啊。」 宋悬灯:「你他妈够了!」 “恶心!” 宋悬灯直接脸一黑,气得把手机砸在了床头柜之上。 他注重裸机手感,手机从来不带任何壳子。幸好也多亏了这手机结实,屏幕才没坏。 而后,宋悬灯居高临下地瞟了那手机一眼,心里冷哼一声。 却发现那屏幕还是亮着的。 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他不小心让屏幕触碰到了裴儒昼的头像,然后点了进去,页面是裴儒昼的个人资料卡。 上面显示裴儒昼现在的网名为: 「掌灯之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画幅眼界(3) 第4章 画幅眼界(4) 第二天,宋悬灯早上起床,收拾完自己,吃完早饭之后,坐在沙发上面,静等裴儒昼上门。 他的眼前,忽然闪现出裴儒昼进入房间后,走马观花一样逡巡自己房间的眼神。 “……” 是不是太乱了。 宋悬灯环视了一下四周地板上的书籍和照片,跟个尸体似的,满地横陈。 不仅皱了皱眉,要不要收拾一下? 在迟疑了三秒钟之后,他起身,把地毯上那些碍事的书本都捡了起来,放在旁边的窗台底下。 像运板砖一样,给它们三两下地摞好。 保持在一个——它们歪歪扭扭地突出着,因为自己的动作开始左右晃动,但是还强撑着没有倒塌的状态。 干了五分钟之后,宋悬灯想着,差不多得了。 然后看了一眼那个“书墙”,在内心夸赞道。 嗯,很完美,太整齐了。 便一屁股又朝着沙发坐了回去,躺平。 * 躺了十分钟之后,外面终于来人了。有人按门铃。 宋悬灯立马扔掉手中的摄影集,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谁。”他端庄地坐着,眼睛看向右边的门口。 心脏不禁快跳了几步。 那堵防盗门后面,传来了一个与他想象之中,不符的声音。 “是我,悬灯。” 不是裴儒昼,而是江珉。 他的高中大学同学,现在也是他的御用摄影师。 “哦……”宋悬灯的声音变了调,立马又松下了刚才紧绷的身体,半躺了回去。 “行,进来吧。” 他没动,只是在自己的手机上,给江珉开了门。 江珉这才走了进来,踏着他那双万年不变的白色板鞋,以他那沉稳的步调。 “悬灯,我听说……”江珉似乎要走过来,在宋悬灯身边站着,但因为看见宋悬灯横在了沙发上,就走远了,自动坐在了另一边的白色椅子上。 然后顺手,给宋悬灯收拾了一下茶几台面。把那已经积了好多灰的烟灰缸,倒在垃圾桶里,在桶边缘上磕了磕灰。 “嗯。”宋悬灯懒洋洋地回复了一句,玩弄着自己左手食指上的一排金属戒指,“你听说了什么啊。” “我听说你昨天在饭局上,把投资人给得罪了。金佬气坏了,在大群里通知说,要封杀你呢……”江珉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有试探的味道,“真有这么回事吗。” “哦。”宋悬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声,“是啊,是我。” “……”他听见江珉在对面叹了口气。不用想,就知道江珉已经把嘴角崩得老高,可真好笑。 “怎么封杀。”宋悬灯又问,“演员封杀也就算了,导演也要封杀,怎么,他能拦着我,不让我拍戏不成,还是让审查不给我通过?” 然后,江珉果然又叹气了。 江珉:“不让别人给你投资,已经很糟糕了。不让演员来给你演戏。不让化妆师,道具师,到你的剧组来工作,什么招没有啊。他不给你投资,就不给你投资呗。好聚好散,你说,你非得得罪他干什么!” “……” 宋悬灯想起,昨天在多尼亚饭店门口之外,听见的那句金佬的话: “可他长得倒是挺不错的,演员里也很少见,有这么帅气的。要是性格能老实一点,乖乖听话……” 宋悬灯的眼眸暗了暗,胃里一阵恶心。 说道:“他说我的电影很差,没有潜力。我就骂他土鳖,怎么了。反正话都说出去了,又收不回来。那就只能这么担着咯。” 叹气! 宋悬灯在心里说。 “哎——”江珉如约地叹了一口气,宋悬灯心理舒服了,继续转他的戒指。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正想着,要不要把那个手表也给戴上。 但寻找的目光刚落在茶几抽屉之上,看着那个抽屉外壁,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咽了一口唾沫,停止了。 “悬灯,就算这样,那你也不能……他们都是一群老古董,平时又不看电影,你跟他们计较干什么呢。这对你有什么好处!而且!这是你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会,失掉这次,本来还能有下一次,这下子终于玩完了,咱的电影也不用拍了……” 江珉还在那边给他唠叨个没完。 但宋悬灯就及时打住了他。 “没事,我已经找到了新的投资人,准备今天就给我全款投资。” “什么?” “就今天把钱打过来,一会就上门了。” “啊?这么快!你从哪找的!” “什么我找的,是人家主动上门来,求着我,要给我投资的。好吗。” 宋悬灯把自己左手上,戴的八个银色金属戒指,依次地摘下来,又依次地像种萝卜一样,一个萝卜一个坑地给它们种回去。 “宋悬灯……你可别说胡话了。你犯不着在我面前……” “我真的没说胡话。” “行,那你说,是谁上门来给你投资的,来,我听听。”江珉又摆出了一副哥哥的架子来,要审问自己似的。 “我……”想起昨晚门外出现的的那一抹银灰色。 宋悬灯捏住戒指的右手,就在空中停滞住了。 然后眨了眨眼睛说:“反正你以后就会知道的。现在不方便透露给你,总之就是,会有钱到账的。不影响拍摄。你赶紧回家,把你的摄影机擦擦吧。放在仓库里那么久,都要积灰了吧。” “你又管你爸妈要钱了?” “……”宋悬灯在心里叹了口气,“没,不是,他们棺材本都要被我抠出来了,他们还有什么钱。哎,你就别问了,我都说了我不想说,你问得我真烦。” “……” 空气,就此凝结了五秒钟。 那劳力士银表,不安地在抽屉里响动。咔哒咔哒,跳动出一股冰裂的味道。 听见对面默不作声,宋悬灯第一次试图要抬眼,要白色沙发那边看一看。 看见江珉的嘴唇刚要颤动。却被门外的门铃声给意外地打断了。 “悬灯,在吗。” 和江珉刚才敲门是差不多的话,但声音已经完全不同。 冷静,温柔,磁性,克制。 宋悬灯右手一松,手心里的最后一颗戒指,还没有扣到左手拇指上,就从手心里滑落了出来,咕噜噜地掉在地上。 滚到茶几抽屉底下,消失不见了。 …… 宋悬灯和江珉几乎同时抬头,看向了门口,然后又对望。 “是他吗。”江珉磕磕绊绊地问。 宋悬灯想到了什么,在迟疑了很久之后,终于点头。看了一会儿卧室,又看了一会儿门口。 “你……你一会儿……”宋悬灯现在很想找个什么缝隙,把江珉给塞起来。 他们两个不该见面。 可江珉却还在那边不明真相地问:“他是谁啊。” 听见屋内江珉的声音,门外的裴儒昼似乎又安静了许多,不再说话了,只按门铃。 哎,算了。 宋悬灯心理感叹。 塞是没地方塞,反正江珉和裴儒昼迟早都要见面的,就这样算了。 在得不到宋悬灯的答复之后,江珉主动站起身来:“我去开门。” “不,还是我去吧。”宋悬灯直接从沙发上飞起,然后慢腾腾地,走到了门口。 越来越慢…… 握住门把,开门。 就看见裴儒昼那张似笑非笑的礼貌面孔。眼镜玻璃下面,泛着清冷的光。 宋悬灯只瞟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自顾自地往沙发上面走去了,瘫在上面,翘着二郎腿,翘起的那只右脚,直接踩在了茶几边缘上。 裴儒昼走进来,背对着关上门,眼睛直勾勾地从宋悬灯那边,扫到江珉的方向。 然后,站立。 二人对视,空气中再次凝结。 唯独宋悬灯的左手,漫不经心地放在沙发之上,用拇指刮擦着上面的皮质。 “裴儒昼……”江珉喃喃出声,不敢置信,眼角夹成一个缝隙,“你怎么!” 但裴儒昼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甚至还很礼貌地,对着江珉弯唇笑了笑。 当然,笑得有点假。 眼镜玻璃上面的反光,更蓝了。 “江珉,你先回去。”宋悬灯随意地说。 “你说的投资人不会就是!”江珉几乎大喊出声,右手紧拍椅侧。 “江珉,你先回去。回去再说。”宋悬灯再次克制地道,“没错,他就是投资人。但是你先回去,我现在和他有点事,晚点再告诉你。” 江珉的眼神不安地颤动着,脸色变白了一些,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但却死死坐在椅子上,不挪动,手掌死攥着沙发扶手。 “怎么,江摄也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讨论剧本吗,还是说……要准备给我们宋导投资了。那我们当然是挺欢迎的。” 裴儒昼主动开口,然后走过来,和很自然宋悬灯坐在了一起。 并排,挨着。 右手举起来,仿佛要顺手放在宋悬灯左侧大腿似的。但又在临了之前,收了回去,好好地垂在了自己身侧。 抬头,直视着江珉。 宋悬灯:“……” 他莫名其妙地挑了裴儒昼一眼。 江珉在那边沉默着,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裴儒昼却又跟自己说:“悬灯,不是说好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你又格外约了别人,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 说话拿腔拿调的,油滑得很。 宋悬灯瞪了他一眼之后,把视线投向江珉,第三次开口:“江珉,我现在有事跟裴儒昼说。有什么事你明天再来吧。” 江珉抬头,看向他们,好像还想说话。 “明天再来。”宋悬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嗯。” 那“嗯”声含着喉音,带着一点哄人的味道。 江珉也就什么都没说了。 起身,在门口临了看了一眼裴儒昼,走了。 裴儒昼却根本没有抬头看向他。 只是在眼神扫过那个白沙发的时候,露出了一点嫌恶的神色。 第5章 画幅眼界(5) 等江珉走了之后,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宋悬灯和裴儒昼,两个人,面对着面,身体贴着身体。 在看了裴儒昼一眼之后,宋悬灯立刻用手推了裴儒昼一把,将自己移到沙发最右边的位置。 恨不得离裴儒昼一丈来远。 裴儒昼也卸下了刚才那过于直挺的腰背,看着宋悬灯,也只是看着宋悬灯。 眼神之中,竟然多了些委屈的味道。 裴儒昼:“你和他还有联系啊。我不是早就不让你们联系了么。你也答应过我。” “我……”宋悬灯一句话卡在嗓子里面,不知道该怎么说,“江珉和我是大学同学。他摄影系,我导演系。这学校就这么大。我们俩成天不见抬头见的。怎么走都会见到。而且……” “而且他愿意主动给你当摄影师,还不要钱是吧。”裴儒昼主动把话接了下去。 “嗯……” 确实有这个原因。 像江珉那样专业,构图光影符合自己审美,又勤勤恳恳愿意吃苦听话的摄影师,可不多见了。 起码,他们两个在做课题的时候,江珉愿意开车陪着他去野外取景,结果天气突变,两个人一起淋雨,机器也进了水。 江珉也什么都没说。 就此一条,宋悬灯就没有想要摆脱江珉的意思。 “可你以前答应过我,以后不和他见面的。”裴儒昼又在那边说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都和你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裴儒昼在那边,没说话。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宋悬灯也没有再问他。 在此期间,他始终都没有抬头,往裴儒昼那边看一眼。 …… “还是说说你的剧本吧。你想拍一个什么样的电影。什么类型。”这一次,裴儒昼话锋一转,主动问。 宋悬灯瞬间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说道:“艺幻电影。” 他把目光投向裴儒昼的脸,试图去看他的表情。 期待上面有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果然,裴儒昼也像多尼亚饭局上那些的投资人一样,将眉头蹙紧,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电影?” “艺幻电影。”宋悬灯又说了一遍,并一字一句地强调,“艺术的艺,幻想的幻。” “……”裴儒昼再次沉默了,仿佛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两个字。 掂量来掂量去,终于也没掂量明白,这艺幻电影,到底是个什么电影。 只能硬着头皮问:“悬灯,这是什么意思。” “土鳖。” 宋悬灯立刻朝着他,翻了一个白眼,表示,没法和你们这些凡人交流。 裴儒昼:“…………” 裴儒昼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裴儒昼主动开口去问:“好好好,宋导,是我才疏学浅。那麻烦你给我指示一下,艺幻电影,到底是一种什么类型的电影。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市场还有这种分类。” “这有什么难的,”宋悬灯哼一声,大发慈悲地给他解释道,“我之前都暗示你了。所谓艺幻电影,就是艺术幻想电影。艺,幻,两个字拆开,懂吗。” 裴儒昼:“……” 裴儒昼再次沉默了,就和那些投资人一样。 看着对方疑惑的目光,宋悬灯只好,再次解释一遍:“艺幻电影,就是一种根据艺术规则,进行解构幻想的电影。比如说……嗯……浪漫主义,它是一种十八十九世纪,从欧洲席卷到了全球的文艺思想运动。对吧?” “嗯……”裴儒昼的表情有些迟疑。他或许理解了,或许没理解,但宋悬灯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了。 宋悬灯:“那我们就以浪漫主义为灵感基础,依据浪漫主义的特点——强烈的情感表达,个人主义崇拜,和对自然的敬畏这三条为核心,去做一个幻想的故事。然后拍成电影,这就叫做——艺幻电影。” 宋悬灯自认为,自己解释的已经足够完美。 就眉宇飞扬地看着裴儒昼,看看他能不能给自己回应。 还是会像那些投资人一样,即便自己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却依然在那边摇头捻烟? 只见裴儒昼在沉吟片刻之后,回到:“你的意思是说,所谓艺幻电影。就跟科幻电影差不多。只不过,科幻电影依据的是科学规则,而艺幻电影依据的是艺术规则。科幻电影需要科幻点子,而艺幻点子则需要艺术点子?是这个意思吗?” “……” 这下子,轮到宋悬灯沉默了。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裴儒昼果然还像以前一样,才思敏捷,不管自己说什么,提出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都能立马接上,然后给自己回复,举一反三。 和他说话,总是很轻松。 “嗯,”宋悬灯答应了一声,“这对比不错。” “哦,”在得到肯定之后,裴儒昼也笑了一声,好像卸下了什么防备,“以艺术为规则的电影,我觉得……这个真的、真的很创新。很有趣。” “嗯,那当然。” 宋悬灯从来不玩不好玩的东西。 他觉得好玩,他才玩,不好玩的,拿来作甚。 “那这是你开创的吗。”裴儒昼又问。 “嗯……”宋悬灯迟疑道,“以前可能也有零星一个两个的,但是那些导演并没有主动想要把它规整为一个类型。去有意识的,给它创立一个新名词。” “但你提出来了。” “对……” “你把艺幻电影,当做一种未来的电影类型。它在你眼里,是一种独立于科幻、奇幻、和魔幻,这些幻想电影的独立分支。是一个没有被人发现的新大陆,是吗?” 裴儒昼反问自己道,那镜片后面,竟然还多了一丝柔和的神色。 就像多尼亚饭店的屏风后面,那一抹蓝色裙摆之上,绚丽的光彩,海浪般飞旋着。 “嗯……”宋悬灯一时失了神。 昨天,宋悬灯在饭桌上,跟那些投资人至少掰扯了半个小时。也没把“艺幻电影”这一概念,真正传达给那些人。 但在这里,在裴儒昼面前,他却只用了三分钟…… “然后你把这种概念,告诉了你的投资人们。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给你投资。可见,他们没有一个人理解你。也许他们以为,艺幻片就是文艺片,是差不多的东西。只不过你硬说了一种一个新的名词。也许他们觉得你疯了,不仅想要搞实验电影,还要诓骗他们的钱拍长片,拍这种不可能赚钱的东西,也许……” 这次,裴儒昼摇了摇头,似乎已经想象到了当初,宋悬灯是如何一步一步遭到误解和否定的。 “……” 宋悬灯没有说话,只是呼吸重了一些。 觉得昨天那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又从骨子里泛上来了,往身上重重地爬。 “那你能理解吗。”宋悬灯突然开口问,问裴儒昼。 想要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是什么。是嘲弄,是怀疑,还是…… 却见裴儒昼笑了笑:“我觉得,真不愧是宋悬灯啊,一出场,就要做一件前人未有的开天辟地的事情。我以为,你顶多是要拍文艺片,所以没人给你投资。结果你倒好,你是要开辟一种全新的电影类型。怪不得,投资人都被你吓跑了。” 他笑了,笑容是如此放松,就连领口,都吹来放松自如的清风。 “……” 宋悬灯,也近乎冷哼的,笑了几声。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的想法之后,你还打算给我投资吗?总是喜欢趋利避害的裴大少?给我投资,可是会赔个底掉的。” 宋悬灯挑起眉毛,右手伸出去,拽住裴儒昼胸口的领带,逼迫他不得不抬起头,看向自己。 那银灰色的闪光丝绸,如同冰冷黏腻的的蛇,滑过自己手心的掌纹。 “荣幸之至,”裴儒昼却说,眼睛平静,却又充满危险,在宋悬灯脸上舔.舐, “四年前,我便说过,我裴儒昼的钱就是你的钱。艺术和金钱都是你的游戏筹码,你宋悬灯想要的话,那就都拿来玩就好了。”他薄唇轻启, “倾家荡产,又有何妨。” 第6章 画幅眼界(6) 听见这句话,宋悬灯紧拽住裴儒昼领带的手,陡然松了一下。 他的睫毛颤了颤,几乎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便放开了裴儒昼。 坐好,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离裴儒昼远了一些。 裴儒昼重新抬手,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才重新看向宋悬灯,问他: “那请问宋导,我们玩的是什么艺术规则呢?” “当然是电影艺术。” “什么?” “画——” 宋悬灯的词语还没有说完,裴儒昼就先张口,打断了他。 “哦,画幅。” 几乎是和他同一时间说出口。 “《画幅眼界》嘛,当然是画幅。” 没错,科学有科学的规则,艺术有艺术的规则。 就像如果想要以“平行世界”为灵感写一篇科幻小说,首先要弄懂什么是“平行世界”一样。 以“画幅”为灵感创作艺幻电影,那就要搞清楚,到底什么是电影的画幅。 关于这个概念,这几个月宋悬灯在请人投资的过程中,也解释了千百年,早已口干舌燥,心里生厌。 但过去每一次,都不如这一次,更接近成功。 所以宋悬灯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尽量收起那些不耐烦的、敷衍的东西,把目光,投到自己沙发前方的白色幕布之上。 那是个投影仪的幕布,宋悬灯每次回家,都会用那个来放电影。 不是认真看,就是当作背景音。对它已经熟悉得不得了了。 那个幕布的画幅比例,是16:9。是最常见的一种电影画幅。 然而这一次,裴儒昼率先开口了:“你说的,就是那个?” 他看向幕布的方向,示意宋悬灯,“那个画幅,16:9?还是2.35:1?” “……”宋悬灯嘴唇颤了颤,“你知道这个?” “怎么,我不应该知道吗?电影画幅,不就是银幕的宽度,与高度的比例吗。”裴儒昼倒是很自然地反问他。 与裴儒昼如今稳定的情绪相比,宋悬灯刚才的反应倒显得过于激烈。 “这很难?”裴儒昼还在那问,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是……这不难,但是……这并不是你的专业。” “哦——我说过,我是电影社团社长。这确实不是我的经济学专业,但了解电影,也算是我的职责所在。有什么奇怪的吗?” 裴儒昼极为平静地,看向他,表情中,带着一丝玩味儿的味道。 他用自己的瞳孔化作刀枪,往宋悬灯瞳孔里扎根,挖掘。 “……”这下子,便轮到宋悬灯闭口不言了。 还真是电影社的社长? 你以前不是说对电影没兴趣的么,怎么又忽然有兴趣了? 当然,这些疑问,在宋悬灯心里头翻了一个卷,却并没有说出口。 但不管如何,裴儒昼既然本身就对电影富有了解的话,那接下来的谈话,就非常简单了。 宋悬灯:“电影的画幅,也就是电影的宽高比。最早的默片时期,电影的画幅是4:3。那时候,家家户户用的还是那种大屁股电视。这种画幅也差不多接近正方形。” “嗯。”裴儒昼随意地点着头。 “然后,随着时代的发展,宽银幕崛起了……画幅也变得越来越宽。上世纪六十年代,好莱坞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标准画幅,是1.85:1。而像我这个,家用的投影仪,”宋悬灯把下巴翘起来,指了指他们两个前方电视墙上的白幕布,“就是最标准的现代宽屏电视比例,16:9。” “嗯。”裴儒昼依然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盯着宋悬灯,一直盯着宋悬灯。 只在宋悬灯讲到自己投影仪的时候,略略地扫过电视墙一眼。 神情如此柔和,看得人心里都发怵。 “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宋悬灯终于忍不住,把眼睛瞥向一边,不去和裴儒昼对视。 却听裴儒昼带着笑意说:“我在听宋导说话啊,接受宋导的辛苦教育。” “别了,社长,我可教育不了你。” “哎,我和宋导相比,还差得远呢。鄙人只是一个普通影迷罢了,比不上你们这些专业人士,自然愿闻其详。” 看裴儒昼那样子,似乎茶几上有一壶茶的话,裴儒昼会立马给自己倒一杯,毕恭毕敬地敬到自己手上。 “……” 你们做生意的,果然都是这么虚伪。 宋悬灯冷笑了两声,想坐得离裴儒昼更远了。 * “我们在说正经事,裴儒昼,你别整那些没有用的。”宋悬灯嫌弃了他一眼。 “嗯嗯嗯,好好好,我都听宋导的,我要听话。”裴儒昼抿起嘴,接连点头道。 “……” 你要做个听话的小宝宝是吧。 干什么在那摇头幌脑的,烦人。 宋悬灯扯了扯嘴角,也不去管裴儒昼了,就让他自己在那里表演。 “裴儒昼,说正经事!”宋悬灯再次严肃了一下,然后想接着往下说。 却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刚才说到哪了。 反倒是裴儒昼提醒了他:“嗯,正经,那请问宋导,你想如何玩弄电影画幅的规则呢?” “嗯……”宋悬灯刚想开口,却忽然止住了,反问道,“不如问问社长,如果是你,现在想就着画幅这一艺术点子。拍一个艺幻电影,你会怎么想?” 宋悬灯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要不是裴儒昼坐在那边,他甚至想就势躺下来。 他的眼睛看向裴儒昼被银灰西装裤料绷紧的样子,那里面,正豢养了一个野兽。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躺,只需要把脚,踩在裴儒昼腿上不就行了? 宋悬灯挑了挑眉。 …… “画幅的话……首先,它是一种比例,一个数字。”裴儒昼顺着宋悬灯的思路想到,“难道剧情是,顺着幕布,进入画幅的世界里?嗯,好像不太对,那样的话,跟进入绘画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就体现不出,画幅的意义。” “嗯。”宋悬灯半躺在沙发右侧,将腿稍微屈了一下。 没踩裴儒昼。 沙发太短,腿太长。他就只能把左脚踩在沙发上,右脚踩在地上。吊儿郎当的,看着裴儒昼。 “难道是比例变化?画幅随着时代的发展,基本上变得越来越宽,还出现了最大屏的IMAX。人们的视野也开始变得宽阔了。电影屏幕上下开始出现黑边,两边则开始拉长……” 裴儒昼在那边,进行了他自己的推理。这种推理是漫无边界的,永远也说不完的。 他似乎对于各种屏幕的画幅比例都很是熟悉。可惜了,宋悬灯对什么数字根本就不感兴趣。 那东西到底是16:9,还是2.35:1,他根本就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艺术规则,也仅仅是艺术规则。 “眼界。”宋悬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道,把裴儒昼的思路拽回正轨,“我想玩一个,关于眼界的东西。” “眼界,”裴儒昼也重复了一下,“眼睛的眼,界限的界,是指视野吗?” “嗯。”宋悬灯又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因为人眼是横向排列的,所以人的视野,接近于长方形。最接近2.35:1的画幅比例。 比这个比例更宽,或者更高,都会让人眼视野出现盲区。 画幅,和人的视野,其实有着很大很大的关系。 裴儒昼又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电影画幅越宽,画面上出现的内容就会越多。观众的视野变大,看见的信息也就越多。反之,画幅越窄,视野越窄。画幅的比例,某种程度上,是跟视野呈正比的。” “对……” 宋悬灯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个! 他想要玩弄的,就是这个! 他看见裴儒昼的镜片,从侧面看,那里反射着淡淡的灰蓝光线。 那个镜片有一个框,镜框有一个比例,而那,就是属于裴儒昼的画幅。 宋悬灯情不自禁地坐起身来,把裴儒昼的眼镜,轻轻摘掉了,放在桌面之上。 他有些忘记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只感觉身边的幻觉渐渐褪去,变得泛黄,发旧。 西装变成黑白校服,地板变成了水泥,客厅变成了天台,沙发则完全消失不见,只变成了一个长椅。 藏在抽屉里的腕表指针,悄悄逆转到了四年前。 “咔哒——” 在长椅之上,宋悬灯和裴儒昼并排坐着。 宋悬灯遮住了他的眼睛,问他:“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 裴儒昼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宋悬灯直接起身,到了自己身边,一下子把自己的眼镜摘掉,还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手掌带来熟悉的味道,身侧是那种曾经熟悉的呼吸。 裴儒昼颈部的肌肉都绷紧了一下,喉结滚动。 第7章 画幅眼界(7) 似乎见裴儒昼不语,宋悬灯又问了一下:“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被宋悬灯的手捂着,裴儒昼的眼前当然是一片漆黑。 但,也不只是漆黑。 宋悬灯手掌的温度,紧实的压迫感,缭绕其上独有的烟草味…… 太多太多了。 裴儒昼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什么也看不见。”裴儒昼很自然地回答。 “嗯,那你有什么感觉。”宋悬灯。 “有——” 感觉当然很多。但这个问题,大概是关于画幅的。 裴儒昼将重点调整到“画幅”两个字上,回答道:“感觉,很黑暗,很隔绝。” “很封闭,没有安全感吧。” “……”裴儒昼迟疑了一声,“嗯。” 裴儒昼把右手空泛地伸起,把右边揽了揽,想看看能不能揽到什么。 但是因为看不见,手里一下子落了空,什么也没有揽到。他也就没有再动了。 宋悬灯:“那这样呢?” 随着宋悬灯再一次疑问,裴儒昼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条白白亮亮的光线。 他知道,那是宋悬灯张开了他手指的缝隙,让阳光渗透了进来。 一点,只有一点点。 而透过那个缝隙,裴儒昼能看到外面一点点东西,恰好是宋悬灯的脸。 他的眉眼,依然是那样锋利,那样深邃。 然而,曾经左边的断眉不见了,转而在眉尾,钉上了一颗深紫色的眉钉。那钻石一闪,直接刺了裴儒昼一眼。 “你有什么感觉?”宋悬灯的语气,都透露着兴奋与试探。 裴儒昼知道,宋悬灯向来是这样,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变得忘情,忘我。 甚至完全忘了自己这个“前任”的身份,恨不得直接坐在自己腿上,问自己了。 “我感觉……很……很……很漂亮。” “?”宋悬灯拧眉,疑惑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鬼话?” “不是,”裴儒昼否定道,立刻润了润喉咙,重新说,“我觉得,好一点了,有一点光的缝隙,不过视野被挡着,还是很难受。” “嗯,那是当然。”宋悬灯耐心地讲解道,“画幅变小的时候,人的视野就会有一种阻碍感。那屏幕两边的黑边,就好像两只漆黑的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面。会让人感觉到,胸闷、气短。压抑,受限。心情也会随之受到影响。一般,我们在拍戏的时候,如果想要把观众的视角聚焦到某一点上,或者体现主人公悲伤孤独的心境,就会把画幅变得很小很小。变窄、狭长,甚至只是一个圆。” “……” 这和裴儒昼之前了解的几乎相差无几。只不过宋悬灯说的,比书上,还要更加详细一些。 他“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一会儿,我把我的手放开,让你的视野完全地变大,变宽阔。你再告诉我,你是什么感觉。” 宋悬灯几乎是在一步一步地引导着他。怕他不明白,所以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 “裴儒昼,我已经把焦距给你调好了。你待会不要乱动。只需要看这个,嗯,对,这个就是取景框。你看里面有你想要的风景了,你就按这个快门,这样,你的照片就拍出来了。” 四年前,宋悬灯教他如何用摄影机拍照的声音,从学校天台,卷着一路林中茉莉花的香味,吹进了他的耳边。 裴儒昼的眼神一时涣散,又从喉咙里梗了一声:“嗯。” “那我松开了。”宋悬灯说。 然后,宋悬灯松开了手。 那刚才还压制在自己脸上的力道立刻卸得精光,烟草味和掌心温度,连同茉莉花一起,也都随之飞远。 裴儒昼的眼前,被一片白光充斥。 曾经的天台,又退回到了现在的客厅。 在那里,他看见了,完全的宋悬灯。 宋悬灯冲他挑眉,问他,有没有什么感觉。等待着他的感觉。 “我感觉……很快乐。”裴儒昼用了一个,他以前几乎不会用的词,来形容他自己。 “嗯,”宋悬灯却浑然不知地,满意地点了点头,“开阔。视野开阔,人对于周边的环境,以及他自己,就会有一种安全感,掌控感。自然也就会变得快乐起来。所以这种宽画幅,竟然用来构建史诗电影,和表达主人公豁达明朗的心境。” 宋悬灯,还在那里说电影的事情。 裴儒昼,瞧着他的眼神,几不可闻地微笑了一下。 然后像是怕泄露出什么,又把茶几上的金丝眼镜,用拇指捏住中间的鼻托,自己戴上了。 …… 察觉到裴儒昼没说话之后,宋悬灯又重新往他那边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的鼻梁上面,又把那眼镜架上了。 用一个镜片,隔绝着自己。 曾经垂下的细软棕发,现在齐齐梳向后方,露出宽阔的额头。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宋悬灯的睫毛颤了颤,将思绪就此拽了回来。 “那个,你,宋导,摸我手干什么。” “谁摸你手?” “你。”裴儒昼冲着下方挑了挑眉。 宋悬灯看见,他们离得已经过于近了。以至于,自己的左手指尖,碰到裴儒昼的右手指尖。 两个指尖相对着,竟然也浑然不觉。 “……” 宋悬灯咳嗽了一声,赶紧把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坐好,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上。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但裴儒昼却还在那边依依不饶的:“你摸我手了。” “……” “你摸了。” 宋悬灯转头,看见裴儒昼还故意把手递过来,给他看。 手掌宽大而凝白,上面的青筋树根般凸起,清晰可见。 “我就摸了能怎么的,你一个男的,事这么多,摸了又不会掉块皮。”宋悬灯都懒得瞅他,又接着刚才的姿势,曲着腿躺下了。 裴儒昼还是那样,一天天的事那么多。 “哦……男的就无所谓了。” “嗯。” “那,那你也是男的,我摸摸你行吗。” “滚远点去。”宋悬灯笑着,抬起腿,要踹他一脚。 结果右腿一伸出去,就被裴儒昼就势抓住脚腕,连同左腿一起,都就势码好了。齐整整地放在裴儒昼自己的膝盖上方。 “……” 宋悬灯的小腿肌肉颤了一下。 想把腿收回来,却发现如果不用力,根本就拽不回来。 “你这样躺着舒服,要不然这沙发太小了,你腿都伸不开。”裴儒昼劝他不要乱动。 “还不是你在这里碍事。”宋悬灯这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躺了。 似乎怎么躺,都不是那么回事。怎么躺都不舒服,浑身长着刺。 “你坐那边沙发去不行?”宋悬灯瞅了一眼正对面的白色单人沙发。 却见裴儒昼极为嫌弃地用眼神夹了那地方一眼,说:“不去,恶心。” ……什么毛病,昨天不是还坐的好好的么,今天又嫌恶心。 宋悬灯在心里纳闷着。 只当裴儒昼是没事找事,不想在他家里好好呆。不如赶紧把裴儒昼打发走算了。 “我的《画幅眼界》,要讲的,就是一个关于画幅的故事。通过对画幅大小、比例、形状的调整,不仅可以限制一个人的视野,还可以调节一个人的心境。”宋悬灯又说起了电影的事。 裴儒昼:“嗯,你的意思是——画幅,决定了我们如何看待世界?” “对……” 裴儒昼的总结,似乎更简练一些?不愧是学霸。 宋悬灯腹诽道。 “嗯,就是这个。我的处女作,玩的就是这个。主角可以通过调节自己的视野,来调整他看待世界的方式。这不是一个科幻的创意,而是一个艺术的创意。这——就叫艺幻。好玩吗?”宋悬灯挑眉问他。 他感觉手里有点空,又想顺手抓起烟,但发觉手边没有之后,也就就此算了。 “嗯……挺有意思的。”裴儒昼沉淀了很久之后,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 “嗯。” “你就是想把这个剧本拍成电影,然后你把这个想法,告诉你的投资人们。竟然没有人给你投?” “嗯。” “这么好玩,都没有人给你投,他们怎么到底想的?”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哪会在意土鳖的想法!” “……”裴儒昼嘴唇紧闭,唇边带笑。 “他们就跟我说,什么,听不懂什么叫艺幻,也不知道要把画幅拍成电影到底是要干什么。反正,这东西太新颖了。太新颖的东西,就意味着没有前人验证,不知道会不会有市场。宋悬灯,还是拍点喜剧片,犯罪片,战争片吧。那东西好,那东西能赚钱!再不济,你拍点渲染人民苦难的文艺片呢?也比这不着调的东西强啊……我们也好把宝压在你头上,找一些老戏骨来,压你能拿奖。” 宋悬灯按照自己的回忆,把那些投资人的话又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些原话了,反正是差不多的意思。 重复完之后,他“呵呵”笑了两声,觉得荒谬至极。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才华,但所有人都不敢真正支持他。 所有人都想复制别人成功的老路,所有人都不敢创新。 所有人都只想走捷径找流量明星,拍热门类型,所有人都不想潜下心来,去研究真正的艺术,雕琢剧本。 这个娱乐圈就是这样的,早就烂到根里土里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即便金佬要封杀他,宋悬灯也什么都不想说,早有预料罢了。 无论怎样,处境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他之前两个月,四处找人投资的样子,和被封杀,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宋悬灯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天花板,眼珠在眼眶里干涩地滚了滚。 “……” 沉默片刻之后,他听见裴儒昼跟他说:“我觉得《画幅眼界》很有趣,把剧本给我,看好了之后,我给你投。” 第8章 画幅眼界(8) 裴儒昼的话,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仿佛那五千万就揣在他的裤兜里,他看见剧本好之后,随手就能把钱掏出来,塞到宋悬灯怀里似的。 “……” 可越是如此,宋悬灯就越是沉默。 他回想起,昨天为了三千万的投资,和七八个人在饭店周旋了一下午,问了那么多话,从项目到落实,从演员到剧组,也没能从那群老古董里掏出来一个子。 但现在…… “你投资我,是因为真心觉得我的项目很有前途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意思。”宋悬灯瞧着他问,不知道该怎么躺了。 面对此话里有话的提问,裴儒昼却表现得异常轻松:“都有啊,既因为它是艺幻电影,也因为你是宋悬灯。我知道你的实力,所以我就相信你,我就给你投。” “……” “我赌你,没有票房,也会有奖,没有奖项,未来也会被写进世界电影史。我可是个很喜欢沽名钓誉的人呢,很想被写进历史书里,尤其是和我一点不搭边的艺术。” “……”宋悬灯再次沉默了,从胸里咳出来两声笑,“呵呵,就喜欢附庸风雅是吧。” “是啊,我是个被金钱熏臭了的俗人,就喜欢你这样的艺术家。”裴儒昼,将右手捏在了他的脚腕上。 感受到脚腕上突然的重量,宋悬灯立刻把脚挣扎了一下,抽了一下,然后回踹了裴儒昼一下。 “别动手动脚的一天,我去给你拿剧本。”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往卧室走去了。 身后,裴儒昼突然来了一句:“你怎么也不穿袜子。” “谁会在家穿袜子啊?” “那你好歹也穿个拖鞋吧。” “你怎么事这么多啊。管我干屁。” “不是,主要是……地上凉啊……”裴儒昼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淹没。 他看见宋悬灯消失在了左边的那扇门里,估计是卧室门。 里面嘁嘁喳喳的,估计是宋悬灯在翻找着什么。 他知道,这房子是宋悬灯前几个月才租的,他并不清楚这里房间的格局。 不过环视了一圈之后,发现这里还挺大的,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前方是投影幕布和壁炉,身后是落地窗。但地板上少了很多书堆,看起来整齐了很多,似乎是……收拾过了? 裴儒昼挑了挑眉。 看来我们悬灯还挺爱干净的。 虽然爱随地乱扔乱躺,但也会定期收拾房间嘛。 他刚想夸出口来,而后在视线凝结到墙边那一排排岌岌可危、东倒西歪的书墙之后,他沉默了。 裴儒昼:“……” 当他刚才什么也没说。 * 不一会儿,宋悬灯又赤着脚,从里面出来了。 “嗯,给你。”往裴儒昼身上扔了一个什么东西。 裴儒昼接过来,发现那是一摞破破烂烂的纸张,被粗暴地装订在了一起。连书角,都卷了一层边。 这是剧本吗? 怎么比他上学的时候,用的草稿纸还要破…… “怎么了?”宋悬灯看他不动,在那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 “嗯,没什么,挺好的。” 裴儒昼把剧本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大腿上,用右手压平了一下,拂过上面的字:《画幅眼界》 他从这个剧本外表的破损程度,就知道,这不是宋悬灯给别人看的剧本,而是自己平时看的。 而里面,应该也不是什么油墨打印的字体,而是标准的手写体。 打开,里面的横线上面,是飞扬跋扈到要上天入地的字。 也不太标准…… 但里面都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草书。而且文字虽然狂草,但却密而不乱,反倒是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就像在五线谱上跳动的乐章。 是宋悬灯那独特的字迹,裴儒昼认得出来。 但和普通的剧本格式不太一样,比较随意,既像小说,又像戏剧。旁边甚至还有一些火柴人画的分镜,所以又有点像……漫画。 裴儒昼:“……” 这个剧本除了宋悬灯,恐怕没人能看得懂。 裴儒昼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裴儒昼随便地翻了一下,感觉有一两百页,鉴于字数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就把它放在手心里,问: “主角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一个星际调酒师,叫如画。” “……”裴儒昼听见“星际”两个字,眼皮跳了跳,“怎么还有星际,不是画幅吗?” “有画幅啊,”宋悬灯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拿着随意的腔调,“他开了一间酒吧,叫作——画幅眼界。可以调制让人眼前不同画幅的鸡尾酒,给客人。这就是这个电影片名的来源。” “……”裴儒昼再次沉默,在思考刚才的那段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剧情。 宋悬灯似乎认为自己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就问裴儒昼:“你明不明白!” “懂。”裴儒昼思考之后点头。 “嗯,对。”宋悬灯满意地答应了一下。然后整理自己的衣服,重新坐下。 坐在那白沙发上,裴儒昼的对面。 裴儒昼瞅了那白沙发的底座一眼,平了平嘴角,什么也没说。 继续问剧本的事情:“那这个设定是不是太奇幻了。” “是艺幻!艺幻!”宋悬灯再次很不耐烦地纠正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呢。说了多少遍都记不住,你把这个新名词给我记住,以后不要再说错了,懂吗?” 宋悬灯拿出一副教训人的架势来,化身宋导,坐在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导演椅上。 “懂,懂,懂,”裴儒昼看着他,连答应了三声,还表示,“绝对会改过来的。” “这还差不多。”宋悬灯这才极为仁慈地放过了他。 “……” “哦,对了,这个戏是双男主。还有一个时空猎人,是个狙击手,和调酒师演对手戏的。叫寻界。” “这怎么还有时空猎人……”这下子,裴儒昼终于彻底忍不住了,反问,“你这到底是个什么社会背景?搞这么多元素进去,能融合在一起吗,不会杂乱吗?” 谁知道,宋悬灯一听他这句话之后,立刻朝沙发椅子后倚了一下,将双臂架在一起,从嘴里吐出来轻轻一句: “土鳖。” 就差没冲他翻白眼了。 裴儒昼:“……” 他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他感觉自己就多余问。 “相信我宋悬灯是天才,好吗。回去拿着剧本好好研究,这有什么融合不到一起去的。不都是很简单的设定吗。”宋悬灯很随意地道。 然后开始驱赶裴儒昼:“行了,行了,赶紧走吧。裴大少,剧本你已经拿到了。等你回家看好之后,就请您把钱给我打过来,我还有事呢。那就改天见了。” 裴儒昼:“……” 他还没有说几句话,宋悬灯就急着要赶他走了。 “那这个剧本?”裴儒昼把剧本拿起来,示意给宋悬灯看。 “哦,我还有电子备份。这个是我的手写初稿,你想拿就拿走吧,拿不回来也没关系。” “嗯。” 事到如此,裴儒昼就算再也不想走,也没有那个理由再呆在这了。 便起身,离开。 只是在走到门口之前,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看向宋悬灯。 宋悬灯正坐在椅子上,双脚**踩着茶几边缘,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双脚如同白瓷瓶,血管是那玉碎的花。 “这个艺幻的含义,是你发明的对吧。”裴儒昼盯着他的脚说。 “那当然。”宋悬灯把双腿又换了个姿势交叠,双脚更加舒展。 “那、那我不知道艺幻电影的含义,不是很正常吗?结果你却还骂我土鳖。”裴儒昼歪了歪头,冲他表示疑问。 “……” 宋悬灯不说话了,脚趾向下空空地挠了一下。 “嗯?”裴儒昼还在那边笑意盈盈地提醒他。 “反正……反正你就是土鳖!” 宋悬灯说完,就立刻从椅子上翻下来。大踏几步,回到卧室里,把门关上了。 裴儒昼笑了一声,转移视线,开门离开了。 “嗯嗯嗯,土鳖土鳖。” 【电影画幅】 ■定义: 电影画面宽度与高度的比例。 比例越大,画面看起来越宽越扁。 ■常见的电影画幅: 1892年,电影诞生初期的标准比例:4:3(接近正方形) 1932年,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院确立经典学院标准:1.37:1 好莱坞标准宽银幕:1.85:1 (北美电影市场主流画幅) 变形宽银幕:2.39:1 (好莱坞大片标志画幅) 欧洲标准宽银幕:1.66:1 (欧洲艺术电影) 高清电视、电脑、手机屏幕的常见比例:1.78:1,或者16:9。 IMAX大屏:1.43:1(胶片),1.90:1(数字) …… ■电影画幅的作用: □宽画幅: 宽大的银幕用来表达宏大的史诗感和宿命感,给人以宽阔苍凉的感觉。 常见于史诗片、战争片、西部片、科幻片。 □窄画幅: 塑造电影复古、私密、压抑的气氛。 用较小的画面,将观众的注意力聚焦在屏幕中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画幅眼界(8) 第9章 画幅眼界(9) 裴儒昼走了之后,宋悬灯也就势去找拍摄团队了。 摄影团队、美术团队、录音团队、造型团队、视效团队、灯光团队…… 这些团队,都得挨个找一遍。 导演这种东西,不仅得是个艺术家,还得是个领导者。 尤其越是大型的团队,越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在统筹全局上面。必须得找靠谱的人来才行。 所以,一般的大导演,都会培养自己的团队,有自己常年合作的伙伴。 合作时间越长,磨合得越好,前期统筹这些事也就越简单。 但,宋悬灯又和别人不太一样。 第一,他拍的虽然有时空穿梭元素,但是场景却极少,又没有什么战争爆破戏,顶多需要点特效。 中小成本的电影,用不着找那么人。 第二,他是个作者导演。 在他的电影当中,他就是皇帝,他必须深度地参与到电影的一切核心创作当中。 从前期编剧,到中期导演,再到后期剪辑。他必须亲力亲为,亲手操办。 别人随意干涉?那还是他宋悬灯的作品吗? 他十几岁就开始自己尝试拍电影,对于摄影美术打光道具等虽然不如最专业的那一批,那也绝对有些他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不求自己的团队有多厉害,多权威,多顶级。 他的硬性要求,只有两个: 第一,听他的话。 第二,能听懂他的话。 没了。 …… 宋悬灯的毕业获奖作品,就是他们几个电影学院里同一届的学生,自己搞出来的。 虽然他们几个也都二十多岁,还算新人,经验也不老道。但宋悬灯觉得,那些人,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又想给他们同学几个打个电话,打算也叫上他们一起,来拍摄自己的处女作长片。 然而,在手指放在联系人上面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要是裴儒昼不给自己投资怎么办?那不是白高兴了?到时候怎么跟大家交代? 那岂不是很丢人! 想及此处,宋悬灯立刻手指一哆嗦。赶紧退出了联系人,把手机给锁屏了。 然后老老实实地,走进了自己的书房,决定做一些他一个人能做的前期工作。 反正他闲不住,就坐在桌子边画一些分镜表,定制一些拍摄日程也好。 看看到时候怎么拍,能够省时又省力。 …… 不远处,摆在书桌上的闹钟指针,在轮盘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当太阳也从宋悬灯前面的大窗户,旋转了半个圆,从一个楼顶,落到另一个楼顶的时候。 宋悬灯这才感觉到些许疲乏了,放下手中的笔,用左手按住后颈,稍微扭动了一下颈部,看了一眼桌子左边的闹钟。 时针指向,下面的六点。 他拿起手机,准备下楼去,吃个晚饭,然后再上来,接着画。 结果手机一被按亮,上面就来了条信息。 是裴儒昼的,那个所谓的“掌灯之人”。 裴儒昼:「悬灯,我把你的剧本看完了。」 从裴儒昼回家,到现在找他聊天,也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 十万字的剧本,一个下午就扫完了?阅读速度真是够可以的。 宋悬灯:「这么快。」 裴儒昼:「你写得太好了,拿起来就没放下。」 宋悬灯:「呵呵。」 裴儒昼:「我说真的,特别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不,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好。 「起码我觉得,一开始我听说你要把时空猎人、星际酒吧调酒师、画幅这些根本不着边际的东西写到一起去的时候,我根本就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当然相信你会创作出很好的剧本。只不过,我觉得那个东西可能很乱,很漂浮,很艺术,不太大众,你懂吧。」 宋悬灯:「嗯。」 裴儒昼说的,倒也是句实话。 投资人们也是这么担忧的。他们不否认他的东西好,但怕他的东西不够落地,没人看懂,没有市场。 当然,那些投资人连他的完整剧本都没有看过,只是听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大致剧情,就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宋悬灯:「然后呢。」 宋悬灯把身体往后椅去,几乎半瘫在椅子上面。 右手盖住自己的额头,左手悬空,拿着手机紧挨着自己的眼睛,轻飘飘地打出了这些字。 裴儒昼:「但是,事实就是,现实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很好,太好了,太完美了。融合得非常好,S极的剧本。 「这么多年没见,我们的悬灯,还是那么天才啊。」 宋悬灯看见这三行话,嘴角憋不住上扬,又飞快地抿了一下。 把手从额头上拿下来,改为双手捧着手机,打字道。 宋悬灯:「那当然,我还用你说。」 裴儒昼:「嗯嗯嗯。我觉得特别好。(钦佩)」 裴儒昼在那边发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小表情。 宋悬灯用鼻音哼了个笑声。 发了句:「嗯。」 宋悬灯「你不是还要修改修改,审核审核吗?」 裴儒昼:「不用了,很好了,特别好。就让它放在那里,完完整整的是你的作品,不用动它了。」 宋悬灯:「哦。」 裴儒昼:「尤其这是你的长片处女作。作为你的第一个真正问世的作品,我并不想过多的干涉它。 「当然,我也不会让别人干涉的。 「我希望你可以完全地主导它。」 宋悬灯看着这段话,沉默了良久。 他的眼睛往下看,瞳孔里,浸入了很多远方天空投射进来的金色晚霞。 他再次打字,但这一次却很慢。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笨拙的,用眼睛盯着虚拟键盘看,仿佛是他第一次使用二十六键。 宋悬灯:「那你要不要给我投资。」 裴儒昼:「当然了,立马投,必须给宋导投资。立刻,现在,马上。你着急的话,我今晚就去给你转账。」 宋悬灯:「倒也不用那么着急…… 「明天吧,明天你有空处理一下。最晚的话,这周之内到账,也可以。反正我还有很多前期工作要处理,不会立马就开始拍摄。」 裴儒昼:「嗯,好的,遵命。」 倒是还挺听话。 宋悬灯在心里哼。 宋悬灯:「嗯,小裴,那你退下吧。等我有空再找你。」 裴儒昼:「嗯,好的宋导。」 「你真的,非常非常的棒。 「我们的电影一定会大获成功的。」 宋悬灯:“……” 宋悬灯的睫毛上挑了两下,赶紧关掉了这个聊天界面。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上,良久。 看着远方天空的金色云彩。那就像是一摊被浇到蓝天上的金色铁汁。被那云的冷色,冻得噼里啪啦地跳。 宋悬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飞快地查找自己的联系人,给那些人打电话。 “喂,苏苏。是这样,我有个投资已经到位了,你这几个月有没有空,过来一下,当我的剧组化妆师!” “喂,廖子,你从南方回来了吗。还想不想给你的宋爷爷当灯光师了。” “哎,亲爱的魕娘子,你有空吗。什么想你了,想了,当然想了,这边有个好生意叫你呢。” “喂?” “喂!” “喂……” “哎、哎、哎、哎……” “哎。” 第10章 画幅眼界(10) 裴儒昼办事非常利索。 第二天上午,宋悬灯的手机就显示自己的账户就收到了一大笔款项。 三千万。 不是五千万吗。 宋悬灯望了望上面的数字,将眼睛眨了眨。 也许……是裴儒昼现在没有钱。 也许……他觉得五千万太多了,想要缩减一下投资? 也许……是搞错了。 其实三千万也可以。宋悬灯这么告诉自己。 他最初去筹措投资的时候,想要的就是三千万。 这个价钱,已经足够他拍摄出电影,只不过得省吃俭用一些。要是五千万,就会宽敞很多。 当然…… 现在也挺好的。已经很好了。 宋悬灯打开和裴儒昼的通话记录,准备向他的大金主,裴儒昼,表示感谢。 * 宋悬灯:「谢谢,钱收到了,三千万,你办事真够快的。」 裴儒昼回他总是回得很快,好像一直在等着他似的。 裴儒昼:「嗯,可我们说好的是五千万,还有两千万尾款来着。宋导不想要啦。」 宋悬灯:「?在哪?」 裴儒昼:「在我怀里呢,不如你过来我家掏掏。」 宋悬灯:“……” 宋悬灯本以为有什么遗漏,本想到又是在调戏他。 “呵。”他笑出一个气音来。 宋悬灯:「你兜里那么钱也不怕被坠死。」 裴儒昼:「我腰缠万贯呢。」 宋悬灯:「那你腰可真好。」 裴儒昼:「我腰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啊。」 宋悬灯:「艹你爹。你说话越来越他妈荤了。谁踏马会知道,我又没跟你睡过。」 “犊子!” 宋悬灯骂了一声,赶紧黑着脸把手机给按灭了。 * 要不是尾款还没有收到,宋悬灯真想现在就把裴儒昼给再次拉黑! 但…… 算了,看在那两千万的份上,还是再忍忍吧。 投资一到,来不及想裴儒昼的事情,宋悬灯就可以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半年前,他们几个学生拍摄《越轴》的时候。 因为那只是个半个小时长的短片作品,所以他们从开始谋划,到完成,也没费多少力气。 十几个人的团队。 用了半年时间。 花了五百万投资。 完成了。 但这次不一样,一个电影要想上院线,怎么着也得拍个九十分钟才像那么回事。宋悬灯也是按照这个时长写的剧本。 更何况,还有时空和穿越元素呢? 因为不是古装剧,所以服装化妆什么的倒是好搞。 可是,那个画幅眼界的酒吧,必须按照自己的想象,一比一地搭建出来,这个场景,就得废不少劲儿。 宋悬灯得想着从哪地方租一个场景,然后从零开始搭建。 于是找到了一个专门搭景的团队,按照自己的要求,给自己设计酒吧。 选址就在沙山影城,全国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宋悬灯约了两个人在咖啡店见面,讨论前期的酒吧设计。 * 沙山影城,咖啡馆。 这是一家民国复古风的咖啡馆,就在影城的边缘,供在这里来回出行的工作人员休息。 每天二十四小时,给剧组人员提供送咖啡服务,冷热都有。 现在,宋悬灯就坐在这里,和他洽谈的两个酒吧设计师见面。 “你说那个酒吧,是一个什么风格呢。多大。” 坐在褐色皮沙发的两个中年男子,套了两个麻袋一样的连体裤,正在抻长脖子,冲自己问话。 坐在他们对面的宋悬灯,则慢慢悠悠地拿起了一杯咖啡,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热焰,他吹了一口,小口啜饮一下。 “画幅眼界它是一个……很漂亮的酒吧。首先,你得参考一下正常的酒吧,保证它能够正常运行,该有的分区一定要都有。” “嗯。”对面俩人齐齐点头答应道。 宋悬灯:“其次,它的装饰,又和其他的酒吧不太一样。作为一个时空酒吧,它不仅拥有一些未来科技感的东西,同时,它还得复古的美感,那种纤细感,那种诗意,你懂吗?” 俩人:“???” 这俩人一听,齐齐压低了眉毛,各自从头顶冒出了三个大问号。 他们白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一起看向宋悬灯。 “又复古,又现代,又未来。这是什么东西……” “因为它不是普通的酒吧,它是一个……” 在激烈的手臂震动之下,咖啡从杯子里摇了出来,扑在宋悬灯的手掌虎口处,烫出了一些红痕。 “哎——”旁边俩人赶紧从桌子上撕开湿巾袋,给他递了过来,“别烫着了,快擦擦。” 宋悬灯却只是看着那里,抿了一下唇,近乎呼吸般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轻轻地把咖啡放下,接过他们的湿巾来,冷着脸,一根一根地,慢慢悠悠地擦拭自己着自己的手,语气也瞬间变得平静了许多。 “我,就是那个酒吧的店主,也是调酒师。而酒吧那个门,是一个折叠门。想象一下,像古代屏风一样的折叠门,上面是半透明的纱,还绣着复古的花纹。” “哦……” “而那个门,是有三种开关状态的,”宋悬灯慢慢地解释道,“当它开一个小缝的时候,它就只能迎接现在时空的人,也就是你们。 “当它往左开,它就能迎接过去的人,也就是古代的人。往右开,迎接未来的人。而全部打开之后,就会迎接全部时空的人。 “它是处在时空交界点的一个酒吧,所以它必须满足所有顾客的审美,既复古,又现代,又未来。我这样说,你们能懂吗?” 说完之后,宋悬灯也把手擦拭完了,随手把湿巾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抬头,挤出来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目光向他们的脸上探寻去。 “哦——”俩人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身体往后仰,姿态放松,互相看着,笑了。 “你这样说,我们就懂了。满足所有时空的人的审美嘛。” “对。” “而且吧,你是见过所有时空的一个……一个……” “一个调酒师。”宋悬灯提醒道。 “对,所以你装饰的酒吧,就同时拥有许多不同的元素。杂糅风。” “对。” “那按你的说法,那个门,”左边那人,在空中举起双手,冲着宋悬灯做出一个推拉的动作,“那个折叠的推拉门,才是重点吧。” “对,那个门才是重中之重,既要长覆盖整面墙,又要轻盈,能让我一个人就推拉得动,还要漂亮,像古代屏风的那种感觉一样。” “嗯。牛逼啊……你这时空门,我们没见过都,卧槽,哈哈。” “酒吧其他的地方,倒是可以随你们设计。唯独那个门,还有我的调酒台,必须严格按照我的想法设计。” “嗯。那你看看那酒吧要多大呢?”右边那人环视了一圈这个咖啡馆,“跟这个比起来。就占地面积。” 宋悬灯顺着他的视线,也环视了一下这个咖啡馆。 发现这里,大概也就五六十平的样子,一楼也就六张桌子。 不过这里是复式,还有二楼。而且这里主攻外卖派送服务,不需要多少座位。 要不然,这么小的地方,还真不够坐客人的。 宋悬灯在心里想着。 然后把视线收回来,重新直视他们:“比这个大一点,不要多层,就一层,大平层,但是高一点,层高四米高吧。你们做出吊灯,我们后期还要加特效,来做出那种深邃感。” “嗯……”两个人哼着声,不置可否。不知道心里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但宋悬灯不管那些,直接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给转了过去,对着他们。 拿屏幕上面的图片给他们。 “这是我根据我的想法,画的一个简略的酒吧平面设计图,里面还有具体要求,你们看一下,能不能落地实现。” “……”两个人纷纷低头,瞅着那个小图。 “哥,你看这个……”俩人也就着这个图在那边自顾自地唠了起来,在考虑项目的可行性。 然而没等他们研究完,宋悬灯就出口打断了他们:“五十万,成本控制在五十万以内。一个月能办到吗,把这个酒吧建出来,能,就说,能,我们就赶紧签合同。不能,就说,不能。我就去找别人。” “……” 他俩突然被他打断,齐齐转头看着他,迷茫地长着嘴巴,欲语还休。 而宋悬灯趁他们的嘴还没有合上,立刻从旁边的手提包里,拿出来一沓白色的打印纸,将黑色签字笔,用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他们。 “好了,我知道你们能办到。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人,这点东西对你们来说不是事都,那就赶紧签合同吧。” “……” “谢谢前辈,合作愉快。” 第11章 画幅眼界(11) 糊弄着那两个人签完合同之后,宋悬灯看见他们边摇头边叹气地走了,准备去给他设计和置办酒吧场景。 而在这期间,宋悬灯也没有闲着,等着其他的团队陆陆续续地来到这里。 这次来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因为宋悬灯知道光十个八个人是不够的,就让他找的那几个人,也去找他们认识的人过来。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一听说是宋悬灯要拍戏,还真有几个胆子大,不怕事的年轻人,要过来跟着一起搞事。 这么一通操作,团队里也有了五六十号人,一人一间房,将这边的酒店都快住满了。 怕他们出偏差,于是宋悬灯白天去监工,晚上去酒吧兼职。 倒不是为了赚钱。毕竟就酒吧里赚的那点钱,都不够他请团队吃一顿饭的。 ——而是为了学习调酒技术。 为了省钱,宋悬灯不想找什么大牌演员,他也伺候不起。就像往常一样,自己亲自上阵,扮演主角。 他扮演调酒师。 把还在上小学暑假补习班的侄子和侄女俩人,连哄带骗地薅过来,扮演配角。 这样的话,基本的主要角色就已经全了。全都用的自己人,没花一分多余的钱。 剩下的配角随便在影城找点群演就行。可以说,省钱省到了极致。 但这是双男主剧情,除了调酒师之外,还有一个人很重要,时空猎人—— 狙击手。 * “不好办。” 半个月后,宋悬灯站在沙山酒店的窗户前面,默默地说。 旁边的桌子上,一个毛手毛脚的寸头小子,正翘着脚,坐在电脑桌前面。 那是他的选角导演,负责帮他遴选角色的。 他们正打算,在网上发布招聘演员的信息,然后找几个合适的人,来影城开机面试,最终挑选一个最好的出来。 “那宋爷,你想找一个啥样的呢?”选角导演,在那边飞着下巴问他。 宋悬灯早早地就把剧本打印出来一百份,分发给他们看了。让他们每个人按照剧本中的内容,想着如何设计自己的工作。 但是,狙击手的外貌,宋悬灯并没有详细地设计过。 他怕设计的太详细,到时候找来一个外貌和剧本不像的演员,到时候大家不好入戏,便只说了一些最基本的要求。 宋悬灯:“首先,是个男的。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不!十八岁也行。只要成年了,能自己做主签合同就行,但不要太老的。” 宋悬灯背对着他,从落地窗外,眺望不远处影城里的各种建筑。 就在那里,场景组的施工队,正在建造他的画幅眼界酒吧。已经快要竣工了。 “嗯,还有呢?”选角导演一边听他讲话,一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还有……”宋悬灯想了一想,一个狙击手的外貌,该是什么样呢? 作为一名时空猎人,他总该有些威严才是吧。杀气凛然,才能镇住敌人。 最好再有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还有,五官端正,身材高大,杀气凛然,成熟稳重。就这些。”宋悬灯又补充道。 “嗯。” 他听见选角导演又应了一声,大概都已经记下来了。 “薪资和工期呢?见面谈是吧?” 听见薪资,宋悬灯嘴唇一抿,眨了眨眼睛,坚定道:“薪资五百万,封顶。拍摄工期一个月到三个月,能接受补拍的来。” 选角导演一听,就哑火了:“五百万……宋爷,这会不会太少了,这么点钱,可找不到什么大牌演员啊,就能请一些十八线小网红什么的。按现在的行情,最少,都得一千万了……” 一听见钱这个字,宋悬灯立马就被点着了:“我手里总共就三千万!就这些前期工作,搭这些景,造这些房,就都花了一小半进去了!你还让我花一千万请演员!那后期特效还干不了了?嗯?不如把我卖了抵债算了!我告诉你!没有!就五百万,多一个子都没有!” “……”选角导演立马紧闭嘴唇,一个字都不说了。 “还有!就把我宋悬灯的名号报出去,谁爱来谁来!不来拉倒!他们不来是他们吃亏!而不是我宋悬灯!去,告诉他们,谁不来,谁就少了一个留名电影史的机会!一群见识短浅的玩意!” 提及此处,宋悬灯的眼睛,已经幽深如暗夜。鬼火,在其中隐隐跳动。 选角导演:“……” 他咳嗽了两声之后,连点了八下头,什么也没敢说,赶紧噼里啪啦地把宋悬灯的要求记录了下来。 宋悬灯看他那么听话,也就走过去,拍了两下选角导演的肩膀,叮嘱他,一定要选一个最好最合适的人来才行。 宋悬灯:“他是这部戏的戏眼。甚至比我这个角色还要重要。他要是完了,那整部戏就都完了,懂吗。” “懂懂懂,放心,肯定给你选个形象好,演技好的。还得认真脾气好那种,能挨你的骂。” “嗯。”宋悬灯哼声答应道。 不对,说得像我很能骂人一样。 我脾气不是很好吗。 但看选角导演那么认真打字的模样,宋悬灯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准备离开,监督一下其他人的工作。 然而在手离开他肩膀的一瞬间,宋悬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胡子,再加一个要求吧。” 身后打字的声音停止了。 “嗯,好,什么要求。” “就再问他们一个问题——你眼中的画幅是什么。”宋悬灯的眼珠,在眼眶里微不可察地滚动着。 “这、宋爷……这是什么问题啊。” “我说,你就问,就完事了。将这个设置为必填选项。每个人都回答一份。” “额……这问题,重要吗。” “很重要,”宋悬灯无比坚定地答,“对我来说,对这部戏来说,都非常重要。” 然后没等他答话,便走了。 *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 他亲自督促的时空酒吧已经完美竣工了。总共花费了六十六万,超出了原本的五十万预算。 场景组说,这已经是他们努力过后的结果了。 用的都是最省钱最省钱的材料,这个月好几十个人一直在这里加班加点地干,才把工程给他们干出来。 结果没想到,还是预算超支了。 按照原本的合同,宋悬灯是可以不支付他们这对于多余的十六万块钱的。 但他依然给了那些人完整的六十六万,还请他们全伙人吃了一顿饭,然后才把他们送走。 …… 第二天,当他站在自己的酒吧里的时候,望着这里长长的吧台,他知道,可以差不多要开机了。 画幅眼界酒吧,所有的设计和施工,都是宋悬灯一手监察的。 这里有着极为高耸精瘦的屏风,它们高高地站立在大理石地面地上。 画了各种花窗,牡丹、芍药、孔雀,在这里相得益彰。 然而却不是古代的那种古朴自然的感觉,而是加上了许多霓虹色的投影。 云烟紫、冰晶蓝、玫瑰粉,各种绚丽的颜色,将这里闪耀成了赛博朋克一样的城市色彩。 走廊两边摆满了奇珍异花和酒瓶酒杯。使得这里既复古,又未来,既现实,又梦幻。简直就像是梦中的场景。 打开灯光和摄影机之后,剧组人员都在那边纷纷感叹: “太好看了……” “我的妈呀,我想在这里拍照。快给我来两张!” “卧槽,这六十万真的花得不冤枉。真的太值了!” “我都在在这里生活了!” “说实话,要是真在外面开这么个酒吧,得可火了。妥妥的网红酒吧啊,多少人得过来打卡拍照呢。” “说实话,这里有一种赛博艺伎,穿旗袍跳激光舞的感觉……你们有没有那种感觉……” * 剧组好多人都在那边,各种拍照参观。观察这个酒吧,到底该从什么角度取景,怎么打光,才最好看。 唯独宋悬灯坐在窗口的粉色桃木椅子上,观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那是准备应聘狙击手这一角色的演员,给他们投递过来的求职简历。 宋悬灯在看。 选角导演也在看,就坐在他的旁边。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狙击手了。他们不可能不着急。 选角导演:“宋爷,我看这几个都挺好的。要不咱差不多就得了吧,别挑了,赶紧给他们发通知,来试镜?” 宋悬灯手上翻简历的动作还在不停,但却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最后一栏,那就是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处: 「你眼中的画幅是什么?」 事实上,选角导演早已经从成千上万份简历当中,淘汰掉那些不合适的了。 留下的几百份简历里面,都是一米八以上,五官端正,身材威武的成年男人。 从外形上来说,他们都可以饰演狙击手。有些是专业的表现系毕业,甚至还有宋悬灯的影迷。 好像……他们都很合适? 但宋悬灯还是不满足,他一直在拒绝,也一直在错过。否定了他们,也否定了被翻页的所有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满足。 只知道在见到那些: 「画幅是电影画面的宽度和高度的比例。它是电影画面构图的重要参数,直接影响视觉呈现和观影体验。」 的时候,他就感觉异常地无聊,呆板,烦躁。 他三岁就开始看电影,到现在二十二岁,阅片量早已过万。 倚老卖老地说一句,他宋悬灯看过的电影,比某些人吃过的大米饭都要多。 画幅是什么,这些百度百科就能搜到的东西。他又怎么需要别人来告诉他呢? 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想要一个,有理解力、有想象力、有感知力的答案。 必须是这样的答案,这就是这部戏的核心。 也只有给出这样的答案的人,才能够成为自己的对手,和自己真正地演对手戏。 少一分,一毫,差一离,都不行。 伴随着大量宛如复制粘贴一般的重复回答,宋悬灯翻页的手也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粗重。 直到见到一个熟悉的字,他的大拇指才突然停止,静止在了空中。 那个人是这样回答的: 「如果说瞳孔是一扇窗。画幅便是挂在那瞳孔前面的窗帘。 「总有个小人站在窗边开关它。那个人就是导演。 「所以这窗子才有时宽,有时窄,有时方,有时圆。」 …… “这个答案不错,有点意思。” 在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宋悬灯长久以来的疲惫感终于一扫而光,露出了一点微笑。 这和他的电影立意正好符合。 不如就选他吧。宋悬灯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那那个人是谁呢? 他的目光顺着屏幕默默地往上看,看见那个人的姓名栏位,赫然写着三个字: 「裴儒昼」。 第12章 画幅眼界(12) 在看见这三个字之后,宋悬灯的眼角,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手指高高地举着,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 他往下面看了一眼,发现裴儒昼这个表格填的极为仔细。 姓名:裴儒昼 年龄:22 性别:男 身高:189 家庭地址:淮京市望花区301号 电话号码:1679463713 是否专业表演系出身:否 有无表演经验和作品:无 竞选此角色的理由:仰慕宋悬灯已久,是宋先生的影迷。 …… 在看到那个荒唐的理由之后,宋悬灯对着空气笑了一下。 这一笑,就被旁边的选角导演给听见了。 那人也同样放下手机问他:“怎么了,宋爷?找到合适的演员了。” “嗯,找到了,裴儒昼。编号1015的这个,就他了。让他尽快过来试镜。”宋悬灯说,然后暗灭了手机,随手揣在衣兜里。 “哦,太好了,您可算松口了!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啊。能在这么多人里面脱颖而出。” “嘴甜。”宋悬灯说。 “额……”选角导演再那边,挠了挠头。 忽而,宋悬灯又补充了一句:“有钱。” 一想起钱这个字,宋悬灯又说了一句:“哦,对了,告诉他,剧组没有钱了。五百万拿不出来,只能给他十万。” “十万啊!大哥……你让人家陪你演好几个月戏!男主角!一共就给十万!会不会有点太……这点钱别说专业演员了,连十八线小网红都请不过来,要不您……” 在选角导演把表情拧成一个面团的时候,宋悬灯就起身,打断了他。 手顺了他的一下肩膀,又拍了一拍,让他好好地按照自己的命令做事。 “别说十万了,就算倒贴钱,他也会来的。谁让他那么‘仰慕’我呢。” 宋悬灯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 果然,三天后,那个兢兢业业的小演员,裴儒昼,就如约来到了这里。 此时,宋悬灯早已经坐在剧组,准备面试他。 他没有约在专业的试镜房间,也没有约在自己的酒店,而是就在画幅酒吧,接见了这个演员。 独自一个人。 * 画幅酒吧。 宋悬灯穿着一身古风的水墨西装,上面绣着墨绿色的柱节,端坐在酒吧的吧台后面。 一幅白手套包裹住纤长手指,正用同样白的手绢,细致地擦拭着手中水露未干的高脚杯。 静静地等待着“顾客”的前来。 ——这正是他在戏里的调酒师装扮。 在他擦拭完一排杯子,齐整整地码好之后,大门,终于动了。 前方出现哐当的开门响声。 伴随着一阵白光猛然照到自己眼前,地面也随之响起皮鞋的声音。 宋悬灯抬头,看见那孔雀屏风折叠门被打开,从外面,悠悠然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顾客。 挺直的腰背,宽阔的肩膀,没有杀气凛然的味道。反倒是在那眼镜后方,隐藏着讶异的微笑。 “哟,稀客~”宋悬灯说了一句。 同样是电影里的台词。 这并不是他和狙击手的第一次见面,他们早就相识。 早在多年以前,狙击手就是这里的常客。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是狙击手,只是一名普通的时空猎人,并没有固定自己的作战武器。 狙击手每次都是前来,都不说话,只是按照以往的惯例,点一杯冰啤酒。 然后坐在吧台的角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喝。 有时候喝到白天,喝到打烊,调酒师也不驱赶他。 这个酒吧里只有调酒师一个店员,他既是店主,也是服务生。 其他在店铺里那些捧着托盘来来往往的服务员,不过是他在未来时空购买的一种机器人罢了。 这里,有且仅有他自己。 然而,在今天零点准备打烊之际,这个许久没来过的狙击手,却专门来了,不能不让人吃惊。 调酒师也没有驱赶他,只是问他一句:“还是老样子吗?” “……” 这是这个场景里,调酒师的第二句台词,下一句话就应该是狙击手说了。 所以,宋悬灯说完之后,就在那里站着,默默地注视着他。 或者说,等待着他。 “不,这次不要冰啤酒,我想要一杯……窄巷。” 裴儒昼很快就入了戏,拖着敏捷的步子走过来,一下子坐到了吧椅的正中央。 * 窄巷,一直是这个酒吧的热门鸡尾酒。 不同于冰啤酒那些普通的酒种,这一类酒,才是这个酒吧真正的主打酒。 窄巷,顾名思义,就是一条窄窄的巷子。 喝下这种酒的人,自身的时空定位会变得狭窄。只能看见现在时空的东西,忘记过去与未来。 视野变成一个小小的圆形,同时,注意力也会更加专注。 ——这是一种能让人“画幅”边窄的酒,一切都变窄。 这种酒很受欢迎,调酒师经常把他卖给一些想要昏昏沉沉度日的人,比如: 自己过去做了很丢人的事情,或者感觉自己犯了罪。 自己老婆出轨了,无法原谅,但又无法忘记,于是想装作不知道,继续生活下去。 自己有多动症,上课学习的时候无法专心,总是喜欢溜号。 总是喜欢刷手机,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而忘记了眼前的重要任务。 三分钟热度,喜欢三心二意,明明有伴侣,却总被其他美人吸引走目光,内心瘙痒雀跃。 …… 这些,这些许许多多的人。 拥有无数缺点和烦恼的芸芸众生,他们走进这里,只为了一杯“窄巷”。 喝下去,人生的一切干扰项,就都消失殆尽了。 这就是“窄巷”的核心设计。也是“画幅酒吧”,之所以叫“画幅酒吧”的缘由。 它缥缈与时间的缝隙里,确实光怪陆离,梦幻神奇。 那今天,狙击手来到自己的酒吧,要一杯“窄巷”,又是什么原因呢? * “为什么。” 宋悬灯停下了擦拭自己手中杯子的动作,把手帕顺手落在吧台上,问他。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问题过于越界了,宋悬灯又补充了一句:“为什么要窄巷,你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酒。” “……”裴儒昼的眼睛往下垂落,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忽而又笑了,笑得有些痞气。 “有任务呗。”他无所谓地说。 “什么任务,”说到这里,宋悬灯又说,“你知道,我的规矩。如果你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就可以帮你免单。窄巷,是一杯很贵的酒。” 来这个酒吧里的人,每个人都有故事,而调酒师向来喜欢听故事。 只要有人愿意告诉他,为什么要和下特制的画幅酒,调酒师就愿意免费帮他们调制饮品。 天价饮品。 这种酒,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能调,当然是天价。 “我要去杀一个人。”裴儒昼轻飘飘地说道。 仿佛杀人对他来说,跟杀鸡一样简单。 “哦——”宋悬灯一听,也没有多大兴趣,“杀人啊,还以为你是要忘记什么东西,杀人还需要喝酒吗。” “我要杀一个罪犯。” “嗯。” “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同时也是一个孩子。” 裴儒昼接着说,注视着宋悬灯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什么答案,亦或者是关切, “十岁。” “……” 宋悬灯听见最后两个字,瞳孔放大,用舌头顶了一下自己的口腔内壁。 他们对视着,迟迟没有说话。 “为什么。”宋悬灯问。 “那个,你的任务对象,是不是有点太小了,谁会派你去杀他。”宋悬灯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又开始拿起桌子上的那个白手绢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擦杯子,而是在擦吧台。 那吧台,早就干净得反光了,可他还是在擦,低头擦。 “见过吗?”直到裴儒昼,从自己口袋里虚空地掏了一下什么,把它拿到吧台上,推到宋悬灯眼下。 宋悬灯才停下。 然后看向裴儒昼的手,当然,那手里现在什么道具都没有。 但在正式开机之后,那里应该有一张照片,一张十岁男孩男孩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孩,站在法庭的台阶上面,面对无数记者和群众的职责和追问,他只是在笑,淡然的笑。 一张椭圆的娃娃脸,甚至有些稚嫩,就像一个真正的惹人疼爱的小孩子。 但世上却没有几个人敢正视这张脸,调酒师也是一样。 宋悬灯接过裴儒昼递过来的照片,把这个不存在的道具,给“拿”了起来,仔细端详。 “周恒恒。” “你认识?” “在电视上。”宋悬灯略微苦笑了一下,“没有人应该不认识他吧……” 然后宋悬灯眼珠轻轻地往左下方看,做出回忆的姿态,说道:“大概是三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时候,央国,有这么一个案子,一个十岁的男孩,放学之后,一直尾随一个同班的女孩,到了一个芦苇荡里面。 “然后,就在那里面,他用早就准备在书包里的锤子杀了她,用那种……敲核桃的小锤子,拼命地往那个女孩的头上敲,三两下就跟敲晕了,晕了之后,还往她身上钉了二十一枚钢钉。直到把她杀死为止。” 单单是说起这件事,宋悬灯的身体都在发抖。 每每回忆起来,他都会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孩子呢。 那男孩是一个天生的坏种,一个反社会人格罪犯。 当警察把他起来之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觉得很无所谓,在那边笑,并在大众面前说:“谁让她不给我玩她的头绳呢。那我就多送她几个咯。” 笑得很开心,很甜蜜。 那个微笑浮现在自己眼前,宋悬灯感觉这酒吧里,似乎又冷了许多。大概是空调调低了吧。 “……嗯。”裴儒昼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并告诉他,“就是他,我的任务对象。” “……” 宋悬灯没有说话,又沉默了很久。等吧台上烛台的火苗闪烁了一下,他忽而才道:“他不是早就死了吗,死刑。央国的第一个未成年死刑。央国是一个信奉人性本善的国家,小孩子,哪怕是犯了罪的小孩子。他们都认为情有可原,是可以原谅,可以教育的。但唯独这个孩子——” 宋悬灯嫌弃地瞟了一眼那张虚空照片,继续说:“唯独那个孩子,是真的无可救药。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非常大,举国震动,于是在全国人民的监督和谩骂当中,立法者修改了法律。把未成年也纳入到了刑事犯罪当中。下令对周恒恒处以死刑,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大家也都记得。” 这么重大的案件,调酒师没有理由不印象深刻。 裴儒昼点头:“对。” 宋悬灯:“那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杀他做什么。” 裴儒昼:“是这个女孩的哥哥找到我说,希望我可以穿越到犯罪的那天现场,提前杀死周恒恒,去拯救他的妹妹。我既要一击必中,又要及时脱罪,百般思量之下,我把那个穿越的地点,定在了学校的房门,准备在那里狙杀他。” “……” “可是我从来没有过当狙击手的经验,我的手……总是很抖,眼睛也看得不是很清楚。”裴儒昼的眼神澄澈和坚定, “如画,我需要你帮我,我已经给了你我的故事,那么请你,也给我一杯窄巷。” 第13章 画幅眼界(13) 宋悬灯眼睛几乎是试探着捕捉裴儒昼的目光,然后便稍纵即逝。 良久之后,他稳稳地说了一句:“好。你是要救人,不是要杀人。我认可你的故事了,这杯酒,我请了。” 一听这句话,裴儒昼刚才紧绷的脊背,也瞬间舒展了很多,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 然后向后仰,看着宋悬灯,一只脚踩在吧台墙壁之上,痞痞地看着他。 就像一个普通的酒客一样,坐在这里,只为了在这灯红酒绿之下,喝一杯味道不错的酒。 宋悬灯转身,开始为这位狙击手调酒。 白色的手套擒住雪克杯,冰刃在金属罐内便炸开了骤雨。 宋悬灯手腕悬停半空,虎口那道淡红疤痕在袖口之下随脉搏跳动,像封印在琥珀里的火种。 靛蓝酒液顺着滴管垂落杯底,灰雾溶剂沿着杯壁蛇行,他用镊尖夹着银箔碎屑轻掷。 他摇荡罐体的节奏精妙如处刑倒计时,最终滤网拦住碎冰倾泻,酒液飕飕渗入杯中。 “你的窄巷。” 摇完之后,宋悬灯推杯向前。 杯底划过水痕,濡湿了他的白色手套,倒影在裴儒昼的金丝镜片之中。 裴儒昼:“……” 他震颤着眼神,看了看这杯酒,就看了看宋悬灯,仿佛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他。 但宋悬灯只是优雅地说了一声:“请。” 然后将此酒杯继续推向前端,几乎推到了他的唇边。 裴儒昼这才反应过来,重新入戏,右手死死地攥住那杯酒,然后一饮而尽,又猛地将它砸向吧台。 扛起那并不存在的狙击枪,推门,转身就走。 …… …… 到此,这个电影场景也就真正地完成了。 眼看着裴儒昼真要一去不复返了。宋悬灯在后面喊了他一句:“走什么,回来。” 裴儒昼一推门,又笑了笑,进来了。 “怎么样,宋导,我这次的试镜结果如何?” 裴儒昼又回到了他刚才所坐的位置,但表情已经大不如从前。又换上了那副游刃有余的假笑,假得渗人。 “还可以,”宋悬灯微微挑了挑眉,“看得出来,下功夫了。” 宋悬灯捏着指尖,随手摘下那被酒水濡湿的手套,扔在吧台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儒昼的眼神也就被那声音吸引,紧紧黏在那湿润的指尖上面。 “还好吧,”裴儒昼说,连他的喉咙,也带着被酒精濡湿的气味,“嗯,我们宋导调的酒也挺好喝的。” 听此,宋悬灯扬起下巴,轻笑了一声。 “既然你准备得这么充分,那就录用你吧。裴儒昼,可不要给我拖后腿哦。” “那是当然。” “那你就入驻沙山酒店吧。你去找场务,让他给你安排个房间,和我们一起住。来回方便。毕竟你是主角,总不能每次拍戏,都去大老远找你。” 然而裴儒昼却开口拒绝了他:“不用了。” “怎么?” “我已经选好房间了。802。” “……” 宋悬灯瘪了瘪嘴唇。 他的房间,就是801,那是个套房,为了方便工作,那个面积异常的大,所以整个八楼只有两个房间。 一梯两户,也就意味着,裴儒昼的房门,就在他的对面。 “这么巧么。”宋悬灯说。 “哟,怎么?”裴儒昼在那边好像不明所以的问。 “我的房间就是801,我们是邻居。” “那可真是太巧了。”裴儒昼还在那边笑。 宋悬灯也倚着吧台,陪他一起笑:“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你说是吧。” “呵。” 宋悬灯拿起自己扔在吧台上的白手套,轻轻地砸在裴儒昼的胸膛上,说一句:“好好保存我的道具。” 拍了裴儒昼的右肩一下,走了。 …… * 第二天。 因为找到了最后一个演员,决定今天就拍定妆照,把两个人的外貌形象效果给定下来。 约定好早上七点。 但宋悬灯五点钟就早早起床,来到了这里,巡视了一下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化妆师,苏觅,也就提前给宋悬灯做了造型。简称,苏妆。 化妆室,早上六点半。 宋悬灯坐在转椅上,前方是一个长长的化妆台,最中间挂了一个镜子,一圈都是灯带。桌子上,则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苏妆弯腰,打量着镜子里,宋悬灯的脸。 “我说老大。” “嗯?”宋悬灯哼了个鼻音。 “我说真的,我感觉你这都不用化妆了……你这脸自带化妆效果,皮肤太好了,又白又细,感觉连粉底都不用涂了啊……” 身后,坐在对面墙边椅子上的助理化妆师,坐在那边,翘个二郎腿,也透过反光镜看着宋悬灯,跟着一起笑:“哈哈哈,那当然了,咱影院校草,不用化都好看了,要不就别化了吧。” 宋悬灯的嘴唇立刻就抿上了,脸皮也绷紧了许多。 “你俩好好的。”他提了提声音。 苏妆立刻抱怨道:“哦,哎呦~我说真的。你这个角色本来就是那种……比较现实自然的角色,用不着怎么化妆,你看,你这眉毛也挺好的,多黑,什么也不缺,都不用填。睫毛也长,化了反而有点太假了。” “……”宋悬灯眨了眨眼睛,然后起身,打算从化妆椅上下来算了。 结果又被苏妆一把按住:“哎,等等,别走。” “不是说不用化了吗。” “你这有点黑眼圈。”苏妆指了指她自己的眼下,“老大,好几天没睡觉了吧。” “……”宋悬灯站立在那里,没说话。脸颊肌肉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 他轻轻往左转头,看向化妆镜。但那化妆镜太矮,他站起来后,就只能看见自己的腰。 “坐坐坐坐下。”苏妆又给他按了下去,然后弯腰,从那堆瓶瓶罐罐当中来回翻找,最终,找到一瓶透明乳液,挤了一点,点在自己手指肚上,开始给宋悬灯抹。 宋悬灯微微仰头,好方便她操作。 在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对着苏妆的胸口之后,他就索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句话不说。 感受着脸上淡淡的凉意,和湿润丝滑的液体质感。化妆品的香味,也直往他的鼻子里扑。 苏妆的手法,足够温柔,手指和粉扑一起在他脸上行动。 苏妆:“老大,你也早点睡吧,还没正式开工呢,你就天天忙到午夜,这谁能受得了。得亏你年轻,要不然早歇菜了。又没人在后面追你撵你,你说你天天着什么急。哪天猝死了怎么办,我们的工钱管谁要去!” 宋悬灯:“……” “你说说到底有谁在催你啊,让你一天起早贪黑的,我是真想知道。” “……”这下子,宋悬灯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就是……” 他把后半句话压在嗓子里,终究是没有说不出口。 “感觉有点时不我待了。” “你老了是吧?怕拍不完喜欢的电影?” “嗯。” “你的创作生涯还早着呢,你才二十多,这才哪到哪啊?你要是真猝死了,那才是没有生涯了呢。哎呀,我都不是诅咒你真的。宋悬灯!” “……” 两个人化妆师,你一句我一句在那里规劝着他,让他早点睡觉,作息规律一点,不要这么着急。 但宋悬灯在那里哼哼答应,很明显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有听进去。 为了遮盖宋悬灯眼下的乌黑,苏妆就给他上了一层淡淡的底妆,涂了个润唇膏。其他就基本没化了。 只是在手指甲不小心划过宋悬灯紫钻眉钉的时候,手指停了一下。 “你这个……” “怎么了。” “你这个眉钉,能拆下来吗。” “能,但很费劲。而且拆下来就接不上了。” “哦,那就算了,没事不影响。调酒师又不是古人,有个现代装饰,也无所谓。” “嗯,那就行。” “但是……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左边,是个断眉啊。眉钉正在打在这个断掉的位置,给盖上了,是故意的吗?” “……” “怎么断的?” “……”宋悬灯沉默良久之后,睁开眼睛,和苏妆面对着面。 看着她那明亮又滚圆的瞳孔,微微笑了一声:“我小时候拍戏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骑马被树枝刮了。” “……”苏妆立马不说话了,眼睛瞪大,脸向下,压出了双下巴,“真不愧是你。” 宋悬灯见此,立马顽劣地笑了几声,把她拨到一边,从化妆椅上下来了。 随便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之后,他站定,问苏妆:“我这就定妆了吗?” 苏妆用眼神上下地打量他:“嗯,你这头发还没做,不过这狼尾挺好看,不用剪,也挺适合你,待会拿风筒吹吹就行。” “嗯,还有呢。” “还有,你这衣服——” 因为知道今天定妆,宋悬灯今早上出来的时候,穿的就是昨天酒吧的那套古风西装。 衣服,大概也不用换了。 宋悬灯心想着,却听见苏妆的眼神,落在了他垂下的两只手上。 “你的手套呢?”苏妆问,“白手套。” “……” 手套…… 宋悬灯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眼前瞬间回忆起昨晚,两只白手套,被他咬着指尖轻轻脱下,然后一起砸在了裴儒昼的胸膛上。 裴儒昼领口那昂贵的羊毛西装,也被那指尖上的露水所濡湿,喷溅出小小的黑圈。 然后手套无声息地,顺着裴儒昼的身体,掉在了他那健壮有力的大腿上面。 准确来说,是胯.间。 “我腰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不知道怎的,突然想起了裴儒昼几天前给自己发的那句荤话。 宋悬灯的眸子就此暗了暗。 感觉手套也跟着一起脏掉了。 第14章 画幅眼界(14) “没事,那手套不要了。”宋悬灯说。 苏妆疑问:“嗯,原来的丢了?” 宋悬灯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说:“去,通知让道具组长,让他再去仓库里,给我拿一双新的。” 玻璃上的晨露未消,这里现在只有三个人,旁边的化妆师助理立马听见,从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命令走了。 趁着他们去拿道具的功夫,宋悬灯也回到了自己隔壁的导演休息室,坐到了里面的椅子上。 这里不大,只有一个书桌,一个书柜,一个椅子,和一张单人床。是宋悬灯在剧组独自休息的地方。 他不会在这里和员工开会,这里太小,开会会另找地方。 所以,在忙碌完之后,他也只是坐在椅子上,从不远处的书柜上随便抽出来一本书,随手翻翻罢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灵感。 不久后,有人敲门。 “铛铛铛。”门板震动。 “谁?”宋悬灯立马从书籍中抽身,警惕地抬头,看向大门。 门后,一个声音说:“悬灯,我。” 是摄影师江珉的声音。 宋悬灯这才卸下了防备,懒洋洋地说:“进来。” 等他进来之后,宋悬灯脊背崩得笔直,问他:“有什么事吗。” 江珉还是那套装扮,万年不变的衬衫和牛仔裤,但不同于以往,他的表情稍稍有些拘谨。目光里透着一丝欲语还休。 宋悬灯的心脏立马咯噔了一下:“怎么了,设备出问题了?” 江珉摇头:“不是。” 听闻,宋悬灯舒展开一口气,半倒在椅子上,抻着懒洋洋的调子,不去看他了,又翻起自己刚才撂下的书本,翻阅着:“那是什么——” “是裴儒昼的事。” 听见这个名字,宋悬灯翻页的手一紧,将书籍撕开了一个小口。怔愣过后,他用手抚平了那张书页。 “什么事啊。他怎么了,惹祸了?” “不是,我听老胡说,你挑了他来当主角,和你一起演戏。” “嗯……这点事啊,我不是昨天就在大群里通知了吗。” “是,但是——” “但是什么。”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非得找他来!找别人不行吗?” “为什么不能是他。” “可是……你明明知道他别有所图,他跟你之前,你们以前……你找他来,是不是还对他留有旧情。” 江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简直像是质问。 宋悬灯已经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了,却还是强压了下来,平静地说:“是我和老胡从成千上万份简历当中,严格按照步骤,把他选出来的,有什么问题。” “明明有那么多候选者,你为什么非得选他呢!你不还是因为!” 宋悬灯蹙眉:“因为他演得好啊,因为他适合这个角色。” “可——” 眼看着江珉还要再说话,宋悬灯立马打断了他,抢先一步,把话甩了出去:“怎么,你认为我是因为私情而选他的吗,我想跟他复合?还是因为他带资进组,他是投资人!我为了钱,所以我不得不选他!” “……”江珉的脸白了白。 “我告诉你江珉,我宋悬灯什么事都能妥协,就是这件事不能妥协。他要是演得不好,别管他是不是投资人,他就算是天王老子!是我爹!我爷爷!那都没有用,想往我剧组里硬挤,我照样把他甩出去!他能来当我的男主角,就是一个原因,他合适!他配!他台词背的好,他声台行表都没有问题!还有他自己的理解!就是这些原因,哪怕人品他再糟再烂,我再烦他,我也得选他!懂了吗!” 宋悬灯几乎是吼着,对江珉说的。 吼到最后,江珉的脸色已经彻底刷白了。杵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宋悬灯随手把书一甩,扔到桌子上,“啪嗒”一声,震得人心惊胆战,但语气确实出奇的冷静:“江摄,你还有什么问题。” “……”江珉被那摔书的声音吓得喉咙一跳,眼睛瞥向那里,然后说,“没有问题了。” 宋悬灯后仰在椅子上,审视着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说话,嘴角却扯得很平。 眼看着宋悬灯的表情有些不对,江珉说:“悬灯,那我走了。” “等等。”宋悬灯出演叫住了他。 江珉的白板鞋,在地上摩擦了一下,忽然停住。 他缓慢地转过身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个团,最开始组合的时候,我跟你们说过什么,你再复述一遍。” “……”江珉的眼睛投望着宋悬灯。 “复述一遍。”宋悬灯又提醒,“我让你复述一遍,怎么了,不会不记得了吧。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江珉:“……” “第一,以后在剧组里,不允许直呼我宋悬灯的名讳,只允许对我叫尊称,称呼我为‘宋导’。” “第二,在剧组里绝对必须要服从我的命令,以我的意志为尊。我说什么你们就要做什么,不要有任何疑问。 “第三,如若有疑问,或者自己的想法,也请在开机之前,或者每天收摊之后自己来找我,跟我提出你的意见,我会酌情处理。会听,但不一定会采纳。 “第四——” 宋悬灯一条一条地说下去,就像在宣判着什么罪行。 “第四,不要在工作的时候,谈论无关事情,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这句话是江珉说的,他把宋悬灯没有补充的后半句给补完了。 然后他们便持久地对视着,像从未真正认识彼此一般,在脸上扫视着,试图探究对方的每一个五官。 想要从那上面,捕捉到什么。 “行了,我记住了,”江珉微微垂眸,点了一下头,“宋导。那我先退下了。” “嗯。”宋悬灯这次温柔地哼了一声,“去吧。去测测光。” 江珉这次也就真正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略显沉重地打开门,门口,却立着一个男人。 他一袭军装,后披风衣,前有双排金属扣。同样沉重的黑色,将他的身姿勾勒的无比挺拔。 如同松柏般蔚然矗立在那里,在见到门打开之后,微微欠身,对着宋悬灯,使用尊称问候了一句: “宋导。” …… …… …… 江珉呆站在门口,目瞪口呆,震惊到无以复加。 宋悬灯则沉默着,将脸色变了几变。 门一开,一阵风从外面吹起来,将书桌上那宋悬灯翻看的书页,卷得哗啦哗啦的响。 就像秋日风吹树叶的声音,透着股霜降的凉意。 “……” 裴儒昼已经直起身。 江珉却还是没有动,鞋子仿佛粘在了地板上。 宋悬灯被江珉挡住,看不清裴儒昼,只是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刚。”裴儒昼很是平静地说。 “你都听到了?”宋悬灯的心里打翻了一盒调料,简直五味杂陈。 他几乎,能听见墙上挂钟的心跳声。 “什么?”裴儒昼却反问他,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清楚。 “……见此,”宋悬灯淡笑了一下,说道,“没事。” “嗯。” “那你到我这里有什么事?不会是走错房间了吗?” “不是,我——” 裴儒昼说到一半,抬头,看了一眼江珉,江珉却回头,看向宋悬灯。 直到宋悬灯冲他点头,江珉这才有所动作,慢慢地蹭着步子离开了。 宋悬灯今日第一次看见了完整的裴儒昼。戏服军装的他,挺拔俏丽,分外俊朗。 就像升学晚宴上的他一样,那天的裴儒昼也是这样,穿了一个黑色的风衣。 那是裴儒昼的升学宴,他的主场,所有的灯光和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自然格外得惹人。 就是在那里,在裴家别墅,裴儒昼揽着他,亲了他的脸颊一口,跟在场所有宾客宣布说: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宋悬灯。” “……” 炽烈的灼热犹在脸颊上。 裴儒昼却早已不像以前那么张,此刻的他,正站在台阶之下,向自己躬身。 宋悬灯眼前的黑色晕染了一下,然后才逐渐定焦,定焦在裴儒昼脸上。 “什么事?”他说,“你说吧。” “我定妆结束了。” “哦。”宋悬灯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一句,但眼睛却在细细地打量他。 脸似乎还是那张脸,轮廓清晰如刀刻斧凿,没什么变化。似乎也没怎么化妆。 唯独鼻子上架的那个眼镜,不见了。 “你的眼镜呢?”宋悬灯问。 “卸掉了。” “那还能看清路吗,裴大少爷,别平地摔跤了。”宋悬灯把手支在旁边桌子上,托着自己下巴,看着他。 “我戴了隐形。” “……”宋悬灯仔细瞧了一下他的眼睛。 哦,难怪你的眼睛这么亮。炯炯有神的。 但是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连眼睛也不需要眨是吧? “那你定完妆,你就去找摄影组照定妆照啊,你来找我干什么?”宋悬灯悠哉悠哉地抻着调子。 “因为我想和宋导你一起去照定妆照。就我们两个,一起。”裴儒昼极为真诚地说。 “……” 宋悬灯紧了紧嘴角。 就照个定妆照,说得跟照婚纱照一样,有必要吗。 宋悬灯:“你自己照不了吗?” 裴儒昼:“可我们不是双男主吗。当然要在一起。” “……” 行,给宋悬灯说没脾气了。 他“呵呵”地笑了两声,正打算起身,跟裴儒昼一起走。 “手套给我拿来,带身上了吗?” “那当然,”裴儒昼微笑着,把手伸进了自己左心房的口袋里面。 “嗯。”宋悬灯赞赏般地哼了哼声。 结果还没等宋悬灯走几步,就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旁边跑出来,大叫到:“老大!出事了!” 是化妆师助理。 第15章 画幅眼界(15) 宋悬灯记着,自己刚才让助理去仓库里给自己拿双新手套来着,现在在这里跌跌撞撞的是做什么。 “喊什么,大惊小怪的。出什么事了?”宋悬灯掠过裴儒昼身边,往助理身边走去。 身后,裴儒昼放进自己胸口的手,也就停滞在了半空。 手掌慢慢地垂下了,什么也没拿。 “仓库……仓库……”助理一路小跑到宋悬灯面前,猛然站住,呼吸未停,在那里大口喘息着。 “没事,别着急,说。”宋悬灯走到他面前,自然地接住他,做出一个抚摸他腹部的动作,让他把气捋顺了再说话。 “老大,我们的仓库,被别人抢了。” “什么?” “我是说,有人占用了我们的仓库。原本那个仓库,就前面那个,”助理回头,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那个蓝色大房子,“是我们租用的。” 宋悬灯瞥向那里,看着那里高高的房顶像一个塔尖,直直插向苍穹。 他蹙起眉头,“嗯”了一声。 “但是今天,那个管事的说,这个仓库不借给我们了,让我们赶紧收拾东西搬出去,我们要是不搬,那他就收拾收拾,把东西都扔出去……” “怎么会?我们不是说好了——” “他说,要租给另一个剧组。” “哪个。” “《死要上线》。” 《死要上线》,就是隔壁剧组拍的戏,宋悬灯这一个月以来,总是路过那里,所以知道一二。 那是一个喜剧片来着,讲AI殡葬师和小网红的爱情故事。 虽然是纯现代片,但投资过亿,剧组千人,主演都是炽手可热的大明星。不是他们这种小剧组,能比得了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宋悬灯记得他们那个投资人,好像姓金。 金佬。 宋悬灯眼皮一凝。 “我听说你昨天在饭局上,把投资人给得罪了。金佬气坏了,在大群里通知说,要封杀你呢……” 宋悬灯想起一个月以前,江珉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便抬头看向身边的江珉,发现他也同样在看着自己,他们两个人眼里,是一样的情绪。 金佬曾经说要找自己麻烦,不让别的团队给自己打工。 但宋悬灯还是顺利召集了自己的队伍,只因为——他用的都是自己以前用的人,是他的同学。 金佬没能在用人环节顺利插手,宋悬灯本以为他会就此作罢,没想到,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我去找他。”宋悬灯咬了一下牙,立刻冲了过去。 “哎,宋悬灯,别去,没有用的。”录音师冲出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瘦小的身体,在自己面前,像是要被风给吹倒了。 他摘下那大耳机,跟自己说:“你都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也都知道怎么回事。你去找他,有什么用呢,他肯定不会还给你的,” “那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仓库是他的,他想租给谁!” 一听见这句话,宋悬灯的眉梢跳了跳。 “至少——也得让他把违约金吐出来吧。我们提前支付了他三个月的仓储费,他现在让我们半道滚出来,我们是不是得把钱从他嘴里抠出来。” “那又没有多少钱……你本来在这里就人生地不熟的,再得罪他,以后损失的就不是这点钱了。” “……”宋悬灯哑然了。 录音师不敢直视宋悬灯威压的目光,就在那边小声低头嘟囔着:“不知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吗。宋导,你想想你自己在多利亚饭店干的事。他这次成功整了我们一下,也就出气了。要是你还去闹,那真是没完没了。” “……” 宋悬灯继续沉默,咬牙。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整个身体都在呼吸着。 “是啊,悬灯,不是……宋导,仓库又不是就那一个!近的没有了,我们再去找远的就是了。没准还更便宜,就是来来回回麻烦些。不行的话,我有个开化工厂的亲戚,就在影城外面,我跟他说说,他肯定能把工厂借给我们,还有车子啥的。” 江珉也走出来,规劝他。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剧组大半个人都走过来了,围在宋悬灯身边。 他们有的跟林声江珉意见相同,劝自己好好坐着,有的则恨不得直接跟自己冲上去,砸了对方大门。 但,毫无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他们身上的荣辱和伤痕也都系在自己身上。 宋悬灯抬头,看见苏妆还没有给配角化完妆,光拿个化妆刷就跑出来了。 头发上的花苞都散落一团,一看就是早上还没有好好梳头,就急急忙忙地起床,来给别人化妆。 宋悬灯把视线移开了那里。 耳边啪嗒啪嗒地响,那是算盘的声音,震得他几乎耳聋。 然后他停下了,没有再往前走上一步。 在众人的注目当中,又慢慢地走了回去,回到了自己门口棚子的导演椅上,一下子坐在了那里。 然后拿出抽屉里的银色打火机,在自己手里旋转,就像转笔一样。 ——那宋悬灯的常用动作,每次他焦躁的时候,他就在那里转打火机。面无表情。 但即便如此,也意味着,宋悬灯停下了。他决定用这种方式消解自己,不会再往前走了。 “……” 全场众人看见,也都松了一口气。 在那边看着彼此互相小声说: “走,去把里面的东西先搬出来吧。” “这一天天的事闹的。” “江珉,你说的那个亲戚,好使吗。” “一点理都不讲!” “那能怎么办,人家是资本,咱们哪能得罪的起。哎,还是先忍忍吧。” “他是资本,我们就不是资本了吗?”宋悬灯大声突然说。 上一秒他还在那里阴沉着个脸转打火机,下一秒,就把手里旋转的打火机,给轻佻地拿在了手里,把玩着。 “?”一听这句话,全剧组都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资本?他们哪来的资本啊? 连三千万块钱,都筹备了两个月才集齐,也不知道宋悬灯最后是跟谁借的。 资本?资本在哪! 宋悬灯怕是糊涂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那路口挤着,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却见宋悬灯冲着他前面不远处,一直站着不出声的新主角,裴儒昼,抬了抬下巴,吩咐道: “裴儒昼,去,你去解决一下。” 大家:“???” 全场众人,皆目瞪口呆,看向他们两个。 裴儒昼哪有能力解决这个啊!他不是个新来的小演员吗? 可就在大众惊讶的目光中,裴儒昼很温柔地颔首,说了一声: “是,宋导。”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让助理带着他去了事故发生地。 大家目送他们两个,等俩人身影彻底消失之后,然后又把目光投在宋悬灯脸上。 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宋悬灯岿然不动,脸上不变,一分一厘也没有解释,只是又把那打火机抛向空中!接住!旋转了起来! 可这次,他是哼着歌的,调子轻快。 …… 众人也就不说话了。 等。 所有人都在等,不去坐自己的工作,就在那坐着等。 明明现在是早上,大家却等出了日上三竿的效果,全都挤出了一身汗。 在那边一个挤着一个,切切察察的。 “哎,这演员什么来头啊?” “不就是老胡和悬灯海选出来的小演员吗?” “哪能小演员,你看裴儒昼那派头,那长相,那身段,怎么看都不是个一般人吧。” “模特?” “网红?” “我看倒像个贵公子呢,富二代。” “富二代哪能为了十万块钱就来了啊!谁家富二代那么缺钱?扯淡呢……” “没准不是为了钱来的呢。” “那为了什么,为了艺术?更扯淡!” “为了……”一女人坐在那边板凳上,下巴往宋悬灯这边扬了扬。 “不是吧——”男人抻着调子,嘴角抽了抽,不敢置信。 “以前这样的事又不少见。你忘了以前学校里面,宋悬灯的单人宿舍门口,停过多少豪车啦!迈巴赫,兰博基尼,什么没有?光男女老少都不知道多少个了!” “哎哎哎,”男人赶紧去捂女人的嘴,“你可千万别让宋悬灯听见——” “我又没说他被包养了!我只是说,追求咱宋导的人很多,富二代尤其多。应该说,不是富二代都不敢追他……” 旁边,江珉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咳咳咳。” 宋悬灯润了三声嗓子,冲着那边瞟了一眼,那边也就彻底没动静了。 沉默,无声。 只有宋悬灯手中打火机的火苗,在空气里灼热的跳动,划出一条条火红色的轨迹。 不一会儿,有个道具组的,就小跑着,走了过来。 像是个报信员。 走到大家面前,也开始扶住双膝喘气。 “怎么了!”大家纷纷起身问,围在他身边,“快点,怎么样了!” “解、解决了……”他用干哑的声音说,“已经解决了。” “卧槽,牛逼啊,怎么解决的。” “就——那姓裴的走过去,也没说啥,就跟那人报上了自己的名讳,说他叫裴儒昼,是我们剧组的。听说他们要把仓库收走,问,要不要要让他给他们管事的,打个电话?”报信员尾音上扬,看来是也没想到,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解决了。 “这……” “???” 众人也都不解。 他的名字怎么就有用了呢?也不是什么大明星啊,没听说过。 直到有个声音说了一句:“会不会是因为……他姓裴啊……” “裴!你是说……那个裴吗?” “淮京还有哪个裴,不就那一个裴吗。” “我靠了……大款啊……” “真的富二代……” 几个人一听,纷纷缩起了脖子,不敢置信。 都转头,齐齐看向宋悬灯,好奇他是从哪找到这个人的。他又怎么会愿意,来他们剧组当演员呢。 不可思议,完全理解不了。 “估计咱们那个隐形投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自投自演,带资进组?” “哇塞,潜规则哎。到底是因为戏瘾,还是——” 宋悬灯:“……” 这群碎嘴子,不拍戏的蹦得最欢实,一拍戏就都蔫了,跟十天半个月没睡觉一样。 宋悬灯知道,裴儒昼是他投资人的事情,是根本瞒不住的。 到时候电影一上映,他必须把裴儒昼的名字,打在制片人上,所有人都会知道。 与其让人恶意揣测,不如他自己率先澄清。毕竟他和裴儒昼之间清清白白的,不是么。 宋悬灯的嘴唇,不经意弯了一下。 宋悬灯抬头,看向他们:“裴儒昼确实是裴家人。也是我们的制片人,这戏就是他投的。” “哇哦~顶级富豪……” 像进了夏日池塘,听取蛙声一片。 “但是,”宋悬灯再次强调道,“他是因为想演这部戏,才给我们投资的。不要在那里瞎说了,把嘴巴都闭严实。” “哦——” 这次只有几个人应声,仿佛骂的不是他们自己。 “嗯,但……我们确实认识。我和裴儒昼以前是同学,就这样。以后不要再这里猜测了,赶紧去干你们的活。” “……” 吃完了瓜,再被导演一骂,众人也都开着蹭着步子往外走,准备去干自己的事。却依然在下面阳奉阴违地小声嘀咕。 这时,裴儒昼,走了过来。 不止是他自己,几个人跟在他身后,就像军士胜利后,班师回朝,走出了一种气派。 众人也都停下,没走,看着他们几个。 “干得不错。” 眼看着裴儒昼走到自己面前,宋悬灯淡淡地说了一句。 伸出手来,准备整理一下裴儒昼胸前的双排扣。 却见裴儒昼同样弯腰,低头,没理宋悬灯,而是慢慢地把手伸向了自己胸前的口袋。 然后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白色的东西。抖开,发觉是一个白色的手套。 调酒师戴的那个。 裴儒昼,先是往后看了一眼,目光轻轻地一挑,刮过后面的江珉。 然后就那么把手套,轻轻地展开,几乎是服侍着,戴在了宋悬灯的右手上。 左边也戴上。 “您的道具,”裴儒昼极为恭敬地说了一句,近乎谦卑,“我给您一直保存着了。” “是吗。” 宋悬灯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将双手举起来,发现戴得还算服帖。 也就在众人面前,近乎奖赏般地,摸了摸他的下巴。 第16章 画幅眼界(16) 之后,宋悬灯和裴儒昼,就沐浴着大家的目光,去拍了定妆照。 先各自拍了单人的。 又在裴儒昼的强烈要求之下,拍了双人的。还要离得近一点。 每次裴儒昼快贴到宋悬灯身上的时候,宋悬灯就直打他。 宋悬灯:“离我远点!” 裴儒昼便一脸无辜地问他:“怎么了?” “热!” “哦,”裴儒昼轻轻答应一声,又指着前方的摄像机,“可是这样的话,摄影机都拍不到你啊,你宋导都站到景框外面了,让我这个角色独占C位,这哪里像话。” 宋悬灯:“……” 他瘪了瘪嘴,不再动了。 老老实实地任裴儒昼贴着他。 黏腻,灼热,恶心。 * 这一天,所有人的定妆照也就都照完了。 前后左右,单人照双人照集体照,全都照了个遍。 尤其是他和裴儒昼的,就那么两身破衣服,照了一百零八张。 什么角度什么姿势裴儒昼都要拉着他来一张,真是没见过这么臭美的。 “你拿这当照相馆呢?”照完之后宋悬灯问他,“怎么,你从小到大没拍过照吗?” “确实没怎么拍过,我小时候……不怎么爱拍照,除了每年生日,我妈会定期给我拍一张,记录我的长相变化之外,就没有额外拍过什么照了。”裴儒昼很是轻松地说,和他一路往外走着。 “很少会有人敢,也愿意把摄影机对准我,去记录我的样子。当然,除了你。宋导,你给我拍过的照是最多的。是不是——”裴儒昼拉起长音,似在回忆,“得有个成千上万张吧?” “……”宋悬灯嘴角抽了抽,想起以前自己摄影机的取景框当中,那个反复出现的身影,否认道,“哪有那么多!” 裴儒昼微笑答应道:“那许是我记错了。” “我看你确实是老年痴呆了。”宋悬灯刮了他一眼,“明天是剧本围读。你把你那个戏回去弄明白一点,我明天提问。” 裴儒昼:“哦。” “不服气你的人,可有很多呢。” “嗯,明白。” “那你回去吧。”宋悬灯摆了摆手,让他赶紧离开,别再自己眼前晃悠。 碍事,一看见裴儒昼,真是什么心思没有了。 “那你呢,你不回去酒店吗。” “我是导演,现在才下午,我回去个屁!”宋悬灯嚷道,“你见过导演偷懒的吗?我去休息,那明天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裴儒昼眸子暗了暗,睫毛盖住眼帘,什么也没说。 眼看着裴儒昼不说话,宋悬灯也没空等他,摆手道:“行了行了,没空理你。” 就自己离开了。 去道具组那边,看看刚刚坏掉的一批灯泡。 * 午夜,宋悬灯回来。洗了个澡,就爬上了床,一倒不起。 第二天早上,又被闹钟震醒,起来,召唤演员组齐聚,在棚子里,进行剧本围读。 剧本围读,顾名思义,也就是大家围坐在一起读剧本。 但是光读,没有用,主要是分析,分析里面的情节和含义。 可能还能小小排练一下,演员们还得互相代一下人物,对对台词。 这是影视创作当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对于宋悬灯的剧组来说,那就更是如此。 因为宋悬灯的剧本,总是被别人这么评价,说: “除了宋悬灯自己,他拍那的东西没人能看得懂。 “太粗野又太细腻,太狂放又太温柔,太多镜头语言又太多人物台词,太过荒诞离奇,又踏马意外合理。” 总之就是,必须得拍出来,才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四五六。 至于里面的小九九,那就只有宋悬灯一个人能搞得懂了。 所以,往常剧本围读的时候也很简单,基本上就是—— 宋悬灯在前面慢慢讲,大家在底下闷头记。把所有的剧情分析和表演细节都记下来,到时候照猫画虎就行了。 那不能说是“讨论”,那只能说是“上课”。 「今天,宋导的课堂就这样开课了。」 ——有演员在群里说, 「带上纸和笔,我已经准备躺好了。」 宋悬灯没回他。 * 他第一个就到了约定的现场,一个开会一般的大方桌。 二十分钟之后,等基本全部剧组演员到齐,也就真是开始了。 “把剧本都打开。”宋悬灯冷着脸说,在瞪了一眼迟到二十分钟的那个演员之后,就自己翻开了剧本。 “咱们这个剧本,主要场景,就是一个——画幅眼界酒吧。 “主人公——我和裴儒昼。 “主戏——我和裴儒昼的三场对手戏。 “主视角——我。 “叙事手法——通过我和裴儒昼的三场对手戏,间接勾勒出裴儒昼这个狙击手执行任务的三种阶段。 “有问题吗?” 说到这里,宋悬灯抬头,瞅了一眼大家,发觉大家不是在抻着脖子发呆,就是在下面低个头,笔下嘁嘁喳喳的,也不知道在写个什么东西。 “有问题吗?”宋悬灯又问了一句。 “没有!” “没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应。 唯独裴儒昼在那里,很认真地看着着自己,还在那里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在笑个什么东西。 “怎么,你有意见?”宋悬灯挑起一只眉问他。 “没有。”裴儒昼微微摇头。 “那你不看剧本,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 “怎么,你是把剧本都背下来了是吧?” 裴儒昼舔了舔牙,没说话,只把舌头抵在脸颊内侧,抵出来一个山丘一样的小包。就像含了个棒棒糖一样。 宋悬灯:“你还吃东西?” 裴儒昼:“???” 看别人上课不好好听,宋悬灯就来气,尤其是看裴儒昼还在那边桌子底下吃零食,那就更来气了。 宋悬灯双手抱臂,身体往后倚,向着他抬了抬下巴:“那就你来说说,咱们俩的第一场戏吧。就我面试你那一场。” 裴儒昼目光微微下垂:“窄巷?” “对,就那一场。还有印象吗?” “有点。” “回忆一下,我们两个当时都演的什么。” “……” 宋悬灯的目光死盯着他,裴儒昼也没有说话。 就知道,你答不上来,答不出来还在那里吃棒棒糖。 混账东西。 宋悬灯定睛一看,发觉裴儒昼脸颊上的鼓包已经没有了。估计是把棒棒糖嚼碎,咽进嘴里了吧。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吃。 “你——” “我——” 还没等宋悬灯说完,裴儒昼就打断了他。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可在意识到对方也在发言之后,又同时闭嘴收音了。不知道到底是谁先说,谁后说了。 …… 然后,便这样互相对视着。 剧组里的人,也都在瞅他们两个。录音师林声,甚至把耳机摘了下来。 “你先说。”宋悬灯说,依旧坐在那里,双臂抱胸,姿势不改,只用眼神去示意他。 裴儒昼这一次也没有跟他客气,而是出言道:“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我本来是一个普通军官,手下带了一个小队,多年以前,因为队伍里出现了叛徒,导致我带的那个班团灭了。 “那个叛徒是我招进来的同乡,为此,我愧疚不已,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是我的过错。于是我诞生了想要穿越时空去拯救他们的**。就这样,我成为了一名时空猎人。” “嗯,”宋悬灯点了点头,“你的人物背景,还有呢?” 裴儒昼:“然后,在成为时空猎人之后,我接到了一个任务,是一个男人嘱托我的,让我去救他的妹妹。 “原来,他的妹妹是一个小学生,在放学的路上,被同班的男生故意杀死了,没有任何理由,就拖到了芦苇荡里,极其残忍的杀害。惊动全国。 “虽然那个男孩最后被抓住判刑了。可他为此却每晚噩梦缠身,不能入睡。于是找到我,希望我穿梭到过去,在那个男孩行凶当天的放学路上,击杀他。拯救他妹妹,改变历史。” 裴儒昼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在过程当中,不曾有任何停顿,就像这个故事背景已经深入到了他的脑海中,成为了一种小时候背过的诗歌。 根本不用思考,就能通过本能,把它给说出来。 “……”宋悬灯沉默了一下,后背轻轻离开椅子。 旁边的人,也都多多少少地往裴儒昼身上扫了两眼。 “对,就是这个,还不错。” “嗯。”裴儒昼弯了弯唇,没说话,眼神还是一样的晦涩难解。 “然后你找到了我,”宋悬灯接着往下说,看着他,“你来到我的酒馆,管我要一杯窄巷,知道为什么吗。” “……” 裴儒昼没说话,只回看着他,仿佛知道,即便不说,宋悬灯也会把话接下去的。 “因为那是一种很神奇的酒,能让人的视野变窄。你是个狙击手,你需要的视野,只是那么小点点。” 宋悬灯举起右手,在空中,将手指一弯,做出一个圆形,接着说。 “一点,一点就够了,太多的信息对你来说都是干扰。作为一名杀手,你只需要看见你的任务对象,你的眼里只有周恒恒,你只需要把枪口对准他,然后瞄准他的太阳穴,砰的一枪射出去,就什么都解决了。简单吧。” 宋悬灯说着,把右手举成手枪的模样,对准裴儒昼的太阳穴,隔空开了一枪。 然后很满意地嘴角上挑。 裴儒昼,game over。 本该死亡倒地的裴儒昼,却依然坐在那里,不知道配合。 转而注视着着自己的眼睛,目光幽深如海水: “不是这样的,如画,我不是为这个而来的。” 第17章 画幅眼界(17) “……”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宋悬灯的嘴角,更加紧绷,冰冷到没有任何颤动。 他看着眼前的裴儒昼,眼睛一眨不眨,而裴儒昼以同样的目光去回视他,毫不退缩。 气氛,在这里降至冰点。 “那你是因为什么而来的,你说,嗯?”宋悬灯的鼻音不带任何温度。连读音都是平的,几乎听不出来是一种疑问。 “……” 全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都死死地绷着嘴和脖子,只用眼球转动,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徘徊。 “说啊。”宋悬灯再次催促他,“你说说,寻界先生,如果不是为了顺利完成任务的话,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因为……”裴儒昼直盯着他说,“我需要的不是你的鸡尾酒,我需要的其实是你的酒背后的东西。” “什么东西。”宋悬灯的眼皮微跳了一下。 只觉得有些眩晕,就像曾经一直盯着一张旧照片,盯了无数次。 本来已经习惯了它的模糊,结果有一天,它却忽然变得清晰了。 那种感觉…… 带给宋悬灯的不是瞬间的清亮,而是眩晕。 无法适应的眩晕,从高处跌落的眩晕。 “如画,我需要你的认同。” 裴儒昼很认真地说,那一刻,仿佛,他就是那个坐在酒吧之外的狙击手。 裴儒昼:“作为一名专业的时空猎人,我做过的任务不计其数,再困难的任务,我都完成了。从来没有请求过你的帮助。而周恒恒,不过是其中一个普通的任务对象。就算我对狙击枪的使用并不熟练,但要刺杀他,刺杀一个武力值和速度并不高的孩子,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宋悬灯抻长音:“所以——” 裴儒昼:“所以,我的任务难度,其实是在场外,也就是我自己身上。” “……”宋悬灯抿了抿嘴。 裴儒昼:“的确,周恒恒是一个杀人恶魔,他杀人没有理由,既不为复仇,也不为保护,就单纯地是为了好玩而已。在他眼里,杀死他的同学,和碾死一个蚂蚁没有什么两样。他并没有人类该有的善恶观。 “而且,他的手段极其残忍,不光是杀死,还要虐杀。在人类身上钉钢钉这种事情,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专业的杀手,我,也很难心无芥蒂地去做到。但他没有觉得恐惧的地方,没有手抖,没有犹豫。没有,什么都没有。” 宋悬灯:“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裴儒昼:“可他不仅是个杀人犯,他还是个孩子。就因为他长了一张稚嫩的脸,他刚刚过完十岁生日,他会穿个校服,背个小书包,兴高采烈地从学校门口出来。就因为这些……就算他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我也依然无法直视他,无法把狙击枪真的对准他。” 宋悬灯:“你的内心出现了纠结。” 裴儒昼:“对。” 宋悬灯:“你在纠结什么,你觉得他不该死?” 裴儒昼:“他该死。” 宋悬灯:“你觉得他还有长大成人的机会?以后成为一个好人,对社会有贡献?” 裴儒昼:“他没有。他糟透了,现在是个垃圾,以后更是个垃圾,垃圾是不可能变成宝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就算他长大从事了公益事业,他也永远无法赎清自己的罪孽,那个女孩永远不可能复活。” 宋悬灯:“你觉得他死后,他的父母会伤心欲绝?” 裴儒昼:“会,但我并不在乎。只要他们的儿子是个罪犯,不管死不死,他们就一定会后悔终生。” “……” 说到这里,宋悬灯哑然了。 和裴儒昼对视,沉默地对视。 如同两个枪口。 裴儒昼:“但是我心中的道德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杀死一个孩子。我很纠结,一面觉得他是一个杀人魔,我杀了他是为社会做贡献,一面觉得我不杀他,他也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裴儒昼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照片,举起来,示意给宋悬灯看。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一个杀人犯,一个被害者。 一个是晴朗的笑容,一个是狰狞的尸身。 裴儒昼:“从我的身份设定上来说,这两张照片,我一直随身带在身上。其实只有这个男孩是我的任务对象,那个女孩跟我没关系,所以我只需要带着这一张就够了。” 裴儒昼说着,把女孩的尸体照片,扔在了桌子上面。 盯着那张照片,继续说: “尤其是,这个照片这么恐怖,这么血腥。正常人都不会把这种凶物随身戴着吧。你们会吗?你们敢吗?” 旁边桌子上的一圈人,都跟随裴儒昼的动作,扫了一眼那个照片。 可他们在看完之后,就立刻转头了。原因无它,太恶心了…… 就算知道,这只是个PS过的道具,并不是真实的照片。他们也无法直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怖和残忍。 裴儒昼一问,他们全都摇头,恨不得离着那照片八丈远。 裴儒昼:“但我敢,因为我需要它,我不仅不能扔掉它,我还得每时每刻把它戴在身上,去提醒我自己,如果我不杀周恒恒,那恐怖的事情就会降临。 “我不仅不能忘记女孩,我还要每时每刻闻到她的血腥味,让她降临在我的梦境中,把我的每个梦都变成梦魇。 “只有这样,我的内心才能坚定无比。去告诉我,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而当我杀死周恒恒,完成任务之后,那个世界的时间线会被篡改。 “女孩不会死,一个‘无辜’的小男孩却死于我的枪下。谁也不知道另一个这个世界原本会发生什么。 “周恒恒再也不会被喊打喊杀,被人咒骂唾弃的人将会是我。他们会说我是一个恶魔,竟然狙杀了一名天真幼稚的孩童…… “而我再也无人倾诉。 “如画,而你不一样,你是一名时空调酒师。是和我一样的时空旅行者,可以同时记住无数的时间线。 “你可以知道我的过去,我的委屈,我的抉择。我也只能去选择你。 “我来到画幅眼界酒吧,并不是为了你的鸡尾酒。我是故意把我的故事告诉你的。 “这样的话,当你愿意把窄巷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站在我这一边的。他和我共同举起了那把狙击枪。 “我要封闭的也从来不是我的视野,而是我那颗会动摇犹豫的决心。” …… 一阵晨风呼啸而过,刮过宋悬灯腕边,将那几百页的剧本都吹得唰唰啦啦的。 他看看用手按住,才能让那些纸张不至于从夹子当中飞出,脱落到地上。 然后,他们对视着,持久地对视着。 旁边,一群人无声地长大了嘴巴,露出惊异的黑洞。 没有被说出口的各种赞叹,就是那山谷里的无声回响。 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乱动,甚至连呼吸都逐渐变小。 唯独裴儒昼坐在那里,波澜不惊,一如往常。 直到宋悬灯弯了弯唇,鼓起几个稀稀拉拉地掌声之后。雷鸣才彻底惊动了这片山谷。 “啪、啪、啪、啪……” “理解得不错啊,裴儒昼。”鼓完掌之后,宋悬灯说。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附和着,说些“真好”、“真厉害”什么的。 “以后你们都跟咱们的新人演员小裴学习,理解自己的戏,理解到这份上,就可以了。”宋悬灯情不自禁地,把眼神扫在裴儒昼身上,久久不能离去。 “是啊”、“是啊……”大家也第二次跟着鼓起了掌声。 无数的掌声落在他身上,却只见裴儒昼微微颔首,对宋悬灯低头:“宋导,我只是在传递您的意志罢了。我所依仗的细节,都是您亲手设计的。我并没有创造什么。” “……” 听罢,宋悬灯“呵呵”了两声, 尾音上挑,眼角带笑,不知喜忧。 第18章 画幅眼界(18) 《画幅眼界》,是宋悬灯拍戏以来,剧本最复杂最隐晦的一个。 但在剧本围读这个环节里,却是围读最快,最轻松的一天。 因为这个戏的主人公只有两个,他和裴儒昼,而彻底掌握整个戏剧的就是他们两个。 只要他们两个理解,其他人的理解就算零碎一些,也无伤大雅,很快就过去了。 宋悬灯从来没有那么畅快过。 原本他今天,只想在围读他和裴儒昼的第一场对手戏之后,把这场对手戏拍完。 这场戏在银幕上只有十分钟,但极其关键,要是拍摄完,别说一天两天,就是拖个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 可当天,他们却只用了半天就拍摄完了。上午开机,中午就已经收工。 裴儒昼延续了之前在酒吧面试当中的精彩表演。 表情细腻,动作正确,台词到位,一气呵成。 就连灯光都像商量好了一样,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甚至一度让宋悬灯觉得,裴儒昼,简直就是寻界本人,是他心中的那个完美的、犹豫又决绝的狙击手。 …… 当天,宋悬灯的唇角就没有下来过,极为罕见地让大家提早收班了。 甚至当场宣布,今天提前放假休息。 “好!” “啊啊啊啊!万岁!万岁!” “天啊!我不敢相信……这才下午三点啊,就不拍了?这还是宋悬灯吗?啊!?” 场面一度极为失控。 不过宋悬灯只是摆了摆手,让大家别墨迹,赶紧滚蛋。 否则再把他们抓回来,再拍下一场。吓得大家赶紧撂挑子跑了。 开机第一天,宋裴的第一场对手戏,拍摄结束。 …… 当晚,沙山酒店。 酒店为侘寂风,整体以灰黑色为主,充斥着大量的直线条以及皮革和大理石元素,显得冷硬而灰暗。 宋悬灯在剧组忙完之后,回到自己的酒店,洗了个澡,就坐在了客厅里面。 他的那套沙发,正对着窗户,能看见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公园和楼层。 现在是傍晚,楼群发灰,树顶发白,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的。 往常这个时候,宋悬灯总要看着外面的景色叹一口气,然后禁不住把烟从口袋里拿出来,顺手点燃,塞在自己唇边。 但今天,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竟然还有烟这种东西。 桌角的烟灰缸空空如也,就像一件崭新的物件,里面一点飞灰也没有。 宋悬灯瞧了瞧它。 总觉得那烟灰缸的黑色,很像裴儒昼今天身上的军装。 就不知道怎么地,起身,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打开,想去看看裴儒昼。 结果一开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照面,正是住在他对面的那个冤家。 那人又恢复了他自己的装扮,但没穿西服,只穿了个黑衬衫,显得休闲很多。 眼睛不再那般发亮了,转而在鼻子上,架起了眼镜。 裴儒昼,卸下了戏中装扮。 …… 走廊里,相隔不到两米的距离,他们两个无声对峙着。 直到裴儒昼出言,打破了这份沉默:“宋导,去哪?” “正想去找你呢,怎么,你有事吗。” “没有。” “没事那你出门干什么。” “也是找你。” “……” 宋悬灯不说话了。只是双脚站在走廊中间,辨别不了方向。 “那去你那里,还是去我那里。”宋悬灯哑着声音说。 “去我家吧,”裴儒昼开门,对宋悬灯说了一声,“请。” 就把宋悬灯请到了自己家里。 开了灯之后,宋悬灯这才发现,作为同层邻居,裴儒昼房间的配置,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但唯一不同的是,裴儒昼这边,没有什么人气。 换句话说,这间屋子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茶几上别说烟灰缸了,就连一个水杯都没有,干净整洁得过分。 让人不禁怀疑,这里真的住过人么。 宋悬灯挑了挑眉。 …… “请坐。” 裴儒昼这次还算礼貌,自行让宋悬灯坐在窗户前面的沙发上,而自己却坐在了他的对面。 “喝茶吗?”裴儒昼问。 宋悬灯直摆手:“不喝那东西,没味。” 裴儒昼也就不说话了。 宋悬灯不喜欢扯那些有的没的,直言:“我来找你,就是来讨论一下剧本的事情。” “嗯。” “你真是电影社团的社长吗?” “?”裴儒昼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 “你不是以前对我的电影一点兴趣都没有吗,但你今天……不,不止今天。就昨天、几天、都很……专业。” 宋悬灯近乎磕磕绊绊地说。好像让他说这么一段话,比说几百字的台词都费劲。 然后,他的眼睛便盯着裴儒昼 试图从里面凿出什么情绪来。 比如骄傲,比如不屑。 却见裴儒昼从茶几下面不缓不慢地拿出一个小茶盘来,开始在那边泡茶。 他一边把茶罐打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嗯,是。我是电影社团的社长。本来我们学校是没有电影社团的,作为一个非艺术院校,那里只有普通的影迷社团。我加入过,也就是每周集合学生们,组团看看电影什么的。顶多,能去一去旁边的电影节。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后来我就自己组建了一个新的电影社团。完全以研究电影艺术为中心的一个社团,兼前期拍摄和后期制作,而不仅仅只是满足于观看这个层面。怎么?宋导很感兴趣吗?” “……”宋悬灯却只盯着那个青瓷茶壶看,看那上面廖廖的水汽白烟。 “没有。” “哦,那是自然,”裴儒昼用小小的白瓷勺,从茶罐里面,盛出两勺小茶叶,轻轻倒在茶壶里面,“不过是个小社团罢了。怎么能和您悬灯照鬼的剧组比呢。” 听见这个诨名,宋悬灯的视线立刻往上移,从裴儒昼的领带,移到了他的眉眼。 “你调查我?为什么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我在拍戏,我在学校里的诨名,还有我在网上征募演员的事情,你怎么都一清二楚的?好像在那里等好了似的?裴儒昼,你不觉得这些似乎太巧合了吗。” 裴儒昼将带着茶沫的瓷勺在茶盘旁边磕了磕,发出清脆的响声:“是你选我来当主角的,又不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 “我早就想进你的剧组了。但是,和你没有关系,我就是觉得……拍电影挺有意思的。以前在社团里只是小打小闹,并没有什么机会去真正地接触拍戏,就想到你的剧组来看看,试试机会,结果一面试,就成了,你说说,怎么这么巧。” “呵,”宋悬灯几乎冷笑出声,“那为什么非得是我的剧组,你怎么不去别的剧组面试。” “因为你厉害啊,”裴儒昼很自然地回,眼神清澈,而带着反问,“这还用说吗,我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你是什么实力。编导专业第一,未来的大导预备役。说实话,按我现在在娱乐圈的名气,想要进国际一流导演的剧组,那还是得费点功夫的。但进你的剧组,那就比较简单了。” 宋悬灯瞳孔微缩:“这么说,我是你的备选项咯?” “嗯,也不完全是,你其实是我的首选。毕竟我们还是有些旧情在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投资你。” “谁跟你有旧情!”宋悬灯看着他在那边沏茶就来气,立刻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转身就走。 结果还没等走出两步,就被裴儒昼一句话拦住了:“宋导不是来讨论剧本的么,不讨论了?” “……” 裴儒昼:“还是说,你并不想讨论明天的剧本,只是疑问我为什么对你的剧本很了解吧?” 宋悬灯依旧站在那里,不动。 裴儒昼继续说:“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真的不是在猜测,只是在推理而已。除了那张照片,剧本里还有很多地方,都能证明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你的鸡尾酒,只是为了需要你的认同。” 宋悬灯回头,看向他。 只见裴儒昼目光直视前方,像是看向窗外,又像是只直视着空中的某一点说:“宋导肯定记得,我的人物小传是这样的——我是个军队的队长,因为出现了叛徒,导致我们队伍全灭。我悔恨万分,于是当上了时空猎人,开始穿越时空拯救我的队友。这就是我的第一次任务。” 宋悬灯没说话,只是压了一口气,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裴儒昼:“其实那个任务很简单,我既然已经知道叛徒是谁了,那我只需要把叛徒杀了就好了,或者想办法针对他,给他派危险的任务,让他早点死。这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但是……” 裴儒昼笑了笑,转头,看向自己:“宋导,你最初也是这么写的,你在剧本的人物——寻界,那一页,写我回到过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未来的叛徒,然后皆大欢喜。但我注意到,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把这段字给勾掉了,又改成了第二个版本——” 裴儒昼走上前来继续说:“我穿越回过去,既没有杀他,也没有针对他,而是等他答应了敌人的条件,开始做叛徒之后,我找到了他的证据,在大家面前杀了他。 “你猜,这是为什么?”裴儒昼反问他。 这一次,宋悬灯没有说话。 裴儒昼:“因为我是一个遵守‘程序正义’的人,我的内心相信,即便一个人注定会犯罪,我也不能在他犯罪之前就杀了他。我必须亲眼看着他,真正做了恶事之后,才会审判他。可能大多数人觉得很奇怪,无法理解,但这就是我心中的正义。我相信程序正义,如同相信人性的尊严。这样的我——” 裴儒昼停顿了一下,几乎是苦笑:“又怎么可能会在周恒恒犯罪之前,就狙杀他呢?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呢?” “……”宋悬灯的嘴唇,微微颤动着。 裴儒昼:“这就是你写的人物小传,我借了你最开始的剧本。你上面涂抹的字迹,证明你曾经反复修改过。那你为什么反复修改呢?普通人可能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原因,怎么顺眼就怎么修改。 “但你,你不一样!”裴儒昼的语气重了起来,“你是宋悬灯!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在创作领域,你绝对会做到尽善尽美。你修改肯定是因为你有理由,你发现了新的人物动机,有了新的人物塑造,你才会修改。 “而我做的,只是根据你修改过的痕迹,推测一下你当初创作时的心理历程罢了。然后——” 裴儒昼微微笑了一下,眼镜刹那间反光,像一柄光做成的刀刃,向宋悬灯刺了过来:“然后反哺到我自己的表演里面。当然,我这是一点妄断,多亏了宋导你的肯定和培养,我才会有我自己的表演空间。” “……” 宋悬灯这下子什么都不想说了。 连冷笑,都不想笑。 他只是看了裴儒昼那张脸,一连点了几个头,赞叹:“好一张厉害的嘴啊——裴儒昼,一别四年,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客气,”裴儒昼礼貌点头,然后伸出手,用手背摸了一下那微烫的茶壶,收回手,说道,“茶泡好了,宋导,喝吗。” 宋悬灯一看那茶壶,就抽了抽嘴角:“不喝!我都说了,那玩意没味,都是老头子才喝的!我向来只喝酒,不喝茶!” “哦——那改天请您喝酒?” “……” “但肯定没有宋导您亲手调的茶好喝就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导才能给我调制一杯呢。”裴儒昼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低头轻抿。 宋悬灯看着他那烦人样,冷哼一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