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来,几乎每夜缠着他的梦都是一片尸山血海,总也走不到尽头的村庄,每时每刻缠绕着他的怨恨……
可直到那段被天道抹去的记忆被打开,他的梦也变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安详的村子。
可他却没有感觉到好过,反而更加难熬。
他的灵魂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屠戮村庄那年获得了无尽的力量不断向前,另一半则永远的停滞在了这个村庄里,捧着那些记忆,长久的等着一个人。
一年一年过去,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回到这里,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时的痛苦,那是一种钝痛,并不尖锐,却像水底的暗礁,天长日久地被水流侵蚀,表面光滑了,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后来他发现这个村子被设下了结界,为了保护他。
也让他不能出去。
直到他能变得足够强。
他扑向那堵看不见的墙,掌心最先触到空气的异样——原本流动的风在此处凝固成冰冷的拒绝。手指用力抵住透明屏障,骨节在压力下泛白颤抖。
“让我过去!”第一声呼喊尚存理智,尾音却已开裂。
结界纹丝不动,只回赠一道涟漪般的微光。
于是开始用拳头砸,起初是克制的叩问,很快变成疯狂的捶打,每一次都震得腕骨发麻。
“开啊!求你...”嘶吼在喉咙里撕扯成碎片。
直到没了力气,最后你瘫坐在结界前,掌心仍贴着屏障。指尖慢慢蜷缩,至少这是和他有关的东西,证明他真的存在过。
“有人付出偌大代价换取的结果,你为何要毁去?”
应无赦愣愣的抬眼,看到了一个弯着脊背的老人。
“我要出去。”
“时机未到。”
“我怎么能找到他。”
他好像只会一味的发问,不再能思考了。
“拿到谕世录,便能重逢。”
瞳孔骤然间放大,那双早已干涸如枯井的眼睛里,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重新裂开一丝微光。像是濒死之人看见海市蜃楼时,混合着巨大怀疑与更大渴望的、近乎狰狞的光。
他爬起来,老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再也没见过那个老人。
时间飞速流过,后来再次见到的时候,朝思夜想的人死在了他的怀中,此后一些执念和记忆一同葬送在了那次杀戮中。
他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村子,只带走了浓稠的怨恨,什么都没了。
……
“你看……喂?!发什么呆呢?”
遥遥用手肘戳了他两下,云霁恍然间回神。发现祠堂前的两个人早已离开了。
“你刚才听到了吗?他们说要去找什么阵石……他们会不会是找到什么线索了,你带我们来祠堂干什么?”
云霁站在朱红的大门前,手推了两下发现推不开。
贺岁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抬腿就要踹,云霁要拦他,结果没拦住,门没踹开倒把腿磕坏了。
贺柳骂了一声蠢货。
“道友。”云霁诧异的回过头,九天宗的道袍已映入眼帘。
五名身着袍服的修士踏空而至,领头一人眉目冷峻,看到云霁脸的那一刻表情奇怪。
其实所有人看着云霁的脸都是一副难以形容的样子。
为首的那人道:“此处外人禁止入内,不可强行攻破。只有葬礼那日才会打开。”
“哦,抱歉。”
“不必抱歉,我们也有进去的想法,只待葬礼那日。”
他接着道:“我们发现了一处秘境,想请道友一同去一趟。”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云霁没多想就跟着去了,遥遥一脸警惕。
几人一道回去,一路上九天宗的弟子对着云霁好像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谁都一言不发。
“我怎么感觉他们看你的表情都这么奇怪呢。”遥遥在后面悄悄道。
“我感觉还好。”
顺着路旁的溪水一直走到尽头的峡谷,这里是整个村子里灵气最多,最适宜修炼的福地,群山环抱如莲萼,中央一片平坦谷地,绿草如茵,奇花点缀。一道银河似的瀑布自西北绝壁垂落。
为首的人用法术阶段瀑布,里面漆黑的山洞浮现在眼前,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云霁先进,可云霁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神色凝重,剩下几人也都看着他。
“你们有没有发现……”云霁皱着眉,手比划了一下瀑布和远处的溪流。“这里的水是倒着流的。”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聚,为首的那名弟子脸色一下变得很差。
“怎么可能……”
“真的是这样。”
在场只有四个人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情况。
但九天宗的人也没多做解释,先引着他们进去了。
刚进去一步,云霁便愣住了,他站在原地,半天没有挪动一步。
触目所及,皆是疮痍。
洞内不再有清辉流淌,只有一种沉闷的、血与力浸透后的暗红。那几束天光照射下来,非但不能带来清明,反而无情地照亮了四壁的惨状。
石壁,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是无数道凌乱、深嵌的指痕与抓痕,混杂着早已变成黑褐色的血迹。
看着这里,仿佛有无尽的痛苦与困惑,被硬生生砸进这冰冷的石头里。
云霁指尖蜷了蜷,“这是……什么地方?”
他有一种很可怕的想法。
为首的那名九天宗弟子名为渡妄,他神色沉重。“我们今日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这里的日晷不动,万物停止生长。”
“过去、现在、未来的碎片被强行糅合在一个空间里,彼此碰撞、侵蚀、覆盖。这里是时间的乱流。”
云霁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这里所以这里并不是时间倒流过后的情景,而是发生过的所有融合在一起的空间。
这里表面安逸,却同时有他来过的痕迹,也有彦之生活过得痕迹。
视线上移,他看到了满墙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些就是彦之留下的。
“不过还有另一种更可怕情况——倒流的泉水只代表着一种可能。”
“这里是天罚之地。”
“犯过违逆天道的错便会遭受天罚,于是天道将这里的时间和空间一同流放。”
旁边贺岁贺柳两人在小声嘀咕:“什么是天罚?”
“不知道。”
“天罚就是忤逆了天道,更改了因果,要受到惩罚。两个傻子。”
他觉得整两个人怕不是一人只分了一半脑子吧。这么想着,目光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于是弯腰去捡。
“诶?这是什么?啊……!”遥遥从地上捡起了张纸,拿着那张纸立刻抬起头,表情怪异的看着云霁,然后再低头,再抬头……
再把纸张倒过来看,反复观摩了好几遍。贺岁贺柳好奇的凑过去,一边一个。
“怎么了?”云霁道。
“小云,这画上的人和你好像诶。”贺岁道。
云霁诧异了一瞬,走过去看,发现真的一模一样,就连服饰也都熟悉至极。
遥遥低头去看那个找到画的地方,发现那里有一排遮掩着的藤蔓,拨开藤蔓里面真的有另一个空间。
她只远远的看到层层叠叠铺了一地的纸,倒扣在地面上,随手捡起一张都是同一个人。
有正面,侧面,背影……
光是站在那里,她就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赶紧出来。
惊魂未定。
云霁见她这幅样子也想踏进去,但是被挡在洞口前拦住了。
“你是得罪过谁了吗?不对……也可能不是你,只是长得太像了。”一张,都画得极尽细致,仿佛画师对这个“人”投注了近乎病态的执念。
遥遥这样安慰自己。
不然也太可怕了吧……
她光是看着石壁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就能够想象的到这里曾经关着怎样一个修炼着魔的疯子。
再加上这些细节到堪称可怕的画,单独隔了一个石洞藏起来。此细致,如此私密,甚至带着某种诡异的崇拜与凝视,它们被单独藏在这样一个隐秘的洞窟之中,像一场隐秘的祭祀,或是一种不可告人的巫术、邪法、秘仪?
在这样一个时空乱流的天罚之地发现了自己的画像,谁见到都会恐惧吧。
可云霁只是定定望着,然后是走了进去,他站在角落,低头看着那些纸张,小心翼翼的生怕踩到。
最后弯下腰一张一张的捡起来。
“这张画的很好看。”
“这张也是。”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赞叹。
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自顾自的全部捡起来了,珍惜的捧在手上。
“其实画的挺不错的。”
九天宗弟子看着云霁的反应,交换了下眼神,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他们早就发现了这里的东西,所以才会请云霁过来,让他自己发现。
几人一同走出了石洞,云霁刚一踏出洞口,便被撞了一下,索性他护好了怀里的画,没有被撞掉。
“抱歉……抱歉……”
一个瞎眼老人。
云霁将她扶住,她摸索着抓住了云霁的手臂,像是凭借着某种直觉,猛地凑近,深深一嗅,随即浑身一震,死死地抓住了云霁,声音颤抖,却又异常笃定。
“你?!是你!!”
“你又来了,我算的没错……你终是会再回来的……”
她忽然间变得疯疯癫癫。
“改命者,魂不归……改命者,魂不归!!”
“果真如此!!”
云霁皱了下眉,明明这村里的人都不认识他,这个盲眼老人为何会认识?
“老婆婆,您认识我吗?”
“我怎么会忘呢?!不会忘的……”
其他人见到这样出乎意料的情况更是满脸怀疑的看着云霁。
“你拿到了……”
老婆婆猛的从云霁身上扯出了个东西,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谕世录。
铿——
阵阵拔剑声瞬间响起,毫无半分拖沓,云霁被激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向后退去。
而此时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抵上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