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豢养手册》 第1章 负海攀云 云霁现在很难受。 因为又被人欺负了。 “你这个无父无母的野种,没有昭麟师的废物,给我们当投喂魔物的诱饵是你的荣幸。” “你有什么资格拒绝?!” 云霁一被欺负了就控制不住眼泪,现在眼泪更是大颗大颗的掉。 “废物,连个昭麟师都找不到,还妄想跟我们平起平坐。”一个海龙冷笑着,用脚狠狠踹向云霁的侧腹。 云霁闷哼一声,蜷缩成一团,却连痛呼都不敢大声。他怕再惹怒他们,会换来更残忍的对待。 他努力地想要护住自己残破的尾巴,可那些人根本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有人拽住他的龙角往后拉,让他不得不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咽喉;另几个则围着他的尾巴,继续用锋利的珊瑚一下一下地刮着那原本光滑美丽的鳞片。 “看啊,这小东西在发抖!” “真是没用,我们随便说两句他就哭了。” “哭也没用,谁让他是个孤儿,连个昭麟师都没有。” 他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根本无力反抗。 生来就没有父母,是族群中最低贱的存在之。没有强大的血脉,没有显赫的出身,更没有一位愿意收他为徒的昭麟师。 漂亮的一条龙尾现在被弄得伤痕累累。 尾巴还有一个正涓涓流血的恐怖伤口。 刚刚几个人抓住云霁生生给他尾巴上的一处的龙鳞拔下来了。 只是因为那片在众多鳞片中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鳞片太过好看。 海龙可以在岸上和海底两处生活。 在岸上就是正常的人身,在海底半人形态的龙从腹部以下的位置就变成了类似鲛人的尾巴,只不过要长一点,且尾尖是细的,周围缠着丝巾一样半透明的鳍,头上会长出龙角。 现在的小龙,尾巴和鳞片都是颜色浅淡且柔软的。 可那片被拔下来的龙鳞是所有龙族里最坚硬,最珍贵的。 对于每一条龙,尤其是云霁来说意义非凡。 云霁推开人就想去找那片不知道被丢在什么地方的龙鳞。 “我让你走了吗?” “连昭麟师都没有,是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废物,他怎么反抗?” “我的昭麟师是若木山的师尊,我以后也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龙。” “若木山是仙界终神洲的仙山,你一辈也进不去仙界。” “渡岚山那位祖师爷一脉最后的顶级昭麟师根本就不收徒,这样以来若木山就是顶级的了。” “你不听话,信不信我叫我师尊来收拾你。” “也就是那位天师不收徒,否则以我的天赋肯定是渡岚山的徒弟。” 昭麟师是唯一能传授龙族所有法术灵力的,龙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完全取决于他的昭麟师有多高的水平。他能为龙族带来力量和地位。 云霁叹了口气,他的确谁都打不过。 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然后偷偷抹眼泪。 “他的尾巴真好看……” “长得好看又有何用,还不是要被送去给低贱的鲛人当侍妾。” “听闻人族的仙使大人正在寻一条蓝色鳞片的龙。” “又不可能是这个废物,但这个废物怎么配有蓝色的鳞片?” 一个没有父母,没有昭麟师只能任人欺负的龙凭什么拥有这么好看的尾巴? 他们上来按住云霁就要将他所有的鳞片都生刮下来。 云霁拼命反抗也挣脱不开。 “别玩了。”一阵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被人叫停以后这些恶劣的龙才停手,过来的人不由分说上来绑住了云霁。 云霁下意识的挣扎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放开我!” 被一众人押进海底宫殿,并且浑身挂满了珠宝首饰。 所有围观的龙族看到他这幅样子都露出了贪婪的神色,就连高高在上的海龙王也不例外。 云霁是所有龙族中长相最貌美的。 淡蓝色的瞳孔,银白色的长发,带来雌雄莫辨的美感。 珍珠宝石串的流苏绕过胸膛坠在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的腹部,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肤被磨得发红。 此时被押着垂下了头,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乖顺,服从,摄人心魄。 海龙王一步步走下王座,视线却没有从云霁身上挪开过。 “给鲛人当侍妾是我们能为你谋划的最好的出路了。” “没有昭麟师的龙一辈子也学不会任何法术,只能是一个废人。” “孩子……” 海龙王说着,手就摸上了云霁的肩,云霁颤抖着躲开。龙王的眉毛立刻拧起来。 “给我绑了!” 周围人戏谑的看着这一幕。 一条龙在龙族的地位是他的昭麟师给的。 拥有顶级昭麟师的龙地位在龙族也是万人之上。 而龙族生性高傲但慕强,渡岚山的那位被称作天师,是一个无论人妖精怪谁都不敢惹的存在。 要是有龙能拜在他的门下,那这条龙也会是世上最强的龙。 但这最后一位天师无论送过去多少龙,无论天赋多高他都一概不收,甚至连面都不漏。强行送进去最终只会落得死无全尸的地步,据说他厌恶龙族,所以现在的龙族连想都不敢想。 而像云霁这样没有昭麟师的就只能任人欺负。 鲛人生性□□,并且爱好长得好看的龙族,每次云霁从西海路过碰到一两个鲛人,那毫不掩饰**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要是真到了西海鲛人族,那他真的死定了。 “我不要去!” 云霁用尾巴甩开抓住他的人,然后将身上磨着他的挂饰一股脑全丢了出去。 随后扑腾着尾巴往外游。 然而几个时辰后云霁再次认命。 他真的是个废物。 尽力反抗最终还是被五花大绑的送到鲛人的床上。 红色的帷幔漂浮,红帘后的人被五花大绑,眼角发红,银色的长发缠在身上,带来让人想要凌虐的美感。 云霁用嘴撕了半天才把捆在手上的布条撕开。 “让我见识见识传闻中最貌美的龙长什么模样。” “也幸亏这个小美人没有昭麟师,否则哪轮的着我们。” “等我玩完了让你们都玩玩。” 伴着阵阵恶劣的哄笑声,一众人一层一层拉开了帘子。 第一个进来的人恰好碰见云霁蜷着一条尾巴拆尾巴上缠着的锁链。 他抬眼的那一刻,进来的鲛人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从头皮到尾尖都在发麻。 小美人跪在地上,冰蓝色的眼睛蓄着泪,眼角通红,身上零零散散的缠着锁链。 皮肤白的几乎轻轻一按就是一个红印,嘴唇紧抿,看起来软的不可思议。 这是要爽死。 鲛人一刻都不能再忍的握住云霁一只手腕将人带到了床上。 尾巴上缠着的锁链带着身上坠着的流苏叮当作响。 “放开我!” 压上来的鲛人手顺着腰摸到了小腹 ,在小腹与尾巴衔接的地方着急的摸索。 随后另一只手去撩开自己尾巴上的鳍。 “宝贝儿……让我看看。” 鲛人的手掌烫的不可思议,不一会儿就将尾巴磨得发红。 突然,一双龙爪扑上来疯狂的挠。 “啊啊啊啊!!” “走开走开!” 疯狂往外游,尾巴将桌子掀翻,抓起东西就砸,很快就吸引了各处士兵的注意。 远处鲛人族的宫殿里殿主正在待客。 远道而来的贵客手上正端着一盏茶,眼底晦涩不明。 殿主跪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关注着他的神色。 这次来的可是人族仙门的大人物。 万不可怠慢。 安静的出奇的宫殿里猛然传进来杂乱的争吵声。 贵客微微蹙眉。 殿主立刻慌张的点头哈腰。 恰在此时闯进来了一个士兵。 “殿下,那个送来的龙族跑了。” “什么?!” 殿主立刻换上一副歉意的微笑对贵客道:“万分抱歉,族人这里出了一点事,大人不必理会。” 而那位客人眉头挑了挑,眉眼弯弯的看着殿主,看的人心底发寒。 “嗯?龙族怎会出现在这。” 殿主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吞吞吐吐道:“是……族人找的侍妾。” 贵客一听忽然开始没有理由的笑,笑的殿主一身冷汗。 “天道命我来此,我开始还不知是为何,但现在看来……” …… 云霁已经筋疲力尽了,他看着身后的追兵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 被捉到了又是一顿毒打,每次都这样…… 的确很难过。 然而就在他绕过一处暗礁,手臂忽然被猛的一拉,嘴被人死死捂上。 就这样被拽进了岩缝里。 云霁眼角通红,就这样眨巴着眼睛一边看着眼前的人一边掉眼泪。 那人沉默的盯了一会儿。 “……你能别哭了吗?” “呜呜呜……” “你不哭我就松手。” 云霁拼命点头,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身体紧紧贴着,云霁身上天然带有冰川海洋的清冽香气。 直到追兵的脚步声走远那人才松开手。 云霁被松开以后冰蓝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对面的人。“谢谢你。” “……不客气。” “你叫什么名字?”云霁歪着头问道,看起来很好奇的样子,让他想到了没开智的鹿。 那人有些无奈,“来人没分清是好是坏就问人家名字?” “你是好人。” “……我叫玄竹。” “我叫云霁。” 玄竹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不是都说龙族阴狠狡诈,善于算计吗?这条怎么看着…… 这么傻呢? 玄竹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想不想离开海底?” 云霁立刻认真的点头,“我想。” “那我带你离开。” 云霁毫不犹豫:“好。” 玄竹心道这真是条傻龙啊,这么容易就答应也不怕把他卖了。“但我有个条件,我送你去修行,你要修炼成神。” 云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现在只能算是一个幼年龙,又没有昭麟师教知识面极其有限,“啊?成神?我要怎么做?” “时机到了你自会明白。” 云霁听的云里雾里。 玄竹带他乘上了云舟,云霁好奇的跟着,一脚踏上去,有些轻微的摇晃。 那云舟并非凡间木质舟船,而是通体由不知名的灵木混合星辰秘银锻造而成,流线型的船身闪烁着温润的灵光。 一层肉眼可见的透明灵光护罩如同倒扣的玉碗,将整个舟身笼罩其中,隔绝了高空的罡风与寒气,只留下宜人的清风拂面。 云霁认真的看着天上的景象,生怕遗漏了一丝,穿过云层便到了大罗山的地界,这仙界悬于九天之上,云海翻涌如银涛雪浪,托起无数玉宇琼楼。 七十二重宫阙依山势而建,汉白玉阶旁生着绛珠仙草,仙鹤衔丹书,桃树吐纳霞光,花瓣飘落时会在空中凝成片刻的篆文符咒。犹如进了人间仙境,灵光氤氲,光华流转,那座立于大洲中央的山群,是整片大洲的中心 终年缭绕着凝如实质的天地灵气,这灵气氤氲蒸腾,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流岚,散发出皎洁清辉,将整座仙山衬得似真似幻,遥不可及。 山体并非凡石,而是历经万载灵气冲刷的灵玉仙岩,温润剔透,内里仿佛有光晕流转。无数条灵脉如同大地的经络,深植于山体之中,无声地搏动,吞吐着日月精华。 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于此,循环不息,永恒如斯。 渡岚山。 主峰一座,侧峰外峰百余座。 即便大罗洲群英荟萃,遍地天才,那也是众人遥不可及的仙山。 而玄竹便带着他到了这里。 云霁一离开海,身体就会自动幻化出人形,衣服是白色里衣加淡蓝色外袍,脖子上用红线挂着一个发光的蓝色鳞片。 玄竹盯着那片龙鳞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云霁低声道:“这是我的鳞片,长不回来了。” 这可怜相的。 玄竹心知这鳞片的不寻常,也不再问了,“这座峰的主人事多,到了半山腰便不能使用法术,只能走上去喽。” 云霁是老老实实的爬山,玄竹则是懒洋洋的爬会儿歇会儿,时不时还看看风景。 玄竹停下来,云霁就乖乖的在旁边等,玄竹走他才走。 就这样到达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玄竹:“我先跟你说,你要认的这位师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从不收徒,人也死犟,他要是不要你我可就把你扔回海里了。” 云霁猛的一抬头,眼神还是愣愣的,但是盛满了拒绝。 “如果我能让师尊认下我,是不是就不用回去了。” 玄竹:“是这样。” 小孩就是傻,他要是知道自己要认的师尊是个什么玩意恐怕下一秒就要卷铺盖逃回海底了。 看着小孩这个又单纯又乖顺的样子,玄竹忽然有点心虚。 这小孩够可怜了,他这么做是不是不太道德? 第2章 龙善伪装 渡岚峰顶,云海翻涌如潮。建筑群依山势而建,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青玉光泽,宛如天上宫阙坠入凡尘。 九转登天阶自山脚蜿蜒而上,石阶两侧立着三十六尊青玉麒麟雕像,兽瞳中镶嵌的灵石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台阶尽头,一座高约十丈的山门巍然矗立,隐隐有剑气流转。 玄竹大声叹道:“够气派的。” “你说他就一个人住这么大门派也不收一个半个徒。” “不收徒也罢了,还弄这么多侍卫。” 穿过山门,迎面是九根通体碧绿的青玉华表,华表之间灵气流转,形成一道透明的结界,将外界的浊气隔绝在外。 主殿坐落于最高处的平台上,东侧星象台呈八角形,地面镶嵌着周天星斗图。台中央立着一尊青铜浑天仪,表面刻满符咒,随着天象变化自行转动。 云霁刚刚一脚踏进结界,玄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同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无数飞剑朝着云霁齐齐刺来,云霁一无所知的抬头。 噗呲! 剑端一齐插入胸膛,雪白衣襟瞬间被鲜血染红,几把剑直直将他钉进岩壁。 疼……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云霁的五脏六腑,汗珠一颗一颗滚落,疼的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云霁迷茫的看向玄竹。 这是怎么回事? 玄竹:“……啊。” “他还是这么反感龙族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多担待。” 玄竹摆了摆手,插在石壁上的剑被拔了出来,云霁控制不住跪在了地上。 他虚弱的垂着头,思想混沌,龙族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这样的伤还不至于死。 就是疼。 云霁声音很轻,“我没事……” 他眼眸垂着,站起来的力气还没恢复忽感下颌一疼!被一只苍白的大手狠狠钳住,被迫抬头。 金纹玄衣,身姿昕长,负手而立,那张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男人生得极白,肤色近乎冷玉,衬得眉眼深浓。眉峰如刃,一双狭长的凤眼半掩在阴影里,眼尾微微上挑,有种不近人情的阴翳。 这双仿佛含着深渊的眼睛正打量着云霁。那目光不是直接的,而是迂回的,黏腻的,像某种冷血动物缓慢的爬行,带着掂量和审视的意味。 “你是龙族?” 他捏着云霁的下颌不松手,神色阴沉,眉宇间的怒意更甚,五指越收越紧,疼的云霁快掉眼泪了。 微卷的漆黑长发随着倾身的动作滑到身前。 男人带来的压迫气息让云霁恐惧的浑身发抖。 好可怕。 “我……” “说话。” 宽阔的手掌缓缓下移,白皙细瘦的脖颈他一只手就能握住,手缓缓收紧,脉搏在手掌下跳动。 云霁:“唔······” 男人眯眼看着云霁脖颈上浮现的红痕,这才仅仅是掐······ 呼吸愈发困难,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云霁身上,他更害怕了,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玄竹。 玄竹:“诶诶,行了,你别给人掐死了。” 男人松开手,转而看向玄竹,漆黑的眸底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怒色。 “谁让你带龙族来的?” 玄竹:“你一个昭麟师,不是还没龙嘛,我给你带一个漂亮龙。” “滚回去。” 玄竹:“先别急着赶人家,先看看,你吓着人家孩子了。” 男人松手的瞬间,云霁拖着正在流血的身体飞速跑到了玄竹身后。 一双水蓝色的眼睛从玄竹身后探出来,一脸恐惧的看着自己。 眼眶发红,眼角有泪痕,因为出血过多显得更加苍白虚弱,而白皙的脖颈已经明显能看见一道红痕。 男人看着他这幅样子眉头微挑。 怕我? 玄竹转头声音极轻的对云霁道:“这是应无赦,你未来的……师尊。” 应无赦听着玄竹这个哄着的语气眉头皱的死紧。 “他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至于这么跟他说话。” 玄竹:“小孩胆子小。” 云霁此时从玄竹身后微微探出身子,声音比海水还要清澈。 “师尊。” 别说应无赦了,就连玄竹听见这软乎乎的一声师尊都想收他为徒了。 应无赦:“呵。” 他迈着长腿一步一步走向云霁,看着云霁在不断往后缩。 “龙族生性阴险狡诈,狠毒善算计,更善伪装。” 应无赦盯了一会儿云霁,转而看向玄竹。 应无赦:“你知道这昭麟祖师一脉为什么到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么?” 玄竹心底一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这……倒还真是没听说过。” 龙族想要习得法术,唯一途径只有昭麟师,而昭麟师也需要龙族度过天劫,这两族天生相依。 而昭麟师世上有很多门派,这祖师一脉无疑是最强最正统的,可到现在为止这一脉也就只剩了应无赦这一个人。 应无赦:“因为昭麟师都傻,傻到全心全意的相信龙族。” 应无赦说到这里就像说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这些蠢货为了龙族去死难道不是活该吗。” 玄竹沉默了一阵,随后叹了口气。“难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收徒?那你的天劫怎么过?” 应无赦:“不用你管。” 云霁急了,他不能回去,好不容易才出来,绝对不能再回到海里,不管师尊是个什么样的师尊都无所谓,就算是魔头也无所谓。 他壮着胆子从玄竹身后跑出来,将自己脖子上的鳞片摘下。 在玄竹震惊的目光中将鳞片挂在了应无赦脖子上。 “请……请师尊收我为徒。” 应无赦后知后觉的看着出现在自己脖子上的,散发着光芒的鳞片。 眸色暗了暗。 在场的两位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族最重要的一枚鳞片,送给谁,就是认谁为主。 从此以后只要敢伤害鳞片的主人,自身则会受千百倍的伤害。龙族生性高傲,多数这枚鳞片一辈子不会拔出来。 应无赦:“呵……好啊。” 应无赦此时才开始正眼看这条龙。 他白的几乎透明,睫毛浓密纤长,微抿的唇色浅淡,一头银白色长发搭在肩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恍惚,偶尔蹙眉,眼尾下垂,流露出一种无意识的哀怜。 生的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云霁:“师尊,我很听话的,绝对不会伤害您。” 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还说什么不会伤害别人。 对于龙这个阴险狡诈的种族,他绝对不会心软。 应无赦视线往下。 骨架纤细,脖颈线条如白玉雕琢,腕骨突出,垂下的手指修长苍白,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更显伶仃单薄。 整个人仿佛一只被折断的白梅,看似美而凋零,但谁知道触碰的时候会不会被冻伤指尖。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应无赦居高临下的看着云霁,步步逼近,云霁步步后退。 应无赦俯身注视着云霁,声音冷如冰霜,“你想来,爬上来吧。” 他大手一挥,伴着一阵风直接将云霁甩飞了出去。 云霁只觉心脏骤停,天旋地转后,只听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整个后背生生砸到了白玉石阶上。 石阶又冷又硬。 他整个脊椎都断了。 剧痛让他根本没有办法爬起来,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山门。 好疼啊。 等一会儿吧。 他从小自愈能力就很强,无论受多重的伤都死不了,而且能很快自愈。 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吧。 云霁仰头看天,缓缓疏了口气。 在第二十一次被甩飞下来脊柱断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条长阶他爬了二十一次,明显能看到一条向上的血迹。 弄脏了师尊是不是也会生气。 这个师尊看起来是真不喜欢他,可他一个没有昭麟师的龙如果不回海底,也没办法久留在陆地。 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都像粉碎拆解过了一样疼,雪白衣袍此时也已血迹斑斑,尤其是后背。 他转过身,背上的衣袍已经破烂不堪,深红的血液将层层衣袍紧紧黏在了背上。 他继续一瘸一拐的朝山上走。 当他几乎是爬着到了山门的时候,应无赦正倚坐在殿前的石阶上,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在黑夜中散发着寒光。 云霁瞳孔皱缩! 龙族夜视能力极强,他看见应无赦身后的黑暗中有一闪而过的剑芒。 应无赦······应无赦要死了? 人被捅一刀可能就死了,但他是龙 他没关系的。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云霁已经痛的麻木了,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有胸膛的冰凉。 插在胸膛里的剑被毫不留情的拔出,云霁一时失去支撑的跪了下去。 身后那人拿着剑走到应无赦面前鞠躬道:“主上,您没事吧。” 应无赦侧过头玩味的垂眸看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云霁。 他手里揉捏着脖子上挂着的鳞片。“没想到鳞片还有这等功效。” 竟然能强行让龙过来挡刀,难怪天底下人人都想得到。 有意思。 云霁喘着气,头脑越来越昏沉,身上流的血已经止不住了。 此时玄竹从旁边走过来,他看着云霁的情况轻叹了一声,面色不太好。“你这么做过了吧。” 应无赦无所谓的伸了伸腿。“我做什么了?我不过是让侍卫捅我一刀,谁知道他会过来挡呢?” 应无赦冷漠的看着云霁,“我看他也不知道吧······他要是也知道鳞片有这作用,也不会给我。” 应无赦起身走到云霁面前,将一指划破,猩红的血顺着指尖凝聚成血珠,他将血珠顺着云霁额间一点,猩红血光在额上闪烁了一瞬又复归平静。 从此昭麟师与龙的修为功法几乎等同于共享。 “行,这鳞片我收了,人我也收了。” 直到云霁意识彻底昏沉倒在地上,应无赦命人把他带走了。 在云霁被人架着离开的最后一刻,应无赦不知道是在对云霁、玄竹,还是在对自己说。 “龙族,善伪装。” 玄竹看了遍体鳞伤的云霁最后一眼。 这才刚到渡岚山不过四个时辰就已经伤成了这样。 不知道成了他的徒弟以后,到底是福······还是祸。 第3章 逆来顺受 云霁意识回笼的时候,还没睁开眼便已觉浑身疼痛,四肢百骸仿佛被拆散重组,浑身关节都是细细密密的疼。 窗缝外透过的晨光洒在眼睛上,他微微睁开眼。 衣裳已焕然一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屏风外的桌案上,香炉飘出袅袅青烟。 窗外是竹林,这里一片静谧。 他坐起来摇了摇头,让自己快速清醒。这里是渡岚山,师尊留下他了?立刻爬起来将银发用丝带束起,迅速跑了出去。 …… 应无赦在主殿,手里把玩着那枚淡蓝色的鳞片若有所思。 既然这枚鳞片可以控制云霁,那么当天劫到来的时候,不论云霁愿不愿意他都会挡。 倘若他能够习得所有法术,说不定到时候真的能把天劫挡下来。 可在这之前,他得先弄清这个人千方百计的来渡岚山究竟有什么目的。 龙族需要昭麟师没错,可天底下昭麟师那么多,为何偏偏找上他这个恶名在外的杀神魔头? 难道是……九天宗。 应无赦眸色一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一定会想从我这里拿到的东西…… “来人。” 话音刚落,主殿立即进来了一个黑衣蒙面的侍卫。 “主上。” “让他去药池。” …… 云霁赤脚走到药池边,烟雾氤氲着细瘦苍白的脚腕,将关节染的发粉。 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脱下了外袍,衣袍落在脚边,赤脚踩在池边的石阶上。那一刻,他的脚腕接触到池水的瞬间,一股暖流立刻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银白的长发在背后舒展开。云霁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水温恰到好处,既不冷也不热,完美地包裹着他的身体。 “嗯...” 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 少年皮肤光洁,羊脂玉般完美无瑕,又因为常年在水里游,腰细瘦的不可思议,腹部还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身体进入到水里的那一刻,只觉浑身经脉都在愈合,舒展。 他第一次感觉在水里这么舒服。 云霁舒服的闭上眼,水汽在眼前氤氲。 “渡岚山上的药池可修复全身经脉,并渡上灵气。” “无数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圣地,但这福地天底下也只有我一个人进过。” 云霁猛然睁开眼,浑身瞬间紧绷了起来。 “怎么样,师尊对你好么?” 云霁没敢回头,认认真真的答话。 “好……谢谢师尊。” 忽然听见一阵水声,身下的水泛起涟漪,周身的水汽渐渐被驱散,身后有人在不断靠近。 “那就好好修炼,可别辜负了我。” 声音近的像是响在了耳边。 云霁瑟缩了一下。 忽感肩膀一紧,一双手毫无征兆的搭了上来,用着不容拒绝的力气将他扳了过去。 应无赦在看到云霁的那一刻眯了眯眼。 清亮的双眸含着水光,唇瓣柔软,脖颈纤长,此时不似昨日那般苍白,反而在泉水的笼罩下,水光潋滟,白的发粉。 尤其是那双眼睛,透过眼睛看不出半分歪心思,只觉得单纯的要命。 目光在裸露的脖颈和锁骨上游移。 云霁看着应无赦的眸色看不出情绪,他隐隐有些不安,于是试探的叫了一声。 “师尊?” 或许是云霁这声师尊所带的恐惧太过明显。 应无赦的手越过云霁的脖颈伸到他的背后,五指插入发间,帮他把黏在脖颈间的长发理顺过去。 竟带着安抚的意味。 “我是你师尊,你不需要怕我。” “既然你的经脉都已经修补好了,那就上去。” 虽然云霁穿衣服的时候感觉很不自在,但师尊的目光的的确确没有半分从他身上离开的意思。 他只能背过身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在海里游的时候也是不穿上衣的。 应无赦无意识的勾起了唇角。 身上没有九天宗的印文。 很好。 随后带着他先去了藏书阁。 云霁乖乖的在身后跟着。 应无赦冷声道:“明日我会叫人昭告天下,我要收徒。” 云霁呆呆的抬头:“嗯?” 应无赦饶有兴致的注意着他的神色,眉头微挑,“怎么,不高兴?既然我已经收了你这个徒弟,不能再多收几个?” “没有不高兴。” “师尊这么厉害可以有很多徒弟,那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吗?”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乖徒。 云霁知道,一个龙只能有一个昭麟师,一个昭麟师也只能有一条龙,但这不代表师尊不可以收别的人类徒弟。 只要师尊肯认他就够了。 应无赦:“你倒是真的很听话啊……” 云霁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感觉师尊像海水一样阴晴不定,琢磨摸不透。 应无赦:“后日会在山上举行试炼,不用你帮什么忙,你只需要乖乖听我的话,明白么?” “好。” 云霁刚迈进藏书阁一步,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因为海底大多时候是静谧的,所以云霁对于声音很敏感,像这样突如其来的声音就能将他吓一跳。 室内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 眼前的藏书阁很大,大到云霁只是看着上面书本的数量就眼晕。 应无赦走到一处暗室,伸手扭了一下桌案上的烛台。他动作轻缓,时不时眼神示意云霁。 像是在教他。 最后在层层关卡中,应无赦取出了一本古书。 “你想学什么自己看,自己学。” 应无赦随手拿出来的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书。 古书沉甸甸的压在手上。 谕世录。 通晓古今的神书,天底下人人垂涎三尺,梦寐以求。 云霁迷茫的抱着书,在应无赦转身之前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口。 应无赦:“?” 云霁眨巴着一双单纯清澈的眼睛。 “师尊,我看不懂。” 应无赦:“……” 忘了这条龙不识字。 应无赦将云霁拉近,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拇指点上了他光洁的额头。 昭麟师可以帮龙开灵窍,在一瞬之间了解所有的东西。 也只有他的昭麟师能。 云霁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脑子清明了不少。 “谢谢师尊。” “在学习什么法术之前,先看书吧。” 云霁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好。” 应无赦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是第一次上岸?” 云霁:“是。” 应无赦:“父母呢?” 云霁:“没有父母。” 应无赦:“和玄竹是什么关系?” 云霁:“他帮了我。” 应无赦脑中不免浮现昨日云霁躲在他身后的样子,“所以你当他是好人。” 云霁:“他人很好的。” 应无赦眼底掠过一道暗光,眼中翻滚着云霁看不懂的情绪。 又生气了吗?他又说错话了? 应无赦带着压迫的气息,一步步向他靠近,他身形高大,轻而易举就能将云霁笼罩在内。 云霁条件反射的后退。 应无赦看着他这幅样子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我才是你的师尊,你为何不怕他却怕我?” 应无赦一把攥住了云霁的手腕。 云霁急着解释:“师尊我没有。” 他能明显感觉到师尊语气的不悦。 应无赦扯着云霁将他带到了藏书阁的正中央,这里有一片偌大的软垫和桌案,软垫上铺着一层兽毛毯。 应无赦冲他抬了抬下颚,“跪着。” “?” 他困惑地看着师尊,不明白这个指令的含义,但他还是照做了。 跪坐下去的时候,宽大的衣袍散在毯子上,脚腕不免露了出来。应无赦的目光突然落在他露出的脚腕上。 云霁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脚踝,然后用力拉开。 “师尊?”云霁失去支撑后仰在垫子上,他被吓了一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应无赦没说话,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按开了一个隐蔽的开关。只听哗啦一阵沉重的金属声, 云霁惊讶地看到,一根粗极长的锁链出现在地上。 锁链的每一环都有他手臂粗细,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应无赦注视着那条锁链,随后轻而易举的将锁链扣在了云霁的脚腕上。 云霁从始至终都是逆来顺受,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即使这是明晃晃的囚禁。 但他一条刚上岸的龙,大概率不明白什么是囚禁。 应无赦看着云霁迷茫的目光,手伸到他的头上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 “这条锁链足够长,可以让你在藏书阁的任何地方行走,但也仅限于这里。” “我会让人守着这里,也会有人定时送饭,乖乖待着不要乱跑,好么?” 云霁点点头,师尊这是在考验他的耐力,他一定要抓紧把这里的书看完。 看完就可以跟师尊学习法术。 绝对不能让师尊失望。 应无赦离开藏书阁的最后一刻,云霁还爬在桌案上发奋苦读。 尽管脚腕上还束缚着一条长长的锁链。 应无赦踏出门,偏过头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眸光汹涌,嘴角愉悦的勾起。 云霁不知道自己的顺从乖顺正在无声助长某人可怕到无法控制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门重重的关上,门外两个侍从走过来对着应无赦毕恭毕敬的鞠躬。 “主上。” “再去取几张兽毛毯,某人看起来身躯娇贵的不行。” “是。” “还有,选拔试炼结束前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违者直接杀了。” 第4章 弟子选拔 试炼选拔如期而至。 一听传闻中的昭麟天师要收徒,哪怕像是临时兴起一般,仅仅提前一天通知,依旧有无数来自五湖四海出身各异的豪杰争相涌向大罗洲,渡岚山。 整个仙界的中心。 “没想到天师大人竟然真的收徒了!” “能赶上这次选拔真是万幸。” “要是真能选上我,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毕竟那可是一人灭宗门,以一敌万,年纪轻轻就威震修真界,各大宗门各大派唯一一个谁都不敢惹,连宗主见了都要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人物。 他要是开宗立派,能和第一宗门九天宗拼上一拼也说不定。 “天师同时也是昭麟师,他还没有龙吧。” “怎么可能有啊,天师大人厌龙你不知道吗?敢到他眼皮子底下的龙哪一个死的不惨?那死法我光是想想都害怕。” “龙族再想都不敢招惹他。” “但他毕竟是昭麟祖师一脉的人物,龙族梦寐以求的,你说这次会不会有龙族混进来?” “那真是不想活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谁要是能得天师青睐,成了天师的徒弟,谁就真的一举站在了万人之上。 前途无量。 从山脚下开始经过层层试炼,最终进了山门的将会在问道台进行比武。 介时天师会亲自莅临选拔,收徒。 就算没能真正成为他的徒弟,能见传闻中的天师一面也值了。 问道台下人头攒动。 黑衣侍卫将计分牌挂在问道台上方。 众人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人群中一位少年白衣翩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刘义兄,我看排名上轮到我们还有一段时间呢,不如我们先去逛逛?” “就算没能成为渡岚山的徒弟也算不白来。” 那位刘义兄笑了笑。 “好啊。” 两人脱离了热闹的人群,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 “渡岚山真大啊,而且这福地平时可来不了。” “是啊。” 两人越走越远直至走到一处宏伟的塔式建筑前。 “藏书阁……”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把守?” 刘义眸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王广兄弟,听闻这渡岚山上的藏书阁有着世间罕见的稀世珍本,和各大宗门都失传的典籍,我想进去看看。” 王广露出迟疑的神色。“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外徒选拔才是正事,而且这里明显不是我们能随便进的地方。” “可机会就只有这一次,王兄想好了。” “这样吧,王兄你帮我一次,出了事责任我一个人担。” 王广有些犹豫,他们二人是在上山途中才结识的,在上山的关卡结界中刘义没少帮他,现在这点小事王广也不好意思推辞。 “行吧……” 藏书阁是八角塔式建筑,大门有重兵把守,要想进去也只能从高层的窗户。 远处忽然有人大喊。 “快来人啊!!有人要擅闯藏书阁!!” 一嗓子喊下来,大门所有的守卫立即警惕起来,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却见王广指着上方被打开的窗户,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大哥……我刚刚离得远看错了,大概是什么飞禽鸟兽。” 众侍卫皱了皱眉,相互你看我我看你,显然这话并不足矣打消众人的警惕。 他们快速回到的正门,将门砰的一声打开。 在藏书阁正中央的桌上垂头看书的云霁被吓了一跳,从书中疑惑的抬起头来。“怎么了?” 进来的侍卫朝着他鞠了一躬。 “请问仙师是否见过有人进来?” 云霁:“没有啊,你们见到有什么人了吗?” “没有,抱歉打扰了。”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藏书阁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房梁上辛苦架着的人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还没急着下去,而是打量着藏书阁这位不曾见过的少年。 天师不是一直是一个人吗?为什么藏书阁里还会有人? 难道外面的重兵就是为了看着他的。 他仔细看着下面的人,彻底勾起了他的兴趣。 少年端坐桌前,垂着头认真阅读书卷,昏黄的烛光为他周身渡上了一层温润的暖光。整个人光是背影就散发着不容亵渎的淡淡神性。 他微微侧过脸的时候,那张脸…… 扑通!! 刘义狠狠摔了下去,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头脑还没恢复清明的时候,耳边就听到一阵哗啦哗啦的……锁链声? “你是什么人?” 温和带着防备的声音唤醒了刘义。 云霁看着来人警惕的后退,手中还紧紧攥着本书卷。 他看着人摔在地上,开始不由自主的担忧起来。 “你……没事吧?” 刘义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人,蓝袍白衣,身长玉立,那容貌就连女子见了都会都嫉妒。 难怪那位天师大人要将他囚禁在此。 长了一张任谁见了都想占有的脸。 刘义爬起来,眼底闪烁着凶光,不断靠近云霁。 “你是被天师囚禁在这的吗?” 云霁眼底浮现出疑惑,“囚禁……是什么意思?” 龙族的所有知识体系都是跟昭麟师学的,所以在遇见昭麟师之前就是一张白纸。 师尊让他读书,而他还没读到这个部分。 刘义定在原地,看着云霁这幅毫不知情的单纯模样,他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但是此刻还有更为重要的事。 刘义:“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他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很快就注意到了远处敞开的暗室。 云霁:“我前日才来的。” 云霁此时想起来今天是弟子选拔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吗?他难道是师尊新收的徒弟。 看来也是被送来看书的吧。 这个徒弟是新收的,而自己比他先来,那么自己应该是师兄。 对,没错。 他应该负起师兄的责任。 云霁:“你可以坐在我旁边看书。” 刘义显然愣了一下,这个人看起来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对自己都没有什么警惕,好像知道的不多。 随后顺着话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一本古书呢?一本名为谕世录的书。” 刘义边说着边往早就注意到的暗室走去。 云霁:“你说的那本的确在那边。” 刘义听到这话顿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翻涌,血脉偾张。 上古神书,可知晓未来窥探天机,已经销声匿迹了千年,早年仙门百家争的头破血流…… 真的被自己找到了?! 一听说天师要选拔弟子,九天宗千方百计将他送进来,没想到这么容易。 但当他走进去的时候,眼见着层层关卡都已经被打开,但本应放在最中央的书…… 云霁跟着他走了过来,从后面探出头,道:“但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见了! 刘义凝固在原地。 他来晚了?还是已经被人先一步拿走了?他早该知道这谕世录天底下人人觊觎,定有不少人趁着这次选拔浑水摸鱼!但还有谁能潜入这里?! 刘义从大起大落中缓过来,已经极其不耐烦了:“那到底在哪?!” “很想要那本书吗?"云霁歪着头问道,声音清脆如山间清泉。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突然变得如此激动。 刘义看着他,忽然冷静下来,那本书不可能凭空消失,在此之前也不会有人来过,唯一的可能就是... “把书交出来。”刘义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他一步跨上前,距离云霁只有咫尺之遥。 云霁被吓的后退了一步,他此时意识到这个人不对劲,就算他什么都不懂也知道这本书放在层层关卡之后,对师尊来说一定很重要。 “我不知道在哪!” 云霁转身就跑,但是脚上的锁链拖慢了他的行动。 “来人啊!!” 刘义快他一步先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外面重兵把守,千万不能让他把人叫过来。 刘义抓着人在他脖颈处点了几下,精准地封住了他的哑穴和几处大穴。云霁的身体顿时软了下来。 “嘘...别叫。”刘义的声音温柔,与方才判若两人,“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把书给我,我还可以救你出去。” “我告诉你,我是九天宗的人,修真界第一宗门,这本书只有放在九天宗才不会引起骚乱。” “我知道你是被那个人囚禁在这的,你不要受他蒙骗,把书给我,我可以带你回九天宗,宗门长老都会为你做主。” 云霁眨了眨眼,九天宗他知道,书上说九天宗前年来以守护修真界的稳定和平为己任,救死扶伤斩妖除魔,是第一宗门。 他们是好人。 可这本书是师尊的东西。 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刘义心底估摸着时间不多了,他心一横一剑劈断了云霁脚上绑着的锁链。 只有他知道书的下落,可能也只有他看过这本书,要是把他留在这里自己来过的事必然暴露。 只能先将人带走。 云霁现在话也说不出来,身体也软的动不了,只能被刘义架着走。 …… 问道台的正前方是一座高台,百级石阶的平台上有层层围幔。 众人只能看见至高座位上的一个漆黑身影。 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师。 帷幔风飘起,应无赦一手支着头无趣的眯眼依靠在太师椅上。 弟子选拔的确挺无趣的。 看着这么久也没什么能让他提得起兴趣。 要不是为了一年后的宗门围猎,他才懒得收什么徒弟。 旁边侍卫端着茶过来。 应无赦抬眼喝了一口,随后端着茶盏看了一阵。 “这茶不错。” 侍卫:“这是云仙师沏的,托我送过来。” 应无赦眼底才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被关起来的还有心思干这些事。” “不好好修炼。” 他的确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乖巧,顺从,温和如水…… 什么九天宗四大家,什么天劫预言,在他眼里屁都不是,还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 实际上他恨的是背叛,尤其是龙和昭麟师之间这种羁绊深重的关系。 如果云霁真的能像表面上那样始终乖乖听话,就算是条龙,一直留在身边,而自己做一个好师尊也未尝不可。 可他若敢表现出一点背叛的心思…… 应无赦眼睛危险的眯起。 台下吵闹声越来越重,应无赦皱眉看过去。 旁边的侍卫答道:“下场的比试有人缺席。” 第5章 斩枷成舟 “怎么还没人上啊,这是自动放弃了吧?” “这怎么算?这就算对方胜了?” “真是走运。” 计分使仅仅只等了一刻就将名牌摘了下来,宣布了比赛结果。 应无赦皱了皱眉。 此时一名侍卫上前道:“主上,下面的人传信,不久前藏书阁有异动。” 应无赦脸色没变,手上的茶盏被瞬间捏碎。 他早知道这次选拔会有九天宗的人混进来,想方设法拿到谕世录。 应无赦这个人很矛盾,既想试探得知云霁的真实目的,占有欲作祟又不想让他和别人别宗有牵扯。 明知若他是九天宗的人今日必定会有人来跟他接头。 放任不管就能得到答案。 可他又特地将云霁锁在了藏书阁,派重兵把守。 不管他云霁是九天宗派来的还是什么地方派来的,已经成了他的龙就是他的。 所以他此刻才会这么的愤怒。 他若敢走…… “封锁山门。” 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他来到藏书阁,如他所料,里面空无一人。 “主上,谕世录没了。” 应无赦却充耳不闻,只是垂眸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断裂的锁链,眼底阴沉的可怕。 …… 刘义架着云霁一只胳膊带着他走。 云霁说不了话,支配不了身体,再次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刘义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缺席试炼必然已经引起注意了,一定要避开有人的地方。 刘义带着云霁走了下山的小道。 云霁始终不明白,他要书就要书,没找到书为什要带着自己离开? 那本书他就藏在衣服里,就这样被他带着走了,而他自己拜师还挺不容易的,爬了二十多次才上来。 要是走了师尊生气不要他了怎么办? 师尊是唯一一个教他读书,传授他知识的人。 他才刚做了两天徒弟,书都没读多少。 云霁想想就想哭。 不想走,他还不想走。 刘义带着云霁,恰好正是前脚刚出的山门,后脚山门就被封锁了。刘义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暴露,带着云霁火急火燎的下山。 下了山有一条河,船上会有人来接应。 一艘小木船摇摇晃晃的驶来,船夫也是九天宗的人,船夫似乎已经等的很久了,显得有些焦躁,但在看到来的是两个人的时候眉头皱的死紧。 刘义一把将云霁推给了船夫。 “你怎么还带着一个人来了?东西拿到了没?” 刘义没好气道,“谕世录是这么好找的?这个人有用,他知道谕世录的下落。” 船夫一把接住了云霁,手环上了他的腰,此时才发觉这个人的身体软的不可思议,皱眉看向刘义。 刘义:“我给他点了穴,卸了劲,不然你以为能那么好带出来?” 船夫看着神志清明却不说不动的云霁虽然明白,但还是有点不对劲啊。 正常人在被卸了劲的情况下也不会这么软。 除非是······ 刘义跳上船后接住了云霁,直接将人抱在了怀里。 “快走!” 云霁眼见着渡岚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着急的不得了。 “走?” 阴森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听的人汗毛直立。 刘义僵硬的回过头。随后瞳孔猛然收缩,脸色煞白,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一人屠杀九天宗五千余人,那张脸任谁都不会忘记。 那张脸的主人此刻正居高临下的站在岸边,脸上辨不出喜怒,可眼神冰冷,嘴角勾勒出一抹恐怖的笑意。 深不可测。 看的人汗毛直立。 刘义此刻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跑不了了。自己的死活只是那位大人一念之间的事。 可那人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刘义怀中的云霁身上。 眉头微挑,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却盛着森然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两个九天宗的蝼蚁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和谕世录准备一走了之,现实就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要说云霁和九天宗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谁能信? 可应无赦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等着云霁自己过来。 云霁被盯得莫名一哆嗦,直觉告诉他,如果自己再不过去,师尊会很生气。 但他真的动不了。 希望师尊能早点发现他被点了穴吧。 但师尊会不会真的放任他被带走?会不会真的不要他了? 一想到这云霁就生气,都怪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他忽然转头怒气冲冲的盯着旁边的刘义。 应无赦看到这一幕眉梢微挑。 应无赦在岸边蹲下,伸出手轻轻撩拨了几下清澈的河水。 只是几个简单的,没有表现出攻击性的动作,却惊的周围无一人敢动。 “这就要走了,打算一声不吭的不告而别?” 语气平淡的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云霁耳边。 没有!真的没有!! 他根本不想走! 云霁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用一双含着水光的眸子看着应无赦。 应无赦暗沉的眸子始终注视着他,好,一声不吭。 这是默认了。 应无赦:“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要走吗?” 云霁有口难言。而且他能感觉到,师尊是真的生气了。 而在应无赦看来,云霁这是达成了目的连解释都不屑了。 他的沉默在消耗着应无赦为数不多的耐心。 应无赦声音低沉,“我拿给你修炼的书,你想带给谁?” 此话一出,船上的两个人都看向了云霁。 谕世录就在他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管不了这么多了! 刘义一只手搂着云霁的腰,另一只手伸进云霁的衣领开始翻找。 剧烈的翻找动作将他的衣领扯开了大半,露出了白皙的锁骨和肩膀。 应无赦盯着那双在白皙皮肤上摩挲的手,一股难言的暴戾漫游在身体里。 就像自己好不容易看上的东西被旁人拿走亵渎。 刘义鼓起勇气慌张道,“快走……快走!!” 刘义抓着云霁急忙往船舱走,可还没走两步就浑身一凉。 森冷的杀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只有一个念头,能死在天师的手里也算值了。 可当他僵硬的回过头,应无赦好整以暇站在岸边,一身黑金衣袍,负手而立。 而自己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提心裂肺的疼痛。 黑衣侍卫一剑捅穿了刘义的胸膛。 应无赦完全不用动手。 应无赦:“抓活的。还有……” “别伤了我的乖徒。” 刘义此时失去支撑,仰面倒去,云霁同时被甩出去,船身摇摇晃晃,应无赦眼眸眯了眯。 应无赦瞬间在原地消失,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了船上。 可堪堪捞到的衣料顺着指缝划过。 扑通—— 云霁掉进了水里。 他垂眼盯着那个水下捉不住的蓝色身影,人只是掉进去的一瞬之间,水底的影子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侍卫想要去追,却被应无赦抬手阻止了。 一条龙回到水里又有谁能捉的回来? 恐怕早就带着谕世录朝着九天宗跑了。 跑了…… 侍卫:“主上,那谕世录怎么办?” 应无赦蹲下身,浑身散发着恐怖的低气压,“你说我亲自去一趟九天宗,他们会不会把人给我?” 侍卫不知道主上的心思在哪,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应该是谕世录吗?但是他不敢妄加揣测。 应无赦蹲在船边,眼眸沉沉的盯着水面荡起的涟漪,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心终于冷了下来准备起身离开。 忽然! 涟漪越扩越大,水面泛起反常的波动。 “主上小心!” 应无赦脸色微变。 水底猛然间探出了一双细白的胳膊,在应无赦罕见错愕的一瞬间,被那双胳膊勾住了脖子。 带着半个身体撞出了水面。 水花四溅。 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就这么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 “师尊!!” 云霁双臂紧紧勾着应无赦的脖子,上半身探出水面,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节浮木。 整个人湿着就不管不顾的往师尊身上贴。 冰凉的身体贴过来,带着冰川的冷香。 还哭哭啼啼的。 “师尊我不走!!” 应无赦被拽的身体前倾,半边身子都在水上。 “师尊,他们想要这本书……我没给,然后、然后他们想把我带走。” 云霁说着越搂越紧,潮湿冰凉的脖颈尽力往上去贴应无赦的。 “我说不了话,也动不了,我不想走……” 应无赦僵硬了一瞬,他从云霁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他被点了穴? 难怪现在…… 这么软。 他忽然有种难言的愉悦。 应无赦一只手伸到水里轻而易举的就环住了他的腰,将他一把拉了上来。 云霁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被拉上来的时候就死死抱着应无赦,生怕不要他了。 没办法,尚且年幼缺乏安全感的的小龙在陆地上,师尊是他唯一认识的人,也是托付了鳞片的人。潜意识里告诉他,自己的昭麟师和托付鳞片的人都是可以依赖信任的人。 应无赦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那种几乎冲破神经的怒意在看到云霁哭哭啼啼的用力抱着他的时候就开始烟消云散。 “不走吗?” “不走!师尊你不会不要我吧……你别不要我。” 云霁脸埋在应无赦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应无赦嘴角不经意上扬,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手一下一下顺着云霁的头发。 “那要看你听不听话了。”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 “听!” 此时应无赦心里浮现的却是云霁在船上气鼓鼓盯着刘义的脸。 是九天宗的人想强行将他带走。 小家伙当时是生气了。 第6章 电闪雷鸣 云霁抱着应无赦不撒手,应无赦自然而然的抱着他。 船夫躲在船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天师抱着人上了岸。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 那是龙啊。 昭麟天师居然有龙了! 应无赦对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处理身后两个九天宗的人。 船夫却趁机翻身下船跑了。 应无赦不想理会,反正九天宗的账他迟早要算。 他捉着云霁的腰不自觉的收紧。 “你有新的师弟师妹了,要去看看吗?” “好。” 云霁忽然松开了应无赦,应无赦皱了皱眉。 云霁在自己衣服里翻了翻,认认真真的掏出了一本书,递给应无赦。 “师尊,书还给你。” 他觉得这本书应该很重要,放在他这里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护好。 应无赦淡淡的看了一阵,“看完了?” 云霁:“看不懂。” 应无赦:“看懂了再给我。” 云霁跟着应无赦回到了山上。 此时问道台下方聚集了一队的人,很明显是最终通过了弟子选拔的几位,剩下的人早已不情不愿不甘心的被遣回去了。 只是师尊迟迟不到,也没人敢乱动,就这么一直干等着。 直到看到那个昕长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并慢条斯理走向高处的时候才有人后知后觉。 自己居然真的成为了天师的徒弟。 仿佛做梦一样。 只是天师本人对这次的弟子选拔很随意就是了。 可随后就有人发现,天师身后居然跟了一个人!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这几个入选的弟子中,有一位鲛人族,都是海底生物,他光是闻气息就能看出来那是个什么物种。 只是在发现的时候宁愿相信自己判断错了都不愿意相信…… “是龙。” 极轻的两个字仿佛巨石坠入大海,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有人则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应无赦身后那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素白长衣,淡蓝外袍。衣袂在山风中轻轻飘动,清俊绝伦的面容上依旧带着几分懵懂与柔和。那是一张美得不像话的脸。 并且尤其对鲛人族来说,吸引力是极强的。 “怎么可能?!师尊不是罪厌恶龙族了吗?” 这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龙族见天师着死,这几乎是铁律。 可他现在身边确确实实有一条龙。 摆在眼前的真相就是,昭麟天师有龙了。 昭麟师只能有一条龙,一条龙只能有一位昭麟师。昭麟师和龙的关系当然不能和另外收的人类徒弟相提并论。 一旦达成了这种关系二人之间就会自动产生命运的羁绊和感情的依赖。 那必然是亲徒。 大家都知道天师从不收徒,这次选拔也不过是以自己的名义收些外徒,进来后名义上的师尊是天师,但真正教导的另有其人。 别说能不能得到师尊的亲自指导,这座山这么大能不能见也是个问题。 原本没人敢奢望能做天师的亲徒,只是名义上的徒弟就已经足够心满意足了,可现在告诉你,师尊有亲徒,亲徒还是个看着没有半点修为,甚至不用经过选拔就能轻松呆在师尊身边的龙。 就因为他是龙,尽管师尊讨厌也要亲自教导他。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嫉妒化为怒火对准了上面那条龙。 事实果真正如他们所料,侍卫一齐安排了所有事项,亲身指导他们的果真不是天师。 而是天师请来的几位仙师。 为这些弟子按长处,兴趣,天赋划分门类。 住处以及修行场地都安排的面面俱到,尽管是这样,那种得不到天师指导的失落也无法抵消。 …… 渡岚山上的月亮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已经熟睡,夜里一片寂静。 应无赦站到问道台中央,侍卫在台上按下了机关,只听咔嚓一声响,脚底的巨石正缓缓挪动。 直到将他送入了地底。 机关复原的时候,地下长廊恢复死一般的黑暗,但维持了没多久,墙壁上的蜡烛就一盏盏亮起微弱的火光。 这里关押着无数应无赦的犯人。 光是走进来压抑的戾气就快要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可应无赦似是没有感觉一般,步伐轻盈。 尽头的十字木架上绑着遍体鳞伤的刘义,浑身没一块好肉。 侍卫见有人来赶紧对刘义泼了一盆水,让人短暂的清醒过来。 他缓缓睁开混沌的眼睛,在看到应无赦的时候终于笑了。 “天下人知道大名鼎鼎的天师大人滥用私刑来泄愤么?” 应无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眸色暗沉的盯着他。 张口的问题却是他意想不到的。 “你今天用哪只手碰的他?” “这只?” 应无赦手里的刀在昏暗中泛着寒芒。随后刀锋一转,就这么生生躲掉了他一只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漆黑的地牢中回荡着一个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还是这只?” 又是一阵惨叫。 刘义疼的满头冷汗,死死的盯着应无赦,连说话都在喘着气。“现在算什么?你不是厌恶龙族?真的把他当爱徒了,别人碰一下都碰不得?” 应无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愤怒就发泄,所以他来了。 云霁拜他为师不过三日,他依旧不会完全相信他,他也依旧厌恶龙族,可云霁已经是他的龙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怀疑,可以丢弃,可以伤害,可以任意处置,但是别人休想觊觎。 阴暗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是他天生的劣性。 尤其是在龙与昭麟师这样羁绊强烈的关系上。 “对,是这样。那……你抱着他的这笔账怎么算?” 应无赦声音森冷,明明是在提问,可手上却已经先有了动作,他眸色中闪烁着阴狠,将剑狠狠刺入了刘义的胸膛,并且刀锋在里面搅动。 发出血肉扭曲的声响。 …… 当应无赦离开地牢的时候,外面已经电闪雷鸣,暗含着风雨欲来的趋势。 他回到寝殿,外面暴雨已经下起来了。 但此刻他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呼吸来越急促,心脏像是有蚂蚁在啃咬,手指颤抖,浑身发烫,汗珠一颗颗滚落,整个人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吼。 雷电划过,他脸色苍白的可怕。 他意识到了,这次存在于身体里的戾气来势汹汹,与往常每次发作都不一样,这次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激化了。 于是立刻打坐嘴里念着清心咒,可源源不断的黑气依旧从他身体里冒出。 几乎要控制不住。 那些黑气带着嘈杂的声音,有哭嚎,惨叫,诅咒,撕心裂肺…… 睁开眼时,漆黑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猩红色。 中计了。 九天宗让那两个蝼蚁过来怕不仅仅是偷谕世录,而是……给他下套。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此时脑海里浮现出云霁紧紧抱着他的样子。 你是在伪装么…… 和你有关么? 应无赦缓缓闭上眼,心里不受控制的暴怒,焦躁,发狂…… 几乎要失去理智。 这样下去,他要么靠修为强行压制导致静脉破裂成为废人,要么被进入大脑的戾气控制成为疯子。 忽然!门外雷声大作。 砰——! 门被推开了。 应无赦睁开眼,闪电划过,眼前的画面和脑海里的重合。 温顺漂亮的脸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外,脸颊上挂着少许水珠。 一身白袍,怀里还抱着一个枕头。 “师尊……?” 云霁手握着门框,不安的看向寝殿内。 他一直生活在海底,第一次看见打雷闪电,本身声音大一点就能吓住他,现在面对仿佛笼罩在整个世界里的巨响更是怕的不行,一阵一阵……他已经坚持好久了。 但是真的害怕。 所以害怕的龙只能来找自己的昭麟师。 龙天生对昭麟师亲近依赖。 尤其这还是拥有他鳞片的主人,所以云霁对他的亲近完全是不受控制的。 可是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发现了,现在的师尊有些……不对劲。 手愣愣的停在半空。 同时远在榻上的应无赦也看到了门边的云霁。 猩红的眼眸盯着他,漆黑微卷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上,显然已经失去了一半理智,在刚刚门开的一瞬间,他感觉舒服了一点,危险的眯了眯眼,敏锐的发现……根源就在门口。 他能感觉到远远来自门口的,冰凉清冽的气息。 直觉告诉他,那人身上的清透的冷气可以缓解自己身上蚂蚁啃食般的燥热。 他本能的想贴近,想靠近,想让自己舒服点…… 而云霁此刻有点不知所措。 师尊他 现在……现在像一个失去理智的野兽。 云霁只能这么想,因为他只有在野兽眼神中才看到过这种恐怖危险极具侵略性的神色。 他犹豫着后退了一步,同时床上的人眸色一暗,他对猎物试图逃走的动作极其敏感,在云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云霁被按在门框上磕了一下。 滚烫的掌心感受到冰凉的触感。 云霁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毫不怜惜的强硬力度生生扔到了床上! 应无赦很快就压了上来。 果不其然。 压上去的一瞬间仿佛全身都浸在了柔软冰凉的海底。 仿佛沙漠中干渴枯竭的人抓住了雪山之巅的一片云,轻轻裹住燥热的躯体。 近距离接触,身下人散发的来自冰川深海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安抚着他胸膛里的躁动。 痛苦,麻痹,焦躁,逐渐被冷冽,清凉,舒适取代。 他舒服的眯起了眼,身体死死压着让他舒服的东西。 鼻子凑到云霁被掐的泛红的颈边深深吸了一口,这种冷冽香气能让他瞬间放松下来。 而且本能的想舒服点……再舒服点…… 一只手伸进了云霁交叉的领口。 “师尊……?” 触碰到冰凉的皮肤,顷刻间就给他的整个身体带来凉意。 云霁却被烫的缩了一下。 那只手一直往下伸,乐此不疲的摸着那片无暇的肌肤,像撩拨海水。 云霁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师尊这是怎么了,试图唤了几声也没人应。 对危险本能的直觉让他心底恐慌,师尊这个状态让他感到害怕,却又隐隐担心。 不过好在现在似乎好转了。 所以他试着将自己的身体从师尊身下抽出来。 可是他刚动了两下,趴在他身上的人立刻发现了他的意图,极其不满猎物的试图逃脱,于是伸手死死将他的双手箍在头顶。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云霁现在完全动不了了。 此刻屋外雷电劈过,轰隆的声响吓的云霁颤了一下。 接下来开始不停的电闪雷鸣彻底吓住了云霁。 一开始见到师尊时的错愕与恐慌一下被抛诸脑后。 他闭上眼下意识的死死抱住师尊。 头埋进师尊的颈窝。 嘴里不由自主的道:“师尊。天空能不能不打雷啊。” 还是打雷更可怕。 只有抱着师尊才能得到充足的安全感。 就这么一边抖着,一边拼命地往师尊身上贴,这是幼年龙寻求安全感的本能。 龙是直觉系生物。 尽管拥有鳞片的主人是一个神志不清分怪物,但仍没办法克制潜意识感受到的安全感。 而上面的人用猩红的神志不清的眼睛看着身下人的顺从,依赖,在自己身下的方寸之地颤抖着朝自己靠近感到了难以言说的愉悦。 屋外骤然明灭的雷光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影。 谁都没有发现。 第7章 坠星映台 晨光透过窗缝散在榻上,应无赦疲惫的用手挡住眼,此时浑身都有一种他不曾感受到过的放松、舒适,能扫清燥热的凉意顺着血管爬满全身。 舒服的他不想起。 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 从来没有。 其实他心理有点抵触黑夜,因为每当闭上眼,那些如影随形的哀嚎、哭喊、沉重的怨气死死的压迫着他,那些梦魇像虫子一般不停的啃噬着他的神经。很烦。 烦的他不想睡觉,平时看着月亮干坐到半夜。 但是这次不一样,他没有听到哀嚎,听到的是海浪。 他在失去意识前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戾气已经失去控制了,他应该更痛苦才对,他应该疯了才对,可现在不但意识清醒,而且浑身放松。 应无赦揉了揉额头,他想起自己昨晚精神决堤命悬一线的感觉,手放下来,眸色瞬间阴沉的可怕,手缓缓捏紧,关节泛白。 难怪他拿到了谕世录明明可以走,却又折返回来。 原来是另有目的。 他像是气极了。 直到四指将掌心掐出了血,才冷哼一声缓缓松开了。 他就知道······ 龙族就是这么不可信,养不熟。 手不自觉的扶着床榻,支起身体,指尖忽然微微一动。 他触摸到了不寻常的触感。 摸到的位置要更凉一些,这丝凉意瞬间带着他的记忆回到了电闪雷鸣的夜晚。 视线落到床榻正对着的大门。 昨晚门被破开的时候,带来的也是这丝冰凉到沁人心脾的冷。 昨晚有人来过。 难怪昨夜明明最终已经意识溃散今早起来却好好的,并且感觉无比舒适。 有人帮了他。 应无赦眉头紧蹙,怀着疑问缓缓走出门,推开门的一瞬间却愣了一下,眉头微挑。 眼前的石阶上背对着自己坐着一个人,淡蓝衣袍。 应无赦却皱了皱眉。 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虽然这个背影和云霁有七分相似,可应无赦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 听到背后的动静,坐在石阶上的人立刻站了起来转过身。 看到应无赦的时候眼底浮现笑意,“师尊,您好些了吗?” 应无赦:“嗯。” 应无赦记得这个人,是昨日新来的弟子,好像叫······梨云。 因为是个鲛人,又与云霁有几分相似所以记得清楚了些。 他曾听闻过海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可以安抚躁动。 昨晚想必是他帮了自己。 这么想着,应无赦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梨云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他脸颊泛红的低着头道:”昨晚······“ “谢了。” 应无赦随口道:“你被分到哪去了?” 梨云猛然抬眼,喜不自胜,“我是练器的,在星坠台!” 应无赦点点头,心理想的却是也该给云霁分一分修什么道了。 “以后你每月的这个时候来一次。” 应无赦说完后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梨云站在原地看着应无赦离去的背影心底翻涌起抑制不住的喜悦,他终于可以离师尊近一点了。 同样都是海族,那条龙可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他迟早会成为师尊的亲徒。 ······ 云霁浑身疲惫,懒懒的趴在桌案上。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不光是因为电闪雷鸣,更是因为师尊。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要昏昏欲睡肩膀就会被咬一口,刺激的他立刻清醒,然后发现师尊其实睡得很沉,他甚至以为自己被咬的一口一口像是幻觉。 直到清晨看到自己肩上一层覆着一层的密密麻麻的牙印,有些咬的深了甚至渗出了血。 可能师尊梦里饿了吧。 自己平时睡着饿了的话也会乱啃东西。 可明知道师尊睡着爱咬人他还是抱着师尊睡了一晚,因为雷电整整响了一整晚!吓死人了。 但云霁不知道的是,当他意识昏沉即将入睡的时候自己身上的了冷意就会变得淡薄,就像冰在缓缓融化。但感受过雪山之巅的凉爽一心只有贪凉的野兽又怎么甘愿让冬日的霜凛离开?只能想尽办法让这种沁凉回来。 于是一口一口。 云霁燃着烛台,依旧趴在桌上认认真真的看书。 砰——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云霁侧过头,身后透过的日光里站着师尊。 云霁立刻起身想朝着师尊跑过去。 可他刚走两步就停在了原地。 他能敏锐的感觉到,师尊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怀疑、冷漠、厌倦、嘲讽,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 而应无赦淡淡的看着云霁,如果九天宗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拿到谕世录,而是激起自己的戾气,让他修为尽失变成一个疯子呢? 应无赦看着云霁的伪装。 他成功了。 近距离接触自己,而他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既然这样 他对云霁招了招手,云霁才敢过去。 应无赦手自然的抚上云霁的后脖颈,大手缓缓收紧。 “看了这么久的书,对什么感兴趣?符咒、剑道、炼器、阵法、御兽。” 云霁直到师尊这是终于要正经教他了,心理有说不出的高兴,他知道龙族都是炼器修灵。 云霁伸出手,受掌上浮现了一个白色的骨头,接着骨头连接的地方渐渐出现了一条细长的绳子。 龙筋幻化成的鞭子。 云霁将鞭子给应无赦,眼睛亮亮的。 应无赦看着那条鞭子。 用自己身体幻化成的武器不用磨合,自然和自己有举世无双的契合度,可也最危险。 武器一旦落入他人手里,只要被毁坏,那么幻化成武器的身体那一部分同样会支离破碎。 掌握着自己生死的东西就这么高高兴兴的递给自己。 应无赦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装的真好啊。 如果是其他人,你为了达成目的都会装成这样么? 应无赦沉默了一阵,“嗯,去星坠台吧。” 云霁:“好!” 实际上云霁是他自己的龙,也就是唯一亲徒,可自己现在不亲自教他而是把他送去和外徒一同修炼。 而他还欢天喜地的准备,对自己言听计从。 应无赦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多想了,但凡没有发生昨晚的事,他在日后与云霁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说不定真的会相信他的伪装。 可当晚失去控制和他脱不了关系。 继续装吧 装到我不能再纵容你的时候。 …… 云霁隔日来到了星坠台,这里是器魂派的地盘,与渡岚山上其它门派的唯一不同,就是这里紧挨着断崖,在断崖上天穹透亮,繁星触手可摘,星芒如针。 所以名为星坠台。 渡岚山是真的很大,山上大大小小有数十个峰,山门和应无赦所在的主殿和他最初住的弟子宿舍是离主殿不远的星辰居,都在主峰。 在主峰就是应无赦的亲徒,到了侧峰就是外徒。星坠台所在的位置不再是主峰,他到了这里就要和其它所有弟子一视同仁,一起睡通铺。 云霁来的比较早,他好奇的观望着周围的环境,手里幻化出龙鞭试了试。 和刚甩了没几下后脑就一痛。 吓得他一哆嗦就把龙鞭收了回去。 在炼器的初级阶段龙鞭对于他来说是性命有关的东西,所以陷入危险的时候会下意识将它收起来。 云霁转过身去,发现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手里拿着石子。 刚刚就是他们砸的自己。 那人看到云霁的时候愣了一瞬,随后脸上有浮现出恶劣跋扈的笑。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龙啊。” “来星坠台了,原来不是亲徒啊。” “师尊最讨厌的就是龙,当然有多远送多远了。” 原本以为云霁是亲徒的时候这些弟子对他的是嫉妒。 师尊已经是混元级别,过了天劫直接飞升成神。 炼器、卦术、符撰、修为……没有哪项不是天下第一。 尤其是炼器,天师的那把百祟哭闻名于世,修真界第一灵剑。 要是亲徒为什么不亲自教,而是送到星坠台来。 可现在……既然被送到这里来了,说明师尊就不喜欢这条龙。 应无赦实力就摆在明面上,但也人人都知他行事果决狠辣,嗜血成性,捉摸不透。 虽然天下人都崇拜他,但更多的是畏惧,避之不及,这样来渡岚山千辛万苦成为弟子的人都是对天师极端的慕强,狂热的崇拜,疯魔的追随,不在乎善恶,只在乎谁更强。 恨不得只要有人让师尊不顺心,或是师尊讨厌谁,他们就能立刻扯着面旗像饿狼扑食一样分食敌人。 “天底下谁都知道师尊讨厌龙,你们龙族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逼迫师尊收下你的?!” 所有人都在为天师愤愤不平。 云霁听的云里雾里。 他揉了揉后脑勺,那里还隐隐作痛。转头看向不远处那几个手持石子的弟子,眼神从困惑逐渐转为警惕。 云霁:“我没有逼迫师尊。” “大家别为难云师兄啦。” 声音温温柔柔,从身后传来。 梨云笑眼弯弯的打圆场道:“都在星坠台以后就是师兄弟了,云霁还是我们的师兄,大家要和睦相处。” 所有人对梨云的印象都很好,长相漂亮,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能讨人欢心,没过多久就能跟人熟起来。 他上来拉住了云霁的手。 梨云:“你长得和我好像,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梨云,你叫什么?” 云霁慢吞吞的眨了眨眼,手被人握着,他能感觉到暖暖的善意,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我叫云霁。” 第8章 梨花如云 梨云笑着道:“云霁——名字也有云啊,好巧。咱们都是海族,以后还可以一同修炼呢。” 云霁上岸以来第一次,准确来说也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直白的善意。有些手足无措,“好······”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人忽然恭敬地站直拱手作揖。 “师傅。” 转过头,身后来了一个白衣黄袍,面容冷峻的年青人。 一派清风朗月的气质,身后背着一把剑。 光是看剑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此人是谁。 霜刃如雪,秋水凝光,星纹隐现,云纹缭绕。 【逐风】 九枝灯。 年纪轻轻就以其独特的自创剑术名扬天下,各仙门各大宗派求着请着都请不到的绝世天才居然在渡岚山教外徒。 说来这种闲云野鹤,恃才傲物的人也就天师大人能请的来了。 九枝灯只是冲众人点了一下头便开口,道:“测灵器,开始。” 九枝灯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毛笔抬颚示意开始。 也没个铺垫介绍,上来就单刀直入的开始很多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九枝灯一抬头,自然流露的威严就把所有人就都吓住了。 眼神锋利严肃,好似带着冰霜。 所有人迅速的排好队按顺序上前。 第一个人走上前去,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九枝灯看了一眼就垂着头开始记录。 “王陆,灵气下品,契合度中等。下一个。” 王陆垂头丧气的走下了台。 ······ “下等,下一个。” “下一个。” 其他人也没多幸运,上去展示灵器的一个一个都是下等,连中等灵气都没出现过几个,更别说上品了,九枝灯的面色也愈加不好。 他对这些徒弟极其不满意。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情况,上品灵器世间都罕有,可九枝灯他自己是天纵奇才,而且从小到大能接触到的不是天才就是高手。 哪里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废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九枝灯依旧板着个脸,日头晒得人头脑发晕,站在阳光下的人汗珠一滴滴的掉,他周身依旧冷的吓人。 “我靠!这灵气看起来不简单啊。” “什么等级的灵气会泛出青光?” “这是他幻化出来的灵器,契合度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 九枝灯听闻后终于抬起头。 面前的人是梨云,面上带着轻盈的笑意。只见他一只手张开,掌心缓缓浮现了一段白骨,那白骨一段接着一段,连结成了一个骨鞭。 每根连接着的骨骼都在泛着青色的光芒。 鲛人的鱼骨。 【百骸】 九枝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轻轻点了点头。”契合度上等,灵器品阶上等,不错。“ 梨云嘴角微扬,步伐轻快的退回了队伍里。 "居然是上等!还是高契合度,太厉害了吧。” 梨云笑着回道:”因为这是我的骨头呀,当然契合度高啦。“ 那人更加不可思议,”你的骨头是上品灵器,你是什么血脉啊,在鲛人族地位一定很高吧!“ 梨云:”没有,就是运气好罢了。“ 直到云霁缓步走上前去,他刚要伸出手的时候,九枝灯正在记录的笔停下了,忽然抬头。 ”慢着。“ 云霁茫然的眨了眨眼。 九枝灯:“你不归我管。” 云霁:“啊?” 九枝灯淡淡看着他,冰冷的眼底透出一丝惋惜。“你师尊是主峰那位。他大可以教你。我不知道你们师徒间有什么矛盾,但他应该知道龙不是什么人都能教的。” 云霁虽然没太听懂,但还是答道:“这样啊。” 九枝灯:“你师尊是知道别人不能教你的,况且我也不敢,他让你来星坠台的意思大概是······” 九枝灯是十分了解应无赦是个什么东西的,他这个意思就是自己不想教这条龙,也不让别人教,又不愿意放他离开渡岚山。 所以找个由头把人骗过来,让自己看着他。 他永远搞不懂应无赦在想什么。 对这个徒弟到底是厌恶是喜欢。 云霁愣愣的低声道,“不要我了。” 他垂下的手不自觉的捏紧,心脏似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 沉闷的难受。 九枝灯:“嗯是这个意思。大概和流放是一个意思。” 也不能完全是不要,至少流放可以随时召回去。 看他心情。 云霁不知道流放是什么意思,他也同样不知道师尊为什么不要他了。 他那里做错什么了…… 但没有直接将他赶出渡岚山就还是有机会的吧。 其余人都在幸灾乐祸的看云霁的下场,但被九枝灯赶去修炼了。 他是个严师,一刻都不容耽误。 云霁一个人走到断崖边垂腿坐着,将他唯一带着的一本书拿出来摊开放在腿上。 谕世录。 这本书他就没看懂过。 云霁低着头不知看了多久,日光渐渐西沉,他感觉终于看懂了一些,可或许是因看的太过入迷了,并没有感觉到身后正逼近的脚步。 随着尖锐金属划开空气的声音,云霁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猛的一痛。 他茫然的低下头,一支箭生生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血溅到他的侧脸上。 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 “不错啊,学了一天还是有成果的。” “你让开,让我试试。” 瞬间的疼痛在脑海炸开,几道飞镖插入了他的背部。 “把武器收回来你学会了吗?” “不会,让他送回来呗,他又没死。” 云霁的确不会死,但他能感觉的到身体如同负上了千斤铁一般沉重,头也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沉重的头盔里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蔓延在骨髓里的疼。 九枝灯带出来的弟子武器攻击总不能仅仅是带来皮外伤。 还有蚀骨般蔓延在四肢百骸的疼痛。 云霁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人,不过这点伤还不会死。 他慢慢站起来穿过眼前的人想离开。 可没有那么容易。 他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扣住了肩膀。 “别走啊,作为师兄难道不应该帮助我们修行吗?” “反正也没什么别的用途了。” 云霁垂下去的手紧紧攥着衣襟,低声道:“我不行,让一下。”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 拦在他面前不让走,也是最开始射了他一箭的人叫王利。是这次的所有弟子中除月泷以外天赋最高的,据说是一听天师要收徒,不远万里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天师的狂热崇拜者。 王利:“给我站住!” 云霁被王利猛地一扯,那只粗壮的手死死扣着他的肩膀,并且越来越用力,额头不断冒出冷汗,他的胳膊要被卸下来了。 明明他受过很多欺负,也没少接受无缘无故的恶意和伤害,每次他都是淡然,难过却生不起怒意,近乎是漠视。 可这次不一样,害怕、不安、恐惧在身体里蔓延,最后化为一种陌生的焦躁即将冲破身体。 他的手心越来越冷,仿佛握着一块千年寒冰。 抬手 杀了他们 杀了伤害你的人。 脑海里不断冒出一些陌生的声音,这些声音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真的鬼使神差的握了握手。思想不受控制,好像有些东西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了。 “啊——” 他的胳膊脱臼了,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下来,混沌的思想像是被浇下了一盆冷水,他摇了摇头,很抗拒那种意识被侵占的感觉。 脱臼的胳膊还在被死死捏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仿佛要将他的骨头生生折断才肯罢休。 冷汗顺着脖颈流进交叉的衣领,他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气息越来越不稳。 忽然。 一个温热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别欺负人了,都是同门师兄弟,以后还有一起相处呢。” 梨云将云霁被拉着的胳膊扯回来,这一下也不轻。 “他算什么同门?师尊明摆着不要他了,为什么他能不经过选拔就来到师尊身边,为什么被赶出了主峰还能留在渡岚山?就因为他是龙?” “他这么一个丝毫修为都没有的废物凭什么能有顶级的昭麟师?!” 梨云:“师尊的事不是我们能评判的,但欺负人就是不对。” 梨云不管不顾的将云霁拉走,王利二人愤愤不平的站在原地,梨云现在事所有弟子中修为最高的,起了正面冲突他们并不占优势。 梨云将他云霁拉到一处静谧的竹林里,这里有一座天然的石台,梨云拉着他上去。 “我帮你疗伤。” 梨云的手触摸到云霁的后背,刚刚感知到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竟然好了。 身体静脉完好无算,全部复原了。 云霁认真的道:“谢谢你。” 梨云笑了笑:“不客气。” 他坐到云霁旁边的位置,和他肩并肩。 “既然师傅和师尊都不教你,我教你怎么样?我每天从师傅那你学完就来教你。我觉得我学的还不错吧。” 云霁噌的一下抬起了头,看着梨云的眼睛几乎在发着光。 “真的吗?” “真的。” 云霁想修炼,想学法术,想保护自己可以不被欺负,还有答应了他第一个朋友玄竹的要上仙宫。 第9章 栖云云栖 云霁在星坠台呆了一个月,那些同门弟子都不喜欢他,他只能趁没有人的时候躲在竹林里看书,日落的时候梨云会来教他今日学的内容。 一个月下来还是有些长进的。 可师尊没有来看过他,似乎是真的不管他不要他了。 正低头看着书,竹林内忽然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响。云霁抬头望着飘落的竹叶,合上书转头温柔的笑了笑。 “你来啦。” 梨云坐到云霁旁边,开心的跟他聊到今天的经历。 “今天师傅夸我有天赋了,我的骨鞭加上了庇护的功效,你看。” “好厉害。” 梨云召唤武器的时候云霁双手合十给他鼓掌,然而袖口顺着胳膊滑下的时候梨云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云霁忽然一痛。 梨云:“他们又欺负你了?!” 梨云将他的袖子翻上去,只见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此刻青紫遍布,刀伤、剑伤、勒痕,各类武器留下的痕迹这小小的胳膊都快盛不下了。 几乎是一碰就疼。 “他们真的拿你当试武器的工具了!”梨云愤愤不平的站起来将武器握在手里就要找他们算账。 “我去替你报仇。” 云霁急忙拉住他,一边轻轻抚摸他的后背试图让他消气,“别生气啦,我没事,小伤很快就好了。” 云霁从小到大其实被欺负习惯了,但是至少在这里还会有人关心他,他很庆幸。 他温柔的笑笑,似是真的不关心,不在意这些伤。 “现在有你教我,我很快就能保护自己了。” 梨云看了他一会,最终无奈叹了口气。“那我继续教你今天的内容。” 云霁高坐石台,胳膊分别搭在膝盖上打坐。他跟随着梨云教的口诀平心静气的催动灵力。 慢慢的,感觉从四肢蔓延上来一股让人烦躁的热意,就好比他原本的心境是万年封冻的冰川,而现在就像冰川下冲上来一阵暖流试图将冰层冲破。 说不上来哪里难受。 自从他开始修炼以来就一直有这种感觉,可能修炼都是这样的吧。 可他越是运转灵力这种违和感就越强,灼热给四肢百骸带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感觉他若是再强行运转,自己全身的灵脉都会被冲断。 他下意识的松懈下来,缓缓停止。 睁开眼的时候抬头看到了梨云。 梨云皱着眉,“为什么停了?” “我觉得我应该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会很痛。” 梨云严肃甚至有些生气的道:“修炼没有不痛的,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是没办法有长进的。” “这次就先这样,下次不要半途而废了。” 云霁嗯了一声,明明他不想让梨云失望的,但每每就是不受控制的停下来。 梨云拍了拍云霁的后背,“阿云,其实我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好。”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答应了。” “只要我能办到,什么事都可以帮你。” 看着云霁认认真真的样子,那双眼睛赤诚一片,浅淡的瞳色仿佛谁都能看清他的内心,梨云不知不觉捏紧了衣角,随后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母亲生病了,每月都需要龙血做药引,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龙。” 云霁听后只说了一声好,随后一只手化出生光,握在手中划了一下,手掌上的血瞬间汩汩流出,他将血滴在指尖的瞬间,冷雾包裹着血珠凝成了一块寒冰,不直接触碰便能感觉到透骨的凉意。 “有点凉,你拿袋子装一下,放心不会化的。” “谢谢。” 梨云走后,云霁一个人在这里坐了许久。 身后再次传来响动,但这次云霁浑身紧绷了起来,肩膀不自觉的颤抖。 “原来一直躲在这呢师兄,我们下了课该你帮我们修炼了吧,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规矩吗。” “他恢复能力那么强,如果把手脚砍断的话还会复原吗?” “对啊。” 云霁小心的后退,一只手背在身后试图召唤灵器。一边试着用梨云教的心诀来催动灵力。 那种燥热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杀了他们。 你可以 杀了所有人。 如蛆附骨的恶意每到他试图用法术保护自己的时候就会潮水般的漫上来。 他害怕这种感觉,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他只要用了法术自己就再不能控制了。 云霁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被压着带到了星坠台的断崖边。崖高千仞,岩壁垂直而下,深不见底,下面雾气翻涌,站在边缘,脚下碎石簌簌掉落。 ······ 主峰一片寂静,应无赦在主殿看书,旁边侍卫端上来了一盏茶。 应无赦喝了一口随即蹙紧了眉。 “最近的茶怎么都这么难喝?” “回主上,这茶的沏法百年来从未变过。” 应无赦盯着那茶看着一阵,“行了,下去吧。” 大门关上,殿内恢复阴暗。应无赦端着茶杯声音低沉。 “出来。” 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后阴暗处才缓缓走出了个人。 玄竹背手笑了笑,“什么时候发现的?” 应无赦继续喝着茶:“你来干什么。” 玄竹随便坐在桌子上支着腿。“我来看看你,看看你小徒弟教的怎么样了,我来主峰怎么没见着他,叫过来让我看看。” 提起云霁就有一股灼热的怒意窜上脊背,他攥紧茶盏冷冷道:“他不在。” “干啥去了。” “星坠台。” 玄竹不可置信的窜起来喊道:“侧峰??那不是外门弟子的?你给他扔别人那去了?!你知道除了有昭麟师血统以外的人教不了龙吧?” “我没让别人教他。” 玄竹现在完全搞不懂应无赦在干什么,“你不教他,别人也教不了,那你把人家放走得了,扔到侧峰什么意思?” 放走?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应无赦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鳞片。“我是他的主人,你管得有点多了。” 玄竹:“知道你讨厌龙,但你是要渡天劫的,你好好教人家,渡完天劫后就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得了。况且人家都认你为主了,不可能背叛你。你知不知道龙族一旦认了主……” 玄竹没有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他预感要是让应无赦知道了,云霁的处境只会更加不妙。 应无赦眯了眯眼,“怎么不可能?我还没问过你到底怎么找到他的,他什么身份什么底细?” 玄竹:“你大可放心,没爹没娘,没家没背景的漂亮龙。” 应无赦:“呵。” 玄竹知道应无赦是个臭脾气,自己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自己只能叹口气带过。 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派人追杀的那事成了,筋脉尽断,蛊毒入体,成了一个废人,绝对活不成。那惨样,你下手够狠的。” 应无赦的微微点了下头,“嗯。他死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名扬天下的符咒少年宗师,九天宗的未来宗主人选被追杀致死,这消息一旦放出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还有九天宗那两个劫人的,逃回去的知道你收了一条龙,将消息散出去了。” 应无赦眉头忽地一蹙,眼中浮起几分犹疑,像是暗处倏忽掠过的影。 他之所以笃定是云霁暗算自己导致发狂是因为那天只有他有近距离接触自己的机会。 但要是回想起那两个九天宗对云霁的态度…… 不对。 应无赦心中涌上来一股焦躁,他将茶放在桌子上。 这茶难喝的是一点也喝不下去了。 玄竹看着他的态度,心下了然。他太了解应无赦,就算他心里厌恶到能随时把你杀了的程度了,但表面上依然可以带着笑看你,有耐心的和你说话。 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在他手上。 知道以应无赦对龙族的厌恶程度,一旦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都会立刻怀疑到他头上。 云霁又傻,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在对付自己,对着应无赦那副一切都是为他好的样子一定还傻乎乎的深信不疑。 而应无赦算是他知道自己误会了谁冤枉了谁他都是不会有一丝一毫愧疚心思产生的。 日子不好过。 玄竹叹了口气,还是劝道:“对龙族的芥蒂该放下还是放下吧,毕竟不是所有龙都是你想象的那样。云霁现在还是幼年态,如同一张白纸。他是个好孩子。” “没你想的那么深。” 两人的谈话忽然间停下了,凭他们的修为能轻而易举探查到外面有什么人。 那人影在外面似乎犹豫再三,最终伸手敲了敲门。 “师尊?你在吗?” 隔着门听见这个温温柔柔的声音,玄竹第一反应就是云霁,立刻翻身起来抢先开口道:“快进来。” 外面的人听见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最终推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玄竹很意外。门外是连他都意想不到的人。他立刻扭头看向应无赦。 应无赦倒是一脸早有预料的淡定。 梨云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的握了握衣角。抬起头的时候看见玄竹显得有些意外。 “师尊,这位是……” 应无赦先开口道:“你先去栖云阁休息,晚点会有人来传唤。” 栖云阁是之前云霁住的地方,离主殿最近,现在云霁走了,自然要留给梨云。 应无赦说完后,梨云应一声退了回去,眼底有抑制不住的高兴。 门关上后,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玄竹故作淡定的端起桌上的茶,端到嘴边,还没喝就放了下去,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你不喜欢龙,所以就找了个差不多的替身?但说实话虽然有三四分像,但近看还是差挺多的,你觉得呢。” “你管不着。” 第10章 断崖之下 云霁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冰凉,耳边有汩汩的水流声。 不久前,他从山崖上掉下来了。 尝试动了动手指,一阵剧痛立刻从后背窜上来。缓过神来后,他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立刻发出一声闷哼。 后腰硌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身体半浸在浅浅的水里。水流缓慢地冲刷着背后的一大片血迹,将周围的水面染成诡异的暗红色。衣料已经和皮肉黏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撕扯出新的伤口。 接着是后知后觉的痛。不过好在他已经疼习惯了。 他平躺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天眨了眨眼睛,随后猛的起身将身体抽了出来。 瞬间,自己背后的血肉连带着衣料都被撕破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四周寂静一片,只有鸟叫虫鸣。 “救命……救……” 云霁感觉自己听见一阵微弱的呼救,他晃了晃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唔……” 云霁停住了脚步,他好像没听错。 也有人掉下来了吗?他望向断崖的上面,断崖的尽头已经没入了云层,这样的高度人是活不下来的。 他寻着声音找去,发现被藤蔓掩盖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石洞。 靠近那里,果真听见了微弱的喘息声,云霁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的听见了一声闷哼,那人似乎伤得很严重。 云霁下定决心撩开了层层掩盖着的藤蔓走进去。 刚走进去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 云霁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有人吗?” 云霁脚步顿了下来,石洞尽头的石台上,那人上半身**,可以清楚的看见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剑伤,血铺满了整张石台,不少血迹已经干涸。 脖子上的青筋变成恐怖的黑紫色一直蔓延到面颊上。 而男人虚弱的倒在一边,眼里迷蒙,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了。 云霁赶忙走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他看着那人的伤势干着急。 怎么办? 他还没有学法术,还不会疗伤啊。 这个人不会死掉吧? 云霁让那个没有力气支撑的人靠在自己肩膀上。 不对,他不会疗伤吗? 自己的自愈能力也算疗伤的一种吧,不能用在其它人身上吗? 云霁觉得可以。 他将冰凉的手贴在了男人的后背上,试着将自己的气渡给他。 因为身体疼痛的刺激,男人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背后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源源不断的传来冰冷清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恰好可以冲淡伤口的刺痛。 接纳着外界的灵力不但和自己没有丝毫冲突,甚至真的像水一样,润物细无声的舒缓着痛苦,让人心里乃至血液都被平静包裹。 云霁另怀里半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疗伤还尽力控制着流进去的灵力变得柔和温润。 “难受吗?难受的话告诉我。”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在睡梦中苏醒,他做了一个很安静的梦。 迷茫的坐起来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迅速从上到下摸遍了自己的全身。 好了,所有伤都好了,伤口也不疼了。 紧接着催动灵力,那种灵脉被锁住的感觉尽数消散,他没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努力思考发生过什么的时候,洞里忽然亮了一下,藤蔓被人撩开了。 男人警惕的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剑。 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手一松,剑差点掉在了地上。 进来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堆柴火,银白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脸颊被蹭上了些灰,却扔掩盖不住五官天然带来的那种摄人心魄的美。淡蓝色的眼睛在看到他的时候笑了笑。 “你醒啦。” 男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云霁渡过来的灵力还有一部分在身体里,所以他对云霁有种天然的亲近和好感,自然也就知道是眼前的人救了他。 “谢谢。” “不客气。” 云霁将柴火堆在地上拢了拢随后蹲在一旁。 “你饿了吗?” 男人笑了笑,“饿了就有吃的吗?” 云霁点了点头,“有的,外面有河,我可以去抓鱼。” 接着又添了一句,“你喜欢吃鱼吗?” 男人提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用麻烦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 云霁:“我叫云霁,是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的。” 男人:“云霁——叫我阿兰吧。” 阿兰紧接着道:“从山上掉下来,能掉到这里的只有渡岚山吧,听闻近日天师收徒,你是他徒弟?” 云霁刚想点头,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他不知道亲徒和外徒的区别,师尊让他去侧峰,那自己就不算亲徒,侧峰师傅无法教自己,那也不算外徒。 他只知道一条龙只能有一个昭麟师,一个昭麟师只能有一条龙,不知道人间还能有这么多区分。 所以自己到底算什么? 阿兰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落寞,看起来很难过,所以也没接着往下问。 就这么看着他拿着两根木棍笨拙的试图钻木取火,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我来吧。” 阿兰打了响指,指尖骤然蹿出了一簇火苗,向前一甩,甩到木堆上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冰冷潮湿的山洞映照出温黄的火光。 云霁眼睛亮亮的,“好厉害。” 阿兰看着他这幅对着小把戏都很崇拜的样子心中不免疑惑,“能被渡岚山选进去,不至于一点法术也不会吧。” “这是流萤火,很简单的技巧,如果修这条路的话就要修到焚天诀。我看你灵脉不错,是水系的,这条路你就不能走了。” 云霁看起来有点失望。 阿兰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不忍,他明白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时候,谁不想修为通天,可悍天地。 “水系也很厉害的,可疗伤可攻击。这个世界上最罕见的就是水系灵脉。就连海族的高等血脉属水系的也很少见。” “你有如此天赋,荒废就太可惜了。” 出于天生惜才和对云霁救自己一命的感谢。 “你若不嫌弃,我来教你吧,就当你救我一命的报答。” “真的?” 阿兰能看见云霁的眼睛在发光。水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正期待的看着他。 这个人真是有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阿兰忽然低着头闷闷的笑了起来。 “我对水系法术也有些研究,正好这里有河,我日后也要在这里疗伤,在这里等你。” 云霁:“好。” 阿兰让云霁试着催动一下灵力看看他修为的基础。 云霁到石台上打坐,黑暗的洞穴中寂静了一会儿,阿兰依靠在石壁旁边静静地看着。 云霁闭微阖双目,眼睫如倦蝶栖落,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弯浅影,呼吸沉入深海般的静寂,银白的长发在身后飘动,在黑暗中仿佛一尊极具神性的雕像。 万籁俱寂,仿佛连呼吸都化作雾气消散。 阿兰能明显感觉到云霁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寒意。 甚至他光是在黑暗中打坐就能用肉眼看见周身环绕的蓝色冷光。 阿兰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凝滞在喉间。 冰冷,沁凉,丝丝入骨,是最纯粹不含杂质的水。 灵力多乃至强到肉眼可见的范围,这种天赋灵脉无疑是万里挑一千年难得一见的极品。 有些人天生是注定要成神的。 可随着云霁开始运转灵力,阿兰看着看着眉头越蹙越紧,手不知不觉的握了起来。 看着云霁表情从最开始的安静平和到后来明显的吃力,周身环绕的灵力开始躁动。 “停下!” 云霁猛的睁开眼,他嘴唇苍白,不知道什么时候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阿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这种催动灵力的口诀是谁教你的?学了多久?” 云霁疲惫的坐在石台上,还没有缓过来。“是朋友教的。学了一月有余。” 阿兰神情严肃:“不要再跟着学了,这种方法不适合你。” 这种和云霁灵根完全背道而驰的口诀完全就是在有意的损毁灵根,就算云霁天赋卓绝这一个月下来也。 再练下去云霁非要练成废人不可。 不光白白浪费这一副绝佳灵根,甚至最后连灵力都聚不起来。 阿兰:“从此以后你跟着我练,各道会相冲,不要再学别的了。” 云霁答应了下来,阿兰看云霁生性纯良,想必对人不会有防备,所以不放心的再次提醒。 “记住,不要随便再让别人教你了。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教的你。” 云霁认真的点头。 阿兰开始带着云霁一同修炼,教他如何运转灵力,驾驭武器。 后来哪怕阿兰伤完全康复了也每日下午都在这里等着云霁,修炼完后也经常一起聊天,云霁把他当成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阿兰也知道云霁是条第一次上岸的龙。 渐渐的,每天来的时候都习惯带上各种糕点,期待的看着他那副第一次吃到好吃的眼睛亮亮的样子。 云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自己说什么信什么,给什么吃什么,那双眼睛好像对谁都没有防备。 像只小狗一样每每带着一身伤回来,还高兴的带给他看各种他眼里好玩的东西。 就这样将近一年过去了,云霁可以熟练的掌控灵力,使用灵器,阿兰像往常一样在山洞里等的时候屏息打坐,闭眼前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糕点,不远处的地面上摆着云霁找到的小鱼小兔子形状的石头,眼底浮上笑意。 今天是宋记的栗子糕,云霁不知道自己吃到好吃的东西眼睛真的会发光。 和云霁相处久了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可以有如此纯粹洁净的人。 云霁的确如他想的一般禀赋非凡,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达成了旁人苦苦修炼十余载才能到达的高度,况且他也仅仅用每日下午的时间。 要是可以,他想真真正正的收云霁为徒,悉心培养,自己可以给他给他无数天材地宝,培养成材。 这样的天才就是应该精心照料受百家争抢,而不是放在这里磋磨蒙尘,要不是渡岚山那位…… 再等等,等时机到了,就算天师知道自己带走了他的徒弟,他也无可奈何。 可他一直闭眼打坐到日落,云霁都没有来。 阿兰知道云霁在渡岚山过得并不好,那些外门弟子都不是什么善茬,云霁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偷偷跟人修炼也一直东躲西藏不还手。 阿兰想到平日云霁每次来身上那些藏都藏不住的伤,心中隐隐不安。 第11章 清辉月冷 暮色西沉,天光渐收,再过一会儿就要到了约定的时间。 他独自端坐在竹林的石台上,长发披在肩上过了腰,他长高了些,身形昕长,却瘦了。 长相出落得更加眉目如画,气质温润如玉,清冷出尘。 闭目打坐,心里的汹涌却和面上完全相反。 源源不断的空虚不安如同蚂蚁一般侵蚀着云霁的心脏,他的手细瘦到腕骨有明显的凸起,此时正止撑在石台上止不住的颤抖,全身的皮肤都包裹上了一层汗珠。 他死死咬着下唇,轻轻吐了口气,尽力凝神缓解这种痛苦。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龙族交付鳞片认主后,他会与主人产生极强的依赖,强到单单只是见不到就会感觉到实实在在的痛苦。 这层羁绊可以控制龙的心理,认主的龙不光不能做伤害主人的任何事,甚至离不开主人。 而这种依赖只会随着成长和时间加深,越来越严重,因而认主越早控制就越严重,无可救药。 直到主人离世。 云霁的呼吸越来越重。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压住了胸腔,蜷缩在冰冷的石台上,石面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皮肤。 最终,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像断线的木偶般向前栽倒。脸颊重重地贴在冰凉的石面上,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片刻。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在接触到石面的瞬间被吸收,只留下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师尊...” 他微弱地呢喃着,声音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他想师尊了。 师尊是在历练他吗?可为什么一直不来看他?还是真的不要他了…… 如果真的不要他了,那他该怎么办? 如果他能呆在师尊身边,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 这种痛苦不会造成实质伤害,但确是任何一个龙族都难以忍受的。 即便他受过再多的伤抗过再多的疼痛。 在这一年里他不止一次的去过主峰,可他连山门都进不去,每次靠近都会被阵法甩下去。一次又一次。 云霁越来越神志不清,这次发作的更加严重了,他仰头看着黑沉的天色,知道这次肯定是去不成了。 明日再和阿兰道歉吧。 身后的竹林传来沙沙的声响,此时的云霁对周一切的变化都很敏感。 这种时候对于认主的龙来说是最危险的时候,哪怕只是受了最轻的伤也会命悬一线。 所以说龙有了主人就是有了弱点。 他恍然睁开双眼,瞳孔中还残留着未散的痛楚与恍惚,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整个人即刻僵住。 王利:“找到了,就是他偷盗凝真丹!” “快把丹药交出来!” 云霁仰面躺着,浑身使不上劲,意识朦胧,不知道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很快被几个人拉拉扯扯架了起来。 “不是我……” 王利:“那凝真丹服下可增长百年修为,是师尊特地给梨云师兄的!就你也配偷?!” “你一个没人教的废物也就只能靠这种方法增进修为了。” 云霁恍然间在听到师尊的时候心里闷闷的像是被扎进了一根刺。 师尊给的。 如果是师尊给他的东西,他一定舍不得吃的…… “我看他就是嫉妒梨云受师尊偏爱,所以要偷走凝真丹。” “谁不知道这一年来师尊每月都召梨云师兄去主峰亲身教导。他是我们所有人中天资最高的弟子,成为亲徒指日可待。” “他一个被赶下主峰的能不嫉妒吗。” “我们今天就给他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一点教训。” 云霁意识模糊不清,但他此时对危险的直觉却极其灵敏,因为真的会死。 王利抬手唤出灵器,对付这么一个没修为,没灵力 ,无论怎么欺负都不会反抗人简直是太简单了。 周身散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寒芒在即将穿透云霁的身体的时候,一阵巨大的灵气爆发,同时还有逸散的冷雾,将周围所有人都振开。 云霁摆脱束缚立刻逃离。 “怎么回事?!他不是没有修为吗?!” “就是他偷走了凝真丹!!” …… 处于竹林雅舍的九枝灯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些。 准确来说,弟子之间的恩怨他向来不管,他的任务只有把该教的教完,这就够了。 只是眼前的人太让人琢磨不透了。 “听说你废了点功夫要走了个九天宗的人。” “是当时掳走云霁的?” 对面的应无赦嗯了一声。“我不想有什么我不了解的事。” 九枝灯:“所以你现在是来……” 应无赦:“要人。” “既然你教不了他,那我就将人带回去。” 九枝灯在心里将他骂了个遍。 他不愿意别人教云霁,更不愿意将人放下山,也比谁都清楚云霁到侧峰会受到怎样的欺负。 云霁这一年里受到的欺负和折磨都是他计划好的。 他怀疑,憎恶,厌倦,所以用他的方式给人惩罚。 完全能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现在以为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又来装好人。 九枝灯淡定道,“只是为了渡劫而已,没必要如此折磨人。” 应无赦:“不乖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九枝灯:“但是你错怪了人家,不是吗?不然今日也不会来了。” 九枝灯淡定的喝了口茶。尽管他看的透彻,但他向来不乐意多管闲事。 但此时他倒是很感兴趣,因为应无赦从不会为自己做过的错事弥补或是愧疚。 他会愧疚吗? 九枝灯:“所以你会道歉吗?” 忽然,雅舍的木门被猛的推开!冲进来的弟子眼都来得及抬就大喊。 “师傅!云霁跑了!!” 刚说完这句抬起身还没喘口气就梗在了原地。 师尊也在?!! “师……师尊。” 师尊阴沉至极的脸色却吓的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那人冷冰冰开口,“谁跑了?” 那名弟子说话声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是……云霁。” 这是云霁第一次逃下渡岚山,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用另一只手抹眼泪。 在这一年里无论受多重的伤,受多少欺负,他都没有想过离开,因为伤可以再好,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况且离开了这里他还能去哪?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来这里了。 顺着山下的路绕到断崖下,现在太晚了,阿兰应该也走了吧 龙对主人依赖而得不到满足的痛苦正侵蚀着他的意志,连带着身体也虚弱不堪。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撩开石洞外的藤蔓走进去,忽然双腿一软直直的倒下去。 想象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落入的竟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兰:“阿云?云霁!你怎么了?快醒醒!!” “怎么这么烫啊。” 阿兰怀里抱着云霁急着给他输送灵力,却迟迟不见好转。 云霁歪着头,眉头紧蹙,额间都是汗珠,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像是沉浸在某种痛苦中。 云霁的灵脉分明是寒性的,此时身体却烫的可怕,这样一冷一热冲击着身体迟早会出事。 阿兰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把云霁带回去。 正当他起身准备带云霁走的时候,山洞外面忽然有了些动静,阿兰立即警觉的握上了自己的剑,手缓缓收紧。 这种熟悉的,强大到几里外就能让人感知到的压迫气息······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此时的云霁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却在感知到气息的时候猛然睁开了眼。 他能够感觉到来的人是谁,虽然没有阿兰那样高的修为,但认主的龙和主人之间有天然的感应。 阿兰:“云霁?你去哪?” 阿兰眼睁睁的看着云霁不受控制的走出去,自己想拦也拦不住。 外面天已经黑了,清透的河水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和漫天繁星,云霁从浅滩中踏着石头走过。 在溪流的尽头,一道黑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月光下。 “师尊!!” 云霁也不管水将衣袍弄湿,踏着水就跑了过去。 幼年龙本能的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缓解痛苦。所以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所有的痛苦随着距离的缩短烟消云散。溺水之人终于找到浮木。 可他却在靠近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手紧紧绞着衣袍,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师尊,我……” “你想跑?” 阴暗的背影转过身来,带着一股沉沉的压迫,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 云霁大脑一瞬间清醒,缓缓后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手腕却一紧。 应无赦随手将他摔在了岩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头硌的他生疼,但不等他缓过来,人影就沉沉的压过来,手死死抓着云霁的手臂让他背靠在石壁上动弹不得。 云霁身上散发的那股不正常的热意激得他愈加烦躁,积压着的怒气达到了一个将要发泄的瓶颈。 应无赦弯下腰贴近他的脸,两人近到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滚烫的呼吸洒在颈侧,云霁侧过脸,却被应无赦毫不留情的扳过来。 他此时才看清那双猩红的眼睛。 好可怕······ “为什么要走?是赌气?” “但你应该知道既然已经拜我为师—— “你就这辈子都别想出渡岚山。” 云霁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很快蓄起了水光。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师尊不要他了,星坠台的师傅不愿意教他,被同门弟子欺负,好不容易见到的心心念念的师尊又凶他。 垂着的手无意识的攥紧衣角。所有的委屈都积攒在这一刻变成一颗颗滚落的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应无赦原本怒气正盛,可他偏偏注意到云霁眼眶泛着潮红,睫毛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嘴角向下抿成一道隐忍的弧线,连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颤,连带着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化作鼻腔里带着水汽的闷哼。 “师尊,我想你了……” 云霁根本就长在应无赦的审美点上,近距离欣赏这一幕对他来说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 他以为自己等来的会是云霁的质问,和愤怒,质问自己为什么将他放在侧峰受人欺负,质问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扔了他。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软绵绵的一句。 怒火顿时消了一半,转而另一种近似愧疚的感觉无声无息的漫上来。 应无赦皱眉捏了捏他的脸,云霁也皱眉看他,看起来气鼓鼓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竟然放轻了些。 “行了,跟我回去。” 云霁眼睛突然睁大,他高兴的点点头。 可以回去了吗?! 应无赦先转身走了,云霁像只小狗一样跟了上来。 还没走几步应无赦就皱着眉停了下来。 怎么走的这么慢? 应无赦回过头才发现云霁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 他腿受伤了。 云霁发现师尊在看自己的时候又亮着眼睛对他笑。 走的太慢了。 应无赦走过去一只手将云霁抱起来,云霁重心不稳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应无赦抱起他的时候皱着眉,只感觉抱着的人身体单薄的不可思议,仿佛冷风一吹都在打颤,而且轻了许多。 直到回了主峰应无赦才放手。 即使是回到主峰这么简单的事就足够让云霁开心了。 他目送着师尊回了主殿,想着师尊是不是晚上一直在找自己,这样的话应该是还没用晚膳。 于是他偷偷离开了。 第12章 雪冢生云 应无赦晚上在桌案旁看着书,昏黄的烛火下心绪愈发烦躁,他一只手伸到颈边,将脖子上的细绳勾勒出来。 一枚泛着光的鳞片。 小小一枚鳞片上带着细碎的光点,中心沉淀着雾霭般的淡蓝,边缘泛着柔光,当光线流转,表面便浮起一层银辉,仿佛封存了一小片正在融化的冰川。 摸在手里冰冰凉凉,握着还能感觉到顺着手心流进身体里的冷冽。 光是看这一枚鳞片,就能想象的到那条尾巴有多么漂亮。 应无赦拿在手里反复揉捏着这枚小小的鳞片。 龙族认主是极其罕见的事,就连龙有了昭麟师也不会认他为主的,因为这无疑会给龙族带来巨大的威胁,并且龙族生性高傲,怎么会轻易认主? 认了主,虽然他尚不知道会对龙有什么影响,毕竟千年来也没几个人敢尝试,但对于主人来说完全是百利无害。 云霁…… 从他发现问题到查明当夜发狂的真相,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他可以更快吗? 当然可以。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因为自己的怀疑就用恶劣的手段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更不愿承认的是。 偏偏那个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怪他,甚至不哭不闹不生气。仅仅因为自己带他回去就能像没有脾气一样高兴的忘掉受过的所有伤害。 自己和他比起来显得多么阴暗卑劣。 正出神的想着,门忽然被敲响了。一阵轻飘飘的声音传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尊?你睡了吗?” 应无赦看着门上映照出的人影,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外,连影子都显得这么乖。 他静了一会,随后开口。 “进。” 云霁轻轻推开门,应无赦看见他手里端着的东西微微挑了挑眉。 云霁过去将桌上乱七八糟摆放的书收拾好,将食盒规规矩矩的摆在桌上。 “师尊尝尝。” 应无赦看着他,只是垂眸扫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食盒。 里面是一盘漂漂亮亮的樱桃酥。 其实到了应无赦这样的境界是不用吃东西的,但他还是没有拒绝。 他捏起一块尝了尝。 很甜。 有点过甜了。 云霁满怀期待的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吗?” 应无赦:“难吃,下次别做了。” 云霁垂下去默默点了点头,像一只太阳落山时的向日葵,“好。” 应无赦:“你吃。” 应无赦觉得云霁吃东西的时候很有趣,他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屯在腮里,屯到脸颊鼓起了一小块才开始嚼嚼嚼。 应无赦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云霁。” 云霁顿了一下,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懵懂与小心翼翼。 “嗯?”他应了一声,像是怕做错了什么。 应无赦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干净得近乎透明的脸,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防备。他看着他,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这些日子,在星坠台过的好么?” 云霁愣了一下,随后道:“挺好的。” 挺好的。 撒谎。 应无赦:“过几日我带你下山历练。” 云霁忽然顿住,愣愣的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轻而易举就能看得出来的兴奋与期待。 应无赦看着他的反应不知不觉勾了勾唇。 云霁刚想开口问师尊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吃的,就看见门外多出了一个影子。 应无赦当然也发现了。 云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失落。 抬头看到了师尊的眼神,识趣的走了,的确不应该多打扰的。 应无赦看着他自然的起身,眉头微挑。 就这么急着走,就一刻也不想多留? 在云霁侧身经过应无赦的时候,手腕忽然被牢牢扯住了。 云霁一怔。 “慢着,还没完呢。” 云霁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躲进了屏风后面。也对,他如果从正门走的话应该也会被人看见。 师尊其实是不想承认有他这个徒弟的吧。 他坐在床边,低头烦闷的晃着腿。听着外面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弟子拜见师尊。” 原来是梨云啊,也对,梨云每月都会来主峰受师尊亲自指导,所以他有师尊给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主峰。 随时都可以。 在那些被牵绊控制的日子里,每一次能靠近师尊的机会都是他求之不得的。 “师尊,星坠台的师兄弟们说您去捉拿云霁师兄了。您……找到他了吗?” 应无赦嗯了一声。 随后梨云立刻跪了下去,“请师尊千万不要责罚他,我相信他是迫不得已才偷拿的凝真丹。” “他一个人在星坠台很可怜的,因为羡慕做出这种事也是情有可原。” “求师尊,不要和他计较。” 云霁心不安的跳动,梨云在帮他求情。梨云总是对他很好,一开始偷偷教他功法,后来替他报复那些欺负他的师兄弟。 所以他不会偷梨云的东西的。 这么想着,他最后没听见师尊说了什,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过了许久,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传来。 “出来。” 云霁浑身一僵,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摆。 应无赦坐在桌边,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师尊,我没有偷凝真丹,你给梨云师弟的东西我不会拿的。” 云霁头低的很沉,他羡慕,他难过,也不会去拿别人的东西。 应无赦淡淡道:“一个没什么用的小玩意罢了。能增长不过百年修为,你喜欢?” 云霁的思路立即被带偏了,好像对应无赦来说这不过是一个随手扔出去的东西,但对云霁来说,那是师尊给的。 应无赦看着云霁出神的样子,看来是喜欢了。 他忽然扯了云霁一把,云霁脚下一个踉跄摔下去,额头猛的撞上了应无赦的。 而就在撞上的一瞬间,两人呼吸交错,云霁思维凝滞,眼神涣散,时间仿佛固定,一时间周遭寂静,只剩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两人额间相贴的位置,滚烫的热意在脑海中震荡,源源不断的传来灵力,功法,修为…… 正统顶级的昭麟师不费丝毫力气仅仅打开对方的神识就能将功法传授进去。 云霁暂时失去了大半意识却因为强硬涌进来的带着压迫而极具危险的法力不适的往后缩。 而这一细微的动作被应无赦发现后立即反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往回带,涌进来的法力带着更加霸道的气势深入扫荡着云霁神识里的每一寸。 云霁的脸色愈加苍白,嘴唇渐渐没了血色,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但应无赦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师尊,可以了……” 他的挣扎并不能起什么作用,最薄弱的地方正在被强硬的攻破,连思想都不受控制,整个人像一艘海面上摇摇欲坠的帆船。 意识仿佛被丢入了一片燃烧的深海,炽热的灵力如岩浆般灌入经脉,深入身体每一处空隙,每条经络都像是被强行拓宽,被烈火灼烧。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却又被应无赦牢牢禁锢着,无法逃离,也无法反抗。 炽热侵入冰原,在数不清那些澎湃的灵气是第几次撞击进来的时候,云霁眼睛闭上的瞬间,应无赦也停下了动作。 他好整以暇的静待着,等到云霁睁开眼,蓝色的眼睛清澈的及近透明,并且瞳孔涣散,双眼无神。 应无赦满意的轻笑了一下。 他一只手捏起云霁的脸,让他仰头看着自己。 “说,你拜我为师有什么目的?” 接近他到底有没有目的,有什么目的,想干什么,有没有伪装。 都在现在一次性说清楚吧。 如果所有的顺从、温和、逆来顺受都是他的伪装,那么他成功了。 面对着这样的人,他不想再去试探,再去猜了。 “我想,留在,你身边。” 蝴蝶轻轻扇动尾翼,在彼岸掀起惊涛骇浪。 应无赦垂落的眼睫倏地抬起。 灵识被侵占的时候没办法撒谎,人只能凭本能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答案。 “为什么?” “安全的。” 因为他下意识觉得在自己身边是安全的。 盯着他的眼睛,应无赦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他不想问了。 因为他现在知道,就算在他清醒的时候问问题,他也不会撒谎的。 应无赦刚想松手,桌上被推到一边的剑不经意滑落在地上,碰撞间利刃出鞘,带来金属锋芒滑动的尖锐声响。 这极轻的一声,云霁的反应却异常激烈,身体一个劲的缩起来,无神的双眼瞬间充斥起显而易见的恐惧不安,仅仅是握着他的胳膊就能感觉到他身体在剧烈的颤抖。 他在恐惧,在害怕。 在向自己靠近。 寻求安全感。 应无赦静默的看着他,视线又落在那把出鞘的剑上。 他知道。 只有被刀剑武器长年累月的伤害过才会出现这种对利刃武器出鞘下意识的恐惧,极端的恐惧。 这样的情况只会出现在长期经受酷刑的重刑犯身上。 他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来的,前因后果,没人比他清楚。 这是他做的事,他怎么会后悔呢。 怎么可能呢…… 应无赦缓缓松开手,云霁的头立刻低低的垂了下去。 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清醒,双眼从空洞到迷茫,浑身酸痛还有充沛的法力。 这是昭麟师一脉与龙独有的传承方式,通过打开灵识,直接将功法与灵力灌输入龙的体内,省去了漫长而枯燥的自学过程。 只是他一次能容纳下多少法力就要凭借自身修炼来提升了。 现在是云霁能容纳下的极限,不过比应无赦想象的多了不少。 第13章 灼冰焚霜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明明……明明我们没做错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害过你。” “如果对你好的人最终只有这样的下场,那你这辈子也不配好过!!” “对他好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啊!” “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最该死的人是你!!” 哭嚎割着血肉,诅咒缠着心脏。 应无赦低下头,看见自己稚嫩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他陷在梦魇里了。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片段——血色的月光、扭曲的人影、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村子。后来景象渐渐清晰,他看见那个雨夜,雨水混着血水在地上蜿蜒成溪。耳边尽是痛苦的嘶嚎,他想逃,双腿却像陷在沥青里,越是挣扎,越是下沉。 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仿佛他永远只配沉在地狱里,不允许走远,不允许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最终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从噩梦中惊醒,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 他也只有梨云在的时候能睡个好觉。梨云仅仅只用站在屏风后就能带来安抚躁动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自己体内的戾气越来越重,感觉那点气息越来越不够用了…… 隔日云霁亲手做了一盘樱桃酥准备带去给阿兰赔罪。 希望他能喜欢。 师尊说他做的不好吃,于是他特地改良了一下。但最终并没有见到阿兰,却在石洞里发现了一封信。 信上说他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让云霁等他回来,云霁将樱桃酥放在石洞里就走了。 云霁从星坠台离开的时候特地避开了众多弟子,在这一年里不知为何,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师兄弟们对他的恨意和厌恶却在不断加深。 有时候感觉奇怪,但他也理解不了。 云霁依旧在竹林里静坐着,他打算和梨云解释他没有偷凝真丹,梨云毕竟是他在侧峰唯一一个朋友。就算别人不信他,他也希望梨云能相信他。 不久后竹林就有了动静。 “你真的在这里。” 梨云的目光有些奇怪。 “我给你做了樱桃酥,你尝尝,我——”云霁话还没说完,梨云就抢先开口。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拿凝真丹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怪你。” “我没拿的。”云霁急着向梨云解释。 梨云盯着他,目光复杂。 “我相信你,但师尊不一定会相信,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其实对我来说是不是你拿的都无所谓,但关键这是师尊给的。并且师尊也知道了。”梨云神色认真。“阿云你知道吗,师尊讨厌你。” “讨厌你的人不需要证据就可以将罪名安在你的头上。” 梨云双手握住云集的肩膀。“因为你是龙,所以师尊需要你,也因为你是龙,所以师尊讨厌你。你明白吗?” 云霁缓慢的眨了下眼。 师尊让他留在渡岚山,给他谕世录,传授他功法。师尊给了他很多。 原来师尊讨厌他吗?但他感觉师尊对他很好的。师尊对讨厌的人也很好吗。 他不懂人间的许多事,不懂凝真丹被偷为什么和他有关,就像他不懂为什么那些欺负他的师兄弟们会这么讨厌他。 梨云见他一脸迷茫的样子,皱了皱眉,又瞥到了云霁手腕上的银环。 云霁看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个东西。 这是今天早晨多出来的,大概是师尊给戴上的,可能有助于修行吧。 “因为你是龙,所以师尊不信任你,有问题会第一个怀疑你,想尽办法控制你。” “所以你要明白,就算师尊表面对你很好,实际心底永远都不信会任你的。” 云霁手缓缓握住了手腕上圈着的银环,这个手环很漂亮,光亮洁白的银色,上面镌刻着藤蔓花纹。 原来这是为了控制他的吗? 没关系的。 如果师尊因为他的种族不信任他,那他尽力让师尊相信他就好了。 “他在这里!” 云霁一惊,身后一下子来了许多人。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条锁链顺着胳膊将他死死捆了起来。胳膊贴着冰凉的锁链硌得他生疼。随后腰上也渐渐缠上了一条更粗的锁链。云霁能感觉到,那条锁链居然在缓缓升温。 “他居然还有脸来?” “偷了梨云师兄的东西还来耀武扬威吗?!” 云霁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头脑发蒙,锁链勒进皮肉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茫然地转头看向梨云。 他明明解释过,向所有人解释过,不是他,不是他偷的。 梨云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我相信你,但是没用。 云霁呼吸越来越乱,锁链带着灼烧魂魄的烈性和他的体质完全相冲,他太难受了。 “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偷?” “因为只有你是没有半点修为的废物,除了吃灵药还有什么能提高修为的办法?” 云霁的身体在颤抖,锁链上存着灼烈的灵力,仅接触一刻就能将他全身的经脉点燃,像火顺着导火线一样在全身游走。他快要抑制不住了。身体里好像有某些东西正在被激的开始躁动。 难受……好难受…… 疼……疼…… 云霁变得神志不清。这条缠着他的锁链很不对劲。它带来的伤害看不见摸不着,却能直接灼烧着他的灵魂和全身经脉。 王利上前掐着他的脖子,“要不是梨云师兄替你求情,只说用锁链锁住道个歉就完了,不然你以为这么简单。” “对不起……”云霁垂着头,只一个劲的道歉,他感觉到自己的视力正在渐渐模糊,耳朵刺痛。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这条锁链和他天生相克,这样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再拖下去怕是真的要五感尽失了。 “放开我……求你了。” 眼前模糊一片,只有杂乱的人影,耳朵嗡嗡一片。浑身上下所有关节的缝隙都像是被刀片卡住动弹不得。 “仅仅用锁链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装什么呢!” 王利正说着,忽然感觉自己握着云霁脖子的手越来越凉,猛的一股冷意窜上来,仿佛整条手臂都结了冰! “啊啊啊啊!!” 王利心下一凉直觉到不对立刻松开手想要后退,可已经晚了。 云霁眼睛里没有半点光,淡蓝的瞳孔仿佛冻结了千年的冰川,一股巨大到恐怖的灵力袭来,王利瞬间浑身僵硬,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王利被猛的推开!! 王利被冻僵的手臂断掉的瞬间被抛到空中,梨云替他挡了最后致命的一击,吐了口血倒在地上。 几乎只在刹那之间,云霁身上尖锐的凉意向大地扑来,随后遍地寒霜,草木凝结,冰晶浮沉。 曾经灼烧他灵魂的灵力此刻仿佛被冻结在了空气里,连一丝热气都不敢靠近他。 众人被这一部惊的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才开始大喊,“梨云师兄!!” “王师兄!!!” 云霁听不清看不清,因为五感减退和体内失控的灵力在游走,此时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锁链因他的爆起而被挣开碎了一地,上面只剩了冰冷的灵力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不清东西,意识也是乱的,迷茫无措。直到耳边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师尊。 师尊…… 他什么都不知道了,身体暴动,灵力紊乱,五感衰退,急切的需要主人的安抚,却看不到师尊在哪,只能用手慌张的沿着地面乱摸。 “师尊就是他,不但偷盗凝真丹,还忽然发狂断了王利师兄一条手臂打伤了梨云师兄!” 应无赦什么也没说,他一边听着,一边淡淡的垂眸看着云霁,看见他蜷缩在一堆碎掉的锁链上缩成一小团,听到有人叫自己后才忽的抬起头,眼睛蓄着水光朦胧的不知道在看哪里,手张开在周围急切的摸摸索索。 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浑身都不安的在发抖,连呼吸都是乱的。 好像很需要人来抱抱他。 应无赦依旧居高临下的站着,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离开,但却没有丝毫靠近他的意思。 云霁身上什么伤都没有,衣袍洁白干净。眼睛似是被泪蒙了,手臂抬起来一下一下用力的抹。 梨云却面色苍白的躺在旁边,早已昏了过去。强烈的灵力冲击所致,伤得不轻。 随后应无赦弯下腰抱起了浑身冰冷的梨云。 应无赦抱着梨云转身离开,刚走没两步,却听到身后一声极轻的。 “师尊……” 他脚步一顿。 还是走了。 明明伤了人的也是他,还一副可怜样。 云霁忽然感觉两条手臂被人架了起来,被碰到的地方依旧是火辣辣的疼,就这样被两个人架着跟在应无赦身后。 云霁的眼睛现在只能看清前面人高大的轮廓,都是模糊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 他没有想伤害别人,尤其是梨云,但他控制不了,他控制不了他的力量。 但是师尊会相信他吗?就像梨云说的,这里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尤其是师尊。 应无赦听着身后一声又一声虚弱的道歉,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到了主殿前,应无赦侧头对着身后的侍卫冷声道:“一出去就惹事,既然这么不听话——” “就关起来吧。” 随后抱着梨云头也不回的进了主殿。 云霁仰头望着石阶上的主殿大门,虚弱的撑着,他一直在耳鸣,就算尽力也听不清什么,最后捕捉到的只有,“不听话”、“惹事”…… 直到最终栖云阁的门被厚重的锁链从外面锁上,他也没有消化掉这些词。 第14章 万籁独钟 他蜷缩在床上,疲惫的垂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陌生的一切。 身体很难受,锁链上烈性的灵力进入到了身体中,现在每一寸血肉都在被业火灼烧,灵魂被撕裂又重组,周而复始,永无止境。痛苦潮水般将他淹没,使他无法呼吸,心脏像是正在被放在火上烤,难受的缩成一团。 他的魂魄受到了极大的损伤,灵力法力杂乱无章的在身体里游走。 要控制不住了…… 应无赦站在床边,垂眸漠然的看着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的人。 云霁体内的灵力不对劲,尽管给了他功法,那些灵力依旧强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梨云的实力在一众弟子中是出类拔萃的,连他都被云霁伤了,再这样下去…… 身后过来了一名黑衣侍卫,低头向应无赦禀报。 “梨云公子与云霁公子同为海族,并且灵力属性极为相似,所以内里并未受到什么大的损伤,只是低温造成的短暂昏迷。” 应无赦神色未变,好像不甚在乎的样子。 他现在体内的戾气到了最为紊乱躁动的时期,每月都还需要靠梨云调动的气息支撑。 即便他厌恶受制于人的感觉,但他现在还找不到到别的办法。看着梨云的目光仿佛来自冰封的山巅,冷冽而无情,让人不寒而栗。 “云霁公子这边很安静,似乎已经睡了。” 应无赦听后神色微微缓和了一些,良久,他冷声开口:“查到什么了?” “只有王利一人对云霁动了手,但并未使用武器,而云霁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灵力失控的原因,尚且不明。” 应无赦面色微沉,要与侍卫一同去看看,可刚转身,步子一顿。 袍角被人拽住了。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上。应无赦忽然皱了皱眉,注视着他眼底一片冰凉:“被我家的龙伤了,做师尊的总要负责。” “医好了将他送回鲛人族,再送些东西赔罪。跟那边的人说让他在海里休息一段时间不必急着回渡岚山。” 而云霁……作为伤害同门的惩罚,应无赦想将他关在栖云阁,直到他满意为止。 交代完这些后径直离开了。 那只垂在半空中的手在黑色身影离去后紧紧的握了起来。 应无赦轻轻推开了栖云阁的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床上背对着自己的云霁。 看着这安安静静的一小团,连发丝都乖顺的不得了,应无赦眉目柔和了许多,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闯了如此大的祸你睡得倒是安稳。” 应无赦眼底含着点笑意,步步靠近。 他忽然猛的停住,唯一一点浅淡的笑意再次沉没在眼底,变成了漆黑无光的深潭。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越靠近云霁,这种气息就越重。他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快步上前将藏在被褥里的云霁一把捞起来。 应无赦皱眉看着怀里的人,云霁意识不清,头无力的被应无赦拖在手上。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双唇微张,就连随着喘息隐现的舌尖都是通红的。他后背紧贴着应无赦的胸膛,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烫的不可思议。 “云霁?醒醒!” “嗯……” 云霁难受的在应无赦怀里哼唧,他似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脸在应无赦手上蹭了蹭,手伸出来紧紧抱着他,尽力向他索求着这个迟来的拥抱。 应无赦愣住了,周身瞬间包裹上了一种来自雪原的冷冽清香,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手轻轻攥住,微微一颤,随即漾开一阵酥麻的悸动,只剩下掌心传来的、不真实的温热感。 “怎么了?”应无赦黑沉的眸子罕见的闪过一丝慌乱,明明他没有受什么伤,为什么会这幅样子?应无赦试着将灵力探进他的身体检查,却能感到在进去的时候云霁身体猛的一颤,显现出更痛苦的样子,最后只能停手。 他第一次束手无策。只能尽力渡给他灵气来安抚。 “好难受……”连吐出来的气息都是带着热气的。他的双手都被束缚着,只有一张脸神志不清的在应无赦怀里乱蹭,蹭的眼尾唇角都泛着红。 “师尊?”云霁双眼迷离的环视四周。应无赦和云霁此时离得太近了,他立刻发现了云霁眼睛的不对劲。 不似以前那般清澈,像是被蒙了一层雾,再加上他迷茫的动作,应无赦几乎可以断定,他眼睛出问题了。 想到这里他眉头紧锁,声音沉的可怕:“谁弄的?” 他注定得不到回应,因为云霁已经彻底失控了。 应无赦背后隔着衣服感到了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反应过来是什么的时候头脑一麻。随后松开他的手,一把抓住了背后不安分偷偷摸摸想缠上来的东西。 云霁灵力全面失控,甚至到了没办法维持形态的地步,下半身变成了龙尾。 而云霁在被捉住尾巴的一瞬间,反应更是值得深思。 应无赦揪着尾端,第一次见到这条淡蓝色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尾巴,此时覆着一层红晕,连鳞片都是柔软的。他手抓着不放,看着云霁忽然急促的喘息和颤栗。 应无赦低头看着他,声音沙哑:“云霁,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那条尾巴在应无赦手里还是不安分,好像非要紧紧缠到他身上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云霁嘴里还在嘟囔,“师尊……不舒服……为什么……” 应无赦喉结滚了滚,气息急促起来,翻身将他死死压在床上,一只手将他的双手按在头顶,云霁身体依旧在摆动挣扎,而应无赦迅速幻化出了金色的缚仙索,游蛇一般滑到了云霁身上将他捆绑在了床上。 云霁双手被捆在头顶,尾巴也被绑了起来,只能躺在床上挣扎。 应无赦终于缓了一口气,翻身下床。 他在床边蹲下来,离云霁很近很近的位置,伸手轻轻抹去了他眼角滑下来的泪水。 应无赦看着那条尾巴,蓝色的,柔软的鳞片上闪着光,此时交错凌乱的缠着金色的绳索。漂亮的不可思议,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从腰开始一路往下摸去。 有着一层薄茧的手抚过娇嫩的尾巴,他手底下能明显的感觉到云霁的颤栗,全身都被绳索绑着固定,在被摸过的时候细瘦的腰背弓起,同时细白泛红的脖颈伸长,仿佛仰颈的天鹅。 “啊……” 银白的长发在扭动的过程中缠到腰上,像倾泻而下的月光。 美得让人心头直颤。 他现在终于可以静下来思考,云霁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按照侍卫的描述,他应该没受过伤才对…… 还有他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尽管诸多疑点摆在眼前,他还不打算叫人来问话。 他此时不想离开,更不想让任何人进来。 拥有鳞片的主人终于要学着安抚自己的龙。 应无赦轻轻抚摸云霁的头,源源不断的给他渡气,他看到云霁明明被死死捆绑着,还在努力去触碰自己的手。 好像对于云霁来说,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只要自己出现就足以安抚他所有的不安。 “放松,稳住呼吸,将尾巴收回去。” 应无赦再次将灵力探进去,云霁在那一瞬间身体绷直,腰拱起了一个弧度。应无赦知道自己的灵力属性过于炽热,并且刚好与云霁的相反,这样进去他不会舒服。 但没办法,他必须知道云霁这是怎么了。 滚烫带着压迫的法术气息在身体里游走。即便云霁熟悉并且对应无赦的气息有天然的依赖,但属性相克接纳起来还是不容易。 云霁仰面躺着,脸侧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上,身体起伏,呼吸紊乱。 “不行……” 应无赦看着云霁对自己的灵气如此不适应的样子,皱了皱眉,心底有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更加强硬的将法力深入进去,从四肢蔓延到指尖。 不适应怎么行?迟早要习惯。 应无赦闭上眼去探知,随后在某一瞬间猛然睁开眼,眼底黑沉,仿佛结了一层冰。 云霁的经脉受损,完全不足矣控制体内的灵力,身体表面看来无事,可体内却已经伤及了魂魄。 应无赦的手不自觉的握紧,目光森冷,氤氲着恐怖的怒意,到底是什么给他造成了如此重的伤? 见云霁的状态渐渐缓和下来,手腕和尾巴都被缚仙索磨出了道道红痕,于是他收了绳索。 云霁在身体恢复自由的瞬间蜷缩在了一起,尾巴紧紧缠着自己的腰,这是他从始至终下意识用来保护自己的防御姿态。 应无赦面色凝重,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封锁云霁的灵气,等帮他修补好经脉到能控制灵气的程度。 但封锁灵气只能在对方全然信任,完全放松的情况下进行,可现在云霁意识不清,对外界充满了防备。 应无赦不由自主的凑近,近到两人气息交缠,突然! 云霁毫无征兆的舒展开身体,尾巴迅速缠到应无赦身上,上身急切的想要抱住他,却神志不清的在混乱中,嘴唇贴上了应无赦的。 应无赦的呼吸停滞,瞳孔骤然放大。身体被温热柔软的身体缠住,大脑嗡鸣一片,一瞬间五感尽失,只能感觉到唇上的触感,湿润,柔软,如同正在被放在火上烤的冰川,带着冷冽的气息,却覆着一层温热的水。 但仅仅只是一瞬,一瞬过去,万籁俱寂。 只剩一人心脏狂跳。 应无赦反应过来后眼疾手快迅速把云霁按下去,在他额前结印封锁灵气,发现这过程异常顺利,没有半点阻碍。 云霁额前多了一道银白色的花纹,泛着流转的光。看着他喘息渐渐平稳,直到头偏到一边,沉沉睡过去。衣衫在刚刚的挣扎中散开,露出细白的脖颈和泛着红晕的锁骨,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应无赦垂眸看着安静躺着的云霁,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唇角,方才的触感还在,一股微妙的暖意从唇上迅速蔓延到心口,带来一阵近乎酥麻的感觉。 云霁的每一声呼吸,都如同蝴蝶在心上振翅。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安然入睡。 他真的 对自己没有半点防备,哪怕是在重伤神志不清的情况下。 向外界竖起围墙,唯独对自己张开拥抱。 第15章 金阙琉璃 云霁高烧烧了三天,期间应无赦请了无数医师来给他医治,哪怕不能根治也能尽量让他缓解疼痛,同时也每日来给他渡气安抚,隔三差五就带他去泡药池。云霁的状况也有了些许好转。 几天后意识清醒了过来,就是不说话,不爱动,喜欢懒懒的趴在应无赦肩上。 玄竹不知道是怎么听说的,反正听说云霁伤了就立刻来探望。 只不过被应无赦拦在门外了。 现在两人正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 玄竹百无聊赖的嗑瓜子,喝了整整一壶茶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神志不清,不便见外人。”应无赦面不改色。 “我是外人??明明我跟他是先认识的,我怎么着也算不上外人。” 这话应无赦明显不爱听,脸色黑的要死。“没事就滚。” “我有事,就让我看一眼,确认他至少没被你整死。”玄竹双手托着下巴,尽力和应无赦讲讲理。 “他很好。”应无赦拒绝的毫不犹豫。 “……” 玄竹没了办法,“那他现在怎么样,还能恢复吗?” “不会让他有事的。原本就是时候带他下山历练了,历练途中我会治好他。” 玄竹一听下山立即提起了兴趣。“你不是向来避世不出的吗,居然要出山了,要去哪?” “金阙城。” 玄竹神色讶异了一瞬,“你这是看上了那里的钱啊。也对,金阙城什么奇珍异宝都有,修补灵脉的东西应该也不少。” “听说最近城里出事了,这机会不错。” 玄竹了解应无赦,这个人的阴险程度非同一般,去了就少不了干些趁火打劫的事。 两人正说着,门忽然砰的一声被推开了。玄竹扭头看过去。 门外站着云霁,一身白衣,垂着眼,看起来病恹恹的样子,也没什么精神。一时间屋内两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只见他一进来就赤着脚径直走向了应无赦。 而应无赦低头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云霁旁若无人的走过去后直接趴到了应无赦身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 应无赦目光落在他光着的脚上,眉头皱了皱,于是将他抱了起来。 玄竹被这一幕看呆了。 应无赦若无其事的淡淡道:“他娇气,比较粘人。” 玄竹总感觉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得意。他看着应无赦目光复杂。“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不认得我。” “他只认得我。” “……” 玄竹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了,反正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他看着云霁的状态充满了探究,走过去忽然凑近云霁,眼睛充满好奇的盯着他。 语气迟缓的道:“这印文……” “够好看的。”玄竹的关注点与众不同,每次他近距离观看云霁的脸都能感叹一遍此等美貌。 话刚出口,玄竹就后悔了,他感觉应无赦看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阴森。 但事实也的确如此,云霁眉眼沉静,那印文银光流转,带来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态。 云霁忽然抱住应无赦,将脸整个埋进了他脖颈的衣服里。不想让别人看见。像一只懵懂的小动物,对他充满了依赖。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对视,玄竹就看出了问题,云霁的眼睛受到了损伤,但细想来或许不光是眼睛。 玄竹云游四海,见多识广,对龙族习性的了解甚至比应无赦这个正统昭麟师还多一些。他猜测云霁应该是五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对于幼年且上岸不久的龙来说就相当于一下子把他投放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黑暗空间,不安和恐惧感的包裹使他进入了一个对外界充满防备的状态。 应无赦对现在的云霁很纵容,允许他在自己身上尽情的索取安全感,手伸到他脑后揉了揉。 玄竹对这一幕无话可说。“……你最好别趁人之危。”玄竹将云霁拉出来,双手握着他的肩膀沉痛的摇了摇。“阿云你要快点好起来啊。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去玩。” 云霁缓慢的点了下头。 应无赦半垂着的眼短暂的抬起了一毫,挑了挑眉,一手捏着云霁的脸颊将他扳了过来。“你点什么头?” 云霁一脸无辜。 玄竹看不下去了,“别欺负人家,你查出来他这是被什么弄伤的了吗?” “没有。当日的所有弟子都派人审问过一遍,都说没对他做过什么。” 应无赦神色严肃,“等回来后我会亲自去查。” …… 云霁的自愈能力很强,这几天状态一直在好转,他自认为自己只是身体不舒服,迷迷糊糊,行为有时候不受控制,但又不是傻了。 下山历练他不想给师尊添麻烦,所以尽量保持距离,安安静静的跟在应无赦身后。 “师尊,我们要怎么去?” 应无赦看了眼他,白衣蓝袍,手腕上环着银镯,斜挎着一个自己给他装的小挎包,满脸好奇。 “过来。” 云霁乖乖凑过去,应无赦一只手抓住他,另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个阵,骤然间,指尖过处,幽暗氤氲的法力随之汇聚,强大的力量附着在空中,仅一瞬之间,天旋地转。 睁开眼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金阙城外。 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云霁捂了下眼,手臂放下去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纱布条。 “?”云霁手放上去摸了摸。虽然眼睛被挡着,但这布条只能遮光,他还是可以透过布条看见东西的,虽然还是有些不清晰。 “戴着吧,阳光伤眼睛。” “好。” 云霁目光转向眼前的景象,他从海里出来后直接到了渡岚山,在渡岚山的一年里从来没有出去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 一看就惊呆了。眼前的城墙并非普通砖石,而是无数打磨光滑的琉璃瓦,城楼飞檐斗拱,每一处檐角都悬挂着纯金风铃,道路以白玉石板铺就,一路延伸至城内。 城外无数人排队手捧奇珍异宝,只为换取一个入城的机会,而两人只是站在城门的阵法前,没过多久就有一众卫兵围过来,打头的还有一名侍者。 “大人这边请。” 一路恭恭敬敬的请着应无赦进去,云霁跟在他身后。 进入城内富有奢靡的气息更是扑面而来。 水晶灯盏,流金河,白玉拱桥,歌舞升平,蜀锦云缎作地毯,连脚下的台阶都是赤金。他是天下富贾商人的聚集地,是用无穷财富堆砌出来的极乐宫殿,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奢靡,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金钱的味道。 打头的侍者在旁介绍,“我们城主为二位准备了上好的厢房,您稍作歇息。” “城主特地交代过,城内各类吃喝玩乐的项目您都可以尽情享用,不少城内特色您都可体验一番。” 云霁乖巧的跟在应无赦身后,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地方的门口,里面忽然间爆发出了一阵吵闹声。 “拿钱拿钱!” “我没钱了啊,我所有的钱都输光了,那是我买女儿才得来的钱。” “没钱来什么金阙城!!没钱拿命赔!” “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这里钱就是王法!” 云霁觉得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赌钱的地方,人会在这里赚很多钱,输很多钱。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的见到。 里面猛然间扔出了一直血淋淋的断臂,把云霁吓了一跳。 还没缓过来的时候,手腕忽然一紧,接着被扯到了前面,和应无赦并肩的位置。云霁看着他,应无赦没有说话,只是帮他挡住了嘈杂的吵闹声。 旁边带路的侍者边走边道:“金阙城是琉璃宗管辖的地界,现在城内出了事,我们城主和琉璃宗宗主都想见一见您。等您休息好,我们会派人来接您,您看您是先去······” 应无赦神色倦怠,“先见城主。” “这次真的万分感谢您能莅临援助。” 旁边的云霁对这里充满了好奇,路上奇珍琳琅,舫上载歌载舞,只是走着走着,他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了几道视线,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楼阁红绸帷幕翩翩,几个围栏边醉酒的男人目光毒蛇一般紧紧黏在自己的身上,神色垂涎,**呼之欲出,看的云霁浑身不舒服。 接着应无赦忽然停下了脚步,将云霁拉的近了点,双手托起他的脸。旁边一众卫兵停步等着,也无一人敢多说什么,侍者笑而不语。 应无赦手捏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 这张脸······太过引人注目了,即便眼睛上蒙着一条纱布也无济于事,导致目光都自然而然的聚集到了那双水润淡红的唇瓣上,配着朦胧的纱布,反而带来了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感觉。 应无赦越看脸色越不好。 而云霁满脸疑惑。“怎么了?” 应无赦手中幻化出了一个围着白纱的斗笠,他将斗笠给云霁戴上,云霁现在的身体还不能承受法力,这个斗笠是件法器,戴上可以让人无法看清他真正的容貌。 看着被白纱严严实实捂住脸的人,应无赦满意了。 “行了,走吧。” “好。” 第16章 一石千澜 两人到了客栈,城主给他们安排了两间上好的客房以供休息。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侍者和一众卫兵都退下了。 客栈乃至一路上的行人见到这阵仗也都知道城里来了不好惹的大人物,没有不长眼的会来打扰。也正合应无赦的意。 云霁摘下了斗笠双手抱着,“师尊,那你休息吧,我先进去了。” “你很急?”应无赦半靠着门,双手抱臂,抬眼懒懒的看着他。 “啊?我不急,我······” “今日还没有疗伤,跟我进去。”应无赦说完不等云霁回答就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云霁站了一会儿,疗伤就是渡气,他喜欢和师尊呆在一起,可一提到渡气就有些紧张。他知道师尊这是为了他好,认了主的龙吸纳到主人的气息后的确十分有助于恢复。 但是······他和师尊的法术属性相克,灵气渡进来总感觉怪怪的,时间短的话是舒服的,可时间长了就有些难熬,偏偏每次时间都不短。 云霁捏了捏衣角又松开,师尊每日这么尽心尽力的消耗灵力医治照顾他,他不能连这点不舒服都受不了。 云霁进去在应无赦对面坐好,应无赦看着离自己恨不得十里远的云霁,眼睛眯了眯。 明明前几日还不是这样的,身体好了,也变得不粘人了。 “离这么远做什么,过来。” 云霁哦了一声,走到应无赦旁边,有些不知所措,他之前离的有多近来着?他之前都是······ 趴在师尊身上的。 但那时候他的行为不受控制,也可以说是只受鳞片控制,不由自主,师尊也已经很能容忍他了,但现在他能控制行为,不应该再僭越,他应该尊师重道。 应无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一只手将他拉了下来,云霁猝不及防的贴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殆尽,隔着丝带两双眼睛有瞬间的对视,呼吸交错,云霁的额头几乎要贴到应无赦的下颚。 云霁慌乱的想起身拉开距离,肩膀却猛地撞到一起,云霁怕再次撞到人,于是停住了动作,就这样趴跪在应无赦面前,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 应无赦懒散的看着他,冰冷的干净的气息闯入鼻腔,视线不自觉落在了他的唇上,顺手轻轻按住他的后颈,一只手轻轻拉掉了他眼睛上覆着的丝带。 白纱在空中飘着落地,那双清冽透彻的眼睛忽然没了遮挡出现在眼前。 懵懂无辜,不染尘埃。 云霁呼吸停滞了一瞬,才感受到两人现在真的有些太近了。但还没等他拉开距离,温热舒适的灵气就通过后颈覆上来的手缓缓渡进来。 这种时候,云霁通常想犯困,平时也的确会先睡一会儿,等渡气的时间长熬不住了才会醒过来,可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是窝在师尊怀里的状态。 他觉得这样不好。 可是渐渐的,他的眼皮在打架,趴在地上,背开始软了下来,渡进来的灵气开始是柔和温暖的,很舒服,等时间一长就会渐渐升温,在身体里冲撞,变得滚烫难熬。 应无赦的手在他后颈上揉了揉,“困了就睡吧。” 云霁点了下头,身体缓缓窝在地上,头侧过去,就打算这么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霁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烫,体内的灵气开始在身体里蔓延,他睁开眼,后背上有一只手在按着,身体被一种熟悉的感觉包裹着,安心无比,就是身体有些酸软,因为睡着的地方太硬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惊慌失措的起身。低下头没敢去看应无赦,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爬进师尊怀里了,云霁非常懊恼,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到底都会干什么啊。师尊会不会生气,会不会烦他?再小的龙也没有这么粘人的。 “难受了?”应无赦道。 云霁疯狂摇头,“不、不难受。” 不难受是假的,炙热的气息再身体里游走,让人无法忽视,好像要将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缝隙都填满。云霁身体坐直,尽力平稳呼吸。 应无赦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不难受的话,那就再来一会儿吧。” “不用,师尊,我觉得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云霁赶紧起身抬了抬胳膊和腿,转了一圈,来证明自己身体已经没事了。 “您还是不要把灵力耗费在我身上了。” “灵力有的是。你今日要是不想就算了。”应无赦勾起地上的丝带起身帮云霁蒙在眼睛上,“但身体好没好不是你说的算,疗伤不能停。” “知道了。谢谢师尊。” 应无赦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在地上的斗笠想给云霁戴上,云霁眉头却忽然一皱,他察觉到了什么,警惕着向窗外看去。应无赦依旧站在他面前,嘴角含笑,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眸中沉着的漆黑寒潭在翻涌。却仍是面不改色的给他戴上斗笠。 云霁感觉师尊在生气。 突然!一只飞箭穿透窗纸骤然划破空气飞刺而来,却在距离两人三尺的位置毫无征兆的爆裂,被强大且极具压迫的灵气震碎成无数片,而这些碎片顷刻间转向飞射出去。 “怎么回事?” “没事,几个自不量力的蝼蚁罢了。” 门外聚起了几个漆黑的影子,云霁的手不知不觉的握上了应无赦的手臂,他现在没有法力,和普通人完全没区别,更何况他五感都是最低水平,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根本无法应对这样的情况。 拔剑声从门外传来,云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抓住应无赦的手猛地收紧,可能这一瞬间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可应无赦却察觉到了他的状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所有的表情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瞬间,门窗破裂,房门大开,门外的人脖子上瞬间缠绕上了漆黑的雾气,那些如有生命的黑雾像是一条条冰冷的毒蛇,缠绕扼住喉咙,门外数十个人被黑雾吊在空中,喉咙里发出窒息的嗬嗬声,刀剑也统统掉在了地上。 那些人脖颈开始渗出血,而血还没滴下来就被包裹着的黑雾吸收。 应无赦看着这副景象神态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欣赏,对他而言,这可怕的行为毫不费力,仿佛只是拈起一朵花,拂去一粒尘埃般平常。 他看着那些被吊起来的人脸上浮现一丝冰冷扭曲的神色,眼底闪过兴奋的期待,等着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头颅落地,鲜血四溅。 一想到这里,垂着的手就缓缓收紧,兴奋的颤抖,血液开始翻涌,眼底染上猩红的血气,杀戮的**无声无息的卷上来,面上却仍是冷漠的没有一丝缝隙。 视野边缘缓缓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血雾,他无意识的舔了舔牙齿,血液以他察觉不到的速度开始沸腾起来,催促着他去释放、去撕裂、去毁灭。 可眸光忽然一顿,手猛地僵住,心头一颤,他感觉······ 感觉手心小心翼翼的挤进来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师尊,我能牵着你吗?” 而他的手已经挤进来了,滚烫与冰冷相贴,触碰的地方是那么的温暖。 应无赦有些迟钝的扭过头,周遭的混乱,嘈杂,他所期待的血腥都在瞬间模糊、褪色、远去······他能无比清晰的看到云霁睫毛颤动的弧度,抿紧的唇角,发丝被微风吹起的轨迹。 应无赦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有颗石子投入了最深处的静湖。 而云霁抓着他的手握紧了,应无赦看出他眼底藏着的恐惧,皱了下眉。 他在害怕。 他害怕。 所有的杀意瞬间凝固,杀戮的火苗像是被放进了水底。连应无赦自己都没有反映过来他下意识地干了什么,黑雾消散,那些人已经被一个个的放了下来。 他们活着的慌乱逃走,死了的面目青紫躺在地上。 然而就在应无赦愣神的时候,一阵锐利刺耳琴声传来,云霁立刻捂住耳朵,但是无济于事。 “啊!”云霁蹲了下去,这些琴音在脑海里疯狂的乱窜,对于现在没有法力的他来说,如果对方有心,仅用施加了法术的琴音就能让他死。 应无赦瞳孔骤然收缩,立刻双手捂上了云霁的耳朵,眼中猩红血气尚未散尽,却又添了几分暴怒与杀意。 “找死。”应无赦声音低沉,冰冷刺骨。 刚在不久前消退的黑雾骤然间从地下浮上来,顺着地面飞速蔓延出去,后来只听见一阵琴弦断裂的声音,周遭寂静。 应无赦将云霁拉进怀里,按着云霁的后背让他贴着自己,带着他来到窗边,长腿靠着窗沿随后一仰身,带着云霁翻了下去。 云霁瞳孔骤然收缩,一时间身体所有的着力点都在应无赦身上,他身体僵住,不敢乱动。 应无赦则将云霁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上,用身体托着,他莫名不想让云霁看见他杀人,尤其是用残忍的手段。所以要先带他离开。 低头就能看见被自己身体包裹着的云霁,紧紧闭着眼,抿着唇,眉头皱起来,身体也是紧绷着的,用手抓着自己抓的指尖发白。看着云霁现在这样,他的情绪、他的依赖、他的生命、都在自己身上,心底涌起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愉悦。 云霁现在的身体就是个普通人,脆弱的不堪一击,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可即使是这样拉着他从高楼上跳下来他都一声不吭,无条件的相信着自己,下意识的向自己寻求庇护,听话的好像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在落地之前,应无赦早就操控了黑雾在底下接住二人,可落入浓雾的瞬间。 头却先枕到了更加柔软的东西。 漆黑的寒潭泛起涟漪,时间仿佛静止,应无赦躺在黑雾里愣了许久,他缓缓地低头,看着窝在自己身上的人,明明害怕的不敢睁眼,心跳快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却还在最后一刻闭着眼将手伸到了自己脑后 牢牢护着他。 第17章 李代桃僵 坠入黑雾里的感觉并不难受,只是周遭都是漆黑的模糊的,而这些雾气仿佛能连接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应无赦抱着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清冷安静,桌案上的香炉内飘出袅袅白烟。 “这是我事先安排好的另外一间客房。” 这还是之前那家客栈,只是换了另一间更远点的,应无赦将云霁放在床边,“我不在的时候,你乖乖呆在这里,别出去乱跑。” “等我回来。” 云霁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现在没有法力,帮不上忙就算了,绝对不能再给师尊添麻烦。 应无赦后退几步,身体骤然消失在黑雾中,他离开的时候为这里设下了一层结界,让这间房里只能存在一个人,也就是云霁这一个,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应无赦走后,这里就只剩下云霁,斗笠在从楼上翻下来的时候就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原本他打算自己出去找找的,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无聊,远远看到桌上有一摞书,于是走到桌旁看书。 他第一次来到人间,靠书里的内容了解世界,不过以前阿兰也会给他讲一些人间的事。 这么说来,他许久没有见过阿兰,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云霁低头看着书,头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后来是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的。 “抓住他!!!还敢跑!” “能进狩猎场是你的荣幸,跑什么?!” 云霁迷糊着走到窗边,远远看着外面的混乱,一群追兵正围着一个男人,地上满是血污,男人衣服破烂,浑身脏乱不堪,正对着那些围着他的追兵低声下气的祈求。 “放过我吧,求求你了大人,我一家老小都进去了啊!"男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声音卑微。 “一家子都是妖艳货,听说你还有个儿子长得更是水灵,要不把他交出来,我们就放过你。” 旁边的过路人面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有多事的还在议论。 “每年的狩猎场都会有几个跑出来。光看这些跑出来的长相就不可多得,天知道狩猎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是怎样的绝色。还是那些大人物会玩。” “可不是嘛,每次进去的被玩的不死也残了,还有几个人一起的,啧啧啧······” “但这次也不一样,听说为了讨好那位今日进城的尊上,这次猎场进了不少好货,不论男女都是顶尖的。” “真想进去玩玩。” “我们这些普通人连看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世家搞出来的东西,只要你肯砸钱就能进去。” “那我可玩不起。” 男人慌张道:“我儿子······我儿子那可是生的眉清目秀,貌若天仙,他是我们全家生的最好的,各位官爷,他、他就在这附近,他往那边跑了,放过我吧·····” 光是听他的形容几人就能想得到生的是怎样一副绝世容颜,眼前的男人风韵犹存,他女人更是沉鱼落雁,那孩子就更别说了。 “你们两个看着他,剩下所有人都跟我去追另一个。” “抓着这个说不定能拿大价钱。” 一行人在四周搜罗了半天都没见着个人影,只能回去找那个男人,上来一拳就将他打翻在地,随后骑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扇巴掌。 “你他妈敢骗老子!!” “我没有、没有啊!!他真的在那!!” 男人无论怎么打都一口咬定,他儿子就在这条街上,一个官兵眸光一动,“咱们······好像的确有个地方没找。” 正在打人的官兵忽然停住了手。 他也知道。目光缓缓抬起,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高楼。 但那个地方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官兵能进的。 金阙城富有,无数名门世家,富商贵族隔三岔五都会来一趟,久而久之客栈也开始分了高低贵贱。 而这条街上的客栈,就是上等。 从来只住名门世家和城外来的贵客,不够尊贵甚至连进入的资格都没有,里面任何一个客人这里谁都惹不起。 况且重兵把守,管理森严,他们不可能进去搜。 官兵只能暗骂一声,“你们两个把他带走,别弄死了,大人还等着收货呢。” 云霁远远的看着,眉头皱了起来。 看不懂。 心底的某处好像出现了一丝裂隙。 把人当货物,这种感觉让他不舒服了。 云霁敏锐的察觉到门外有声音,而后短短一瞬,这声音就消失了。 又过了段时间,一阵轻柔的男声传来,“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求您帮你帮我,求求您了······” “只要您肻帮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云霁看到门外有一团跪着的影子,手扒在门上,看起来很绝望。 他是很容易心软的,看到别人这样求自己总是不忍心,于是走过去蹲到门边,轻声道:“那我应该怎么帮你呢?” 门外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真的回答自己,愣了一下,声音激动的有些颤抖。“您可不可以放我进去,让我躲一躲。” “抱歉,我现在没有法力,我出不去。”云霁又开口问道:“你是楼下那个人的儿子吗,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或许他知道为什么,因为容貌生的好,因为家里没钱没势,因为那些世家公子喜欢玩。 云霁觉得他很可怜,很想帮帮他,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我没有办法,但是我师尊很厉害,人也很好的,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他。” 门外的人却忽然激动,“不行!我不能等了,他们在抓我,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的······” “我求求你放我进去。这外面的结界是可以暂时开一会儿的,只需要你在里面动动手。” 云霁一听有办法当然愿意帮他,只是让他进来躲躲而已,师尊不会生气的。于是照着他说的方法在门口画了道符,而后外面的人问道:“你有施法者的信物吗?配饰衣物什么都可以。把它一并放在门口的地上。” 云霁想了想,手握上了自己肩上挎包的带子,这个挎包是师尊带他下山前给他挂上的,里面装了点东西,走的时候说过不许摘,这个不行。随后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银镯子,这是师尊更早之前给他戴上的,还没说过有什么作用,这个应该可以。 于是他摘下来放到了门口,符咒贴上去的瞬间,门外的结界显现出金色的荧光,能看到果真破了一道口,只是一个小小的口子,并且还在迅速弥合,那人趁着这个间隙迅速推开门闯了进去。 门被推开的瞬间,云霁看到他的时候却一顿,他看见慌忙跑进来的少年头上戴着一顶斗笠。 可那不是师尊给他的那顶吗? 他掉在了外面,难道被这个人捡了去? 正想着,远处忽然有了响动,客栈里把守的卫兵已经找上来了。而正在他愣神的时候,后背被人猛地一推!云霁一惊,心跳有一瞬间的骤停。 在结界完全弥合的瞬间,云霁被推了出去。 就在他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帮卫兵从楼下上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云霁。 “他在这!!快抓住他,把他交给姜家的人!” 云霁迟疑的伸手指向自己,“我吗?” 先过来的人拿着棍子照着云霁的腿就来了一下! “啊······!” 剧烈的疼痛席卷上来,那条腿立刻失去了支承的力量,身子向下歪去。剩下几个卫兵瞬间冲上来一左一右将他押住。云霁勉强被架起来没有摔下去。 这些卫兵对捉人熟练的不行,一棍子下去就能让人失去行动力。 ······ 少年在云霁被人带走后摘下了斗笠,他先是捡起地上云霁摘下来的镯子自然的套到自己手上,而后走到床边脱了衣服爬到了床上。 他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个仙道尊上,其实他刚闯进来的时候就差点被卫兵捉住了,但是关键时刻有一位仙师救了他,那位仙师说这间房真正的主人不在,只留下了一个娈宠,并给了他破开结界进去替代他的方法。 听说这位尊上可是城主求着来的,是天底下修为最高,谁都不敢惹的存在。 少年一只手缓缓抚上了他的脸,他知道自己长了怎样一副绝世容貌,世间不论男女都不会有比他更貌美的存在了,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因为戴着斗笠,所以没看见那个娈宠的脸,但不论他张什么模样,都绝不会比得上自己。 那个充斥着血腥、□□、肮脏恶心的狩猎场就让他代替自己去吧。 那位仙师说这个斗笠可以让别人看不出他的容貌,让他一只戴着,可以替代那个人久一点。 而他随手就将斗笠扔在了地上。 他长的这样一张脸根本不需要去替代谁。 娈宠而已,是谁又如何,只要长相貌美就够了。 他钻进被褥里,只留下了一只光洁细白的脚腕。 第18章 鹿栖心林 应无赦杀了所有来刺杀的人。 心底的戾气仍旧挥之不去,他手捏的咔咔作响,关节发白,怒气在脑海里勾起杀戮的**。他把附近十里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个弹琴的人。 应无赦站在客栈门口,凉风吹过来,以往杀过人之后身体里的戾气就会开始叫啸,像有一块烧红的碳在胸膛里翻搅,可这次另一种感觉却盖了过去,占据了整个身体。 他感觉心有点乱。这感觉就像沉寂了许久的冰面骤然开出了一丝裂隙后,有条鱼在里面游,不停的、不停的激起涟漪。 他等平静点后准备上去,此时正好有一众人来接他,应无赦的步子一顿,为首的侍者面带笑意的前来迎接。 “尊上,我们负责带您前往城主殿。” 应无赦眸色黑沉、森冷,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上了马车。 在上去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客栈。他布了结界,外人不可能打开,并且云霁身上有他给的施有追踪法术的信物,他随时随地都知道云霁在哪。 他现在就安安分分的呆在自己给他准备的房间里。 可即便是这样万全的周密的安排,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 还不够。 自己的某根神经突然变得敏感,好像只有将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盯着才能安心。 城主早就已经在大殿这里等着了,应无赦刚一迈进门,他就笑着迎过来。 “仙尊大人。” 应无赦没说话。 城主看着应无赦沉着的脸,笑容立刻凝固,一阵寂静中,恐惧感无声无息的涌上来,他刚刚听说应无赦遇刺的时候吓得他直接瘫在了椅子上,一定是世家里那几个不要命的! 居然……居然敢行刺天师。 人家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死无全尸。 现在只能祈祷天师不要迁怒别人。 额头的汗不知不觉流下来。 城主赶紧道:“您遇刺这件事我听说了,万分抱歉让您遇上这种事。您放心,涉事的所有人都会被处理的,幕后的人也会揪出来。” “仙尊消消气。” 应无赦一只手搭在了城主的肩上,五指缓缓收紧,城主感觉自己的肩膀压了千斤重,五指几乎要把他的肩膀捏碎。 “所有幕后参与行刺的人,都找出来交给我,不然别说帮你们解决麻烦——” 应无赦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这座城都给你掀了。” 城主生生定在了原地,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整个人被一种巨大而无形的恐惧包裹。 他知道,应无赦没开玩笑。 并且他真的有能力屠杀一座城,千年前就能以一敌万的仙尊,屠戮整个仙门都不在话下,千年之后就算脾气好了,竟然肯出手帮忙,但这并不代表他改了杀戮的本性。 他没有因为行刺迁怒整座城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可见他老人家脾气是真的好了很多,要是在以前,发生这种事早就已经血流成河了。 “好……一定……一定,我一定亲手交到您手上。” “还有……还有答应您的珍宝灵药,事成之后……不!现在……现在就给您送过去。金阙城每年的盈利让给您三成!不·····五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应无赦一个仙道尊者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城主话刚说出口心就已经在滴血了。 应无赦将手从他的肩上放了下去。 城主感觉身体骤然一轻,仿佛方才笼罩在身上的无形威压骤然消散。他看着转身的应无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背衣衫却早已被冷汗浸透。 应无赦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微微颔首,径直向早已备好的座椅走去,举止间仍是那般从容淡漠,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威压不过是一缕微风,拂过即散。 他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支着头,等着城主的下文。城主反而站着开始汇报。 “是这样的,城内白天还是一切如常,只是到了晚上隔三岔五就会有人发狂,变得六亲不认,只知道杀人。并且似乎对血液有一种极度的渴望。”说到这里,城主的表情有些复杂。 “原因不明,这些天出事的人也都送去琉璃宗了,只是比起城内百姓,宗门里更严重,现在城南的琉璃宗已经布设了结界,严防死守,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我也想先请您去那里看看。” 应无赦微微颔首。 所以这次出事的重点是琉璃宗的宗门内部,难怪进城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恐慌和动乱,反而感觉百姓都稀松平常。 金阙城是琉璃宗驻守的地界,多年来两方互利互惠,维系平衡,所以宗门内部出现了问题第一个受影响的必定是金阙城,如果琉璃宗这次落得分崩离析的下场,那么金阙城就失去了庇护。 一座富得流油的城,外界无数人都在盯着这块宝地,什么仙门百家,魔族妖族,这里一旦失去了庇护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城主才不惜重金斗胆请应无赦。 城主是个有远见的,知道未雨绸缪,可城内那些世家子弟却是拎不清的。 应无赦早有耳闻,知道城内有六大世家,财富与势力代代累积起来到现在势力几乎要平分整座城。可那些世家子弟长期生活在金碧辉煌的环境下,自认为能只手遮天,成日朝歌夜弦,醉生梦死,骄奢淫逸,不思进取。 不然也不会想到要给天师一个下马威这种蠢事。 城主接着道:“本城每年都会举办宴游,今年的正好开在三日后,我们都想请您前去游玩一番。就当这次您能屈尊前来的感谢。” 应无赦这时才提起了点兴趣,一只手支着下巴。 宴游······ 吃吃喝喝,看看歌舞,他不感兴趣,但不知道龙会不会喜欢。 应无赦笑道:“好啊。" 城主了然的点点头,面上露出了抹意味深长的笑:“那您······您看何时有空去一趟琉璃宗?” 应无赦不紧不慢道:“不急,现在不是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么。” 城主知道应无赦凌驾于仙门百家之上,被奉为仙尊,各宗门对他的只有忌惮和恐惧,而他对各宗门有的也只是漠然。 不会有多关切。 其实也没人见过他关切过什么东西。 幸好他们城内刚好有天师想要的东西,不然不可能请的动他。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疼,那可是千万年来只此一枚的灵丹,能让**凡胎生出仙根,让修为尽散者重塑灵脉。就这么交出去他还真是舍不得。况且还有无数金银财宝。 “那······灵丹我们这就派人送去给云霁仙师,其余东西直接送到渡岚山?” 只见应无赦眉头一皱,城主吓得差点给他跪下了,瞬间将自己说过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不清楚是哪里说错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用?” 城主立即慌张道:“这是修补灵脉的东西,您这次带人来,必定是······” “他需要休息,别叫人去打扰他。”应无赦淡淡道。 “好,我这就去叫人把东西取来,您稍等片刻。” 应无赦垂眸看着手上的木盒,盖子掀开又打开,灵丹就静静的躺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想到的却是云霁因为害怕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意识不清醒时安然趴在自己怀里入睡的样子。 他疗伤的时候睡得很沉,把他抱进怀里都一动不动,就那样顺从的窝着,身体软的像是棉花做的,拎起一只胳膊就软绵绵的耷拉着,你可以随意给他摆成任何姿势,乖的不可思议。 那么的无害、柔软。 而以他身体里原本的法力和修为,灵脉恢复后他保护自己完全不成问题,再也不需要依赖什么人。 应无赦觉得,不用这么急着给他喂药,那副娇气的身体定是吃不消,还是再疗伤一段时间比较好。 反正只要云霁呆在他身边,自己就不可能让他有事。 他将丹药收起来。 城主迟疑着道:“那我现在就提前为您准备两份前往宗门的马车和通行令牌。您······什么时候想去,什么时候去。” “一份。”应无赦道,“我去就够了。” 他不知道宗门里现在是什么状况,但还是不要让云霁和那些发狂的人碰面比较好。 胆子小,再给吓出个好歹来。 应无赦有一丝后悔带云霁出来了,把他放在外面的地方总是不安心。 应无赦走后,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去,城主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呼了一口气。 “早听说天师大人收了一条龙,想必这位云霁就是了。可他不是厌恶龙族的么,真是意外。” 这个消息在刚传出来的时候就在修真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龙族后悔没有早点鼓起勇气送条龙过去悔的肠子都青了。 就是至今都没人知道这条龙是什么身份。 天师对他的态度又是怎样的。 城主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对着身边的侍卫吩咐道:“去查一下他的身份,我看看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不敢去试图找什么仙尊的把柄和底线,这简直就是找死,但如果那条龙对他来说真的那么特别······ 至少下次有麻烦去求他比求应无赦容易的多。 第19章 仙人之姿 云霁觉得自己挨了一棍子的腿应该是断掉了,膝盖下方仿佛有一根冰冷的,锈蚀的铁杆子从内部不断刺扎,搅动。疼的他完全使不上力,只能被两个人架着走。 “我们要去哪里?”云霁转头问旁边的卫兵。 这些卫兵是客栈里的人,他们只负责将擅闯进来的人抓起来,不让人打扰了贵客。 最终没有人回答云霁的话,带头的卫兵对捉着云霁的两个人交代:“外面姜家捉的人说不定就是他,快给送出去,我可不想误了他们的事。” “老大,我们没抓错吧?我看当时跑进来的人眼睛上没绑东西啊。” “不是他还能是谁?三楼已经被包下来了,就一间住了人,而且那里布了阵出不来进不去,早交代过不让任何人上去,就他一个人出现在三楼。” “丝带一定是为了躲避搜查戴上的,给他摘了。” “不对,这是师尊给我的。” 覆在眼睛上的薄纱被扯下来,下楼的时候飘落在地上。 云霁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被拖走了。两人将他扔到客栈外就撒手不管,可就在两名守卫回到客栈里,云霁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的时候,早就在此地守着的卫兵就立刻冲上来。 “就是他!!终于捉到了,挺能跑啊你!” 一名侍卫按住他的肩将他的脸扳过来,“害得我们找——” 那人话音一顿,下一刻手就一松,大脑瞬间空白,瞳孔骤然放大。 “我去······这模样。” 他们知道父亲母亲长相都是绝色的情况下,孩子不会差,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长成这样。 淡蓝色的眼睛清凉的惊人,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珍珠的光泽,一名侍卫看着咽了咽口水,居然还是一头银发。 这样有特点的相貌极其少见,多年来的狩猎场上也没见过这样的,看一眼就能让人忘记所有,只剩这张脸了。 云霁被这样露骨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感觉很不舒服。 “你们抓错人了。”云霁眼睛看着他们,缓缓开口。 云霁显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情绪以及表情都是淡淡的。 他情绪波动向来不大。 两人根本没心思管云霁说了什么,立即将一个麻袋套到了他的头上,抓着他胳膊的手都因为激动在颤,像是抓到了什么千金难求的宝贝。 他被两个人带到了一处高大华丽的宅邸,云霁的视线被遮挡着,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一直走,走啊走,最后终于停下了。 耳边也隐约传来了各种声音,有抽泣声,尖叫声,痛苦的哽咽,云霁皱了皱眉。 直到一阵缓慢带着压迫的少年音盖过了所有,“都给我麻利点啊,您们这个样子怎么讨好宾客呢?这么久了还是不乖。” “乱跑把腿打断,只要不伤了脸就行,这么简单的方法需要我手把手教么。” “这些个小美人我也不想伤了呀,只要乖乖听话不会让你们受苦的。” 云霁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拉着到了那少年的面前,随后视野忽然恢复光明,头套被一把扯了下来。 头套带起了几缕头发,勾的乱糟糟的。 “少爷。” 姜家嫡出唯一的少爷,姜游。 荒淫无度,不学无术。 云霁缓缓抬头,刺目的阳光照的他眯了下眼。 面前的人坐的太高了,在阳光下他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少年手握皮鞭,懒散的斜倚在露台的藤编躺椅里,衣襟的昂贵绸缎混入金线,在眼光下浑身散发着刺目的光芒。 姜游在见到云霁的那一刻挑了挑眉,露出兴味的表情,而云霁一直安安静静的站着,满脸疑惑迷茫的样子。 他看了云霁很久,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吓得周围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等他终于笑够了以后,缓缓从高台上走下来。 “赏!重赏!!” 蓝瞳银发,长相更是惊为天人,他看一眼就硬的不行,有预感这绝对会是今年狩猎场上的重头戏! 那些世家公子就喜欢玩点特别的,眼前这个小美人要是在场上,只怕那些人再也看不上其它的了,说不定还真的能引起那位大人的注意…… 姜游声音刻意放轻的对云霁道:“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放我回去。”云霁下颌绷紧,态度强硬的对那少年道。 好像在生气。 只不过云霁的生气在他人眼里跟撒娇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急着回去做什么?”姜游似乎对他极有耐心。 “我要去找师尊。” 姜游觉得有趣,“你还有师尊?是修仙的吗。不对吧,我看你身体里根本没有修为。” 他绕到云霁身后,忽然将头贴上云霁的脖颈,在他耳后呼出热气。“在骗我?” “还会吓唬人呢。” 云霁缩了一下赶紧躲开。 姜游却不恼而是吩咐道:“将他绑起来,就别进笼子了。让小美人少受点罪。” 以后有他受的。 姜游的手从云霁的脸上轻轻拂过,动作可以说是极尽温柔,生怕弄伤了这张脸。云霁却对他的接触反感至极。 姜游对这个美貌并且能给他带来巨大价值的东西有着无限耐心。他真的很爱看这张脸,况且人又是不哭不闹,很乖的性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说白了他站在这里便是一派仙人之姿,眉眼疏淡,目光澄澈,不染尘埃,周身丈许仿佛有无形屏障,尘泥不侵,喧哗不入。任谁见了都想将他拉下来,交缠着一同沉进泥里。 “少爷,围场那边已经布置好了,需要您去检查一遍。”刚进来的家丁道。 姜游嗯了一声,有些不舍的将视线从云霁身上移开,临走前还顺手在云霁脖颈上恶意的掐了一把,白皙的脖颈瞬间红了一块。 姜游走后,云霁蹙眉捂着脖子揉了揉,注意力被旁边哭喊的人吸引。 这里的情况已经完全超过他的知识范围了。 宽敞的深院里密密麻麻摆放着铁笼,笼外笼内都有人,皆是衣衫不整,遍体鳞伤。各个角落都有炭盆和烧红的烙铁,桌上也摆放着各类刑具。 云霁怔怔望着那些人身上未干的血迹,笼子外铁链哗啦作响,隐约可见里头蜷着的人手腕脚踝都磨出了血肉模糊的豁口,却仍死死咬着破布堵住嘴,唯恐泄出一丝呜咽。 他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摆。 这里乱的像是一个刑场。 他想回去。 怎么才能回去呢,他隐隐觉得师尊回去的时候要是没看见他的话 可能会生气。 他明明答应过师尊不会乱跑的。 云霁费力的拖着受伤的腿去门边,拍了几下完全拍不动。 旁边忽然有个衣衫褴褛的人冲上来抓着云霁。 “你要出去吗?求求你带我出去!!我不想呆在这!!” 云霁从进来那一刻就得到了姜公子的青睐,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挨打,没有被关进笼子,甚至不需要派人调教。 他这样的特权难免会招人嫉妒,也自然而然会有人觉得他权利更大。 云霁看着那个人痛苦、卑微、乞求的表情,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你干什么呢?!找死是不是!!”追上来的卫兵揪住那人的衣服,将他拉走,换来的又是一顿毒打。 “不是我……是他!!是他要出去……” 云霁于是被单独关了起来。 他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狭小的房间里没有一扇窗,漆黑,恐怖。 云霁眉头紧锁,身体缩成一团。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那些惨叫、那些血迹、那些被铁链束缚住的可怜人……更让他难受。 他忽然听到身边出现了簌簌声,吓得往旁边一躲。 他还是挺怕虫子和老鼠的。 “你是谁?” 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旁边的杂草堆里窜出来了个人,可云霁的视力在暗处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 “哥哥你也是因为不听话被关进来的吗?” 那个小孩子似乎凑到了云霁身边,伸手拉住了他。云霁手指微动,有种熟悉之感。 但随后他意识到这是个孩子,于是的声音放的很轻很轻,“你是谁呀?” “我叫彦之。” “好听。我叫云霁。” “云霁,也好听。” 云霁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痒,随后发现是小孩的手在摸。 “哥哥,这个绳子我帮你解开吧。” “谢谢。” 手腕上绑着的绳子被解开后,云霁活动了下手腕,随后感觉自己眼前有一阵风扇过来,睫毛颤了颤。 “咦?哥哥你看不见吗?” 云霁嗯了一声,“这里太黑了,我看不清东西。” “这样啊。” “哥哥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我能抱着你吗?” “好。” 那个小孩抱着云霁的手臂,云霁搂着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别害怕。” 那个孩子一点一点的闭上眼,可能是云霁的怀里很软,躺着的不再是冷硬的地面,所以他很快就要睡着了。 云霁的手在他背后抚摸、安抚着他,却忽然摸到了一手黏腻。 他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那股黏腻的触感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而上,像一条冰冷的蛇,沿着他的手臂爬进他的心里。 全都是血。 他瞬间慌了,怎么办?云霁想到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找到了那个师尊出来前给他的挎包。 他将里面的东西翻出来,有十张卷起来的符纸。 云霁将符纸一张张展开,凑到眼前仔细看,有三张护身符,三张治疗符,三张攻击符,还有一张他不认识。 他立刻将三张治疗符全贴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第20章 芥子须弥 应无赦心中总隐隐有些没来由的焦虑,他将灵丹收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客栈。 在上楼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条静静躺在地面上的薄纱。 他垂眸盯了许久,眼底那片终年不变的寒潭骤然结了黑冰。他伸手将那条轻飘飘的薄纱勾起,在指尖绕了几圈,随后快步上去。 推开门的瞬间,应无赦见到床上拱起的一团,不知为何,眼底柔和了许多,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手上缠着那条薄纱缓步走过去。 “你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应无赦垂眸看着被子底下露出的细白脚腕,随后一只手握了上去。 将人扯出来的瞬间,应无赦表情瞬间定格。 “尊上?你回来了……”那人闻声软语,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几分风情,正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应无赦。 "我等了您很久……" 浑身上下就披了一层纱。 应无赦握着那人脚腕的手缓缓收紧,眼底聚起一片山雨欲来的阴翳。 这是他暴怒的迹象。 “啊……尊上,轻点。” 他整个人被拽得向前一扑,险些从床上滚下来。慌乱地抓住床幔,纱衣滑落,露出更多雪白的肌肤。 应无赦眸中寒意翻涌如墨色深渊,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那人犹自娇憨地蹭着他掌心,薄纱滑落肩头露出半边雪肤,浑然不觉此刻正有人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真是长本事了······” “敢跑,还敢找人替。”应无赦眸底染上猩红,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间撵出来的。 他气极了。 握着那人的脚,用的是能生生捏碎骨头的力度,此时床上的人才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下意识挣脱,渐渐开始感到害怕。 “尊上?您没事吧?” 他抬起手,无意间露出了那个泛着银光的镯子。 应无赦的怒意在瞬间攀升至顶峰。 视线紧紧盯着那个镯子。 追踪法器。 他早知道…… 早知道自己应该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现在一点没有病最重的时候听话。 “他人呢?”应无赦喉咙里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声音暗哑。 “他?”那人迟疑了一瞬,随后快速反应过来道:“他说他不想被困在这里了,想离开。” “尊上,既然他不愿……那让我来吧,我仰慕您许久了。” 应无赦脸色黑沉的可怕,浑身散发着一种恐怖的压迫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愤怒之余,还有空落落的感觉,好像自己精心培育出的花朵被风吹落,抓不住,也安不回来了。 是不是云霁病中的依赖给了他一种云霁离不开他的错觉。但实际云霁想走就走,随时可以走,最终恍惚的只有自己。 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紧紧扼住。 下颚绷紧,喉间涌起铁锈味,收拢的五指几乎要在掌心掐出血来。 他要抓回来,要将花瓣碾碎吞咽进肚,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它离开。 “他在哪?”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的可怕。 少年被吓了一跳,颤声道:“我不知道。” 应无赦合上眼,在那一瞬间灵力爆发,黑雾扩散漫入地底,片刻就将整座金阙城搜寻了个遍。 没有,探查不到。 没有追踪法器,他的灵力被封了起来,又呆在了一个布设了阵法的地方。 这座城到底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布阵?! 手上握紧的薄纱骤然松开,飘扬着落地。应无赦呼出一口气。 他慌了。 当他意识到用任何方法都没有办法立刻找到云霁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给别人破开阵法,为什要找人替他,这些问题统统被抛诸脑后。 满脑子都是云霁,他在哪?没有法力的身体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受人欺负? 生病神志不清的那段时间身体娇贵的很,水温凉了不行烫了不行,被褥绸缎粗糙一点都会被磨出一片红,东西有一丝不合口味强喂都喂不进去。 而且谁都能看出来他有多傻,自己也从未教过他什么辨别坏人的方法,他一个涉世未深的龙…… 他怎么可以一个人呆在外面? 应无赦越想脸色越沉。 而身旁的少年盯着应无赦近乎完美的侧脸愣神,眉眼深邃,神色冷峻,下颚绷紧。 天师是这天底下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谁知应无赦忽然转头,那漆黑的眼神把他吓了一跳,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剩对危险本能的恐惧。 果然。 应无赦下一刻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空气骤然消失,他脸色迅速涨红,双手徒劳地抓着应无赦的手腕,眼中满是惊恐与不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应无赦的指尖泛着寒光,眸中杀意翻涌,仿佛下一瞬就能将这少年的脖颈。 “唔……!” 抬手一扔,少年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扔出去,咣当一声,后背砸在了门上,随后身体也摔了出去。 …… 彦之醒来的时候鼻子里不是腐烂血腥的恶臭,是清淡的冷香。只感觉身体被棉花包裹,暖暖的,受伤的地方一点也不疼了,他撑着身体起来,才发现自己被云霁抱着靠在墙边。 他静静的盯着云霁睡着的样子,他真的好像再多睡一会。 可是不行了。 彦之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后背上破碎的符咒残渣,他在摸到的时候身体瞬间凝固,随后不可置信的看向熟睡的云霁。 他光是触摸就能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治疗符。 彦之盯着他,小手握紧。 仙家法器对于他们这种普通人来说千金难求,一张把他卖了都还不起,他居然一次给自己贴了三张。 整整三张······ 他一条贱命有这么值钱的吗? 明明一两日后都会死的,还浪费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 他明明可以死的,早点死就不会承受更多的痛苦…… 温热的眼泪滴在手背上,云霁缓缓转醒,他迷迷糊糊将彦之拉进了怀里,轻轻胡撸胡撸。 “别怕别怕,没事了。” 云霁睁开眼,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因为这里全然封闭,昼夜不分,睡了一觉醒来就不知道今夕何年了。 “我们会死的。”彦之机械般的陈述,声音却带着掩盖不住的颤抖。 云霁清醒了些。“什么?” “我们都会死的很惨,不如现在死了,还能少受点罪。”他忽然红着眼睛,语气激动。 “你用这么贵重的东西让我多活两天根本没有意义。” 他觉得云霁这种用的起仙家符咒的人家境一定不差,而他这种出身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的命更低贱。 他们的命远比不上一张名贵符咒。 云霁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彦之现在的样子,仅仅是摸到了满手的血,不知道这个小孩子到底被伤成了什么样。 但是照着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来看,他经历的不会少。没有做错什么就被丢进来折磨。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只是他更加独立,更加坚强。 空气沉默了一会,云霁终于开口。“这些歪理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 “这是错的。”云霁觉得这个孩子的想法急需纠正。 “不能说没有意义。”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哪怕只能让你多活一个时辰都很好啊。至少你没死我很开心。” 小孩愣了一下,云霁的话简单直白。 “不能因为明日会死就放弃今日活着的机会。生命不能在真的结束前就下结论。就像你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孩子,但是以后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 “我们都会。” 彦之呆楞了很久。“我活着······会让你感到开心吗?” “我们还有以后吗······”最后一句,彦之说的很轻很轻,不知道云霁有没有听见。 “当然了。”云霁淡笑着道。 彦之忽然低着头一下一下的揪着自己的衣服,偶然抬头才能看见他眼底闪着泪光。 却别扭的别过脸去。过了许久才小声嘟囔。“……那也不至于一下子用这么多。” “浪费。” 云霁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是很别扭的。 “我不太会用。” 彦之叹了一口气,终于放松靠近了云霁怀里。“哥哥,你多大了?” 他觉得云霁明明比自己大很多,但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云霁仔细想了想,“我今年十六,但是龙族和人族计算年龄的方法好像不太一样。” “龙族的平均寿命有两千多岁,但人族的只有不到一百岁。” 彦之听到这话瞬间瞪大了眼睛,不过关注点不在年龄。 “你是龙?!”彦之立刻捂住了云霁的嘴。“你是龙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会很惨的。” 长相独特貌美,还是唯一的异族,到了狩猎场上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谁都能想到。 只有他本人想不到。 但是龙族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并且身体里半点灵气都没有。 云霁表情忽然一变,眉头死死皱了起来。彦之注意到他的反应顿了一下,“怎么了?” 云霁的手在地上摸了摸,“这地上有什么东西吗?” 彦之看着地面,把杂草归拢到一边,地上平坦一片,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啊。” 云霁觉得不对劲,这种奇怪的感觉源自这个房间。 不安。 这不安之感,先是自脊骨处爬升,继而蔓延至全身。它并非惊惧,亦非恐慌,乃是一种无端的、无可名状的浮动。 直到现在到达了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指尖无端发冷,脊背渗出细汗。 他对危险的直觉很敏感。 而这个房间越来越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为什么会忽然这样? “哥哥你没事吧?!”旁边的彦之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神色有些慌张。 第21章 生机一线 云霁的手摸到地面上,用手背敲了敲。 直觉告诉他,这个房间里一定有东西。他隐隐有些害怕。 门忽然被砰的一声踢开了,云霁被吓了一跳急忙护住彦之。 “这还有两个,快带走。” “所有货都送到围场,这里的阵法正在被攻破,已经不安全了。” 一个人将彦之从云霁怀里拉出来,不容分说的装进了笼子里,云霁则是被塞进了第二个。 云霁的腿伤原本就没好,一只拖到现在,这样被毫不留情的折进去蜷着是很疼的。 外面已经是深夜,笼子被盖上黑布,放上了马车。 云霁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可随着离那座宅邸的远去,心底的不安正在消散。 那座宅子有问题。 车轮滚动,听着哗啦哗啦的锁链声,车旁还有一队人在跟着。 “下面的人送去学规矩,在宴游上伺候各位大人,车上的人都放在最后的狩猎场里。” “听说这次宴游天师真的会来。” “这等好事谁能拒绝的了,再加上这次有这么多的好货,定能玩个尽兴。” 云霁听见有人提到了师尊眼睛一亮调整姿态贴过去偷听,虽然他不知道宴游具体是做什么的,但是等到宴游那天就能见到师尊了。 “我听说天师来时还带了个徒弟,据说还挺宝贝那徒弟的。” “天师早在一年前就开始收徒了,不过收的都是给各峰的外徒。” “不是,主峰有个亲徒啊,是龙。” “你的意思是·······他带来的那个就是龙?我还没见过龙呢,找机会去看看。” “不过昨日丢了。” “丢了?怎么会。” “不知道,只知道天师一天将整座城翻了个遍,把城主吓死了。后来直接去了琉璃宗。” “这至于吗,肯定是自己跑了,总不可能有人疯了敢劫持他的徒弟。” 云霁听着听着就又难受起来了,他该怎么去见师尊。 “哥哥。” 熟悉的声音在轻轻的唤他,云霁立即转过身,低头看见有一只小手穿过栏杆缝隙伸了过来。 “哥哥,我们会死吗?”声音单薄微弱,带着濒临崩溃的脆弱感。 云霁心理有种难言的复杂情感,他轻轻握了握那只手。 突然!车下闪过一声剧烈的响动,锁链声震荡不息。 “有人跑了!!抓住他!”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拔剑声此起彼伏,云霁听见这声音一阵心悸毫无征兆的袭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却在一瞬间眼底闪过暗光。 云霁的手握紧了彦之,随后轻声道:“不要出声。” 彦之一顿,不知道云霁要干什么,但他忽然有一种没来由的心慌。 刹那间,云霁从笼子的间隙甩出一张符。 刺目的光芒瞬间炸开,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声音,彦之的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回事?!” 所以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他们急着上前阻拦,却被浓烈的法术气息弹开了。 “快跑!” 彦之在骤然明灭的光中看着云霁的脸。 云霁看不见他,他却能在黑布被风吹起的间隙看见云霁。 他睁着眼,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掉下来。好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他知道自己这么走了以后云霁会经历什么,所以他不能。他们明明才刚认识一天,他为什么会用所有的筹码来帮自己。 难道自己活着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他以为云霁哥哥只是哄他的。 明明连他自己的父母都不在乎他。 云霁知道他没走心里着急,“你先跑,我等下会跑出来,如果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耳边士兵的叫骂声变得模糊不清,云霁表情严肃,直到云霁隔着栏杆用力推了他一把,踉跄着摔下车,才回过神来,抹了把眼泪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他往那边跑了!快追!!” 云霁轻轻合上眼,听着所有人追去的方向,凝神,两指间夹起一张符咒,再次甩去,法术气息骤然浓烈。 白光闪过刹那,所有追去的士兵都被冲击倒地,爬起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没入无边黑暗。 云霁松了口气,颤抖的手紧紧握着。 “大哥,人跑了,怎么办啊。” “妈的什么怎么办?!找去啊!!你知道丢一个我们损失多少吗?!” 一个士兵猛然跳上车。“刚才是谁干的?!说话!” 云霁刚要开口,旁边却先响起声音。 “是他,那边那个白衣服的,是他拿的符咒,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就是他!他那里还有符咒!” 云霁看不见东西,自己笼子上盖着的黑布猛然被掀开,仰头看见了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儿士兵在见到云霁的脸的那一刻也明显顿了一下,“你好大的胆子!” 士兵伸手去搜他身上剩下的符咒。但他并没好好搜。 云霁挎着的包连看都不看,手直接伸进云霁的衣领里乱摸,布满茧子的手不断往里伸,摸着里面细腻的皮肤,甚至时不时掐一下拧一下,将衣服扯的乱七八糟。 云霁感觉很难受。 但他不敢说什么。 直到最终,也不是他摸够了,是时间不够了,他扯下云霁挎着的包翻开看。 里面还剩两张符,其中有一张攻击符。 他看到面色一变,立刻将符纸收了起来。 一队人马很快就到了围场。被搬下来的时候黑布的遮挡脱落,远远看到前方旌旗蔽空、守备森严的围场。 这里面分明是一座钢铁堡垒。 营区外围不是不同的栅栏,而是以合抱粗的巨木深钉入地结成连绵不绝的营墙,墙外十步便有甲士按刀而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空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飞虫都要绕道而行,从内到外层层关卡严防死守,只进不出。 所有人都被送了进去,那些事先被安排好的士兵带着一队人去学规矩,剩下的包括云霁在内的人依旧被关在笼子里。 云霁靠着铁栏杆缩在里面,天有些冷, 远远的听见有人怒气冲冲的大喊。 “是谁将人放出去的?!妈的找死!!” 一个圆润臃肿,一身富态的人冲过来,一脚踢倒了云霁的笼子,云霁整个身体也跟着翻了过去。 压到受伤的腿,他疼的直掉眼泪。 “就是你啊?你知道你让老子损失了多少钱吗?!” 云霁撑着爬起来,却又被踢了一脚,他头晕脑胀的握住铁栏杆,却发现许久没动静了。 抬起眼却发现那个面目可憎的人正盯着他的脸看,云霁被吓了一跳。 那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恶臭的酒气,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庞大而松弛,肥肉层层叠叠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闪着贪婪的光。 笼锁落地,云霁下一刻就被扯出了笼子。 他将云霁拉近,细细嗅着他身上的气味。“你知道你害我损失了多少吗?” 云霁反感的向后躲,因为这一微小的动作惹怒了那个人。 他拿起手边的鞭子上来勒住了云霁的脖子。 空气骤然被截断,鞭子不断收缩,云霁用力的踢着腿,直到面色发白几近昏厥才被放开。脖子上也留下了一道青紫的痕迹。 云霁趴在地上用力的呼吸,却被拎着衣领拖走了,受伤的腿托在地上,疼的撕心裂肺。 他被反手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接着示意周围的士兵将他绑起来。 “不守规矩的东西,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牢房里残肢遍地,发黑的血迹一层叠着一层,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云霁抿紧了唇,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难受 害怕 想师尊 云霁被绑上去,士兵拿着烧红的烙铁就要往他身上贴,云霁咬住唇偏过头,浑身紧绷的往后缩,可刺痛的感觉并没有传来。 他试探着睁开眼,却没想到周围士兵跪下了一片。 姜游带着一身酒气懒洋洋的拦着烙铁。 “你们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见状低声道:“可他放走了我们的人,还是上品。” “你看这个人还不值一个上品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过来将云霁身上绑着的绳索解下来。 “看看这模样,这身段,只当个普普通通的猎物岂不可惜。” “试想你总不希望扯开衣服的时候看见一身伤吧?”姜游道。 “他越无瑕,值的价越高。” “可······他有腿伤。” 姜游一听此话愣了一瞬,视线移到云霁的腿上,随后毫无征兆的开始笑起来,“好啊,好啊。” 他伸手在云霁下巴上勾了勾,“带伤的美人最惹人怜惜了,对吧。” 在姜游的怜香惜玉下,云霁被送进了上好的房间内休息。 门外的人都没有他这么幸运,啜泣声,哀嚎声一直在持续,那些普通人不能吃饭,不能睡觉,到后天成为富人的玩具。 云霁躺下去,他现在就是一个凡人的身体,腿伤拖到先在已经很严重了。 在无边的黑暗中感知被凝聚在一处,细细密密的疼痛传来,骨头里像埋进了一把烧红的铁钉。云霁面色苍白,额头布满汗珠,身体抖得的厉害。 第22章 穷奢极欲 云霁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疼昏过去后又被疼醒,反反复复,直到有人闯了进来。 那些人将云霁扯起来,他现在很虚弱,意识也非常模糊,只能任由别人将一会儿将他的胳膊拉起来一会将他的腿抬起来,很快就换上了另一身衣服。 蓝金色圆领半身上衣,手臂挎轻纱披帛,肩上坠宝石流苏,细瘦的腰枝暴露出来,被围上了一条金属链子,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体曲线。 胸前挂着的珍珠和绿松石,在胸膛喘息的微微起伏中晃动。包括露出来的手腕、手臂、后腰都被扣上了臂钏、手镯和腰链,珠链被凌乱的缠上。 暴露出的皮肤冷白如无瑕白玉,却都被欲盖弥彰的覆上了一层薄纱,引人遐思。 他们没有给他穿鞋,而是在脚腕上扣了一个金属圆环,金链一只连接到腰上。 云霁是没有耳洞的,他们拿着银坠的针生生穿透带上去,耳后甚至能看到血迹。 穿戴完毕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黏在了云霁的身上,云霁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头很重很乱,微微低头,银白色的长发倾斜而下,我见犹怜。 最终遮上面纱,将云霁带走。 被带到姜游面前的时候,这位公子显然对这样的作品满意至极,手不由自主的伸到了云霁的腰上,他的腰很细,细到围上去的链子系到最紧都止不住的下滑,将腰磨得通红。 姜游喉结滚动,嘴唇发干,拇指按住他的腰窝揉了揉,随后摘下自己头上的挂饰挂到腰链上,尾端刚好坠进云霁的腰窝里。 一只手搂着云霁的腰,侧过头对着旁边的侍卫道:“逃出去的那个孩子呢?” “回大人,已经杀了。” “干的好。” 他像是故意让云霁听到的一般,嘴唇都快贴到他的耳朵上了。 云霁垂着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疼,可心理的疼却盖过了身体上的,那根钉子好像钉进了心里。 对不起······ 是他害了他。 姜游对云霁的样子很满意,他抱了一会才不舍的撒手,“宴游快开始了,将他放进笼子里盖上。” “记得挑个大一点的笼子。” 姜游神采飞扬的回了主场,高台席间不少大人都已落座,事先安排好的人都在服侍着。 宴游开始。 宾客倚靠在整张白虎皮货孔雀羽翎铺就的软榻上,案几为紫檀木,上面摆放的非金即玉,名贵沉香与珍贵花香交织,随手倒掉的酒水更是千金难求,菜肴的精致与奢靡完全超越了食物的范围,而台下的美人正跳着取悦宾客的舞蹈。 玉盘珍馐、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琼浆玉液、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目之所及尽是灼人的辉煌,在这场极致的盛宴里,每一刻燃烧的都是金山银海,它是权力的无声宣告,财富的狂暴展览,将享乐推向穷奢极欲的疯狂。 姜游环视了一遍场内,那位大人并没有来。他心底有些不爽。 “正式开场之前,我们先玩个小游戏吧。”姜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吹了声口哨,立刻有一队士兵带着一行人走过来站到看台下。 看台上同时开始下发弓箭。 “游戏规则是这样的,射箭。” “鼻子、嘴、耳朵各记一分,眼睛三分,心脏五分。怎么样?” 台上一片附和。 “姜大人怎么回事啊,这不是狩猎场上的项目吗,怎么提前搬来了?” “开场前的游戏罢了,得分越高的人,在狩猎场上能获得优先进场的权力。” “好啊!” 这一规则大大增加了所有人的兴致,嗖嗖几箭下去,台下血淋淋一片,台上欢声雷动,甚至有不少兴致上来的直接冲栏杆上翻了下去。 有些人偏爱射眼睛,有些人就偏爱射心脏,都是为了玩。 云霁眼神呆滞的靠在笼子里等着,外面锣鼓喧天,歌舞升平,吵得他头疼。 他很疼,心理疼,身体也疼。 迷糊中感觉笼子被人抬起来了,一只抬到很高的位置。 “各位请看,这就是本场头彩!!” 话音刚落,黑布被猛然掀开,刺目的阳光投照下来,照的他头疼不已。 玩乐声戛然而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便被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所打破,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死死的锁在那件宝物之上。 “天哪······” 云霁半阖着眼靠在笼子里,双手被铁链吊起来以便欣赏。 淡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被照射出近乎海水般的质感,银白色长发倾泻而下,暴露而华美的服饰勾起每一个人的**,苍白虚弱的脸带来让人想凌虐的美感。他全身上下被挂满了铃铛,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激起一串清脆的声响。 已经无法单单用美来形容。 让人想要撕碎、生吞了。 高台上端坐着的人早已离开了座位,空气中充满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竞争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渴望、激动、贪婪,甚至是失控的狰狞。 ”这是什么品种啊,如此特别。” “姜大人,这个多少钱?我要了!!” “诶?!凭什么你能要,我还想买呢!” “给我,我出一千金!” “我出三千金!!” 眼看着宴席上就要吵起来,姜游不慌不忙的抬手制止,“各位别急,这是我们猎场上的猎物,各位大人们若是喜欢,到时候在场上找便可。” 无法直接用金钱买到的才更加吸引人。 场上瞬间热闹起来,云霁也被抬了下去,直接抬进狩猎场。 笼门打开,他被放了出来。 云霁终于能够从笼子里爬出来,他的腿蜷缩了好久,支起来的时候更是撕心裂肺的疼。 这里是一片森林,同样包含在围场里面,并且又被施加了一层阵法,严防死守。 云霁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踉跄着向前摔去! “啊······!”膝盖磕到地上,疼的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转头,身后围着一群同样被困在狩猎场里的人。 “这个狐媚子在这呢。” “他腿有问题,不如我们拿他当掩护吧。” “可······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反正他的腿这样到时候也跑不掉,不如帮我们拖延时间,我们好藏起来。” “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你自己想想我们从被抓进来开始都经历了什么?!他从进来开始就什么苦都没受过,连放走了人都没被罚,现在的苦都是他该受的。” “还同情上他了,先同情同情你自己吧。” 云霁的大脑乱七八糟,他被人搀扶了起来,被带着一直往森林深处走。 ······ “他天师大人高贵,求着人家都不来。” “就是。” 席间的人左拥右抱着美女,喝多了说的话也开始放肆起来。 “这几天据说带来的徒弟丢了,把金阙城各地的阵法都给破了,就为了找这么个人。” 说起这个众人又人都憋了一股气,金阙城六大世家,每家的宅邸都花重金布设了阵法,他这么一言不发的就强行给破了,谁不生气。 “他当我们金阙城当什么了?那些仙门百家怕他,我可不怕。” 此话引起一群人的附和。 这些人在金钱罐子里泡大,天不怕地不怕。 “他那徒弟什么来头,这么仔细着,得长得什么样啊。” “看不见呐,人家可宝贝着呢,脸都遮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骚浪货。” “天师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群富家公子吃吃喝喝聊得不亦乐乎,也有的忍不住下场陪猎物玩去了。 “可别说人家天师了,毕竟人家可是城主大人求着来除邪的。” “该除邪的是琉璃宗吧,他们山上的大门封着,邪祟又跑不下来。” “琉璃宗早该绝了,每年分走我们这么多钱,倒了才好。” 歌舞奏响,美人起舞,台上的看客看重了哪个人挥挥手就可以带走。 就这样宴游一只持续到了万众期待的下半场。 狩猎场。 一开始所有人就都能在铜镜面前围观场内的情况,看上了哪个花重金就可以提前预定。 然后下发防身符咒和刀箭等武器,把狩猎场里的人完完全全当成猎物,怎么尽兴怎么玩。 “可真是急死我了,等了这许久。” “每年都等着这一会儿,我们何不多开几次?” “那可难办了,办一次就要费不少力气。” 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的通过铜镜入场,姜游见好戏开场,愉悦的转过身,他准备的重头戏绝对能让他大赚一笔。 谁知刚转过身就碰上了一个恐怖的身影,吓得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天师就是天师,他根本没在看你,纹丝不动,神情淡漠,却能让人感觉到可怕的压迫感,这是绝对碾压性的实力带来的。 空气骤然凝固,姜游的表情同样凝固,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掌控力。 要是追溯到百年前,人们见到这位仙尊都是只能跪着的。 最终姜游硬着头皮开口,“尊上您来的正好,狩猎场刚刚开始,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姜游退一步将铜镜让出来,他心机的将画面切成了他准备好的重头戏的画面。 他对此有十足的把握。 然后他就后悔了。 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见天师在看到画面的瞬间脸色黑沉的可怕,眸底的红光在沸腾,仿佛下一刻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将一切吞噬。 第23章 心茧缠丝 云霁被带着藏进了森林深处。 林子里鸟雀乍惊,游戏开始了。 他被人用藤蔓绑在了林子里的石头上,而绑住他的人则是往反方向跑。 他们很聪明,知道云霁一旦亮了相,场外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奔着他来的。 这样刚好可以用他来吸引注意,给其他人躲藏的时间。 云霁的手拼命的扯捆着它的藤曼,手腕上扣着的金环边缘还算锋利,刚好可以用来割开。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手腕都碰不到,他深吸一口气,紧紧咬牙,用力将手腕折过去! 咔嚓一声,痛感瞬间窜了上来,不过终于可以划开藤蔓了,挣脱开的时候快速爬起来。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看哪里,最终还是选择了和人群相反的方向跑。 远远的,云霁听到了林子里武器刺破空气的嗖嗖声,同时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哀嚎,听的浑身发冷。 他捂住耳朵,拖着受伤的腿尽力让自己的行动不发出声音。 好可怕······ 一只箭嗖的一声射了过来,划破空气猛地穿透了他的肩膀!! 云霁痛哼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人笑了一声,缓缓放下弓,“小美人,让我先找到了。” 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衣衫很快就红了一片。 云霁感觉自己被拎着领子拽了起来,那人凑过来猛地咬上云霁的脖颈! “啊······!”云霁脖子缩起来,浑身难受的要命,而那人直到将白皙的脖颈咬出一排牙印,并且渗出了丝丝血迹才肯松口。 “走吧,美人,我可不想被别人打扰。” 他生拽着云霁将人拖走,土地上很快就被拖出了一地血痕。 他很累了,很疼。 为什么陆地是这样的。 他混混沉沉的感觉身体猛然下沉,拽着他的手松开了,云霁的头磕到了地上,他艰难的把头扭过去。 拉他的人被另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截住了。 于此同时,云霁感觉到了一种剧烈的恐惧、不安感,似乎是源于那个人。 “喂!你是来干嘛的,他已经被我占了你看不见吗?” 那个拦在前面的人一言不发,甚至站着的姿势有些诡异。他的斗篷被一把扯了下来。 那人缓缓抬头,云霁在看到的一瞬间被吓的呆住了。 只见那个人有半张脸都已经腐烂,四肢扭曲,整个凸出来的眼球上只有眼白,并且布满了红血丝,周身缭绕着恐怖的黑气,张开嘴,里面全是细细密密的牙齿。 看起来恐怖至极。 云霁见状立刻爬起来逃跑,那人忽然扭动起脖子,四肢僵硬的行动,喉咙间还发出了嗬嗬声。 “啊啊啊啊!!!” 那个一开始抓住云霁的人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可已经晚了,他被一口咬住脖颈,然后猛地一撕!皮肉连带血管神经全被一同扯了出来。 云霁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但他的脸侧依旧被溅上了血,他闭了一下眼,血液仿佛一瞬间被抽干,是四肢百骸刹那间冷的麻木,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 听着身后一个人被残食的声音,他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不敢向后看,大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逃!快逃!! 可腿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身体依旧使不上劲,他第一次这么恐惧、无措。 身后瘆人的咀嚼声停止。 云霁依旧往前走······往前走······不要停。 肩膀上止不住的血似乎吸引了它的兴趣,它嗬嗬了两声就飞扑了过来!! 云霁被扑倒,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可怕的东西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来。 他怕的紧紧闭上眼,手颤抖着扣住地面。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身上一轻,它好像从自己身上下去了,云霁试探着将眼睛睁开一点缝隙,却只看到了一片白,它上手摸了摸,自己被戴上了一条薄纱,而这条薄纱可以完全挡住他的视线。 云霁顾不得想这是真么回事了,只能费力的爬起来趁机离开,一边走,一边伸手将薄纱扯下来,他依旧不敢去看身后。 只听身后砰的一声!粘腻的血肉落了满地,云霁瞬间浑身僵硬。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已经被吓得停止思考了,直到身体忽然间腾空才将他从恍然中唤回来。 被熟悉的,能安抚他的气息包围,世界安静了下来,他被人打横抱起。 云霁愣愣的抬眼,眼眶却在一瞬间通红,眼睛蒙上了一层水。 他被人打折腿没哭,被关进笼子没哭,被射了一箭也没哭。 却在看见师尊的一瞬间泪水陡然决堤。 他双手伸上来死死抱着应无赦的脖子,头一个劲的往他怀里埋。 “师尊。” “我好疼啊。” 他哭的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应无赦原本气他给别人开门,气他不听自己的话,可当他见到云霁浑身是伤,可怜兮兮的躺在地上的时候,胸口忽然被塞进了沉重而酸涩的东西,堵得他喘不过气,每一次心跳都挤着那团酸胀,带来一种清晰的闷痛。 不得不承认。 心软的一塌糊涂。 “叫你乱跑。”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嘴上抱怨,可他抱着云霁的手却极轻,像是捧着一件珍贵而易碎的宝物。 而从他抱着云霁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源源不断的给他输送灵力。 “好疼。” 应无赦没敢多走,怕扯着他的伤口,就这样抱着他在一处石头上坐了下来,坐下的瞬间,他们周身立刻隔上了一层结界,将他们与外界完全隔离了起来。 这里只有他们师徒两个。 时间仿佛被浓绿的树叶粘稠的拉长了,流淌的极为缓慢,他们在树荫下,只能听见簌簌的落叶声。 云霁还在哭。 应无赦有时候怀疑他是水做的,眼泪好像流不干。 他颇为耐心的给云霁擦眼泪,摸摸头,其实不用他摸,手掌伸出来,脑袋就自己蹭过来了。 最后终于是哭累了才开始安静下来。 应无赦看着躺在自己怀中,安然的垂着头的云霁,心里那些不可遏制的焦灼正随着一声声平稳的呼吸缓解。 可另一种暴戾的情绪在见到云霁伤成这样,并一声一声喊疼的时候就已经濒临失控的极限,他在忍,在积压,在强行抑制。 他缓缓出手,摸到了云霁带着耳饰的耳垂,却摸到了一手血,云霁同时身体轻颤了一下。 他很轻很轻,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将耳饰摘下来,落在掌上的瞬间化为灰飞。他盯着云霁的侧脸,手掌握到他的腿上。 云霁疼的闷哼一声,头转了过去。 “我把伤你的人都杀了,好不好?”应无赦眸色漆黑,冷不丁开口。 “什么……?” 云霁听后愣了一下,他虽然很疼,很痛苦。 但是 要杀了他们 他抿了抿唇,就为了让自己消气直接将人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感觉有点不舒服,他自己没死,所以觉得伤他的人应该也罪不至死。 师尊这个样子让他有些…… 害怕 应无赦看见云霁的反应皱了下眉,伸手去触碰他的手腕,可他却下意识的往后缩,急忙道:“这是我自己弄的,没关系的。” 应无赦沉着脸态度强硬的将他的胳膊拉了过来,握住。很快,云霁就感觉自己的手腕不疼了,腿也是。 被源源不断的高等灵力滋养呵护疗伤,身体好的很快,一小会儿就不疼了,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 云霁伸手接住飘下来的落叶,笑了笑,眼睛亮亮的,身上的铃铛都在随着动作晃动。应无赦盯着他裸露出来的腰,宽度几乎和他的手掌差不多,上面被磨红了一片。 应无赦帮他把腰链解开。 可手却一顿,在云霁转头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了脖颈处那道刺目的咬痕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 目光陡然变得阴鸷,理智被瞬间的狂暴冲击的摇摇欲坠,一种近乎偏执的独占欲占据了整个大脑。 眼神忽然变得猩红,充满了暴戾的攫取欲。 云霁此时接着落叶看向师尊,却发现师尊现在有点不对劲,他下意识的起身想要下来,”师尊,我觉得我好多了······” 可他刚起半个身子,全身都被再次压了下去。 “?” 应无赦弯下身子去找他脖颈上的咬痕,找到的时候整个牙都在犯痒,他无意识的舔了一下犬齿,随后一口咬了上去。 脖颈细嫩,一刺就破。 “啊——!”云霁眼睛睁大,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应无赦却咬的更深了,一只手用力握住云霁的脖子,手背浮起青筋,那只手在云霁试图躲的时候将他用力往回推,唇角的犬齿越陷越深,云霁觉得越来越难受,身体在发颤,脖颈很快就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师、师尊?” “呃······” 啃咬的力度还在加深,云霁有时候感觉自己的某块皮肉被放在嘴里撕磨,尖锐的犬齿在上面剐蹭,随后再次被深咬了上去。应无赦的手无意识的搭到了他的腰上,在腰侧揉捏,又痒又麻。 “师尊?” 显然这一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只觉得很害怕。 直到应无赦口腔中漫上来一股血腥气,新的咬痕已经完完全全盖过了原先的,他这才满意的松口,离开的时候还用舌尖舔了一下渗出来的血。 看着云霁一边勃颈上瘆人的牙龈,另一边印上的通红的指痕,应无赦眼底闪过满意的情绪。 云霁看着他有些发楞,应无赦则是像什么都没干过一样理所当然的给他输送着灵力。 “师尊,你生气了吗?” 云霁呆呆傻傻的歪头看着他,他以为师尊因为自己不听话跑出来所以很生气。 事实上他的确很生气。 “对不起,我没想跑出来的。” 应无赦没说话,而是将他胳膊上乱七八糟的挂链都卸下来,随后按着他的手腕给他套上了个镯子。 是之前他摘下来的那个。 “永远不要再摘下来。” “好么?”虽然是个问句,可语气和动作都不容拒绝。 “好……” “我可以起来了师尊,我没事了。” 云霁要起来,可刚要起就感觉有点…… 起不来。 他的腿被按住了。 “真的没事了吗?”应无赦缓声道。 “真的没事。”云霁认真的点头。 “那就走。”云霁不但没有被放下来,反而被抱着起身了,应无赦将外袍脱下来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住,就这样抱着离开了林子。 第24章 云涌月窥 狩猎场里出事了。 每个人都遭受到了一股强烈灵力冲击,这种压迫满载恶意,更像是发泄,里面修为稍差的都已经七窍流血而死了,剩下还能的勉强撑着出来。 此时一个个的都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眼神发直,死寂一片。 就这样一群人干坐着,腿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太阳即将落山,空气中响起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所有人瞬间摒住了呼吸。 视野里,那位人人闻风丧胆的天师出现了,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人。 即便他们平时口出狂言,可当真的见到这位站在仙道顶尖的人物时,恐惧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顷刻间晕染开来。 应无赦直接坐在了最高处的椅子上,将云霁放在他的腿上,让云霁抱着他的脖子。 他面色淡漠,俯瞰众人,一言不发,却在无声无息的散发着压迫。 他想杀人。 想尽情的发泄胸口里积压的暴戾。 如果不是云霁在,他早就动手了。 姜游早就死了,堂堂六大家唯一的家主继承人,现在就是一滩角落里的烂泥,所有人都看见了。 只有云霁看不见,是应无赦有意无意的扳着他的脸,不让他往那边看。 他贴近云霁的耳边,轻声道:“还有谁欺负你了?” 所有人瞬间浑身僵硬,冷汗直流,大气不敢喘。 这是怎么回事?那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和天师举止如此亲密?? 那人比赛开始前的头彩吧?难道是天师在狩猎场看上的? 没想到天师也是性情中人。 “没了。”云霁摇摇头,他看起来兴致缺缺,对现在的状况以及这个地方表现出一种不舒服甚至是抵触。 应无赦盯着他的脸,随后叹了口气,道:“那我给你的东西哪去了?” 云霁心想符咒他用了八张还只剩两张,低头小声道:“被一个卫兵抢走了。” “但我忘记了他长得什么样。” “那都杀了好不好?” “不用!”云霁在某一顺间瞥见应无赦的眼睛,他忽然感觉很可怕,像深渊一样,能将人吸进去。 “我是你师尊,谁欺负你了,你都要告诉我。” 云霁顿了一下,疲惫游移的神态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扫去了,只剩下全神贯注的愕然。 目光盯在了应无赦脸上,眼底一层清晰的水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了上来,迅速汇聚,将淡蓝色的瞳仁洗的清凉无比。 “好。” 毕竟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被别人欺负了你要告诉我,我去替你报仇。”这样的话,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没有人能庇护他,没有人能帮他。 应无赦看着他这副什么情绪都不加掩饰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因为一句话就能感动成这样。 但他自己却没有发觉,云霁一个表情就能顷刻间转移他的全部注意力。 可在场别的人就吓坏了,那个狩猎场上的重头戏居然是他天师的徒弟!! 还是这么亲密的那种! 也幸好他们这些人没碰到过,实际上碰到过他的都已经死了。 所有人面色发白,魂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恐怕就算今晚他们这些人活着走出去了也这辈子都不再敢参加宴游了吧。 之前眼睛恨不黏在早云霁身上,现在是根本不敢往那边看。 就在他们大脑麻木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并且不敢走的时候,听到了手指敲击椅子的瘆人声。 “晚宴为何还不开始?” 应无赦缓缓吐出一句话,其他人心脏快吓出来了,不知道他老人家还有这等闲情雅致来这吃晚宴。 不过他既然发话了,剩下的人赶紧手忙脚乱的开始准备,打扫场地,安排菜肴,准备歌舞。 并且很识相的给应无赦旁边抬来了一个桌案设了个席位给云霁。 干的干净利落,生怕一个动作惹了他不开心。 云霁也从应无赦身上下来坐到他自己的位置上。 天色渐晚,灯笼一盏盏亮起来,珍品菜肴一个接一个往上端,侍女们上来在桌前倒酒,看台下萧笛之声悠扬而起,舞姬翩翩起舞,丝竹管弦,雅乐和鸣。 空气中弥漫起酒肉香气,气氛随着乐声缓和了不少。 云霁好奇的看着端上来的千奇百怪的菜肴,闻起来很香,他尝了尝。 嗯,很好吃。 这个不好吃,放远点。 还有栗子糕,他记得以前阿兰经常会给他带栗子糕。 不知道阿兰现在在什么地方。 应无赦总是觉得云霁吃东西的样子很有趣,吃到好吃的眼睛就很亮,不爱吃眉头就皱起来,有时候吃着吃着又不知道去想什么了。 他不知不觉眉眼弯着笑起来。 他五官深邃,似精雕细琢,皮肤是那种少见天光的白皙,面沉似水,笑起来却多了几分温柔,很好看。 只是别人看着怪瘆的慌的。 应无赦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动手,这让其它人也大胆了不少。 有点心计的已经安排了人,下面很快就站了一排排的端着托盘的侍女。上面摆放的皆是各地奇珍异宝、名贵灵药、上品灵器。 本来云霁还在看着歌舞,忽然见这个阵仗被惊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有人很快上前对应无赦恭敬道:“尊上,这是鄙人准备的谢礼,感谢您莅临金阙城。” 云霁望向应无赦,而应无赦神色淡漠,不过挥挥手就一概全收了。 眼见着天师收了礼,剩下的所有人也都坐不住开始送礼,奇珍异宝流水一样端上来,滋补灵药也有,珠宝首饰也有,光收礼就不知道收了多久。他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砰! 应无赦猛然抬眼,是云霁桌上的酒瓶摔在了地上,桌上的菜肴也都被他推到了一边,趴桌上睡了。 应无赦眉头一皱,云霁手边放了一堆酒瓶。 好家伙。 趁他收礼的功夫没少喝。 这种果酒虽然好喝但劲可不小,酒量差的一杯就能醉,而他一下子喝了这么多瓶······ “云仙师怕是累了,要不我命人送他回去?”有眼力的见状赶紧发话。 此时应无赦已经起身将云霁抱起来了,“不用。” 四下万籁俱寂,明月孤悬,冰冷、澄澈、水一样的清辉洒在云霁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柔软的银边,光是看着他就能让浮躁的心绪冷静。 云霁脸颊泛着潮红,呼吸也不算平稳,还老在打嗝,憋得脖子通红。喝了这么多酒,能好受就怪了。 可能是路上颠簸,在加上本来就睡得不安稳,很快就给晃醒了。 云霁微微睁开眼,那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应无赦。 应无赦敏锐的发现,他眼神变了。 变得更傻了。 云霁先是看着应无赦发了一会而呆,随后开口:“放我下来。” 他声音很冷很冷,冷的有些陌生。 应无赦没说话,停了一步将他放下来,云霁没穿鞋袜,所以将他放在了一个光滑的石面上。 云霁刚下去的时候身子还有些晃,晃了几下应无赦刚要扶他,他就稳住了,站在石头上,视线都能和应无赦平齐了。 “你想干什么?”应无赦对他这副样子颇有兴致。 月光刚好打在这块石面上,云霁站在月光里,比月亮还要清冷。 他笨拙的摆了摆手,“转过去。” 应无赦想看看他喝多了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听他的转了过去,背对着他。 随后腰间一沉,应无赦的瞳孔骤然放大。 云霁蹦了上来,手脚都盘在他的身上,手脚并用的一点一点往上蹭。 好像在爬树。 而应无赦真的像棵树一样浑身都僵住了,耳边嗡嗡一片,直到云霁终于爬到他的背上,累的气喘吁吁,头埋到他的颈边,轻声道:“师尊背我。” 云霁为了防止掉下去,在背后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他的腰上,身体紧紧贴着他。 应无赦回过神来,只感觉身上贴着一个很软的东西,温热的呼吸洒在耳边,手伸过去握住他的腿,将他往身上颠了颠,轻的像片羽毛。 云霁总是在不清醒的时候向他抛出依赖。 而他顺势接住这份依赖。 但仅仅只是这样吗? 铃铛声叮叮当当,听的心烦意乱,心绪像是绷断的琴弦乱七八糟的缠在一起。 云霁在他背上忽然没头没尾的开口,声音懒懒的。“师尊你喜欢他们送你礼物吗?” 应无赦随口道:“喜欢。” 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到了应无赦面前“那你最喜欢哪个?” “他们没有送我最喜欢的东西。” 云霁皱着眉,他现在的大脑理解不了这种不从正面回答的答案。 “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云霁的语气很认真,好像应无赦说喜欢什么他就都能拿给他一样。 应无赦觉得云霁现在不清醒,问的问题也乱七八糟,不过他还是认真的想了想,随后笑着答道:“喜欢月亮,你也能送给我么?” 云霁像泄了气一样的趴下去,下巴抵着他的肩窝,一段时间没出声了。 应无赦嘴角不知不觉的勾起,眼底含的都是笑意。 背后趴着一个软乎的云朵。 第25章 醉玉颓山 一路背着云霁回到了客栈,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玩笑般的随口回答了那个问题后,云霁就一直蔫蔫的不出声,应无赦一度以为他是睡着了。 直到将他放到床上的时候才发现他没睡,只是一直垂着眼。 应无赦此时才注意到他现在的样子,平日里清亮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汪汪的雾,眨动的缓慢又认真,看人的目光总是慢半拍,带着一种茫然地、毫无防备的专注,从脖颈到锁骨都染上了一层红晕,印上去的牙印也被染的更红,显得鲜红欲滴。 他手指微微绷紧,呼吸乱了一瞬。 他让云霁靠着自己,伸手将他身上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配饰都卸下来,期间云霁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毛茸茸的脑袋伸过来,毫无征兆的舔一下他的脸。 然后傻笑。 快乐和依赖都直接的烫人。 他弄好后将云霁放平,垂眸看着他双眼迷茫的那个劲,叹了口气。 然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修补灵脉的丹药。 “张嘴。” 云霁听见了,但是他抿着嘴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应无赦,还在一点一点往里挪。 他故意的。 现在很叛逆,很不听话。 应无赦挑了挑眉,眼底勾起一抹笑意。 云霁好不容易就快要挪到最里面了,却被应无赦环着腰轻轻松松就拉了回去。 应无赦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后将他按在床上,云霁一被按住就满脸不高兴的开始挣扎,他没办法只能加重了力道,一只手捏住他的脸将他的嘴卡开。 云霁双手握着他的手腕想把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气的皱着眉。 而应无赦的手已经很用力的按着了,手像捏住了一团棉花,却见云霁的嘴只张开了一小点,透过这一缝隙能隐约看到里面被酒灼的鲜红的舌尖。 他眼神扫过那颗丹药,又看着云霁微张的唇。 这种程度还吞不进去。 “再张大点。” 手卡着他的下颌,指尖先是轻轻擦过他的下唇,然后一寸一寸滑入微张的唇间,触碰到柔软的内里,软腴的舌下意识地包裹上来,两指压着舌面粗暴的探入,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强制,还在一直往里深入进去。 而他神色不变,甚至极其自然而冷静,如同一片深不可测的静湖,完全看不出他的手上在干什么。 云霁看起来很难受,想要把异物吐出去,可显然,有意往里伸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 口腔中积累的涎液让他拼命的想要吞咽,可舌上抵着东西让他吞不下去,很快濡湿了应无赦的手指,他嘴张大了些,喉结上下滚动,涎液无法抑制的从嘴角溢出,沿着下颌滑落。 手指在口腔里搅动,指尖刮过敏感的上颚引起一阵剧烈的干呕和颤栗,发出细微而粘腻的水声。 指尖忽然触碰到了最里面柔软的东西,云霁猛地一颤。 “唔......!!” 应无赦垂眸淡淡看着他,冷静、严肃。可手却并未停留,而是带着一种探究般的残忍在他的口腔内搅动、按压、仿佛再检查一件物品的内部。 云霁被迫仰着头,腰拱起了一个弧度,呼吸困难,喉咙里溢出细碎的、粘腻的鼻音,夹杂着水声,双眼因酒精的浸染而迷离失焦,他试图合拢下颌,却被另一只手死死钳住,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像是难耐的哀求。 不过应无赦没有放过他,直到他终于适应了这种奇怪的感觉,里面放松下来,他才将手抽出来,指尖带出一缕粘腻的银丝。 云霁双唇张开,胸膛起伏,大口喘着气,可还没喘几下,两指夹着一颗丹药再次伸了进来,云霁这次有些怕了,不过这次的动作也利落些,夹着丹药一直顶到最深处,戳到了嗓子眼,云霁剧烈的干呕了一下,接着丹药就顺着滑下去了。 应无赦终于放过了他,指尖在口腔里压了两下就抽了出来。 云霁被弄的已经毫无睡意,仰躺在床上,视线撇到应无赦,然后赶紧用双手捂住嘴转过身去。 应无赦见他这副样子笑了一声,又将他转了过来。 “怎么你了?” 云霁眨了眨眼,随后瞳孔骤然放大。 是应无赦俯身贴了过来,两人额间相抵,云霁额上的银白印文正在发烫,银色光芒如液态般流动,他眉头皱起来。 经脉舒张,血液涌动,光华流转,印文在脱落的瞬间化为银尘。 应无赦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仿佛来自千年雪原亘古冰层的凉意,他也在那一瞬间失了神,闭上眼不由自主的想要贴近。 贴近...... 就在唇即将触碰到脖颈的时候 云霁忽然窜起来,他的灵力恢复了,即便现在大脑不清醒也能感受到体内涌动的灵力,他赤脚站在床上,似乎感觉很有意思。 试着张开手,手中立刻幻化出了一条银蓝色的长鞭,那条长鞭在应无赦愣神的功夫捆住了他,一下子将他拉近! 冷冽香气扑面而来,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呼吸交错。 应无赦愣着,呼吸间,冷意涌入鼻腔,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令人舒适的寒冷之中,仿佛身体里积攒的燥热都被这种温柔、清澈的凉意悄然带走。 宁静、安然、纯粹。 他罕见的,大脑一片空白。 “干什么?”应无赦开口,声音沙哑的仿佛干渴已久的井底。 云霁看着他,忽然歪头傻乎乎的笑起来。 “师尊我厉害吗?” “厉害。” 云霁被夸的很开心,他将鞭子收了起来,应无赦猛然脱离了束缚恢复自由,可神色却不太好,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云霁拉回来。 可眼前发生的事让他再次大脑空白。 云霁下半身的衣服在缓缓往下坠,应无赦看见后迅速帮他把衣服提起来,只见他的腿顷刻间幻化成龙尾,那条柔软的尾巴盘着,原本淡蓝色的鳞片此时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 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 而那条尾巴不安分的往应无赦身上缠。 “我还可以变成这样呢。”云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应无赦,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应无赦喉结极其克制的滚动,压抑着吐出一句话,“快变回去。” “哦。”没被夸,他蔫蔫的将尾巴收了回去。 整个人转身趴下去又半天不动了,因为身体化形又变回来的缘故,身上的衣服很散乱,衣服从肩头滑落,露出大半个肩膀,下身有半条腿都从衣缝里漏了出来,皮肤被酒浸染的发粉。他懒懒的趴着,还抱着一个枕头。 “师尊你走吧。” 应无赦似笑非笑,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为什么?” “我要睡觉了,你快走。” 应无赦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坐到床边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 “洗完脸,喝完醒酒汤再睡。” 应无赦觉得云霁应该是真的困了,给他擦脸的时候手软绵绵的抱着自己的腰,一直是乖乖的,一动不动,眼睛也没劲的垂着。 直到他端来醒酒汤,云霁只凑过来闻了闻就捂着嘴摇头。 应无赦见状轻声道:“乖,不然明天头疼。” 他一只手握着云霁的后脖颈,看着云霁捂着嘴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笑。 “张嘴,不然还想让我像刚才那样喂你么?” 云霁听后立刻把手放了下来,乖乖张开嘴,应无赦把碗抵到他的嘴边灌下去。 可却在喂的过程中将碗越抬越高,云霁只能被迫仰头去追,醒酒汤从唇角溢出来顺着脖颈一直往下流入衣领,将胸前濡湿了一片,喉结滚动的越来越急促。 咕咚......咕咚...... “唔......” 最后一口灌下去的时候,云霁也呛住了。 “咳咳咳!!” 应无赦给他拍了拍,帮他把流下来的醒酒汤擦干净,收拾好,盖好被子,随后站在床边吹灭了灯。 关上门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再次给这间房布设了法阵。 应无赦进了另一间房,就在云霁隔壁的位置,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坐在桌案前点上盏灯看书。 可书也怎么都看不进去,手不自觉的隔着一层衣服握住脖子上挂着的鳞片。 云霁身体散发出来的寒冷令人上瘾。 他在面对云霁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做出一些越线行为,云霁不知道,而他现在才开始想,云霁仅仅是把自己当师尊而已。 仅仅是师尊。 不对...... 他的手握紧了那枚鳞片,紧到整个手都在颤抖。 他是他的主人,他是他一个人的龙。 可他要是日后想将鳞片拿走送给别人呢?要是想认别人为主呢?要是长大了想离开他呢? 不可能。 他最好不要。 手猛然握紧,几乎要将那枚鳞片嵌进手掌心,好像想让这枚鳞片永远留在他身上,眼神也不知道在哪一瞬间完全变了。 正在他思绪飘远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瞳孔皱缩! 云霁房间的阵被破开了! 体内的某个闸门猛地断裂,理智在一瞬间被一种黑暗而滚烫的洪流冲的粉碎。 他跑了...... 恢复了法力连他布的阵都能破,真是长本事了。 他想立刻将人抓回来,于是催动法术去探寻踪迹,可去发现云霁的位置就在隔壁。他立刻去隔壁,发现镯子被摘下来就放在床上。 他又把镯子摘下来了,应无赦垂下去的手捏的死紧,指尖几乎要深深扎进肉里。 法术也探寻不到踪迹,他到底去哪了?! 应无赦下一刻就消失在原地。 第26章 碧海揽月 应无赦满脸阴沉的回到客栈。 第二次了…… 并且每一次,好像他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没办法找到他。 垂眸看着散乱的床,脑海中回想起片刻前发生的事。 “师尊你快点走吧……我要睡觉了……” 手骤然捏紧。 他忽然有一股没来由的心慌,如果他现在是因为顽皮,因为活泼,因为好奇就能随意离开他的身边,那么以后呢? 他这么想着,心仿佛一下坠入了冰窟,越来越沉。 砰—— 房门猛的敞开,半夜的冷风呼啸的灌入,应无赦骤然抬头。 门口站着一个苍白的身影。 那道身影在斜斜打进来的月光下,浑身湿漉漉的,银白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流过眼睛,又沿着鼻梁滑到嘴角。 衣角的水淅淅沥沥的滴到地上,光裸的脚下很快就聚出了一小片水洼。 他怀里抱着一颗很大很大的夜明珠 两人遥遥对视,视线交错的瞬间,云霁忽然歪头笑了起来。 “嘿嘿嘿。” 他身体还是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双手却捧起夜明珠举给他。 “月亮。” 他半夜一个人潜入海底,给他摘了一颗最大的月亮。 月光洒在他背后,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冷光。 他好像很高兴。 应无赦看着他,漆黑的眼底似有波光在颤。 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捧着比他头还大的夜明珠,眼睛却比夜明珠还亮。 应无赦的目光落在那颗珠子上,却又好像不在看它。 “师尊你喜欢吗?” 云霁带着湿冷的水汽贴过来,好像真的只要他喜欢,他就能用哪怕笨拙的方式捧到他面前。 这么大一颗,不知道游了多深,不知道找了多久。 他向来不喜欢海里的任何东西,可这天,海底送给他了一个湿漉漉的月亮。 应无赦将他的手拉过来,揉了揉让他放松下来,再次给他套上了镯子。 云霁一脸迷茫的看着。 装傻。 明明偷偷走的时候还知道要把镯子摘下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戴。” “再摘你就不用戴了。” 将他关起来,自然就不用戴什么追踪法器了。 “不能摘下来吗?” 云霁眨了眨眼,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枚泛着微光的镯子,又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应无赦的眼底。 “为什么不能摘呀?” 应无赦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无奈、隐忍,还有某种几乎要溢出来的、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柔软与珍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嗓音低沉而平静:“因为你总是乱跑。” “哦。” “去海底也不能摘吗?” “不能。” 他手眼通天,可海底却是他唯一触及不了的地方。 云霁听后低着头,过了良久才道:“那坏了怎么办?” 这几个字,轻得像是叹息,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了应无赦的心里。 所以…… 他将镯子摘下来是觉得海水会将他泡坏。 应无赦的指尖微微一颤,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轻声道:“不会坏的。” 云霁浑身衣服都湿透了,还非要靠着他,连他自己的衣服都濡湿了一片。 他觉得喝多了的云霁真是能折腾。 不过现在好像在犯困,因为他能感觉到云霁枕在自己肩上的头总是往下滑。 看着他果然已经昏昏欲睡。 应无赦将他的衣服脱了,折腾了大半夜果真是累了,身体不怎么动,过程极其顺利。 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是半梦状态的云霁,应无赦鬼使神差的将他翻了个身,手握了握那几乎一掌就能握住的细腰。 他身体冰凉,触碰的手掌几乎能结一层霜。 他收回了手,将云霁放入浴桶里泡了一会儿,等身子暖起来后就将他抱出来裹着。 从身后抱着他,将他禁锢在怀里。 冷风吹进来,带着散漫的声音一同飘进来。 “好啊。” “我该怎么说你好。” 应无赦眉头一皱,带着杀意的眼神锐利的扫向声音的来源。 大敞的窗沿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一身紫衣,领口微敞,手握酒瓶,衣摆翻飞。 “这酒还真是不错,樱桃的。” “滚出去。” 应无赦声音里的怒意玄竹是听的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走很可能被应无赦砍死。 于是将身一扭,翻下了窗。 两人在隔壁的房间里交谈。 玄竹懒散的趴在桌子上,盯着桌子上那颗夜明珠,坐没个坐相。 “霍,好大一颗夜明珠。” “回头让小云儿给我也捞一个呗。” 这个“小云儿”听起来像是“小鱼儿”他想起云霁露出尾巴的样子,觉得这个称呼还挺贴切的。 就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让他够不爽的了。 玄竹想伸手去碰那颗珠子,结果被应无赦眼疾手快的打掉了。 他收回手拧着眉道:“你不是讨厌海里的一切吗?” 应无赦声音冷硬:“你到底来干什么?” “听说琉璃宗出了大事,我来凑个热闹。” 云游四方的仙使最喜爱在各地凑热闹。 但是对应无赦来说,凑热闹凑到云霁窗边让他极其不悦。 “人家花重金请你来,你每天什么都不干光陪着徒弟玩啊。” 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 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找徒弟。 唯一一次上琉璃宗还是为了找徒弟。 应无赦缓声道:“明日去。” “那明日带我一起,我都好久没见小云儿了。” 应无赦锐利的眼神瞟过来,玄竹一下就怂了,小声嘟囔道:“你干你的正事,我们两个玩去呗。” “他不去。” 玄竹眼睛蹭的一下亮了,“那正好,我们两个在城里玩。” 应无赦面色铁青,他不知道玄竹来究竟是为了凑热闹还是为了找云霁 还是专程来气他。 两人对视良久。 玄竹忽然一改散漫的作风,看着应无赦的眼睛,清淡的眼神仿佛能将人看穿。 “你不觉得你过线了吗?” “天底下没有一个师尊是想要囚禁徒弟的。” 应无赦垂在桌子底下手猛的握紧。抬眼中眸底的暗色像是心事被戳破的愠怒。 “管你什么事。” 玄竹看着他,眼底浮现了些许笑意。 “我果真没猜错。” “你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在克制……” 对龙族根深蒂固的厌恶与对云霁极致的占有欲作对。 造就了他的矛盾。 “龙族的平均寿命有两千多岁,你知道他多大吗?”玄竹道。 “十六岁。” “所以说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所以你干什么他都不觉得有问题。” “说白了他仅仅是拿你当敬重的师尊。” 要么说玄竹了解应无赦呢,字字句句都在往应无赦心上戳,如果应无赦手中有茶杯,那么应该早就捏碎了。 说实话应无赦是有道德的人,他不会因为云霁什么都不懂就自私的哄骗他去做什么。 至少现在不会。 他还是一个好师尊。 “有本事你装一辈子好师尊。” “滚。” 了解应无赦的玄竹立刻就干脆利落的滚了。 …… 夜阑人静,夜寐不安。 应无赦又陷入了梦魇。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无边的血海,看不到尽头的荒村。 他梦到了他自己。 他疯了,梦里的他被滔天的恨意支配,他站在那里,不像一个人,更像一尊个被恨意充斥的野兽。所有的光线照到他身上,仿佛都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吸了进去,留不下半点暖意。 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身下的那个人,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里面翻涌着的是最浓稠,最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想要将对方连同整个世界都碾磨成齑粉的恨。 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吞吃入腹。 而那个人是谁? 梦里的他看不清。 但是他能感觉到在恨意的覆盖之下,自己的心疼的要命。 疼的呼吸不了,几乎快死了。 第二日云霁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忘掉一干二净。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重要的。 他听见楼下有嘈杂的声响于是去窗边查看。结果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下面,玄竹站在一旁,似乎马上就要上去了。 云霁赶忙去开门,结果门怎么也打不开,急得赶紧跑回窗边,对着窗外大喊。 “师尊——” 底下的应无赦听后抬头看过去,蹲在角落里的玄竹也立刻起身。 “小云儿!” 云霁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玄竹的时候诧异了一瞬,随后又笑起来。“玄竹师尊,你也在啊。” “我找你玩来啦。你等着,我这就上去给你开门。” 应无赦阴沉的一眼瞥过去,玄竹赶紧转身跑上楼,一脚踹开了结界。 应无赦脸色更不好了。 云霁紧张的看着路旁的马车,“师尊你要去哪?” 应无赦垂眼看着他,轻声道:“我要去琉璃宗办点事。” 玄竹在一旁笑道:“你去吧,我们在这城里玩。” “我也要去。” 云霁坚定的看着应无赦,而应无赦之时沉默了一会儿,就道。 “好。” 最后是三个人一同上的车,云霁要挨着应无赦,玄竹要挨着云霁。 第27章 云开霁朗 进琉璃宗的路上法阵结界一层接着一层,马车停下来,眼前便是金阙城的一大奇观。 三百级金砖铺就的石阶直达琉璃宗主殿,石阶首段两座麒麟玉雕矗立在此,此后各殿林立,楼阁错落,富丽堂皇。 只是现在,整个宗门里都蔓延着一种荒凉沉闷的氛围,一路过去不见一人,寂静一片,残枝败叶铺了满地,只剩风的呼啸。 昔日金碧辉煌,尊贵繁荣,门下弟子千余人,排的上仙门百家前列的琉璃宗短短几日就这样一副惨状,恍惚间,竟让人疑为这曾屹立仙门百家的名宗,已然走向末路。 云霁往台阶上走,满眼好奇的观望着周围的一切,应无赦在他旁边侧头,忽然问道:“累吗?” 云霁顿了一下,“不累。” 应无赦顺手在他脖子上又挂了一个小挎包。 还是之前那个。 师尊给他抢回来啦。 他的手缓缓攥了一下包带,高兴的和应无赦并排走着,他不记得昨晚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一早起来所有的灵力修为就都恢复原样了,甚至更近一层。 一定是师尊昨晚帮他治好了。 他觉得有师尊是件很幸福的事。 玄竹在后面淡淡盯着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应无赦当了师尊以后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装的好一个正人君子。 走了不知多久,枯叶簌簌颤动,应无赦和云霁同时停下了。 云霁只觉得那种强烈的,熟悉无比的不安感袭来,手中下意识幻化出长鞭。 应无赦眸色一动,耳边伴着呼啸的风声传来一声嘶吼,他顺手将云霁拽到身后。 玄竹迎着刮过耳边的风,神色未变,只是伸了个懒腰:“来了。”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残破青蓝色麒麟徽记道袍的弟子摇摇晃晃的过来,周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戾气,双目无瞳,嘴角撕裂,脸已经被戾气侵蚀的面目全非。 他的头正不停的抽动,扭转,直到转了一个方向,动作戛然而止。 然后猛的飞扑过来!它的攻击方式熟悉至极,从手掌散出黑雾,雾气聚集成型一路延伸。 眼见着黑雾莽冲过来,云霁心一沉,应无赦和玄竹皱眉对视一眼。 它是冲着云霁来的。 云霁立即翻手挥鞭,黑雾被打散后立刻聚集,沿着原路冲过来,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应无赦眉头紧蹙,迅速挡到云霁身前,伸出一只手。 那些雾气在刹那间被应无赦尽数吸收。 与此同时,远处雾气的主人似是感受到了更强的压迫,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扑通跪了下去! 云霁愣愣的扭头看向应无赦,玄竹一言不发。 谁都看出来了,这个弟子入魔后的法术和应无赦是同源。 只是应无赦的等级远在他之上。 他稍稍伸手,所有支撑那人邪化的戾气就会被抽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应无赦从始至终一直皱着眉,他没有丝毫高位者碾压下位者的睥睨,相反他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厌恶。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在试图勾起他内心深处最憎恨的回忆。 云霁在一旁注意到他的神色,有点担心。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拉住了应无赦的手。 往他手心里塞了一个冰凉的小东西。 他看见应无赦收礼物那天,忽然想起来阿兰曾经告诉过他,人们会给自己喜欢或是重要的人送礼物,礼物可以是吃的、玩的、自己用心准备的、别人喜欢的东西。收到礼物的人会很高兴。 所以他自己做了一个挂坠,本来打算送出去,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送。 应无赦一顿,侧头看了眼云霁,随后握了握手。 手里是一个水滴形状的冰晶吊坠,握在手里凉凉的,里面似乎是一朵冰雪组成的云。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而后向云霁,云霁解释道:“这是一朵云。”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朵云,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送自己东西。 “这是我自己做的,听说人收到了礼物会开心。” 应无赦没说话,手握了握,将东西收了起来。 原来是怕自己不开心。 他想到,喜欢你的小孩子就是会送你他眼里珍贵的东西来讨你开心。 他将吊坠放到了太阳底下,云朵化开,就可以看到太阳。 放下去,云朵又会瞬间凝固回去。 玄竹在后面看了半天,忽然把手伸向云霁。 “我的呢?小云儿。” 他好像有点不服气,云霁抿了下唇,他昨天只给师尊做了礼物,没想到玄竹师尊也会来。 他觉得很抱歉。 于是认真的问道:“玄竹师尊最喜欢什么东西呢?” 玄竹将手放到下巴上认真思考,想了半天来了一句。 “跟他一样的。” “哦,好。” 云霁灵力属寒,灵力可以凝固出万年不化的寒冰来做出各种好看的东西,这个吊坠并不难做。 可他刚伸出手,就被应无赦冷着脸拽了下去。 “不给,想要自己做。” 他淡淡的盯着云霁道:“灵力不是这样浪费的,不能这样给别人送东西。” “哦……好。” 玄竹愤愤不平的看着应无赦,在背后小声嘀咕:“就是能给你做不能给别人呗……小气。” 应无赦瞪了他一眼,他就闭嘴了。 几人一路进了琉璃宗主殿,如外面一般富丽堂皇,也如外面一般死寂一片。 玄竹:“来了这么久,也没见着半个人。” 殿内忽然响起了几声咳嗽,后方缓缓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琉璃宗宗主,琉璃净。 曾经高高在上,开宗立派,坐拥钱财地位的一大宗主,几日之内苍老了不少。 他看到应无赦的瞬间眼神复杂,是庆幸,是感激,还有无论何种情绪都挥之不去的恐惧。 那种恐惧是深入骨髓,刻进灵魂的。 他的背折的更弯:“尊上莅临,老朽有失远迎。” 应无赦微微颔首。 当年一人屠杀宗门千万人,任何阵法,神器都困不住的仙尊,差一步成神的人物,只要是见到当年那种场面的人,对他的恐惧终其一生都无法化解。 经过这几日的摧残,老宗主早已没了往日的泰然自若,整个人单薄如纸,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场灾难可以快点结束。 他的眼神瞥到了站在应无赦身旁的云霁。 这少年是龙族。 早有耳闻天师大人收了一条龙,别人信也就罢了,他们这些经历过当年的事,真正了解应无赦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 以他对龙族的厌恶程度,恨屋及乌,当年不把所有海族一举剿灭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现在哪个龙族敢到他面前,绝对死无全尸。 没有例外。 他一直坚定的这么认为。 直到天师第一次上琉璃宗就是为了找据说在金阙城走失的徒弟。 他叹了口气,道:“宗门内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带你们来看看吧。” 云霁准备跟着应无赦走,可忽然被拦了一下。 他迷茫的看向应无赦。 “你在这里等,不要乱走。” “我出来的时候,要在这里见到你。” 云霁想跟着,他现在还处于很黏应无赦的年纪,但他不能不听师尊的话。 最终情绪低落的等在原地。 老宗主带着应无赦和玄竹一路打开机关下了地牢。 其实每个大宗门都有一个地牢或是石洞,用来关押犯错或入魔的弟子。这是一个向地下足足十八层的地牢。 等真正到了地牢的最底部,玄竹才知道为什么应无赦不让云霁下来。 这里是人间炼狱。 无数个面目全非,邪气冲天的人拼命扒着牢门,这里的怨气重到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应无赦冷眼看着牢房两侧的惨状,像是在看一些无关紧要的蝼蚁。 随后有意思的就来了。 他们在见到应无赦的时候眼底先是挥之不去的恐惧,随后迅速就被什么东西控制着,如饥似渴的将手伸向他的脖子。 眼里的恐惧被贪欲所取代。 牢房两边的空隙中塞满了密密麻麻的紫青手臂,他们上下晃动,恍若修罗地狱,场面壮观至极。 好像所有的手一同聚集的地方有什么能拯救他们的,梦寐以求的东西。 然而那里只有两样东西。 应无赦衣领里藏着的。 云霁的鳞片,和冰晶吊坠。 无论是哪样东西被别人觊觎都让他不悦。 玄竹也看出了这点,他难得认真道:“你发现没有,这些邪化的人好像都对小云儿有种异样的趋向。” 从进琉璃宗遇到的第一个邪化弟子就是。 玄竹很擅长观察别人的眼睛,他注意观察过,那邪化弟子不像是无差别,毫无理智的杀戮,有那么一瞬间,是眼里深渊之人看到浮舟的渴望。 就好像……他们觉得云霁可以救他们。 但应无赦不高兴了。 压迫在无声无息中蛮横释放出来,牢内所有邪化的弟子都遭遇了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立即面露痛苦的神色,一个接一个扑通的跪下去。 老宗主浑浊的眼睛看向应无赦。 绝对碾压的实力,好似巨浪吞没扁舟,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 第28章 闲云野鹤 云霁独自在主殿中央等待,他一个人坐到台阶边上。 随着时间流逝心里愈发慌张。 他的直觉向来灵敏,总觉得这件事隐隐有哪里不对。 从在姜家关押他和彦之的密室开始就有了那种让他不安的感觉,再到后来狩猎场上莫名出现的邪化者,他觉得这些事情不像是普通的邪祟入体。 人为何会无缘无故邪化?一个名扬天下的大宗门为何会几日内沦陷? 直觉告诉他,有一种无法控制,不可触及的来自远方的力量。 像是命运与虚无来临,带来失衡的无力感。 手不知不觉攥紧了衣角。 他尚不知这是何种感觉,这只是他的直觉,无法形容,如影随形。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大殿后终于传来声音,云霁立即紧张的站起来望去。 玄竹蹙着眉走出来,面色少见的凝重。 云霁见状心底咯噔了一声,僵站在原地。 玄竹赶忙过来拉起他的手:“走,跟我回渡岚山。” 云霁不明白,他手被玄竹拉着,双脚却固执的定在原地不动。 “为什么?” “你师尊让我带你回去,之后你在山上别出来。” 此话一出,云霁所有不详的预感已经被证实了一半。 真的有问题。 “我师尊怎么了?”云霁声音有些焦急。 玄竹看了他一会儿,云霁眼睛里担忧的神色完全藏不住,玄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一个天底下人人避之不及的杀神。 天底下谁出事他都不会出事。 只是看着云霁灼灼的目光,他最终还是开口道:“你知道为何那些邪化弟子和你师尊有着出自同源的戾气,可他们却被戾气控制,可你师尊不但没事反而能将他们为己所用,一举登顶仙界吗?” “不知道。”云霁摇摇头,师尊不会和他说这些,他好像也从来不了解他。 “因为他有常人没有的东西。” “无垢神境。” 这个东西,他在谕世录中读到过。 那是存于心中的一片净土,此后不论沾染任何杀戮、任何恶意,都能让人百邪不侵。 只是没人知道,没人知道那只存在于上古神书中的传说,那只有悲天悯人不染尘埃的神能够修炼出的境地,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杀人如麻,惨无人道的杀神身上。 没人会相信罢了。 “所以他可以吸纳魔物为己所用,那片神境会护佑他。” “不会有事的。”他道。 云霁还是没有放下心,他坚定的表示不回渡岚山,要回也是跟师尊一起回。 玄竹没有想到这个温顺的幼龙现在会这么执拗。 最终只能妥协道:“我要出去查戾气的来源,先说好,你跟着我在外面必须全部听我的。” 云霁严肃的点头:“好!” 玄竹暗暗咬牙,要是云霁跟着他出了什么事,应无赦这个人绝对会对他发疯的。 这么想着,他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了一下,随后看见云霁迟疑着开口。 “我总觉得有一个地方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 他立即神色严肃,玄竹比应无赦了解龙,他知道龙族的直觉是最灵敏的,只要让他们察觉了不对劲,那就是真的有问题。 “什么地方?” 两人一路到了姜家大门口。 灵幡垂垂,白幔沉沉,府门前两盏硕大的白纸灯笼在晨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特有的焦糊味,朱漆大门紧紧关闭。 姜家少爷死了。 宅外无人看守,闭门谢客。 两人站在门前一时不知所措。 两洲四山属神界,灵力充沛,是仙门中心。九城四海八荒分作人间、妖族、魔域。 有着神族的管辖,人妖魔相安无事。 而他们的身份就算在神界能够畅通无阻,可这里是人间,也不像应无赦那般横行霸道,可以无视一切凡人的规矩,这里毕竟是私宅,人家不放也不能擅闯。 “怎么办?”云霁问道。 “不知道,没办法。”玄竹摇摇头。 云霁觉得要是师尊在的话就不会没办法。 玄竹双手抱臂愣了一阵,随后道:“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去城主那边说明情况。你在这里等人出来。” “我给你张通讯符,人出来了立刻通知我。” 云霁接过符点点头。 他一个人坐在台阶边上,纸钱随着风一同吹过,可能大家都知道了姜家的事,门前连一个过路人都没有,寂静的可怕。 明明知道事情正在朝着一种可怕的,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可他偏偏触碰不到,唯一的能做的是等着。 手无意识的蜷缩,松开,再蜷缩,直到指尖发白。 扑通——! 云霁以为是自己心跳的声音,毕竟他焦躁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他愣神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不对,急忙站起来张望。 随后见到远处白玉拱桥下的湖面上泛起的圈圈涟漪。 云霁只反应了一瞬,随即飞速朝着那边跑,到了桥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作为一条水生动物,云霁在水里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双腿沾水便化作龙尾,双眼紧盯着渐渐下沉的人影,紧跟着向下游去。 腰腹薄薄的一层肌肉随着龙尾的摆动起伏,展现出一种极富生命力的美感。 不多时就一手拉住了那个正下沉的人。 云霁坐在岸边看着这个被他捞出来的人陷入沉思。 他长得很好看。 他死了吗? 云霁一只手覆盖在他的胸口上,开始输送灵力。 可手忽然被猛的握住了,那少年仰躺着磕了几声,随后握着他的手坐了起来。 “咳咳咳咳!!” 少年咳的脖子发红,缓过来后立即看向云霁,琥珀色的眼睛充满探究的扫视了一遍。 随即扬起一个阳光明媚的笑。 “谢谢你啊小兄弟。”他潇洒不羁的抓了抓头发。 少年橙红缎绣,织金云锦广袖,腰间悬挂金折扇,一副招摇过市的打扮。 “你在水里游的好快啊,我刚刚在水里看到你有尾巴,你是鱼修炼的妖族吗?什么鱼啊,那我叫你小鱼儿吧。叫我子云就好。” 少年性格有点过于开朗了,自上而下都散发着一种活力,好像有阳光的气息。上来就抛出一大堆问题,问的云霁不知所措。 最后只能问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嗯……你为什么会掉下去?很危险的。” “啊……这个啊,我就是去看热闹,然后不小心翻下去了,真是谢谢你。” 云霁知道了点点头,见他活蹦乱跳的就准备离开,他现在还有事在身,真的没空和他聊天了。 子云见他要走赶紧爬起来跟上,跟在他旁边边走边滔滔不绝的讲话。 “这个方向是要去姜家吗?你去那里干什么。” “姜家少爷死了,现在闭门谢客,没有令牌进不去。” 子云跟着他坐在了台阶旁。 云霁板着脸,双手搭在膝盖上,并不想多说话,但一转头就能看见子云正在看他,于是小声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少年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云霁。“看看你来做什么。” “我想进去。” “进去好说,我可以带你进去。” 云霁一听头从膝盖上抬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子云:“真的?” “当然。” 子云爽快的拍拍他的肩膀,“跟我来。” 随后他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玩意,什么扇子、面具、风车……最后终于掏出了一个令牌。 他手在门边的墙面上挨着摸了一遍,最后摸到松动的地方按下去,立即出现了一个凹槽。 令牌可以严丝合缝的放进去。 咔哒一声。 朱漆大门向里缓缓打开。 入眼皆白,孝幔从影壁直挂到正堂,挽联如雪浪层层叠叠,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低语。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子云带着他大摇大摆的进去,他边走边道:“我家与姜家有交情,拿着令牌可以自由出入。” “谢谢你帮忙。”云霁道了谢,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准备将符传送出去。 却发现根本传不出去,这附近好像有什么屏障阻挡了他施法。 “不用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在往里走的一路上竟然连半个人都没有,寂静的有些诡异,按理来说一个高门大户在丧事这么要紧的事上宅邸里不该一个看守都没有啊。 可还没来的及细想,子云一开口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据说姜小公子是被千夜仙尊随手杀的,算他倒霉。” 千夜仙尊就是应无赦,只是他声名在外,名号有点多,大概普通平民百姓多称千夜仙尊,而修仙之人多称天师。 据说这名号也是当年独战两洲仙门,屠戮仙魔,一举造就七日血海无光得来的。 “说来也奇怪,他老人家先前一直呆在渡岚山,为何现在先是招收外门弟子,又是来金阙城的。” “我不知道。” “当时弟子选拔的时候没说对修为有要求,原本我也想去着,可到了最后非元婴期连山门都进不去。你是什么修为啊?” 子云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讲话,云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龙族的修为境界和人族不一样的。” “哦……” 云霁忽然停了下来,就是这里。 眼前宅邸深处大门紧闭的内院,外部重重封锁。这是曾关他的地方。 第29章 焚心炼煞 子云若有所思的看着紧闭的大门,“这里被阵法封锁,外人会被屏蔽在外,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只是随便走走。” “哦。” 随便编了个不走心的理由,子云也信了,他对别人的事向来不关心,云霁先是等在姜家门口,进来就直奔被阵法封锁的秘境,如此可疑的行径也给不出一个解释,就子云这种闲云野鹤的性子不会多问。 他只是爱凑热闹罢了。 剩下的管他呢。 子云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门,“我想进去,你想不想进去?” 云霁平静道:“我也想。” 子云一撸袖子就往前走,爬墙他最在行了。 “等等……”云霁伸手想拦他,但没来的及,只见子云身形一跃,轻松攀上围墙边缘,动作敏捷得像只猴子。他得意地朝云霁眨了眨眼,正要将另一只胳膊伸进墙内查看情况—— 云霁:“你还是别……” 砰! 子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抱着手臂痛的嗷嗷叫。 云霁蹲到他旁边摸了摸他的手臂给他疗伤,源源不断的寒意输送进去还能够止痛,现在他对于给别人疗伤这件事已经很熟练了。 “别闹了。”云霁淡淡道。 “靠……疼死了。”子云咬着牙在地上打滚。 “你既能看出这里有阵法,为什么可以这么不管不顾。” “我忘了。不过谢谢你啊,你这治疗的法术还挺厉害。” 云霁等他终于不痛了才起身走到门边,苍白纤瘦的手缓缓搭在了门上。 “乾坤倒覆,星斗逆旋。” “破——” 话音如同轻雪落地,须臾清风带着冷意扑面而来。腕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洁细瘦的腕骨。 子云在旁边第一次觉得,仙风道骨,清风明月,也不过如此了。 真是不染尘埃。 惊艳之余,见显现的阵法缓缓从云霁手掌的位置缓缓碎裂消散,子云瞠目结舌道:“破阵术你都会?” 并且施展的如此轻松。 “师尊教的。”云霁有点心虚,他拥有世间顶级的昭麟师,功法咒术甚至修为都能靠昭麟师传渡过来,他根本不用像其他人一样勤学苦练。 两人进去后,内院举目荒凉,依旧半个人影都没有。 子云看着密密麻麻的铁笼时不时手欠碰一下,连连惊叹,“这是关什么的?这么大能装下个人吧?” 云霁不喜欢这些笼子,视线一直没有落在那些东西上,直直朝着最里面的柴房走去。 子云一直跟着,推开柴房,丝丝缕缕的光穿透漂浮在空中的尘埃,带来陈旧腐朽的气息。 云霁推开门的瞬间只觉巨石压住胸口,一口浊气堵在喉间,强烈的不安感顺着脊背爬上肩膀。 子云看着眼前破败不堪,只能从门缝中泄出一丝光的幽暗密室忽然开口:“你听没听说过姜家的传闻?” “没听说过。” “那你想不想听?”子云似乎很期待云霁说想听。 云霁的心思不在这,认真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但还是顺着他。 “想听。” “姜小公子有一个妹妹,两年前死了。” 云霁听后扶在地上的手忽然顿住。 “那不是他亲妹妹,是捡回来的,但姜游很宠爱这个妹妹。” “当时谁都没想到他这个不学无术的世家纨绔捡了个妹妹后竟然有段时间开始发愤图强了,用功读书,打理产业,每回喝酒都要带些糕点回去,后来什么活动也不来了,天天带着妹妹玩。”子云说到这里就像说到什么百年难遇的奇观一般。 “可就在姜游两年前去大罗洲修道,回来就听说了死讯。从此以后姜游就又变回那个纨绔公子了。” “真是可惜啊。”子云在一旁啧啧摇头,云霁敛目,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的灰尘若有所思。 “那她是怎么死的呢?”云霁的目光落向门外,那些大大小小沾血的笼子。 子云头枕着手臂满不在乎,“他离开了两年,这两年狩猎场能办两次了。” 管它什么身份,一张脸就是送进去的理由。 咔嚓—— “诶??我碰着什么了?”靠在墙边的子云只觉背后有处塌陷,赶忙转身查看,与此同时,一旁认真调查的云霁双膝跪着的地面石板猛然向下方张开! 云霁:“???” 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小鱼!!”子云赶忙追着跳下来。 天旋地转,猛然间被恶意包裹着向下坠去,只觉得好像要掉入深渊地狱,直到身子稳住,耳边的嘶嚎便潮水一般涌上来,怨念带着滚烫的恨意侵入骨髓。 一个充满极致恶意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烂的气味,吸入口鼻却泛起针扎般的剧痛。站在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强大戾气的地方,云霁只觉头痛难忍,仿佛吸进去的空气都能将喉咙灼伤。 子云在一旁扶住了他。“好多人啊。” 狭窄石道两旁的铁栏后的确密密麻麻挤着许多人。 许多沾染了戾气邪化的邪种。 那些人在感知到来人的时候猛然间像疯了一样的对云霁伸出手,眼底覆上了一层未知的渴求,企图抓住他的衣角,灵魂深处的戾气几乎要冲破躯体。 子云到了此时仍旧散漫,满眼好奇的观望。“这是什么地方啊,关着如此多的邪种。” “小心!” 子云猛的一推云霁,撕拉一声,云霁的袖口被发青的爪子勾掉了一块。 云霁倒是没受伤,险之又险的避过了。 “谢谢。” 而子云则是看着那段被撕扯下来的布料,面部扭曲。 碧落千丝缎,大罗洲的东西,薄如蝉翼却蕴灵光,似天河星辉凝练成丝,隐现冰霜纹路,寒气萦绕却不刺肤。 稀世珍品,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他光看着就心疼不已。 云霁穿着这东西又是跑又是跪,现在又被扯坏了,他一脸暴殄天物的表情看着云霁。 但云霁并没有多注意,他发现了些问题。 同时子云眸色微动,他同样也发现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邪种——” “对咱俩的态度好像不一样?” 那些人看云霁的目光癫狂,渴求,体内的戾气仿佛要冲撞出身体,可子云在他旁边就像空气一样被无视。 “可能和体质有些关系?” 云霁是深海龙族,体质极寒,或许能够将这些戾气压下去。 子云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云霁,目光有一瞬间的深长。 石道很长,黑压压的仿佛没有尽头,在这样的环境下,云霁头脑愈发昏沉。 “为何……为何……” “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你……” 云霁耳畔嗡鸣,皱眉拍了拍自己的头和耳朵。 “为何死的却是我们?” “你永远也不配好过。” 嘶嚎夹杂着不知名的吟语直刺入脑海,低沉又带着世间最浓重的恨意,他听着只觉熟悉又陌生, 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酸胀难过。 “你听见了吗?”云霁低声道。 “听见什么?这里好吵啊。” “他们在说话。” “??你没听错吧?他们连嘴都快没了,这你还能听懂?”子云看着那些下巴腐烂坠到脖颈的恐怖样子,道:“他们说了什么?” “我听不懂。” 那些声音很乱,乱到他最后也听不清了,以至于他不确定那些声音是不是幻觉。 越往里走,那些混乱开始逐渐平息,铁笼里关着的人越发安静,如果说靠外的是一群没有理智的疯子,那么里面的就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脸和身体变得完整,有些甚至与常人无异,只是眼珠漆黑一片,没有丝毫瞳光。他们在里面像鬼魂一样四处游荡。 这完全是两种类型的邪种,可疑的是前一种在疯狂之余对云霁展现出了一种极端反常的渴求,而这些更加冷漠,攻击力也更弱。 云霁忽然停住脚步,一旁的子云罕见的沉默了半晌。 一直走到这里,他们才明白为何从始至终在这姜家宅邸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姜家人。 因为都在这呢。 在最后的牢笼里,无数个身穿丧服,披麻戴孝的姜家人双眼空洞的在里面游荡。 他们移动得极其缓慢,僵硬、迟滞。排成一列蜿蜒的队伍,沉默地、执拗地向前移动,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 他们低垂着头。偶尔,其中一两个会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脖颈发出“咔咔”的脆响。那露出的根本不能称之为脸——皮肤是死灰色的,紧紧包裹着颅骨,眼眶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里面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云霁怕到手都在隐隐颤抖。 他们原本以为此处的邪化只是魔族的邪祟入侵。 但从进到这里开始就该明白,不是的。 这些被关在这里分门别类的邪种,明显是有人刻意炼化的。戾气的来源不同,炼制的邪种也不同。 并且从那些身穿丧服的人就可以看出来,炼化邪种的人就在不久前来过。 “哼哼哼……哼哼哼~” 一只手懒散的搭在云霁肩上,子云在一旁哼着不成调的歌。 “小鱼,你相信——” “人能死而复生吗?” 第30章 各取所需 玄竹施展卦术仅用片刻就到了城主殿。 而此时城主正在大殿中央踱步,两人遥遥对视片刻,两人的眼底都蕴含着深重的东西,不是寻常人眼里那种浮光掠影的情绪,而是像古井里沉积了多年的暗流。 城主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 “抱歉。打开姜家大门的令牌已经被拿走了。” 玄竹像是早有预料般的淡淡点头。 城主接着自顾自的道:“天师大人刚刚抵达城内的时候遇刺,刺客中混进了一个弹琴的修士,派人追捕未果。” “我早该想到,能从天师手底下逃脱的琴师天底下也只有九天宗的鹤鸣子。” 九天宗历任宗主的辅佐,天下第一琴师。 玄竹注视了他良久,眼见着老城主弯下腰坐在台阶上,贵重的拐杖敲了两下地面,门外立刻来了两人端上了一的木盒,示意玄竹打开。 掀开盖子,一阵浓稠黑雾裹挟着森然恶意扑面而来,等黑雾散去,盛着的东西渐渐显形,里面放着一块巴掌大的人皮。 不过重点是那块人皮上有一道颜色暗淡的印纹。 三生莲火。 九天宗的印纹。 “姜游和九天宗有联系,而这次的大规模邪化也和九天宗脱不了干系。” “我不知是什么时候,可能很早,九天宗和琉璃宗、姜家就已经联手,把金阙城当作试验品。” 九天宗,立于九霄之上,仙界第一宗门,万仙来朝的圣地,诸天万界修仙文明的巅峰。 凡事牵扯到九天宗,事情就不会小,况且能让他们牺牲一整座城和宗门,谁知道背后在谋划着什么。 谋划什么…… 玄竹的瞳孔紧缩着,倒映着眼前依旧寻常的景象,却又仿佛穿透了一切,看到了那黑沉沉的、嘲弄般的真相。 原来如此。 应无赦。 那些和应无赦出自同源的戾气,一开始便熟知他的行踪并行刺他的鹤鸣子。 他们费尽心思不惜消耗一座城和宗门都要对付的人—— 只有应无赦这个一人笼罩于整个修仙界顶峰,人人畏惧的杀神,即便闭关百年都是一座永恒的、让人无法忽略的大山。 所以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在刻意引导应无赦过来。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呢…… 或许从他第一次开始收徒就引起了整个仙界的警惕,渡岚山乃大罗洲修道圣地,灵气氤氲,主峰一座,侧峰外峰百余座,一点不比九天宗的九霄云宫差,况且他应无赦有了开宗立派的势头,其它宗门不可能不恐惧。 …… 子云自来熟的将手搭在云霁肩上。 “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不信。”跟屠人满门并炼成邪种的人共处一室,云霁却出奇的平静。 眸色依旧很淡,淡的如同冰川浮水般透彻。 “不信吗?那当你有不舍的人离开以后,你可以试着来找我。”子云冲他眨了眨眼。 “花开花落自有时,放该离开的人离开。” 子云真的很讨厌他这幅不谙世事,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他天生就站在了遥不可及的高台上俯视着他们这些泥泞中挣扎撕扯沉沦的人,并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垂眸淡淡吐出一句“缘何至此?” 他眼底忽的涌过一片暗影,“凭什么?我可以让他生,可以违逆天命为何还要听天命?我们修道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吗?” 云霁没有回答他,他又复归平静,“放心,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我就是一个闲散道人,路过此处,拿钱办事。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姜家人都是姜小公子请我帮忙的。他们给的钱真的很多呀。”语气充满了玩味,仿佛刚刚瞬间的失控都只是幻觉。 云霁视线静静的扫过那些或抓狂或麻木的人。 “那你还蛮厉害的。” “哈哈哈哈哈。” “看在你如此真诚夸我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的手指向那些铁栏后关着的人。“你看这些戾气也分两种,一种会让活人发疯,一种会让死人复生。而琉璃宗的就是前一种。” “实际上这种戾气根本是无法化解的,而世界上只有应无赦有能力全部吸纳,可最后会怎么样……” “我觉得他们原本就是这个打算,既能解决眼下的问题,还能除掉众仙门心中的一根刺。这多好啊。” “不会的……”云霁声音很轻,却坚定,可指尖却在颤抖,如同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温雅水墨画,所有的从容都在无声地坍塌、融化,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仓皇。 而当子云捕捉到这些的时候,不受控制流露出的兴奋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是吗?他应无赦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够呛吧。”子云道。 下一刻,当子云再次抬起眼的时候,云霁已经消失了。 黏腻沉闷的空气中只剩一丝单薄的清香,随风而散。 子云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随后懒懒的依靠在了铁栏边上。 光看他一副单纯温和什么都不懂的无害样,忘了他此时已经有元婴级别的功力了。 …… 云霁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到的琉璃宗,他没有去想子云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应无赦的徒弟,没有想他们要对师尊做什么,只是想快点到他身边。 一路上的感觉都模糊而不真实,只有到了大殿中央思绪才缓缓落地。 他一来就直奔地牢,漆黑的长廊已经归于平静,在一片死寂中所有邪种都躺在地上。 他走到尽头,感觉走了很长。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长廊尽头漆黑的石台,心像被一块巨石猛的砸中。 站在石台旁的老宗主缓缓抬起眼,“我从未想过第一个来的人会是你。” 云霁认真的看着躺在石台上的人。 应无赦面部轮廓像被寒风削凿过的山岩,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眉骨投下的阴影极深,那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此时安静的闭着,削弱了那种审视的攻击性。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闭上眼,失去了攻击与威压,云霁却感觉到一种隔绝于世的孤独、黑暗。 他有点难受,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这片黑暗。 “我师尊怎么了?” 老宗主微垂着眼,浑浊的眼球看不出神色,他答非所问道。 “我不会因为九天宗的威胁就放弃自己一手创立的宗门,我比谁都希望宗门能好起来。” “我没想害他。”说到此时宗主才抬起眼,深深的看着云霁,像是在对他解释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救他的办法,但你要答应我,等他醒来劝他不要迁怒宗门。” 以应无赦的性子,敢给他下套…… 他不敢想象后果。 “我劝又有什么用呢?”云霁的眼睛像是结了一层冰,他现在对老宗主的态度虽然保持温和不失礼,却冷的彻骨。 云霁不觉得他来劝会有什么用,况且他也不想劝师尊原谅。 “该怎么让师尊醒过来?” 宗主看着少年温和外表下实际冷漠到极致而不近人情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最终打开了墙边的暗格,从里取出一个木匣子。 宗主一边用颤抖着的手打开木盒,一边道:“你可知修真界上古流传下来的六大玄天法器?” 玄天法器,源自天地初开,拥有贯穿永恒的悠久力量,世间仅存六件,早已由各大宗门保管。 “九天宗的净世莲,万象阁的逆流沙,听雨楼的青鸟还和天师大人手上的百祟哭、千里烟踪。” 这些保管上古神器的宗门也逐步成为了修真界的顶峰。 “这最后一件,就是我们琉璃宗的【识痕】” 他说着,从木盒中拿出了一面镜子递给了云霁。 镜框非金非木,触手生寒,是某种玄色玉石雕琢而成,质地坚冷如亘古不化的深冰。镜背中心嵌一瞳仁状的暗红琥珀,内中封着一点翳影,琥珀四周蚀刻着星斗阵列,细如发丝的银线勾连诸星。 “天师大人的灵识被戾气所困,你只需用这面镜子进入他的识海,将他唤醒。” 宗主将应无赦的一滴血滴入镜背,镜面随即产生一片浓稠漆黑泛着血光的阴影。 云霁将镜面对准自己,明明镜面上除了黑暗没有任何东西,可他似乎看见了什么…… 铜镜落地,地牢归于寂静,宗主弯下腰将识痕捡起来放到应无赦身边。 许久,身后才传来一阵轻快的步伐。 “闲子云。” 少年轻快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他进去了,真是顺利啊。” 子云嘴角噙着半抹笑,胳膊搭在老宗主苍老弯曲的肩上。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契机是什么了。”他扭头看向老宗主,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吧?” “能让人瞬息之间接纳数千人怨毒到极致的戾气却还能不沦为邪种,反而化为己用。” “那契机到底是什么呢?” 脸上的笑像退潮般缓缓散去,但眼里那点玩世不恭的光,却始终亮着,像永不肯熄灭的星。 他满意的拍了拍老宗主的肩,“你的事我解决了,我现在很好奇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们一个个不惜牺牲家族、宗门也要救活。” 一个姜家,琉璃宗,九天宗,各取所需,精心谋划的布局。 第31章 时痕溯世 鼻尖飘过冷冽的气息,眼睫覆了一层冰霜,云霁缓缓睁开眼。 万籁俱寂,极目望去,天地模糊难辨,只剩一片寂白。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人烟,只有雪。 一片纯白的茫茫雪原,一种深入骨髓的寂静寒冷。 冷风呼啸,衣袍猎猎翻飞,云霁不知道走了多久,这里无人踏足,仿佛只有他一个,雪地上留下的足迹很快就又被不断落下的雪掩埋。 雪覆万物,归于沉寂。 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细碎的冷霜,袍角被雪水打湿,雪不停的落,落了满肩。他不知道师尊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直觉告诉他。 要一直走,要走很远。 漫天雪雾中,看不清前路,云霁一直走着。 直到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云霁停了一瞬,呼吸凝结,发丝被身后的扑过来的冷风吹到身前,那道立于苍茫与灰暗交界的人影,很熟悉。 他跑了起来,喉咙因为寒冷发不出声音,终于跑到那身影面前,却停住了,那声师尊也与霜雪一同卡在喉咙里。 虽然身形一样,气质也如出一辙,但他就是知道,那不是师尊。 直到那人缓缓转过身,云霁的思绪也跟着停了。 那张脸和师尊有着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温柔和煦。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是深秋落叶沉淀之色,如古井无波,却映着千年往事。看久了,竟觉得那眼中藏着一整个时代,盛着很多苍茫而渺远的东西,此时正柔和的看着云霁。 他未启唇,声音却混着风雪传到了云霁耳畔。“远道而来的使者。” 云霁:“这是何处?” “万物皆流,无物常驻,当下的每一瞬,皆为过往因果的凝结。” “你是何人?” 那人轻笑了一声,“吾儿,无赦。” “这里无人能踏足,我仅仅是道虚影罢了。” 他看着云霁,琥珀色愈发深邃,仿佛开启了某个时间的通道,目光所及之处,万物都褪去了表面的浮华,显露出本质的模样。 “只有你一人。” “应无赦在何处?”云霁声音缥缈如烟,轻易随风散入雪原。 “这里没有应无赦。若你想找到他,便要走到尽头。” 云霁转身就走,身体被冻得麻木,单薄的脊背前倾,几步走的僵硬。 而身后的人还在低语:“当你走到尽头,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人再次来到这里,他将一个人孤坐,不知多久,不知为何,或许百年,或许千年……” 云霁只是步伐微顿,随后继续前行,只是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声音。 “抱歉。” 他觉得可能是听错了,他知道这声抱歉不是对他说的,不是对现在的他。 雪水沾湿了满身,他踩碎一层又一层新雪,如同踩碎时间本身,直到眼前的苍白截断,出现了一片灰暗的断崖,或许这就是尽头吧,他想。 大雪纷飞,落于崖上,旋即被吞没,自崖底带来一阵呼啸的冷风。 云霁被霜雪迷了眼,他抬手捂了下,衣带飞扬,睁开眼时垂眸看着深不见底的断崖,他在断崖边坐了下来。 苍白瘦削的手覆盖在身后的雪地上,他回头望去,所有的足迹全部被新血掩盖,仿佛从未有过。他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这片白色仿佛从未曾融化,也永远不会结束。 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有人来过。 他闭上眼,盖在雪地上的手底散发出细碎冷光,再次抬起的时候,地上出现了一个被冰层包裹着的种子。 雪再次覆盖下来,一层又一层…… 雪地开始发芽,延伸,蜿蜒,生长…… 直到落在手上的不再是雪,而是花瓣。 仰头,是层层绽开的桃花,簇拥枝头。 在这片亘古死寂的雪原中,长出了一颗桃树。 立于崖畔,扎根冰渊。 仿佛已经站立了千年,还要继续站立下去。或许雪依旧会覆上来,但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它是唯一的异数,也是唯一的证明。 云霁伸手接住花瓣。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棵树又能在这里活多久 他只是在转身时想到,如果有一个人会在这里长久的孤坐着 那未免也太孤独了。 最后看了一眼桃树,此时花瓣已经铺了满地,以后又会落上一层雪,但仍会有花瓣,他希望那个人来时见到的是满地繁花。 随后转身落入断崖。 …… 再次睁开眼,天地间又是另一副景象。 他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黑暗中奔跑,周身在一片漆黑中散发莹莹蓝光,他立刻追上去,跟着那个人一直跑……猛然间白光乍现,视野里一片刺目的白。 云霁闭上了眼,手终于拉住了那个人。 视野恢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将那个人扯进怀里了。 周围的模糊的景象尽数归复,有清风拂过,他低头看过去,怀里的人也在抬头望着他。 云霁在看清脸的时候顿住了。 好熟悉…… 这张脸是—— 师尊幼崽。 那张脏兮兮的脸几乎和师尊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数倍,显得稚嫩,双眼瞳孔依旧如水潭般漆黑,却少了血光。 “师……” 两人对视的瞬间,云霁是怔愣,而他却在看见云霁的时候忽然紧紧抱住了云霁的脖子。 双手死死箍住不放。 云霁忽然感到脖颈处有温热的液体划过。那双伸过来的手颤抖着抓着他后背的衣料。 “云霁哥哥!” “你真的来了,你没有骗我……” 这声音……好熟悉。 雷电毫无征兆的劈向思绪,胸腔里的呼吸突然凝固,瞳孔不自觉放大,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你是——” “我是彦之啊!”小孩钻进他的怀里,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你是彦之?”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飘忽。 他低头看着彦之现在这幅样子,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一个**岁大的孩子,明明是自由自在玩耍的年纪,可他此时呼吸带着血腥气的急促,瞳孔里倒映着摇摇欲坠的希望,双手紧紧抱着他,仿佛整个世界都悬于这纤细的联结之上。每一寸肌肉都绷成弓弦,仿佛稍一松懈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云霁护着他,用手抚摸他的头:“没事了……” 他当时看不见彦之的脸,不知他长得和师尊一样,也不知他就是幼年的师尊。 可这里为何会有幼年的师尊?他又为何会出现在金阙城? 心理隐隐感觉有些异样,他将这些矛盾的事情放在脑海中反复琢磨,轻声道:“你怎会在这里?” 彦之看着他道:“这里是我的家。” 家? 不对…… 云霁眉头蹙起,这个世界极其完整,风过树梢,带来的皆是无比真实的触感。 这里绝对不单单只是识海。 云霁:“你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被关在姜家的密室?” 彦之:“我并不清楚,在一年前我无意间掉入了悬崖,本以为会死,可醒来后却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就是金阙城。我只知那里和这里很不一样,别的什么都不清楚。” “后来我就遇到了哥哥,哥哥将我放走以后我跑了很远,森林里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后来我看见光了,便朝着光跑,最后到了这里。” 他省略了很多,比如从他掉下悬崖醒来开始,就已经身处姜家的地牢,那些整整一年不见天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那些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 但对他来说,在这里和在姜家没什么两样,他这样的生来就活在痛苦与恶意中的人,去哪都没什么两样,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可他却在被云霁救出,奋力逃跑的那晚,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整整三张庇护符。 三张治疗符,三张庇护符。 于是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他想,再坚持一下吧。 就一会儿。 所以真的看到了光,便将光拥入了怀。 “所以哥哥,你既来了,就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彦之抱着他始终不肯撒手,眼底是小心翼翼的眷恋与依赖。 云霁感到一种酸楚,他不会拒绝眼下这个孩子,他想他在这里陪着彦之,回去依旧能见师尊,这样也算是一只陪着了吧。 于是道:“会的。” 他安抚着彦之,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忽然想到,“这是何年?” “清微年。” 清微年?清微道君—— 心底如同水底暗流般模糊不清,难以抓住的思绪在一瞬间被灵气净透,带去雾霭。 耳畔的发丝恰被一阵清风拂过,竹林间,浓郁到极致的天地元气化作肉眼可见的氤氲灵雾,如轻纱,如流云,在此静谧的流淌、缠绕。 此地的一草一木,一雾一露,皆沐浴在千年灵韵之中,超然物外、不染尘埃。 这里是天地间灵气最浓郁的时刻。 三千六百年前。 …… 闲子云拿着铜镜懒洋洋的把玩,拿在手里抛起又收住,似乎根本不将它看作是什么玄天及神器,而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玩物,老宗主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不识趣的凑到老宗主旁边,将镜面对准他们两个人。 里面是浓浓的黑雾,根本看不清什么。 “时痕……而非识痕,还是你们当一宗之主的阴险哈。” 他将铜镜高高抛起,“要想知道当年的契机是什么,那便唯有,将一人送回到过去。” 云霁通过时痕进去的,不是什么识海,而是真真实实的过去。 第32章 竹影婆娑 清风灌入竹林,枝叶间沙沙响动,这片竹林仿佛远隔于世。 四下里,是漫无边际的绿。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又或者,是悄然凝固了。阳光试图穿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最终也只筛下几缕淡金色的光斑,软软地落在铺满枯黄竹叶的地上。空气里浮动着竹叶特有的清冽气息。 这间竹林中破败不堪的小屋便是彦之的家。 这里的布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桌案一张床,因许久没人来过皆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细碎光芒透过窗沿带来屋外清冽的草木香气和几片细碎竹叶。 虽然破败,但胜在远离尘嚣,寂静、安宁。 云霁在想,明明琉璃宗宗主说的进入识海,为何会回到了过去? 难道中途出了问题? 他该怎么回去? 彦之侧头躺在他膝盖上安静的休息。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双手仍旧抓着他的手不放,好像生怕他离开,不多时就将云霁的虎口握出了几个指痕。 彦之是三千六百年前的师尊,在一年前被拉到了三千六百年后,所以才会出现在金阙城,而现在他跟着彦之一起回来了。 阳光透过窗缝斜斜的打进来,将那张脸的轮廓勾勒的更加柔和。 云霁想让他好好休息,于是试着将手抽出来。可刚抽出一点点那只手就立即收紧,头也从他的腿上抬起来,迷迷糊糊,睡眼朦胧的看着他。 “哥哥你要走吗?”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难过和不舍的望着他。 云霁道:“我不走。我想让你去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彦之:“那你会陪着我吗?” 他不敢睡,云霁哥哥总给他一种水中倒影般随时会消失的感觉,像是水底轻触就会碎的月亮。好像他们之间的联系脆弱、缥缈、稍纵即逝。 云霁温柔的笑了笑:“床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 “我们可以挤一挤。” “很累的,睡不好。” “那我不要睡了。”他又将头枕上云霁的腿,赌气般的将脸扭到了另一边。 他过了许久才开口,“哥哥,你是不是会离开,那你离开的时候……可以提前告诉我吗?” 他不喜欢在某一次转身,某一天睁眼,重要的人就突然离开。 “好。” 彦之忽然抬起头,眼睛认真的看着云霁。 “哥哥,我是祖师脉最后的昭麟师,我的血脉很正统,很厉害的……” “嗯。” 彦之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那你以后可不可以做我的龙?” 还没等云霁回答,彦之就急着道:“我会努力修炼,以后会变得很厉害,也绝对不会让你替我抗天劫,不会让你受伤害,好不好?” 彦之说完后就不敢再抬头去看他,手指紧紧的绞在一起,好像生怕听到他拒绝的声音。 他空有一身正统血脉,没有正经修炼,而且年纪尚轻,昭麟师是龙族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云霁哥哥真的会选他吗? 况且他现在…… “好。” 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怔愣的抬头,便看见如旭日暖阳、拂晓晨光般的笑。 “我等你。” “而且我们彦之以后是真的很厉害。” “那你一定要等等我!”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彦之最终还是枕着云霁沉沉睡过去,云霁起身将他抱到床上,他坐在床边,目光落向窗外。 这里的确是一片竹林。 但这里太奇怪了,没有鸟兽虫鸣,荒无人烟,连那些随风簌簌而动的竹子都像是没有生命的空壳。 好像这一切都是假象。 彦之没有安全感的侧身蜷缩着,呼吸平缓均匀,眉头却始终皱着。 外面风声渐强,竹叶碰撞声变得尖锐刺耳,天色肉眼可见的变暗,狂风呼啸着吹开了窗子,世界瞬息之间变得昏暗阴沉。 天边的乌云裹挟着浓重的恶意沉沉压过来。 在睡梦中的彦之脸色忽然变得苍白,闭着眼睛颤抖。云霁过去将他抱在怀里,闻到温暖熟悉的气息才微微松懈了一点。 云霁凝神注视着窗外,只见外面远处的空中骤然被撕裂出了一个黑紫色缺口,缺口周围的事物便真的如同幻影一般扭曲、交融,裂痕内部翻滚着破碎的影像,浓郁到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顺着裂隙蔓延进来。 裂隙扩大,这片静谧之地也如同幻梦泡影一般动荡,轻易就能被撕裂。 云霁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 仅仅是一瞬,他看到了裂隙内探出的一点深紫色交缠着电光的龙尾,随后消失。 接着里面缓缓走出了一个紫衣男人,一身华贵,周身流动着电光般闪烁的色泽。 他身边还跟了面容冷峻白衣翩翩的男人。 彦之恰在此时惊醒,手下意识紧紧抓着云霁的袖子。 看着窗外的变动,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习惯了,漆黑的眼底涌现浓重的厌恶和恨意。 云霁的手背到身后去幻化武器,却在每每催动法力的时候都像隔了层屏障,聚起来的灵力轻易就能被吹散。 他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愣愣的看向彦之。 这里是过去,彦之是过去的师尊,而他是一个外来者,这里将要发生的一切在将来都已经发生过,他就算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能做什么,甚至不会被看见,因为这时的他还不存在。 彦之慌张的将云霁拉起来,“哥哥你快躲起来,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在这里。” “为什么?那是什么人?你说这里是你的家,其实你一直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对不对?这是一个用来囚禁罪人的幻镜。” “那个人到底是谁?” 还没等彦之回答,门砰的一声被破开。男人居高临下地伫立在门口,身形仿佛将整个门框都填满了,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扫视着屋内,带着一种不言自威的压迫感。 眼神向下睥睨,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睥睨。 “我的贤侄在做什么呢?” 云霁挡在彦之身前,警惕的看着二人,可他们两人却像完全看不到云霁一样,视线直直的穿过了他,落到彦之身上。 “走吧?” 紫衣男人的手直接穿过了云霁的身体拉扯着彦之。 彦之低头看着云霁被穿过的身体,像是幻影一般,那一瞬间,他眼底翻滚着不知是什么的情绪。 一道惨白的电光自那紫衣男的掌心迸发,如毒蛇般咬上彦之的胸膛。瞬间,皮开肉绽,彦之痛哼一声,每一寸肌肉纤维都在疯狂地战栗、抽搐。 惨叫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只剩下嘶哑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现在的注意力却不在痛上了,他看着身体轮廓逐渐朦胧的云霁。 真的,是幻觉吗? 不久前的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到云霁哥哥来到他身边或许真的是他臆想出来的。 思绪混乱时,他想。 “彦之!!” 一旁的云霁瞬间头脑空白,他扶住彦之,慌张的给他输送灵力疗伤,可无济于事。托在他背后的手都在颤抖,指尖冰凉。 “彦之……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 彦之将身体全部靠在云霁身上,现在只觉得庆幸。 不管云霁哥哥是真的,还是仅仅是他臆想出来的 还好…… 还好他的宝藏不会被发现。 还好在痛的时候可以靠着他。 只有他能。 彦之面色苍白,但眼睛亮亮的,带着期待的看着他。 小声道:“你可以等我回来吗?” 电流在身体里间歇性地涌动,每一次减弱都让人误以为折磨结束,而下一秒更猛烈的电击又猛地攥住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不堪。 “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不行!” 云霁抱着彦之,将他护在怀里,像是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着他,别人看不见,也没有用。 但是在他怀里的人会感觉,好温暖。 “贤侄的修为是精进了吗?这次怎没昏过去。” “苍渊,莫再浪费时间。”白衣男人冷声开口,声似冰霜。 云霁瞬间浑身僵硬。 苍渊。 他怔怔的抬头望去,那男人眉目深邃略带邪性,额间一道深流转暗光的紫色印文。 龙族曾经唯一一位能操控人心的幽极龙。 龙不分修为,但分级别。 能引动天地万象为道极,能控人心入识海为幽极,而能飞升成神则为天极。 这和修炼没关系,是血脉天赋,是命中注定。 迄今为止三千六百年,唯一一位幽极龙便是苍渊。 苍渊看着彦之,眼底漆黑一片,“我曾经挚友留下的孩子,正统血脉的昭麟师,不好好利用怎么行。” “你的挚友,为你所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没错。” “凭什么我们龙族要一生都受制于昭麟师一脉?我当然要杀了他。” “背信弃义。” 白衣男子似乎很看不上他的作风,字字一针见血。 “等我在贤侄身上找到了斩断两族联系的办法,龙族便再不用受制于人。” 白衣男子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他看的明白,苍渊说是寻找办法,口口声声为了龙族不再受制于人,可多年来对一个孩子的折磨,他倒像是以此为乐、以此来报复那个他痛恨的人。 用一个孩子的痛苦,填补自己内心的仇恨。 怜悯的视线扫向那个孩子。 接着,云霁怀里一空,彦之与两人一同消失了。 风携带着窗外的竹叶猛的扑过来,周遭一片寂静。 云霁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无论尝试多少次他都聚不起灵力。 这里是过去,他既来到过去,却什么也做不了。那些事已经发生过,已然无法改变。 就算彦之能看到他听到他,但也仅此而已,时间不会允许他改写过去。 可他还是很难受。 心底那片沉寂已久的地方忽然开始震荡,叫嚣,呼喊着将所有的力量放出来。 没有力量的滋味好受吗? 绝对强大的力量依旧可以冲破时间的束缚。 心神不宁,身体里的藏匿着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他调整呼吸,就在洪水般的灵力即将冲破界限的时候,空气忽然凝滞,竹叶瞬间悬浮在空中,连光仿佛都静止不动,点点光尘凝固在枝叶交错间。 他的肩膀被轻拍了一下,云霁僵了一瞬。 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脸,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看到自己。 “过去早已注定,你该只做一个旁观者。” 云霁:“可为何他能看到我,你也能。” “总有些东西可以冲破时间的桎梧。” 云霁:“我该怎么做?” 话声轻轻的落地,好像一个本应旁观过去的人却试图插手做那些徒劳无果的事。 愚蠢而可笑。 但男人还是回答他了。 “你虽无法使用法术,但你身上有强大的法术气息,并不来源于你。” 云霁立即反应了过来,慌忙将自己挎包中剩下的两张符拿出来铺在地上。 一张攻击符,一张他不认识的。 男人轻轻拾起另一张。 “这里贮存了大量的法术,多到可以催动天底下任何符法。我教你一道符。” 话音刚落,男人抓起云霁的手划破按在符纸上,鲜红的血液即刻染红了黄纸,几道下去,符纸立即散发出幽暗的红光。 “见生符。” 飘在空中的符纸被云霁轻轻接住。 “只可用三次,给你改变过去的机会。” 男人的身躯已经开始模糊,将要随风而散,只剩最后几句话飘荡在空中,变得渺远。 “切记天命不可违,过去改变的越多,付出的代价越大。” “每一次逆天改命都要用一些东西做交换。” 第33章 幽谷天光 阴暗潮湿的地牢。 尚且稚嫩的孩子被绑在石台上,身体各处遍布着恐怖的刀痕,血顺着伤口源源不断的流出来,最终汇聚到石台的缝隙中。 彦之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疲惫的垂眸看着自己的血从石台上一滴一滴的滴下去。 “他的血携带恶意,黑暗,炽热。修仙是修不成了,却是个融合戾气的好苗子。” “不如将他练成鬼,或是邪?” 顶级昭麟师的血脉并非天生携带恶意,反而应是极有灵气的。 只是这些年来苍渊一直源源不断的给他注入戾气,邪祟,将他天赋灵根尽毁,不但修不了仙,甚至轻易便会堕魔。 白衣男人皱眉开口:“可否保证他不会脱离控制?” 苍渊似笑非笑着开口,“不但可以,甚至还能为你所用,助你登上九天宗宗主之位。” 白衣男人没再开口,像是默认了。 彦之意识昏沉的躺在冰凉的石面上,浑身都疼。他早已习惯了,习惯别人将他的身体当做随意试验的玩具。 只是他希望现在可以快点结束。 这样可以早点放他回去。 如果那片竹林永远不会有别人进来,那他愿意和哥哥一辈子呆在那里。 苍渊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里有怜悯,有兴奋,有恶意,唯独没有恨,他不恨彦之,只是觉得有意思。 眼底的暗色渐浓,源源不断的黑雾从掌心里窜出,浮在空中张牙舞爪,他杀过的所有人,承担的所有恶果都可以渡到彦之身体里,让他替他承担。 直到将他变成一个邪种。 然而就在那些戾气发出尖锐呼啸,嘶嚎着扑向彦之的瞬间,空旷的石廊里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坐在远处冷眼旁观的白衣男人听后神色一冷,给了苍渊一个眼神。 苍渊即刻收回了手,那些在空中扩散的恐怖黑雾瞬间被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他背过手,闪烁着疯狂的瞳孔即刻平寂下来,转身时换上了一副温和慈爱的笑意。 “爹爹!!”一生清脆的童声从黑暗中传过来。 一身白衣,白白净净的小孩哒哒哒的跑过来,张着两只手上来就扑向坐着的白衣男人。 “阿兰!” “爹爹你怎如此晚才回来,回来了也不陪我玩。”男孩噘着嘴赌气道。 白衣男人则是板着脸严肃道:“你不好好修炼到这肮脏之地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即便是训斥,也掩盖不住眼底流露出的慈爱。 “爹爹快回去吧,阿娘做了栗子糕,再不回去就凉了。” 苍渊笑着向那孩子走去。 “来侄儿,给叔叔抱抱。”小孩从他爹爹身上下来,活泼的扑过去抱住苍渊,苍渊一把将他抱起来举高。 “叔叔给我带礼物了吗?” “那是自然。”他似有若无的扫了一眼彦之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 他抱着阿兰走向彦之躺着的石台,白衣男人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了他要干什么,下意识的站起来,但片刻后,双手握紧又坐了回去,像是默认了。 阿兰此时才注意到石台上血淋淋的东西,上面躺着的人明明和他差不多大,却已不成人样,看起来很吓人,他用手挡住眼睛不敢多看。 “这是什么啊?他为何会躺在这里。” 苍渊笑了笑,“阿兰喜欢龙吗?日后想不想养一条?” 小孩听后满眼好奇的疯狂点头,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喜欢动物,更何况是龙这种神兽。 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低低的垂下头,“可我不是昭麟师,怎么能养?” 苍渊笑了笑。“叔叔有办法。” 眼下就有一个世间仅存的,祖师一脉最正统的昭麟师。 苍渊冰冷的视线扫向彦之,张手一扫。 阿兰瞬间用双手捂住了眼。 “啊!!” 彦之身上便又多了几道恐怖狰狞的伤口,其中一道生生从胸口贯穿到侧腰,几乎能看到内部外翻的血肉。 血瞬间染红了整片石台,顺着石台上的纹路一同聚集向了一处凹槽,苍渊嫌恶的垂眸看着那些血,取出了一滴汇入阿兰的灵脉。 这是他的礼物。 拥有能够操控龙族的血脉。 阿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天真单纯的时候。 九天宗昭阳殿主唯一的儿子,日后必会继承昭阳殿,天赋卓绝,根骨奇佳,千娇万宠,天真无邪。 天之骄子。 随手一分礼物就是顶级昭麟师血脉。 “阿兰,这肮脏之地不便多待,快回去。”沉默了许久的白衣男人终于开口。 “好吧。” 阿兰听话的跑回去,之后苍渊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二人视线皆向彦之望去。 “确保万无一失。”白衣男人冷声道。 “当然。” 两人同时出手,齐齐对向石台上瘦弱的躯体。 修仙之人忌杀戮,手上每沾的一条人命都会化作戾气、业障困于体内,阻碍修为甚至会扰乱神识,纠缠永生永世。 除非将它们全部渡进另一个容器。 彦之没有闭眼,仅仅是半阖着,可眼前却一片漆黑,大概是血糊了眼睛,或是戾气扑到了眼前,他感觉时间过得很长,很慢,那些戾气可能已经进来了,也可能没进,他感觉不到,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有没有疯掉,是不是邪种。 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片,疼的麻木,他却只感觉到累,好累。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已消失,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地敲着丧钟。 他曾觉得邪化了好,可以杀了所有人,但现在他觉得还是死了好点,因为这样哥哥就不会看到他发狂的样子。 他阖上眼准备向这片无尽的黑暗彻底投降—— 一缕极细弱、却异常执拗的光线,竟透过浓稠的黑雾,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满是血污的手背上。 那光,是温的。 一只手轻轻的覆上来,将他抱住。 他猛的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 “别怕……没事了。” 云霁周身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像一层屏障将他护在怀里,严严实实的将那些冲撞上来的戾气隔在外面。 彦之的思绪是迟钝的,他没想过神明会降临在他的面前。 会将血淋淋的他拥入怀中。 石台上的血将他干净的衣服染红了一片,彦之眼睛盯着他衣摆下方,看着自己的血顺着他衣物的织料爬上去,那么清风明月的人浑身都脏了。 “彦之再坚持一下。”他的声音很轻,却在颤抖,哽咽,那双冰川一样透亮的眼睛此时蓄着一层水,缓缓从他眼角渗出,沿着清瘦的侧脸滑落,在下颌处悬垂片刻,最终无声地碎在衣领上。 他很难过。 彦之才发现,原来被人心疼是这种感觉,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觉得受伤点也没什么。 只是不想让他再哭了,想给他擦眼泪却抬不起手。 “哥哥,你怎么来了……” “彦之坚持了这么久,很厉害。” 彦之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暖,伤口正在愈合,低头才发现一只手正在给他注入灵力,一刻不停,好像生怕渡的不够多。 可云霁的面色却随着戾气的冲撞和灵力的使用变得愈加苍白,眉头蹙着,身体的血色也在迅速消失。 身体被身后浓稠的黑雾遮住,面前一道冷光包裹住彦之,他道:“我带你离开。” 黑雾穿透空气扩散到四周,四下寂静。 苍渊讶异了一瞬,“人呢?” 他挑了挑眉,随后一阵笑声响彻整片地牢。“真是有长进了啊。” 而此时地牢的拐角处,一片阴暗的角落里,本该早就离开的阿兰蹲在黑暗里。 他平静的目睹了一切。 不过最让他好奇的是那道石台上挡在彦之身前的影子。 那道奇异的光芒仿佛驱散了黑暗,当他在彦之身前形成屏障时,投射在石壁上的影子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光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纯净而美丽。 淡蓝色的,很好看。 “你为何还在这里?”途径此处的白衣男人见彦之在这里眉头紧锁,顺手将他抱了起来。 他不愿自己的孩子过早接触这些肮脏龌龊的东西,但他迟早要成为殿主,甚至是宗主,这些都是他日后要明白的。 “爹爹,那人是谁?” 白衣男人步伐一顿。 “何人?” “那个身上有光,很漂亮的人。” 被宠着纵着长大的孩子喜欢什么都是直接说出来,因为只要他说喜欢就会得到。 男人看着他,所有的动作都凝滞了一瞬,敏锐的直觉让他不得不多想,方才在浓雾之下他们什么都看不清,但细细想来,某一瞬间法力似乎的确受到了阻隔。 他目光忽然变得锐利,眉心蹙起成川字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面部线条显得硬朗而威严。从久居高位,警觉几乎已经成了本能,宁可多想也不会放过一丝威胁。 但九天宗地牢严防死守,那孩子又被关在环境中无人接近,什么人有能力穿过层层防守进入九天宗的地牢,又精准无误的救走他呢? 阿兰看着爹爹严肃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慌,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许是我看错了?” 男人眉心松了些许,“以后莫要再来这种地方。” 第34章 苍生见我 疏影横斜,清风飒飒。 彦之闭着眼,已经安然入睡,云霁低头看着他。 许久,嘴角缓缓溢出了血,脸色苍白至极,疼痛从胸腔蔓延上来,而这种疼是他无法自愈的,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种绝对的“剥离”。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将他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一根根扯断。 或许他早就该离开了。 他所在的时空,师尊还在等他。 可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手中轻飘飘的符纸已经有了残缺,见生符使用方法有两种,一种可以让他真正的来到这个时空片刻,并且能够使用法术,但只能使用三次,另一种则只是让他的身体被这个时空的人见到。 使苍生见我。 他将彦之轻轻的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让光能从外面透过来,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最终转身离开了。 衣摆带起地上的枯枝败叶,不多时便复归沉寂,从此这方幻境再没人来过。 彦之睁开眼时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床边洒进来的晨光看了很久,最后起身收拾,像往常的每一日一样,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修炼,只是修炼更加刻苦,等着某一个渺茫的承诺,一个人。 一个人呆久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了,有时会恍然觉得这世间是不是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是不是他早就已经死了,这不过是他死后漂泊的魂魄。 这几个月苍渊再没来过,他并不是放过了自己,而是在准备着一次彻彻底底的炼化。 他明白下一次幻境被开启的时候,世上便再无彦之。 直到那一日真的来了,竹叶间再次簌簌响动,风起云涌,幻境被劈开了一丝裂隙。 彦之沉默安静的走出门,却在抬眼的一瞬间顿住了,他忽然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周围的环境、声音仿佛瞬间退远,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自己像一个孤立的点,被抛出了正常的时间流。 这三个月以来,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直到那人再次出现。 清风徐徐,竹影摇曳。好像只有那道身影出现时,才衬得这方天地幽邃空灵。立于此间,尘虑尽消。而他轻轻喊道:“彦之。” 彦之在那一瞬间觉得,他好像瘦了许多,脸色是一种没有生命热度的皎白,如同被月光浸透的宣纸,带着一种即将融于清辉的、不真实的透明感。 他忽然有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慌,好像眼前的人随时可能被风吹散。 “哥哥……” 云霁对他伸出手,“我们走吧。” “好!” 云霁牵着他走出幻境的裂隙,这是他被关在这里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走出去。 两个人走了很远,彦之没有问他为什要忽然离开,他不会问,对他来说能再次见到就已经是上天眷顾。 云霁将他带到一个遥远的村庄,和大罗洲隔了很远,远到好像真的可以脱离噩梦的掌控。 那是他从来都不敢想的。 两人一起走进去,里面的村民好像都对云霁很熟悉的样子,一路上对他热情的打招呼。 “仙师回来啦。” “这就是你弟弟?长得真俊啊。” 那些村民同样对彦之热情友好,只是他太久没见过人,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躲在云霁身后。 “弟弟这么怕生啊。” 云霁温柔的笑了笑,“是有点,他叫彦之。” “真是好名字。” 所有路上遇到的都村民对他友好,热情,笑意中都带着喜爱。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这样善意对待,仿佛他不是一个被囚禁在幻境中、无人问津之人,而是真正活在这世间、有血有肉、有名有姓的一个人。 村庄不大,却处处透着宁静祥和。屋舍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升起,田间有农夫在劳作,孩童在嬉笑玩耍。这一切对彦之来说,都陌生得近乎虚幻。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孤独地待在那幻境之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实现的承诺。可如今有人带他离开了那片孤寂的黑暗,来到了这个充满烟火气与温暖的地方。 彦之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云霁最后带他到了一处简单却整洁的小院前,院子很小,种着一棵桃树,此时花正开得烂漫,粉瓣如霞,微风拂过,落英缤纷。 两人刚进去,院子的围栏外就来了几个村民。 “仙师!!” 村民抱着一篮子菜笑着冲云霁招手。 “仙师,昨日谢谢你帮忙修屋顶哈,这些菜是我自家种的,您必须收下。还有李婶他们家的,说谢谢你帮忙耕地,她这腰不好躺了好几天。” 那人直接将菜从围栏上塞了进来,笑着道:“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弟弟吧,模样跟你一样俊,把弟弟放在这你可放心,随时来我家吃饭,谁敢欺负他我们家第一个不同意。” 云霁笑着送走了这些村民。 在台阶前他蹲下身对着彦之道:“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那个地方再也不用回去了。” 彦之的思维仿佛被冻结了,他看着桃树落下的花瓣,简单的木屋,好像没办法理解现在正在发生的事,不敢相信,不敢想。 他可以脱离牢笼,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吗?真的可能吗…… 在看到那些村民正常的生活,交谈,打趣的时候,他真的向往了。 正常人都是这样的。 他拉住了云霁的手,“哥哥,你会陪着我吗?” 云霁看着桃树落下的花瓣,道:“彦之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生活的。” 彦之没有说话,满树繁花总归是要落下,就像有的人总会离开,不论怎么做都留不住。 从以后他留在了这里,云霁再没有回来过。 彦之在这里生活,长大,一开始他总是恍惚,怀疑这是一场美梦,甚至提心吊胆的恐惧着噩梦会回来找他,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些黑暗似乎真的在离他远去。 这里的村民爱护他,对他友善,逢年过节邀他去家里吃饭,常常有几个婶婶怕她饿着给他送吃的,家里什么东西坏了立刻会有叔叔来修。 他心怀感激,平时也会力所能及的帮忙。 他现在会洗衣做饭,会过节日,会修炼。 可早已刻在骨子里的孤独,和拒人千里的本能让他依旧是一个人。 一个人看着花开花落,花开花落…… 一个人长大。 后来他才知道,云霁曾在这个村子受到魔族侵袭之际出手相救,并设下了保护的法阵,后来留在这里几个月结识村民,任劳任怨的帮每一个人,修房、耕地、采药……无论大小事,不能动用法力就用血画护身符,他画下的符村子几乎人人都有几张。 他不求回报的对所有人付出,只是常常提起他有个弟弟,他要远行,会把弟弟接来。 他放心不下。 所以彦之初来乍到才会感受到那么多的善意,因为云霁将他托付给他们了。 带他脱离深渊,回到正常人的生活,给了他向往的安定,给了他爱。 他曾长久的一人独处,不会与人交流,他就给他提前铺好路。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彦之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身姿挺拔,清雅俊朗,性子也开朗了不少。 就是很执拗,常常一个人不声不响的修炼,山里的石洞断崖一呆就是一天,他知道修炼困难就比别人多付出十倍,身上新伤叠旧伤,伤口一日多过一日,每每有人问起修炼何至于如此拼命,他都都沉默不言。也总是呆呆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远处。 期待着某个人能从那里走进来。 后来他坐在台阶上的次数变少了,好像放下了某个执念,实际上只有他知道,那是被藏进了心底,不再翻出来。 那日是惊蛰,花瓣落了满地,他喝了点酒在树下睡了很久,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他垂眸看着落在手上的花瓣,被夕阳照的发红,他想将地上的花瓣归拢到一起,不甚带起了些泥土,手却僵硬在半空。 他思绪混沌,动作忽的停滞了一瞬,随后伸手将那块地方的土都刨开了,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看到泥土里露出了一个简陋,甚至做的有点丑的木盒。 他有点慌张的将木盒拿起来,拆开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忽然脆弱的木盒崩开,里面的东西散了满天。 无数张护身符混着花瓣飘在天上。 他愣愣的看着。 一时间,那些在正常生活里压抑着的思念与孤独一齐涌了上来。 或许是喝了酒,或许是刚睡醒,他看着从空中一张张飘下来的护身符眼睛很红。 怎么可能放下呢? 不论多久都不会忘记,只会随着时间烙印进骨骼。 手颤抖的按着胸口,试图缓解那种闷痛,所有被藏进心底的楚痛压的他喘不过气,他早已支离破碎。 明明担心他,在走之前费尽心思的给了他所有保障和后路,给了他所有…… 都说酒能使人忘却烦恼,可他醉了却只觉更痛。 你何时能回来? 你既如此放心不下,又为何不回来看看我…… 第35章 无垢神境 云霁离开村子的时候状况就已经很不好了,身子透明缥缈,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能散开,他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太长,动用法力的次数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这个时空开始驱逐他了。 他走了很远,最终在某个山谷里身体不支昏倒下去。 睁开眼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回去,可眼前是一片昏暗,这黑暗不是虚无,而是有阻隔,有质感的,脚下是一片混沌的漩涡,他处于一个陌生的空间里,无法前进半步。 面前的黑暗忽然幻化出形状,那些形状开始是模糊的,随后变得越来越清晰,展现出一幅幅真实的画面。 仿佛是梦里的画面,来的没有缘由,起初是混沌的,像蒙着水汽的玻璃,后来是真实的,像发生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原本没有多看的理由,只是画面出现的时候,他顿住了。 眼前是彦之,真实的好像他就在眼前,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好好生活,他这里看到的时间流速很快,看着他修炼,吃饭,看书……很快就成了少年模样。如同一面镜子,他站在这头看着镜子后面的生活。 原本看着彦之好好长大已经放下心了,可画面移动,桃花飘落间露出了藏在后面的脸,他恍惚了一瞬,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完完全全就是师尊的样子。 他现在忽然有种没来由的心慌。 他不知不觉的凑近那些画面,手伸出去只能碰到一片冰凉的屏障,手心感受到一种排斥的刺痛,里面时间飞快,他站在外面,仿佛站在终点,看着一切走向既定的结局。 没有办法改变的结局。 最终的最终,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村子的结界被劈开,苍渊笑着背手走进去,见到了少年的彦之。 少年单手提剑,无所畏惧。 云霁看着,手猛的握紧。 他看见苍渊瞳孔变成深紫色的一瞬,心猛的沉了下去,整个人如坠冰渊。 幽极龙的能力,控制人心。 “不要……不要啊。”云霁意识到了他可能做什么,越来越着急的用手拍打着那层屏障。 可不论怎么喊,话音都被吞噬在这片旷寂的黑暗里,做什么都是徒劳。 “彦之!彦之!!” 瞳孔猛的收缩,手僵硬的悬在空中,他看着彦之杀了一个又一个人,杀了那些曾经那么信任,那么爱护他的村民。 王婶、刘叔、村长、婆婆、孩子…… 他们一直觉得彦之是村子里最有出息的孩子,村里的同龄的少年们都崇拜他,小孩也喜欢他,每个人甚至在死之前都不相信彦之会杀了他们。 “不要……!彦之!!” 他的眼睛是没有瞳光的深红色,此时只知杀人,尸横遍野,血海尸山。 血流足足流了十里。 一个意气风发,学有所成的少年,转瞬间变成了怪物。 云霁拼命地用手砸着那面屏障,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他的思绪已经彻底乱了,不知道这片黑暗是什么地方,彦之发生的事又为何出现在眼前,他只是想过去…… 身子在两次使用见生符后已经虚弱不堪,如同春水上覆着的一层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支离破碎,他几乎快支撑不住身体,双手扒着那层镜面跪了下去。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好像身体沉入了海上的浪潮,海水淹没过头顶,心脏如同被一只手死死攥。 明明……明明他拥有了平静安宁的生活,有了别人的爱,为什么又要将一切以最残酷的方式剥夺。 他皱着眉,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难受。 明明都是早已发生过,注定会发生的事。他不过是阴差阳错走了进来。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使用见生符留在这里,做一些徒劳的事情。 或许他也是一个很执拗,很傻的人。 他渺小,他无用。 “彦之!!!” 他看着血海蜿蜒的村子,云层之下涌动浓稠黑雾,里面伸出了无数双手,刺耳的叫嚣声从西面八方穿刺过来,那些涌动着的恶意清清楚楚的传到了云霁这里,这种熟悉的,携带者浓烈恶意的 和琉璃宗邪化的源头如出一辙,和应无赦力量的气息别无二致。 他此刻才明白从千年前带到金阙城的不只有年少的彦之 还有此时此刻积聚了数千人恨意怨念的戾气。 他撕了见生符,最后一下,手狠狠砸过去,镜面碎裂成千万片漂浮在空中的刀刃。 …… 血液滚烫,怒意在心间翻涌,心脏仿佛被灼烧。 “你不是恨我吗?那就来杀了我啊。” “猜错了,这个才是我。” 他看见了他最恨的人,很多,一个接一个的杀了,不论多少…… 摧毁,杀戮,身体和精神都被恨意覆盖,意识被碾碎,眼睛蒙上了一层血雾,什么也看不清。 直到最终停了下来,四野寂静,他只能听到自己滚烫的呼吸声。 尖锐的声音铺天盖地猛的传来,他猝不及防的跪在地上,手中的剑掉落,死死捂住耳朵。 但是没用,那些声音依旧如同刀剑般刺进来。刺的他痛苦不堪。 在尖啸声中他的头忽然猛的一痛,那一瞬间仿佛有金属狠狠刺入,在脑髓中不停的翻搅,痛到不受控制的将头狠狠磕在地上,磕的鲜血淋漓都察觉不到。 疼痛没有消失,脑海仿佛被塞进了一个长满尖刺的硬块,可他的动作却停住了,意识逐渐回笼,手僵硬的覆在耳朵上,微微抬眸,他先看见了尸山血海,后看见了自己血淋淋的双手。 “哈哈哈哈哈。” “久别重逢,送你的大礼。” 轻慢的声音从身侧穿过来,他最恨的人没死。 苍渊没有等来他想要的反应,彦之只是闭上眼,疲惫的垂坐着,眼底黯淡无光,如同凝固的墨水,像是放弃了,认命了。 苍渊眼中的兴奋悄无声息的熄灭,转而成为一种怒意,不悦。 他一把抓起彦之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你以为你能这么容易就解脱?” 雨云翻涌电闪雷鸣,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那正在变形的喉咙里挤出,声带仿佛被拉长、覆盖上了坚硬的鳞膜。 瞬息之间,那昕长的男人身影骤然消失,云层间猛的传出吼声。 巨龙俯冲而下,周身缭绕紫光,缠绕着雷电,龙尾节节拉长、隆起,带着淋漓的暗红血光。 带着倾覆天地的巨大力量。 带着滔天的恨意,向他沉沉压过来。 彦之仰躺着,看着那向他倾倒下来的混着戾气的天,轻轻闭上眼。 整个苍天都在和他作对,他想。 听不见,看不见,疼也疼够了。 都死了最好。 都去死吧。 “彦之……” 他猛的睁开眼。 他许是真的死了,不然为何会在恍然之间听到那个他只能在梦里听见的声音。 脑后枕着的不再是冰凉的石头,而是柔软的手心。 那个贪慕到入睡之前都要祈求能在梦里相见的影子。 可随后沸腾的血液仿佛包裹上了一层薄冰,寒意平息汹涌的杀欲,那股难耐的滚烫似乎在冰川下消逝。 被模糊的视线里,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依旧是那个样子,依旧挡在他身前帮他隔开外界所有的邪恶,安抚他,抱着他,用手护着他的头。 他总是这样。 他们离得很近,他可以这样一直看着他,他憔悴了很多,身体苍白的不像话,手好像一用力就会抖。 泪水也湿了满脸。 “哥哥。” 彦之此刻才发现那些自上而下冲他而来的戾气被云霁牢牢挡住,那么多,那么汹涌的怨念…… 他立即慌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 “哥哥……不要这样,我没关系,我死了也没关系的,让我来……” “对不起……”云霁垂着眼轻轻的道。 彦之张着嘴却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为何要你向我道歉 他看着云霁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无暇的脸侧开始出现了裂纹,只觉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大脑乱成一团,他慌的不成样子。 “哥哥,放开我……放开我好吗。我只有你……” “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受不了他从自己眼前再次消失。 “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他绝望的在云霁耳边,几乎是用气声吐出几个字。 你走了,我真的会死。 你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拉我出深渊,随后将生命和人生交给我自己做主 ,转身离开,可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你就是我的生命。 云霁一直没有出声,实际是因为他一说话难免会暴露他身体已经支离破碎的事实,现在不过是撑着躯体跪坐在这里。 “我们会再见的。”声音轻的仿佛远处飘来的游丝。“在将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彦之瞳孔收缩,怀里的躯体骤然间碎裂成无数片纷飞的碎片,晶莹的淡蓝色,任凭他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的双臂依旧僵在空中,而那些没了阻隔的戾气在瞬息之间就冲向彦之,他没有躲,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散在空中的碎片,脸颊划过一片冰凉。 “将来是多远?” 没有人会回答他。 他最爱的人在怀里化为碎片。 内心的某处地方仿佛有寒潮掠过,瞬息之间冰雪覆盖,凝固,冰封,寒冷无时无刻不在安抚着他躁动的血液。 那些戾气侵入识海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而退散,于是在身体里游走,最终汇入灵脉,骨骼在哀鸣,被碾碎又重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力量,一种仿佛能倾覆天地的浩瀚力量。 源于那些村民对他的恨。 或许没有什么能比恨更强大了吧。 第36章 千里烟踪 脑海中疼痛未消,应无赦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四周一片寂静,他意识恍惚,思绪仿佛还停留在三千年前,此刻手触碰着冰凉的石台竟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记忆深处那些不被时间容纳而被掩盖的一切此时冰雪消融,浮现在眼前,那些痛苦、希望、绝望、恋慕、思念……一齐涌来。 恍惚感消退的瞬间,他手骤然收紧,神色有些慌张的转头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趴在石台边还未醒来的云霁。 安安静静的闭着眼。 身子微不可见的松了一瞬。 视线撇到不远处倒扣在地上的铜镜,凝滞了有一会儿,他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有个人回到了过去,找到了过去的他。 这样看着他,应无赦眼底有很多东西,深不见底,而心底那些模糊朦胧的触动在此刻褪去雾岚,在阳光下显形,并有了缘由。 他慢慢的附身凑近,手按着石台撑在他身上,身躯仿佛能将他整个包裹住,禁锢在怀里,离得很近,就这么静静垂着眼睛看着他。 仿佛要将他仔仔细细看个遍。 整个动作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等了很久,又很怕什么东西会从眼前逝去。 如果玄竹看到的话一定觉得自己疯了。 因为不论是小心翼翼还是冰冷瞳孔下藏不住的珍重都是应无赦不可能有的情绪, 这些只会出现在那个无人记得的彦之身上。 不过现在应无赦知道了,原来那些绝望的日子不是黯淡无光,曾阴差阳错闯进去过一束。 原来他对龙族的厌恶也不曾减轻,只是他是例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杀了他,反而萌生出无法控制的占有,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因为在失去记忆的时候,心先做出了选择。 只是他不知道。 他看着云霁,眼底藏着难过,和从未有过的后悔。 我怎能伤害你? 他身子缓缓下压,最后控制着力度轻轻压着他,头疲惫的搭在他的脖颈间。 一个单方面的拥抱。 或是禁锢。 “将来真的很远。” 应无赦将他抱起来放进自己怀里,垂眸盯着云霁的脸,用手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指尖顺着下颌滑下,钳住下巴将他的头仰起。 他看了一会。 俯身含住了他的唇。 起初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唇上,可贴上去的瞬间他就忍不住的想要索取更多,云霁的唇冰凉干涩,可很快湿润感就开始弥漫,如同初春的雪在肌肤上融化,流下凉而润的痕迹。 触碰过后,云霁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那双唇已经被吻的泛红,他用指腹无比爱怜地轻轻擦过微微红肿,泛着水光的唇,随后再次吻上去。 云霁的头被迫后仰,应无赦于是按着他的后脑试图加深这个吻,手臂将他箍的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身体里。舌尖抓住缝隙,撬开牙关深入进去,昏睡中的云霁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只能被迫接受,任由着他入侵索取。 他们仿佛完全没有距离了,应无赦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了这个吻上,他在里面描摹、含吮、轻咬,带着一种强势和急促,席卷内部每一个角落。他好像等了很久,久到一刻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大,索取的越来越多,一种仿佛能弥补心底空洞孤独的东西从触碰的唇上开始蔓延,穿透皮肤,深入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指尖开始发麻,呼吸越来越急促,动作甚至有些乱了,可能到后来还是控制不住的咬疼了他,只感觉手掌上托着的软绵绵的头脱离手心,没有支撑力的头低低的垂了下去,双唇和他短暂的分开了。 在两人双唇分开的那一丝缝隙中,呼吸交错。 就在应无赦想要重新吻上去的时候,云霁模糊的睁开眼。 他忽然惊醒,意识朦胧,双眼无神,头没劲的耷拉着,嘴巴也被吻的通红,甚至泛着水光。 他刚醒不知为何有点喘不过气,不知缓了多久,才将视线缓缓上移,看到应无赦的时候好像被直接吓醒了,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贴的实在有点太近,近到连呼吸都能扑到对方脸上,于是赶紧往后退。 “彦······师尊?” “醒了?” 应无赦看见了他往后退试图要从自己怀里出去的小动作,皱了下眉,手自然的将他又拉回来。 云霁浑身僵硬的不敢再乱动了,只能问道:“师尊你没事了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应无赦低着头,声音很轻。“没事了吗?” “我没事。” “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云霁一时间有点恍惚,他们要回去了吗?也好,反正他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好。” 云霁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握住了,低头才发现有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面,抬头看见应无赦皱着眉。 “冷吗?为何会这般凉?”他一边问,手一边往上握。 每一寸肌肤都冰凉无比,并且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脸更是毫无血色。 应无赦忽然想到了有个人似乎蛮有本事的,回到过去还能使用法力······ 他心底有种不好的感觉。 但云霁却并不觉得冷,只是手脚有些僵硬,心悸,识海混乱。嘴唇还有点疼,还有舌根很酸。他下意识的要上手摸。 “别乱动。”应无赦声音温柔,但云霁却不敢再动了。 应无赦在给他注入法力疗伤,所以两人不能离开太远,所以云霁就被抱着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是乘云舟,云层缭绕间,能看到通天金阶渐渐远去,那片繁华在视线中越来越小。云霁下巴搭在应无赦的肩上,看着逐渐远去的金阙城。 琉璃宗、九天宗、姜家、苍渊。 他忽然想到了姜家地牢里的两种结果。 普通的戾气会让人麻木,千年前的戾气又强到会让人疯,他们拿不同的人去试验都达不到想要的结果。 所以将过去的师尊带到现在,又将源自千年前彦之屠杀村民时产生的强大戾气带来,云霁真的猜不到他们想要干什么吗? 他们想要炼出第二个应无赦。 只是最后似乎没有成功。 云霁蓝色的眼睛仿佛结了一层寒冰。托着下巴坐在船边,手伸到外面去触摸云层。他想师尊或许也知道了,只是师尊好像并不在乎他们背后这些小动作。 应无赦在旁边看了他许久,看着那只手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云层,腕上带着一只银镯。 千里烟踪。 应无赦控制的黑雾可以渗透陆地上每一个角落,随时都可以知道他的踪迹,除了海底。而玄天法器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千里追踪,除非他主动摘下来。 可应无赦不希望那天晚上的事再发生了。 他盯着那个镯子,云霁的手腕太细了,细到看起来镯子大了一圈,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摘下来。要么让他永远不能摘下来,要么······ 他忽然开口道:“你喜欢海里么?” 云霁动作停顿了一瞬,眼睛看着云层道:“没有很喜欢。” “既然不喜欢那就永远都别回去了,好不好?”应无赦注视着他。 他在海底没有家人,又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为什要离开自己回到海底呢? 他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自己才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应该一直呆在自己身边才对。 云霁抬头看着应无赦,师尊明明是在问他,在和他商量,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说这个话题,但师尊的眼底明明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仅仅只是在等着他同意。 等着他嘴上答应。 云霁微微笑了笑,“好。” 云霁此时才忽然想到,帮昭鳞师渡过天劫,龙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他那时就可以离开了。他不喜欢海里,所以结束后也不会回去,师尊或许不太喜欢龙族,他可以将鳞片拿回来再离开,师尊也可以再收别的徒弟。 但他离开了还能去哪里呢?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应该从现在开始接触渡岚山外面的世界,到时候出来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可以找一片竹林,建一座木屋,他这么想着,越想越远。 “那我可不可以每月下山几日?”云霁问道。 应无赦眸色一沉,微微眯起眼睛。“为何?” “我想去看看。”云霁轻轻笑着,人间是很热闹的,只是他没去看过。 应无赦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手微不可查的收紧又松开,想着他如今多大了,十六岁······刚十六岁就想着往外跑了? 忽然涌上来一种恐慌,云霁会忽然间冒出这种想离开的念头对他来说是一种很大的隐患。 “可以下山,但只有我在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别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云霁又蔫蔫的趴回了船沿上,长发散落在身后,背上的脊骨微微凸起,风顺着袖口灌进去,将衣袖吹的在空中轻轻飘荡,整个人瘦弱,还带上了一种病态的苍白憔悴。 应无赦明明已经给他灌输了法力疗伤,并且探查过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地方受伤,可这么看着总感觉,不像是完全没事,隐隐有哪些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改变。 第37章 玉子定坤 云层之上是七十二重宫阙,汉白玉阶直通苍穹,四大主殿围着中央的净世白玉莲,俯瞰众生。 九天宗。朝阳殿。 大殿深广,仿佛自成一片天地,穹顶高悬,不见梁柱,万千星辉流转,地面是整块无瑕寒玉,氤氲的灵气如薄雾般在脚边流淌。 大殿尽头,九级玉阶之上便是宗主之位,宝座通体由古木根芯所制,天生道韵流转。阶下两侧分立三宝座,分别对应九天宗剩余三大殿的殿主,此时闲子云正坐在不知哪一位殿主的宝座上。 宗主奕天长老独自坐在桌案旁,两指夹起一枚棋子悬停在空中,无比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棋局。 他神色和睦,眉眼带笑,一副长者的慈爱,往往让人忽略此人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修道者的顶峰,周身缭绕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金色光雾,光是坐着周身就逸散出强大的法术气息。哪怕是从一株枯死的灵植旁走过,那植物都会无声的抽出新芽。 在这样一个处于权势之巅的人面前,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弓着身,放轻呼吸,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除了闲子云。 他眼睛半眯着,瘫在宝座上无聊的晃腿。“应无赦无可撼动那就炼出第二个应无赦,这可是你们出的主意。” “戾气不行就原原本本召出当年的戾气,人不对就把过去的应无赦召过来。但为什么就是炼不成呢?在当年应无赦吸纳数千戾气的节点一定发生了什么。所以我甚至送了个人过去看看。我做到这份上已经够可以了吧?” “我是为了好玩才来干的这事,可那应无赦就因为我弹了几下琴到处派人追杀我。我现在连九天宗的门都不敢出。” “我可不想落得上任宗主一样的下场。” 闲子云在故意戳老宗主的痛处,但宗主依旧面不改色,专注于自己的棋局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上任宗主为应无赦所杀,死后宗主之位由他的亲信奕天长老继任,前宗主留下了一个儿子,天纵奇才,是宗门的一代天骄,而这位少爷日后渡了生死大劫便会理所应当的继任宗主之位。 老宗主落下一颗棋子看向他,眉眼依旧是带笑的,可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闲子云笑着道:“哈哈,我说话直,你别介意。” 敢故意惹怒堂堂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还能这么的有恃无恐,也只有闲子云这个爱热闹不要命的。 “那你就在九天宗老实呆着,一直呆到事成为止。” “我的天哪。”闲子云直接站到了椅子上。“那要等多久,等到你们从他徒弟那里问出了关键,再炼成第二个能全然控制的应无赦,我就已经在九天宗被闷死了。” “更何况小应无赦已经被天道带离了,你们还能有几成把握?” “不,我改变主意了。”宗主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扫落,墨玉棋子一颗接一颗的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需要第二个应无赦,我只要炼一个强于应无赦的存在。” 宗主意味深长的道:“我曾想过应无赦能得到那般强大的力量来源于对戾气的化用,他能够将无穷无尽的戾气化为己用,当年血洗大罗洲杀了前宗主和苍渊又让他吞噬了数不胜数的戾气,所以才能变成今天这般。” “但正常修道之人是绝对没有办法如他一般吞噬戾气的。我想了很久,为什么别人不行,唯独他可以?” “后来我翻越古籍才发现了一个东西。” “无垢神境。”闲子云淡淡道。接着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看着奕天长老。 “不是吧,你真以为他会有?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差点从宝座上仰过去。 等他终于笑够了才从椅子上起来,“你们九天宗守护苍生,光明磊落,人人清白正直,这都没有一个能炼成的。你觉得他一个杀人无数的杀神会有?”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即便面对闲子云的大肆嘲讽,宗主的面色也没有半分动容,依旧是一副平和的样子,悲悯,宽容。 “无垢神境可护佑人百邪不侵。炼成了神境那么想要多强的力量都可以。” 有了无垢神境的庇护杀人不但不会影响道法,还能够增强力量。 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奕天长老手搭在桌旁敲了敲,“他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炼成的人,我想知道该怎么炼。现在看来这世上知道的人也许只有你送到过去的那位了。” 闲子云忽然饶有兴致的拖着下巴,要是真的,那可太有趣了。他真的很想知道是怎么炼成的。“要等多久?” “不会太久,在几日后的万道试炼上我们便会动手。” “哦,那到时候通知我呗,明日我还要去灯会呢。” 闲子云一边说着,一边往出走,宗主一直看着他,一直等到他走到门口才缓缓开口,“你一身本事,就甘愿在人间烂掉?” 他轻快的脚步一停,微微侧过身,门外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神色难辨。“我愿意。” “那可知,你的那位旧友在渡岚山当炼器师。” 闲子云当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神色黑沉的可怕。 宗主捻起一颗棋子,道:“当年单枪匹马闯上九天,神宗榜上留名,剑道第一的少年天才,过了多少年都忘不掉啊。” “他如今在渡岚山教外徒,不光是他,应无赦集结了各路天才留在渡岚山教授,再过几年呢?渡岚山六大侧峰各分门派收徒,总有一天,他应无赦会成立一个宗门。” “一个遍地天才的宗门。” 他面色未变,眼底却闪过寒光,手中捏着的棋子骤然化为齑粉。“他这是想顶替九天宗的地位,想要这权势。” 虽然想这些未免太远了,可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应无赦的想法,应无赦一旦动了某个念头是一定会做成的,只是时间问题。 他这么多年不动九天宗一是他不屑,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九天宗作为天下第一宗门在整个三界的地位,受百姓尊崇,受魔族畏惧,维护三界安宁,掌管仙族生杀大权。是一棵扎根世间的巨树,如果忽然倒台那么三界必定动乱。 而对于应无赦来说,只要他想,他可以建立起一个宗门,可以用这个宗门顶替九天宗的地位,将权势转移到自己身上,再将九天宗踢出局。 所以九天宗不可能不谨慎,从他第一次收徒开始,所有人就都在关注着他每一刻的动向。 他们绝对不能再让这样一个垂眼笼罩整个三界,能随时威胁到他们的人存在了。 闲子云神色戏谑,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阴冷只是幻觉。“应无赦成立了宗门,那侧峰的执教日后就是执掌一峰的长老。我真想看看他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不过应无赦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和他真不一样,蛮傻的。” “你说那条龙?我倒是好奇天师对他是何种态度。” 闲子云认真想了想,“不好说,反正我弹琴不过伤着他一下,就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奇怪······他不是生性厌恶龙族的么。” 闲子云和宗主忽然同时停下了话头,闲子云走到一边懒散的拨弄琴弦。 进来了一个人。那人腰悬佩剑,目若含星,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如月华流照,天蚕丝所织的衣袂仿佛能漾出光晕,整个人挺拔如孤松玉树。 他进来先是周全的向宗主和闲子云都行了礼数。 “宗主。”声如朗朗清泉。 “兰烬。身体都养好了?”宗主面带笑意,一脸慈爱的看着他,关切的问道。 “已经痊愈。” “没事就好。忽然前来,所为何事啊?” 兰烬接着弯下腰行礼,“弟子有一事相求。” “弟子在历练途中造小人追杀,奄奄一息之时幸得恩人相救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宗主听后眉头拧起来,“竟有此事?” 兰烬:“没错,恩人在渡岚山备受欺侮,弟子不忍,想让他拜入弟子门下。” “你想收徒便收,只是他是渡岚山的人,只怕天师不好放人。” 兰烬:“渡岚山外徒众多,天师只怕不记得都有何人,此次万道试炼将近,可以用寄学为由互换几名弟子到各门派访问修习。” “寄学······可以,难得你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谢宗主。” 兰烬走后,闲子云从一旁慢悠悠的走过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白衣胜雪,气质出尘。 是宗门的一代天骄。 闲子云:“他竟然为了要一个人如此大费周章,很是反常啊。” 宗主:“这孩子心里干净,不像你。” “切······” 闲子云懒散道:“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应无赦也可以,但我要一个东西。” 宗主面带微笑,藏在袖口下的手却骤然收紧,像是猜到了他想要什么。 闲子云:“当年苍渊留下的东西,我对他的能力可是很感兴趣呢。” “没有什么能比控制人心更有趣的了。” 闲子云走后,宗主依旧在独自下棋,棋子一颗接一颗的落下,在某一瞬间,身上那层慈祥的暖意瞬间褪去,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幽冷与算计。 第38章 爱而不得 “好了,不练了好不好?别哭了。” 云霁趴在桌上,袖子挡住眼睛,身体一抽一抽的。 他不是哭了,他是修炼的时候鞭子打到了眼睛,一瞬间眼泪出来就止不住了。 “是累了?还是疼了?” 师尊还在旁边一直哄他,他感觉更不好意思了。 “我没事。” “过来让我看看。” 云霁慢吞吞的直起腰,应无赦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拿开。发现他双眼通红,眼尾一片湿润,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应无赦将手覆在他眼睛上轻轻揉了揉。 云霁委屈的抿着唇觉得自己真的是蠢透了,用自己的武器都能抽到自己。 应无赦俯身将他丢在地上的长鞭捡起来,“你的武器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虽然强大,但这对你来说很危险。” 他将鞭子握在手里,轻轻划过掌心。“一旦落入别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一定要用到熟练,再练一会儿就休息好吗?” “好。” 应无赦握住云霁的手腕,将长鞭放进他的手里,但是放进去后握着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顺势站在云霁背后,双臂从后面绕过去分别握住他两个手腕,一个环抱的姿势,将他完全笼入怀中。 云霁被一股清冽的松木气息包裹。 “这样,放松。” “腿打开。”应无赦膝盖卡入云霁的两腿间,将他的步子扩大了点。 接着一只手按在云霁紧绷的肩上,力道适中的揉按了一下,“这里松下去。” 应无赦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怎么如此紧绷?” 他的手往下移,按在云霁的腰眼穴上,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啊……” “师尊,别……别按了。” 指尖顺着云霁脊柱的线条,极其缓慢的向下移去,这是一个引导灵气的标准指法。 可动作慢得近乎磨人,指尖所过之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云霁皮肤下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云霁屏息凝神,专注于动作,师尊亲自指导是人人渴求的殊荣,他必须认真对待。 随后应无赦的手又握上了云霁的手腕,“此处运力要在腕上。” 应无赦一用力,带着他的胳膊甩过去,云霁精神紧绷的看着那条长鞭。 结果一个没站稳脚步一绊向前扑,应无赦见状下意识环住他的腰将他带回来,谁料用力过猛,云霁的后背狠狠的撞上了他的胸膛。 这一下撞得不轻,云霁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撞出来了。 应无赦指尖颤了颤,身体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 云霁的后背和他的胸膛紧密相贴。 离得太近了…… 近到他低头就能看到云霁交叠的领口下大片白皙的肌肤,他是在有点太瘦了。 这时,那股熟悉的极寒气息再次悄然弥漫,如冰霜般清冽,又如夜风般轻柔,拂过心神。 应无赦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 这个姿势让云霁的后颈完全暴露在应无赦唇齿呼吸的可及之处。 视线落在他的脖颈上,羊脂玉般白皙无瑕,只是偏下的位置上覆着一道似有若无的齿痕,现在只剩下红印。 其实若不是他咬的时候故意想留下点印记,不然早就该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现在那片浅淡的红痕,也很快就要消失了······ 牙尖泛起痒意,应无赦头低下去不由自主的贴近,这时云霁忽然动了动,手握着应无赦环在他腰上的胳膊试图挣开。 “谢谢师尊,我还是自己练吧。” “好了,不练了。”应无赦哑声道。应无赦松开他缓缓走到一旁坐下。 “那要干什么?”云霁凑到应无赦旁边,看着他眨巴着眼睛。 “看书。” “哦。” 应无赦身前放着一本书,云霁趴在在他旁边的地上和他同看一本。 “过来,地上凉。” 这里只有一个座位,云霁哦了一声自然的爬到了应无赦身上窝着,对于他来说这样趴在所认的主人身上是极有安全感的,他喜欢,而且师尊也不介意,所以越来越自然了。 “这是什么书?” “人间的话本。” 人间这段日子最流行的话本,讲述的是一位仙尊下凡历劫爱上凡人,为了那个凡人放弃飞升,抛弃一切,到头来却发现那人喜欢的是旁人,最终仙尊选择成全,隐匿于世。一个爱而不得的俗套故事。 一本书看下来看的云霁很难受,他第一次看话本就看到这么一个令人难过的结局,而应无赦好像并不在意什么情节。 应无赦拿着书,云霁忽然伸手将书翻到了某一页,指着这页上的插图好奇的问道:“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画上是那名凡人女子在吻自己心爱的人,而仙尊在后面远远的看着。 无赦垂眸看着书页,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插画,又抬眼看着云霁那双澄澈中带着几分懵懂和好奇的眼睛,忽然想到龙族的习性可能和人有所不同,而他不了解。 他沉默了一瞬,随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她在亲吻自己的爱人。人们会对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做。” “这是表达喜欢,和爱意的方式。” 云霁点了点头。 应无赦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忽然被提了起来,又补充道:“不能让别人对你这样做明白么?谁都不可以。” “如果谁想对你这样做也必须要告诉我。” 云霁:“喜欢我也不行吗?” “不行!” 云霁似懂非懂的样子。 应无赦现在才发现人和龙的习性或许差了很多,他必须要尽早全部了解,否则云霁这样傻的被占便宜了他不知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脸侧忽然贴上了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思绪停顿,呼吸凝滞,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目光落在云霁微微倾身、凑得极近的脸庞上,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萦绕鼻尖。 他吻了上来。 轻触即分,如蝴蝶般翩然远去。 “喜欢师尊就可以这样吗?” 应无赦愣了一瞬,看着那双懵懂的眼睛,手不自觉的攥紧。 总是这样。 不断靠近,明目张胆的表达他有多喜欢你,无意识的做出暧昧的举动,可思想却很简单,并不去想这些举动在别人眼里意味着什么。 可这样只会让应无赦更加气不过,让他想要更多。 在云霁的脸刚离开一寸的时候应无赦用手捏住了他的脸颊看着他,云霁茫然的眨眼。 “不许对任何人这样。” 云霁垂着眼睛,一边点头一边沮丧的将脸往回缩。“那我……” “只能对我。”应无赦道。 云霁抬起眼,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又开始疑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要是让我知道你吻谁了——” 应无赦看着他,瞳孔黑沉。“我就把他被你吻过的地方割下来。” 云霁还是想问为什么,但他有点不太敢问了。 应无赦松开他以后过了好一阵都没说话,最后云霁又凑上来问:“师尊你会下凡历劫吗?” “不会。” “那你会喜欢……” 云霁刚说一半脸就又被应无赦掐住了脸,将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应无赦将他的脸拉近道:“我不会下凡历劫,更不会喜欢什么凡人,知道了吗?” 云霁点点头。 “哦……那如果师尊你有了喜欢的人,但是不喜欢你应该怎么办?” 应无赦沉沉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才开口。 “那我就把他关起来,让他只能见到我。” “直到他喜欢上我为止。” 云霁皱起眉,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回答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心不在焉的接着问道:“那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 “我就把他杀了。” 云霁愣了一下,他还没问完,他想知道如果他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应该怎么办,但忽然抬头,看见应无赦的眼神很可怕,漆黑的瞳孔好像结了冰,他下意识的缩了一下,第一次对师尊产生一种恐惧,一瞬间的,或许是错觉,但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彦之和师尊长着同一张脸,可又完全不一样。 但是应无赦把话接下去了,只是声音很轻:“这样你会恨我么?” “我会很伤心的吧。”云霁垂着眼睛。 不知道,也许会。 应无赦似乎对这个回答还是不满意,“要伤心多久才够?” “我不知道。” “那怎样能让你不伤心?” “不知道。” 这些问题太难回答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应无赦从始至终都在看着云霁的反应,最终视线移到了一边,没有再逼问他。可能觉得现在还是太早了点,可以再等等。 反正已经等很久了。 但是他不会再等太久。 况且这些问题本身就不成立,他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如果他日日只能见到自己就不会。 云霁离的很近,一呼一吸间仿佛夹带冰尘。 应无赦后知后觉的发现,每当他和云霁离得很近的时候,内心的躁动就会平息,仿佛那些扰人的戾气根本不存在,那股沁透心肺的凉意,强烈到能抚平一切炽热的气息。 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要往深处想时,忽然被云霁打断。 “师尊,话本上凡间的元宵节是今日吗?” “是。” “可以去吗?” 看着云霁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的问他的样子,好像如果不同意他去的话,他或许会哭。 第39章 浑水摸鱼 举城灯火,万民同游,人流如织,火树银花。 云霁混于其中,亮着眼睛仰头看一排排悬挂的花灯,看的很认真,认真到被人群挤来挤去都不知道。 “真好看……” 修仙之人可以调动灵力来保持体温,是不会感觉到冷的,但应无赦还是给他披了件斗篷。 白皙漂亮的脸被毛茸茸的领子托着,软绵绵的。 应无赦怕他被人群冲走,从头到尾握着他的手腕,但还是不免被人群推挤,应无赦皱着眉将他拉近。 云霁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摊子,后腰磕了下桌角,他连忙转身向摊主道歉。 “对不起。” 那人一边收拾一边摆手,“没关系······好漂亮的小公子啊。” “公子有心仪之人吗?要不要买支簪子送她?” 摊主赶忙捧起一只银簪上来向云霁推荐。 云霁对这只簪子很感兴趣,银白的簪子首部刻着一尾鱼,流苏底部缀着叮叮当当的银铃。 他轻轻晃了晃就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忽然手里的簪子被拿了过去,手还在原处,仰头看见师尊手里拿着簪子,另一只手伸过来捋他的头发。 应无赦一只觉得他的头发很好看,银白色,比月光还要纯洁。 随后应无赦将簪子给他戴上,云霁脖子僵着不敢动。 簪子的流苏垂坠在发间,他提着一盏花灯,温暖的火光映进瞳孔最深处,仿佛要将那片蓝色的寒冰融化。 安静,温暖,不忍惊破。 应无赦随手扔下一枚银子给摊主就牵着云霁走了,摊主在后面捧着那么大一枚银子连连道谢。 云霁愣愣的跟着他,“师尊,这是给……” 应无赦:“给你的。” 随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步子一顿,“你敢给别人呢?” “不会的。” 云霁有了礼物高兴的摇头晃脑,因为他一晃头那些银铃就叮当作响,所以一直晃。 然后被应无赦按住了头。 “小心头晕。” 应无赦将手伸到了云霁身后,指尖轻轻揉了下他的后腰。“刚才磕到了?疼不疼。” 云霁后知后觉将手伸过去摸了摸,刚刚无意间轻轻磕了一下,他自己都忘了。 “不疼的。” “不疼。” “师尊真的不疼,不用揉了。” 云霁忽然停住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一整面墙的花灯吸引。 花灯墙四面围出了一个灯火璀璨的小空间,云霁不由自主的走进去,他站在里面,全身都被火光围拢,周身渡上了一层淡光。 摊主适时走上前去,“公子要来玩吗?” “这是我们花灯节的活动,赢了可以带走这里任意一盏灯,很有意思的,来试试嘛。” 云霁看向应无赦,眼里的期待毫不掩饰,应无赦眼底染上笑意,对摊主道:“怎么玩?” “这个游戏叫摸鱼儿。” “您二位是一起的便可以分作一组,你们之中一人蒙眼作盲者,另一人作鱼。有我们需要三组可以开始,每三组都是这样分。” “要记住盲者只能捉别人的鱼,不能捉自己的,捉错了也算输。要注意全程不能出声哦。” “二位在这边等一下另外两组的人。” 云霁点点头将应无赦拉到了一边,认真的看着他。 “师尊,我们可以做一个暗号,如果抓到的是对方就对暗号,这样就不会抓错了。” 云霁一直说,然后将他的手拉过来,在手心画了一个鱼的形状,应无赦就这么看着他,然后点头表示知道了。 另外两组都是结伴同行的朋友,也是凑热闹图新鲜过来参加游戏。 “两位公子!认识一下吧。我叫贺岁,这个是贺柳。” 那个笑起来有小虎牙的公子对云霁伸出手。 他身边的人双手抱臂翻了个白眼,“我是长子,你应该叫我哥而不是我的大名。而且我就不爱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切······你以为我爱跟你玩吗?我是想要那盏灯。要不然我会跟你来灯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起来,云霁根本插不上话。 贺岁忽然凑过来挽住了云霁的胳膊,“我是来跟这漂亮的小公子玩的,谁跟你玩啊。” 应无赦眉头一挑,跟贺柳一边一个同时将云霁和贺岁扯开。 贺柳:“贺老二!你以为你玩一趟花的都是谁的钱?” 贺岁立刻捂住捂耳朵装听不见:“游戏快开始了,你赶紧把眼睛遮上。” 贺柳拿着绑眼睛的丝带扔给贺岁,贺岁抓起丝带就往他眼睛上绑,“我勒不死你!!” 云霁还在认真考虑他和师尊应该谁当鱼,应无赦就在一旁,一手拿起了丝带给自己戴上。 应无赦很高,云霁看着他的时候只能仰头,看着那条玄色丝带缓缓往双眼上移的时候,也才发现,原来师尊眼尾有一颗小痣。 丝带覆上眼,将原本俊美的轮廓雕刻的更加锋利,带子没入雅黑鬓发,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之间掠过鬓角时一缕散发不经意垂落额前。 云霁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看别人都是同伴亲手戴上的,但是师尊自己带好了,他又仰头对师尊嘱咐。 “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了。” 虽然应无赦不可能受伤。 他微微侧首,薄唇勾起的弧度微微上扬,俊美的令人心颤。 游戏在花灯围成的的空间内开始,这里空间很大。 四周一片寂静,包括云霁在内的三个人都已经藏好,没人出声。 云霁躲在一个小角落里,为了防止银簪出生,他已经摘下来收好了。 然后他看见应无赦直直的朝向自己走过来了,他发觉不对,或许是自己的动作太大让师尊听见了?所以他认为这里有人,但师尊肯定不知道是自己。 于是他赶紧起身跑到另一个躲藏的位置,可呆了没多久师尊就又朝着他来了。 他觉得自己声音不大,另外两个盲者也没有发现,师尊的听力真好。 正想着,右肩忽然被撞了一下。 “诶呀,抱歉。” 那个撞到云霁的人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对他很小声的道歉。 云霁摆摆手,随后浑身一僵。 腰被一个坚实的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揽住。 他被捉到了?不会这么快吧? 可那人抓到他却没有立刻公布。 云霁扭头看向那个人,看到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是师尊抓错人了。 “在这呢。” 声音在身后响起,温热的气息吹拂到他后颈的皮肤上。 云霁不能说话,他将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扳开,在手心上对暗号。 可他画了半天,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云霁:“???” 他画错了吗? 对方不但没有反应,反而更深的将他箍进怀里,整个禁锢包裹,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云霁对这个姿势太熟悉了,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衣料下紧实的胸膛和滚烫的体温。 云霁画了半天的暗号,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一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真的怀疑自己记错了。 最后急得他在应无赦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的道:“师尊,是我,你抓错啦。” 他一边说一边挣脱,胳膊肘向后推,试图将两人贴合的地方分开,可身后人发觉他在挣脱的时候环在他腰后的手猛的收紧,指节陷入衣料,将他更狠,更彻底的按向自己。 云霁手腕又被攥的死紧,他忽然想到,师尊不会是听错规则了吧? “师尊,不是抓我……” 他好不容易才挣脱出去,这一下就废了不少力,再次去找躲藏点的时候,又被应无赦追了上来。 这回被一把攥住了手腕扯过去。 云霁很迷茫,师尊太警觉了,他一有小动作就会引起他的注意,但如果不动的话没办法又没办法藏好。 剩下两组都玩的很认真,并且都对好了暗号,确定队友之后互相掩护。 只有他这边状况不太对劲,他近乎无奈的在应无赦耳边提醒,“师尊,放开我,我们快要输了。” 他还不死心的在应无赦手里一遍一遍画暗号,最后应无赦直接将手握起来了。 “放开我。” 云霁挣扎中整个身子不小心向后仰过去,应无赦却顺势一带,将他整个揽入怀中。下一秒,云霁只觉腰上一紧,这个姿势就更不对了。 上半身承担着师尊向下压的重量,他腰弯的很酸,一步步后退抵上墙面才感觉好一点。可忽然应无赦攥着他的手腕将他牢牢按在墙上,身体沉沉的压过来,温热的躯体近在咫尺,带着松木清香,呼吸交错,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圈禁在这方寸之地。 他彻底出不去了。 “抓到了!” 贺柳抓着另一个人的手腕,一把扯下了丝带和跑过来的贺岁击了个掌。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为他们响起掌声,贺岁和贺柳虽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合作起来确实天衣无缝,默契至极,对暗号确认过身份以后贺柳开始掩护贺岁,贺岁又引导着贺柳去找另一个躲藏的人。 摊主笑着走过来。 “二位真是默契啊,那······剩下的两组就算输了。” 云霁见游戏结束了有些遗憾,接着踮脚伸手去将应无赦眼上覆着的丝带拉开。 黑暗褪去,视线聚焦,应无赦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身前方寸之地的云霁在笑。 眼底笼着温暖的火光。 “师尊好笨。” 第40章 冰魂雪魄 “这盏灯归我!!” “凭什么?!人明明是我抓到的!!你说归你就归你?!” 贺岁跟贺柳两个人因为花灯的分配问题打起来了。 云霁站在一旁本来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再走,但现在看来是插不上话了,于是摇摇头想先离开。 但是转身的时候胳膊忽然被拉住了。 他茫然的看着应无赦。 应无赦对着那面花灯强抬了抬首,“想要哪个?” “?” “输了游戏也有奖品吗?” 应无赦笑了笑,“算我给你的奖励。” 云霁输了游戏,却得到了最好的花灯。 因为应无赦实在是太有钱了,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买不到的。 云霁选了一盏挂在高处的,应无赦走到那边帮他取下来,他拿到后向云霁确认,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手上的花灯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云霁身后承重的竹竿发出凄厉的声响。 “阿云!!” “什么?” 云霁茫然的转头,身后那面挂满花灯的木架摇摇欲坠,灯面被火交错燃着,一片连着一片,空气中爆开噼啪声,融化的蜡油滴滴答答的坠地,那面火墙正向着他这边倾倒,火星如逆流的暴雨向上飞溅,满目皆是火光。 人群中响起尖利的呼喊,围着的人仓皇后退。 云霁站在正中央,侧脸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 他想躲可是已经晚了,思绪僵硬到一瞬间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怕火。 或许说他的体质天生惧怕灼热的东西。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竹架轰然倒塌,他下意识闭上眼。 直到最后一声爆响熄灭,云霁的意识回笼,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没事。 只是身体被禁锢动不了。 鼻腔内尽是松木清香,他被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 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庞,那双黑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的看着自己。 “师尊?” “没事,别怕。” 应无赦身后的地上只剩下一堆扭曲的黑色骨架,几缕残存的火苗还在固执的跳动,映照着满地狼藉的彩纸和灰烬。 云霁有一瞬间的失神,在那一瞬间他闪过一种莫名的想法,师尊······会不会受伤? 于是手颤抖着摸向他的背后。 但是摸到了一片粘腻。 方才应无赦下意识冲过来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动用法术,所以在抱住他的时候被掉下来的竹竿砸了一下,背上破了道口子。 应无赦发现被他护在怀里的云霁正仰头看着他,薄唇紧抿,清透的眼睛很快就蓄起了泪光,看起来特别委屈。 手还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的想摸又不敢摸。 “师尊你怎么样了?疼吗?”他一边催动灵力来给应无赦疗伤,一边委委屈屈的说话。 “都怪我······我不玩了,我们回去吧。” 应无赦看着他这副样子唇角轻轻勾起,可随后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 他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气息,一缕冰寒悄然而至,他呼吸凝滞,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云霁。 这般纯粹干净泛着寒意的灵气。 幽寒神骸,霜魂血魄。 那些涌入进来的灵力每时每刻都在治愈着他血液里的躁动,在翻腾的熔岩上无声的覆盖上万古不化的积雪,冰冷和炽热结合只剩下温暖,安抚他,吸引他。 应无赦在那一刻觉得他们本就应该密不可分。 永远不能分开。 “师尊,你感觉怎么样了?疼不疼啊······” 这些冰凉的气息缓慢的渗进血液将他包裹,很舒服,还有些熟悉。 应无赦抱着他一点也不想松手,甚至想就这样将他揉进身体里。 不过被砸了一下,这对于应无赦来说连小伤都算不上。 “疼。” 云霁立刻慌了,渡入的灵气越来越多,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他很轻的慢慢将应无赦扶起,“师尊,我不玩了,我们回去疗伤吧。” 可应无赦却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神温柔至极,“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想让你玩的开心。” 毕竟以后他就不会再这么容易的放他出来了。 云霁更急了,原本就是他非要来,不然师尊也不会受伤,现在还要顺着自己。 他低着头快内疚死了。 应无赦感觉手背上有些湿润,低头发现云霁握着他,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抬起手捧起云霁的脸,用指腹帮他把眼泪抹掉。他觉得老这么哭也不行,况且这可是他要求回去的。 “不哭了,那买点吃的就回去?” “好。” “樱桃酥吃不吃?” “吃。” 现在好像又是师尊反过来哄他了。 应无赦双手握住他的胳膊认真道:“你在这边不许动,一步都不准走。” 云霁点点头,缓缓蹲下身在街边等着,看着走到对面随后被路上人流掩盖的背影。 应无赦低头提起了一袋樱桃酥,转身的时候等着人群过街,结果手猛地一颤,所有的樱桃酥都一个接一个的掉在了地上。 心片刻沉入了水底,眼神陡然间变得阴沉。 刚刚云霁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 一个人都没有。 他没有经过思考,立即动用了玄天法器。 被指引着到达的地方是一个昏暗的街角,他没有立刻看到云霁,而是先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只是这气息微弱,仿佛只有薄薄的一层。 直到那气息接近,应无赦转过身,可眉头一挑。 梨云。 他早该发现,一直觉得云霁灵力的气息熟悉是因为和梨云的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出自同源。 只是梨云的相比云霁要微弱的多。 “好巧,师尊也来元宵灯会?” 应无赦没有回答,沉着脸步步靠近,那张脸和云霁有几分相似,只是好像比起刚入渡岚山更多像了几分。 他面对应无赦的靠近垂着眼有些慌张,但没有后退,直到脖颈间藏着的东西被修长的手指勾出来。 一滴被冰封藏着含有大量灵力的血。 应无赦将那东西拎到他眼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梨云直勾勾的盯着那枚血滴屏住呼吸,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会引起师尊的注意。 “云霁的血为何会在你这?” 心猛地一坠,仿佛跌入冰窟,血液嗡的一下涌上头顶,那瞬间涌上来的寒意让他几乎不可察的打了一个冷颤。 发现了······ 但是怎么可能?师尊怎会知道这是谁的血? 他的灵力确没有能够安抚戾气的能力,但他用云霁的血怎么了? 云霁明明有这样的能力可又不会每月都去帮师尊。 应无赦比任何人都要敏锐,聪明,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他在感受到这个东西上覆盖着的气息时就明白了一切,手握紧将血滴生生拽下来。 所以那些梨云用来在他被戾气反噬其间用来安抚他的那些似有若无的灵气实际上来自云霁。 他一年来只是靠着云霁的一滴血来撑过反噬的。 他气极反笑。 难怪他总觉得不够。 “所以那晚其实不是你,是云霁对么?” 梨云低着头不敢去看应无赦的目光,手下意识的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种火辣辣的羞耻感从脊柱一路爬升,灼烧着他的脸颊。 那次的确不是他,但是从那以后的每月都是他站在门外守着师尊,一站就是一夜,只不过是用云霁的血带来的灵力罢了。 但受累的还是他啊。 应无赦已经有答案了,他不需要梨云的回答。 “他为何会送你?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梨云一顿,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他第一次看到这般阴冷的眼神,本能的想要后退。 “师尊!” 闻声两人同时转过头,看见云霁远远的站在台阶上向这边跑过来。 应无赦在那一瞬间脸上的冰冷迅速消退,带上了一种近乎温柔的神色。 梨云看的愣住了,他从未见过,甚至在看到师尊那抹极浅的笑意时恍了神。 云霁跑过去抱住了应无赦,但是应无赦先对他伸开手的。 “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的么?你每次都这样,是不是受点惩罚才能听话?” “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梨云看着云霁手捏的更紧,只觉得那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渣,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反复比较、掂量。 因为他的灵力可以安抚戾气吗?可明明每月站在门外守着师尊的人是他自己!他云霁什么都没做。 云霁在看到梨云的瞬间神色有点不自然,然而这点小动作被应无赦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眼神闪过一丝阴暗。 “走,回去。”他声音冷了几分。 应无赦牵着云霁离开了这个小巷子,全程没有多看梨云一眼,他仿佛被一层屏障隔开了。 指尖深深嵌进了掌心。 失落,不甘,嫉妒。 应无赦对他的欺骗没有多说什么,但这更让他煎熬。 他是鲛人正统血脉的少爷,自小便仰慕渡岚山上的天师大人,做梦都想成为他的徒弟。好不容易才进了山可却不是直接拜在他门下,而是做侧峰弟子。 但云霁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开始就是师尊的徒弟? 如果他有云霁一样的灵力那站在师尊身边备受关爱的应该是他! 是云霁抢了他的位置。 他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你怎么没杀了他?”梨云冷声开口。 “你不是他师兄么,你不知道他现在的修为吗?我可打不过他。”闲子云懒懒道。 梨云一听皱起了眉,“什么修为?他怎么可能还修道,我明明已经······”他及时停住了话,可却逃不过闲子云这个多事的。 他抓住了话头:“已经什么?我猜猜看,云霁是霜魂雪魄,炽阳属性的神器只要在三阶以上就能直接伤到他的魂魄,让人灵脉尽毁,我记得你们鲛人族有一个什么东西叫·······” “赤帝焚天锁吧?”闲子云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你这招够狠的。” 第41章 万千灯火 云霁只和梨云匆匆对视了一眼,但他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不自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应无赦皱起眉,他第一次见到云霁这种样子。 因为别人。 他心底发闷,一把拽住了云霁的胳膊,云霁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应无赦不想多废话,手伸到他面前,修长的指节间掉落一枚被红线悬着的血滴。 他眯起眼睛,一副等着解释的样子。 云霁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下意识伸手去拿,同时应无赦手腕一抬,将血滴收入了掌中。 他眸色晦暗,语气冰冷。 “你为何要送他?我竟不知你们二人已经如此亲近了,嗯?” 云霁皱着眉,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有些冷冷淡淡,他垂着眼随口回答,“是他要的。” 应无赦实在是不喜欢他这幅随口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却在想着别人的样子,心里窝着火,且越烧越烈,索性直接掐住他的脸将他拉进,迫使他看着自己。 “他要你就给吗?要什么你都给?他是你的什么人?” 脸被捏的生疼,师尊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压抑的怒火,又像是某种更复杂的、近乎酸涩的东西。云霁被吓了一跳,“是同门,也是……朋友。” “在星坠台他经常帮我。” 应无赦目光微动,心里燃着的火骤然被盖上了一层雪。 星坠台…… 这三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进他的记忆。 他的手放了下去。 是啊,他现在有什么生气的资格。 当初是他将云霁送去侧峰不管不顾的,一开始是因为怀疑,因为对龙族根深蒂固的厌恶,后来是不想面对。 但实际上云霁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在自己戾气反噬时为自己调息,对自己的任何吩咐百依百顺从未怀疑。 一直到现在,都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他呼出一口气,神色软了下来,直接将云霁拉进,弯下腰抱住他,下巴搭在他的脖颈间。 “抱歉,我吓到你了。”他声音放的很轻很轻。 云霁此时才愣愣的回过神来,这点时间里发生的事都让他不太能反应过来。“没事的师尊。” “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云霁侧了下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什么?” “我不喜欢,以后能不这样做吗?不要把你的任何东西送给别人。” 云霁一味的点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主要是师尊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他从语气中就能听出来师尊的疲惫。 会不会是受了伤的缘故? 他更内疚了。 手在应无赦的背后轻轻抚摸了两下。“还疼吗?” 应无赦抬起头眼睛沉沉的看着他。 “疼。” 看着云霁刹那间慌乱的神色,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还是那个远道而来的人,是唯一会心疼他的人。 不管是过去的他。 还是现在的他。 于是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云霁在那一瞬间大脑空白,所有的感官几乎在刹那间消失,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天上。 与此同时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无数光点盈盈升起,第一盏,第二盏,第十盏······它们从河岸,从街角,从千家万户飘出,汇聚成一条流动的光河。 云霁仰望着,天上人间被无数缓缓飞升的明灯连成一体,应无赦将他抱紧,夜空被这些来自尘世的光点接引,好像不再遥不可及,也不再孤独。 怕吓到云霁,所以只是在唇上轻吻了一下,如同云霁对他的那样。 就像他说的,这是表达喜欢和爱意的方式。 “爱是只能对一个人的。” “你喜欢我就不能再喜欢别人。” 应无赦明明白白的将喜欢和爱混淆了,仗着云霁不会区分。 但云霁比他想象的聪明,他明显皱了下眉,“喜欢也只能是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应无赦用吻堵住了。 回到渡岚山主殿时已经是深夜,云霁不放心应无赦背后的伤坚持要给他上药。 应无赦趴在床上,云霁看到他背后的伤口时皱了下眉。 怎么好像更严重了,一道横贯背部的伤口血肉外翻,血正在往外渗。 可他明明已经给师尊渡入灵力疗伤了。 怎么会这样? 云霁垂着眼睛,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师尊是为了护着他才受伤的,心里有种酸涩,难过的感觉。 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不知道该放在哪,只能小心的将衣服一点点剥开。 侍卫将包扎的药品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应无赦好像把身体全权交给他负责了,安静的等着他的动作。 云霁觉得应该先把他衣服脱了上药会比较方便,于是胳膊伸过去将他的身体扶起来。 可下一个问题就来了。 这样面对面帮师尊脱衣服,他多少有点下不去手。 瑶曳的烛火映着那张近乎完美的侧脸,应无赦垂眸直勾勾的看着他。 看着他泛红的耳尖。 云霁最后手伸到衣领交叠的地方,将衣袍缓缓拉开,指尖有些颤抖,时不时触碰到滚烫的肌肤烫的他往回缩一下。 应无赦看着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如果是龙的话,喜欢一个人会怎么做?” 云霁的手顿了一下。 龙族各个野心勃勃,一心只想着飞升化神,眼里只有变强,对情感需求很小,感情淡薄,不会有这么多的区分。 第一要务是变强,第二要务就是繁衍。 感情不在范围内。 或许这也是师尊讨厌龙族的原因吧。 他仔细想了想道:“可能会用尾巴缠住。” 这只是对他而言的,别的龙不会这样。 他觉得喜欢的东西用尾巴缠住才很有安全感。 手上不小心一扯,露出了大片肌肤。 昏黄的烛光打上去的胸膛紧韧,随着呼吸起伏能看到其下潜藏的力量在流动,是一种紧绷,充满张力的精悍。 胸膛前交叠缀着两样东西,一枚泛着淡蓝色光芒的鳞片,和一块冰晶。 云霁下意识想将衣服盖回去,应无赦却先一步若无其事的将上半身脱了,层叠的衣袍卡在臂弯,露出了精悍的腰腹。 离的这么近,仿佛能感受到每一寸肌肤之下,都涌动着未经驯服的、野蛮生长的生命力,仿佛能听见血液在肌肤下奔涌的声响。 趁云霁愣神的功夫应无赦扣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胸口。触碰到的瞬间云霁下意识缩手想挣脱。 只是被牢牢按住。 冰冷的掌心和滚烫的肌肤相贴,手掌下紧实的触感实在是无法忽视。 应无赦坐在床上依旧比跪着的云霁高了一个头,他淡淡道:“可以摸,这么小心怎么能上好药?” “哦……好……” 云霁赶紧抽回手,应无赦端坐着转过身露出背部。 云霁拿起药瓶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 “你在海里的时候会用尾巴缠住别人么?”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探究。 云霁:“不会。” 应无赦:“在陆地上呢?” 云霁:“在陆地上不会露出尾巴。” 不能移动很没安全感。 应无赦语气中带了一丝笑意。“龙族靠什么寻找伴侣?” 寻找伴侣仅仅只是为了繁衍后代,所以极端慕强的龙族会为了生出血脉强大的龙而寻找灵脉契合的伴侣。 “靠灵力匹配,契合的话会孕育出更强的血脉。” 若是极度契合甚至有可能孕育出幽、道、天级别的龙。 “怎么孕育龙?” 忽然跳到这个话题,云霁手猛的按重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但是依稀记得谕世录里的内容,按照书上的话答道:“龙族□□后力量更弱的一方会承担孕育的责任。” 应无赦一个昭麟师居然一点龙族的习性都不知道,这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云霁给他上药全程动作很轻,只能感觉到一点一点冰凉的触感,很舒服。 “好了。师尊你先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云霁缓缓起身,然而下一秒,手腕被一股力道轻轻一拽,整个人又被拉了回去。 “还是很疼。” 那该怎么办…… 渡灵力能免去伤害,上药能抹去疤痕,但是没有什么办法能不让他疼。 云霁恨不得自己能替他疼。“师尊,我能留下来照顾你吗……” 云霁最终在搬到床边的矮塌上守着应无赦睡着了,直到后半夜呼吸均匀,应无赦忽然起身下了床。 走到塌边将他打横抱起,这个时候背上的伤就像不存在一样。 事实上他的确没事,他但凡动用一丁点灵力都能让它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半分痕迹。 他将云霁轻轻放在床上,他躺在旁边,感受着逸散过来的令人舒适的气息。 云霁睡得很沉,可能被弄得睡眠浅了些,迷迷糊糊间摸索着周围,应无赦不动,任他摸到自己后钻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蜷缩在自己怀里沉沉睡过去。 稍凉的呼吸拂过颈侧,低头就能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头,手臂还要伸过来抱着。 他唇角几乎不可查的弯了弯。 第42章 千相无相 万道试炼是修真界百年一次的盛事。 所有宗门齐聚,其门下最优秀的弟子结伴进入幻境试炼。 这场比试会角逐出仙榜排名,并且在过程中表现极佳的门派还会得到整个仙界的重视,新成立的宗门或天赋异禀的豪杰可以以此为机会在众多大人物前亮相。 历代无数名列前茅的宗门最初都是在万道试炼中崭露头角的。 九天宗派人来录入人选时云霁将名单交了上去,并附带了一张纸。 暮云宗。 这还是应无赦按着他在藏书阁拿这几个字当做练笔写了一天的成果。 总觉得写的还不是很好,就这么交上去真的没问题么。 “暮云宗……………” 九天宗宗主拿着名单站在长阶尽头,手不由自主的捏着纸页的一角,没过多久就将整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炉中。 俯瞰整片宫阙,烟云缭绕间不断有各个宗门陆续集结,整个三界,人仙魔,包括海族,不论物种门派皆可参与。 无疑是新势力崛起的最佳时机。 每一个到来的宗门拜见过宗主后各长老宗主都会在台上落座,剩下的小辈则是被带去幻境入口。 高处立着四大宝座,对应四大宗门,下方太师椅分列两排,各宗主笑着攀谈。 只不过在高处还设立一处宝座,那人往年是不会来的,但是每次都必定会给他备出位置。 “龙王最近身子可好?” “算不得好,也就那样。” “龙族可有什么才华出众的后生?” “可别说笑了,你也知道龙族受制约,孩子能到什么样的水平也得凭昭麟师。” 气氛和谐,留好的位置很快就坐满了人,那最高处的四宝座除了九天宗宗主外,就是整张脸都覆着薄纱的万象阁,眉眼冷淡的听雨楼,最后的琉璃宗宗主面色难掩疲惫。 四宝座居于高位,犹如四座不朽石柱牢牢撑起整个三界。 这里极度安静。 听雨楼是唯一一个全是女子的门派,据说最道法初开时天下人拿男女做文章,说女子悟性、体质、身手皆不如男子,天生不适合修道,男子不愿与女子同堂,仙师不愿将功法传授女子。歧视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天下大小门派皆以收女徒为耻。 听雨楼宗主古素是第一个为女子开辟出道的人。 万象阁向来不谙世事,远离尘嚣,宗主寒灯仙尊每每宗门齐聚的时候都不发一言。 唯一一次见这个宗门有动荡就是天师从他们手里抢走了谕世录。 琉璃宗就更不必说了,已有颓势,在波谲云诡的仙界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挤下去。 仙鹤盘旋,仙阶上一道漆黑身影款款而来,只是见到一个身影,位置上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的起身,所过之处周遭寂静。 直到那身影落座,其余人才再次坐回位置。不过他脸色黑沉的可怕。 那人身后只跟着一名眉眼冷淡剑眉星目的男子,持剑而立。 只一眼便能认出曾经蝉联仙榜榜首的少年天才,那一辈的剑道第一。 九枝灯。 曾备受瞩目却忽然消失于众人眼前的天才再次出现,还是以这种方式,令在座的人都不可置信。 但也无一人敢言。 只有下方的龙王忍不住去看那道懒懒靠在宝座上的颀长身影,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听说他收了一条龙…… 但整个龙族却没有任何音讯。 到底是哪位? 直到仙侍开口,此次万道试炼,千面相之笼。 众人面前缭绕的灵气骤然凝结,如画般徐徐展开。 …… 参加试炼的人大多结队,几乎每五六个人便是一身同样的制式衣袍,在互相商讨战术。 云霁一个人穿梭在人群中。 渡岚山六大侧峰各出几名优秀的弟子过去,云霁却不是以暮云宗的名义参赛的。 他是个人参赛。 因为应无赦是不同意他来的,可他总觉得要来。 谕世录承载天地万物,过去将来,他时常看不懂,却在某一日忽然看懂了一页。 千面相可鉴我相。 翻到这页时指尖颤了颤,脑海像是被敲了一下发出嗡嗡的震荡,冥冥之中,他觉得一定要来。 他也不愿和宗门里其他弟子一同参赛,他一直知道侧峰弟子对他颇有微词,况且那天在灯会上梨云对他说的话一直像跟刺一样扎在心里。 在自己灵脉尽毁那日所有对他动手的人都被调出去以残害同门为由审问,从此就再没回来过。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但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云霁。 他听后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抱歉,后悔,惶恐…… 总之他很乱,好像在成为师尊的徒弟或许是来到了陆地后越来越多的情绪、情感一股脑的缠上来而他却不知道那都是什么。 于是后知后觉的发现,或许自己缺失了某种东西。 心底像是有一个空洞,正在带给他恐惧与不安。 他想知道答案。 只是这些都没有告诉应无赦,他在得知云霁偷偷报名的时候大发了一通脾气。 不过好在试炼是绝对安全的。 与暮云宗来参赛的弟子擦肩而过,云霁看到了梨云,下意识想跟他打招呼,可他却退到了一旁师兄的身后,抿着唇一副害怕的样子看着他。 云霁手停在了半空,而那位师兄上前一步将梨云挡在身后,眼神冷冷的盯着他。 暮云宗剩下四个人也都不善的看着他。 他愣了一瞬,随后收回手离开了。 围在问道台下,众人看着那高高在上悬浮于空中的金色仙榜,眼中不□□露艳羡之色。 那可是所有修仙之人的梦想。 能登仙榜便意味着会受到各大宗门的争抢,享受无穷无尽的荣耀。 每一个金灿灿的名字都是遥不可及的梦。 “这第一早就毫无悬念了,每次都是兰烬仙尊。” “谁不知道他的修为,早就是能继任宗主的水平,进万道试炼只为历练,就当玩了,哪会真的和我们比呢。” 一片喧嚣中,云霁仰头看着,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清冷,对此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或许他作为龙族天生就站在万千求道者的上方,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他们苦苦修炼得来的一切。 因为无需争抢便能得到,所以天生淡然。 仙侍开始宣读规则,场地瞬间寂静了下来。 清冷且毫无情感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此次万道试炼为千面相之笼。 在这里,你的每一面都会化作具体的相,它们能够激起你的心魔,放大你心底最深处的情感。 各位需组队参与,在幻境中拿到面灵一路到达无相殿。且每人只可带一样除伴生灵器外的法器。” “待参赛者全部离开幻境后试炼结束。” “试炼将在三炷香后开始,祝各位好运。” 当时拒绝带师尊的百祟哭进场坚持要带谕世录,虽然这本看不懂的书不知道有什么用。 只觉肩膀被猛的推了一下,云霁站住,一种恶寒直窜上来,直到听见那些熟悉又刺耳的声音浑身像是被按进了冰桶。 “这不是云霁吗?居然也来参加试炼了。” “我记得你不是和鲛人成亲了么,居然没被玩死,还肯放你出来。” 云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转身要离开。 可却被一把拉住了。 “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抓你回去。” 那人话忽然一顿,握着云霁胳膊的手紧了紧,看着他全身上下的打扮挑了下眉。 “原来是逃出来,又攀上什么高枝了……” 又上下打量着他,脸上淫邪的神色毫不掩饰。“不会是靠色相吧?你也只有这个了。” 方才一直站在几人身后,冷脸着的人缓缓走出来,上下扫了云霁一眼,眼底冰冷,满脸鄙夷,不屑,甚至冷哼了一声。 龙王之子,断潮。 他冷冷开口,“管它做什么,等我们从试炼出来便禀告龙王,他一个人干出这等羞于启齿的事别连着我们龙族一起丢人。” 云霁见到他就满脑子疑惑,原本一个无父无母的小水龙是不会和太子扯上关系的,但他偶然间搭救过断潮,后来不知怎么的,传成他爱慕断潮,说他痴心妄想,想挟恩图报,更多人乐此不疲的给他教训让他清醒一点。 就连断潮本人也对这种谣言充满了厌恶,鄙夷,恶心和自己这种废物产生联系。 所以为了将挥之不去的脏东西扔远,他随手指了自己和鲛人所谓的婚约。 云霁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根本不喜欢断潮。 正在听他重新陷入当时的疑惑中,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发什么呆?看见太子就移不开眼了,你还在痴心妄想呢。” “就是喜欢攀高枝。” “哦……你不会就是为了我们太子才费尽心思来这次试炼的吧?我说你一个废物,也不怕死。” 断潮听闻此话明显的皱了皱眉,他走到云霁面前,垂眸冷冷看着他,冷声道:“你退赛。” “我不想退。” 他转身离开。一副多和自己说一句话都嫌脏的样子。 剩下几人看着云霁,一脸嘲讽。“你不退赛又能怎样,太子不喜欢废物。” “自不量力。”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就在此时一阵风袭来,云霁一顿。 他左右两边各有一道灰色影子飞速闪过,就听见两声惨叫。 “啊!!” “谁?什么人!” 之前在云霁左右两边拦着他的人被双双踹飞出去,起来时胸口各留下了一个硕大的脚印。 云霁还没反应过来肩上就搭上了一只胳膊,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贺岁:“他们是在欺负你吗哥们儿?” 贺柳:“你劲使大了。” 贺岁:“你劲使大了!!” 第43章 千面相——唤心 贺柳黑着脸对贺岁喊:“就你下手没轻没重的迟早要出事!我早说我才不跟你来什么试炼。” 贺岁直接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我想跟你来吗?!” 两个人眼瞅着就要打起来,夹在中间的云霁见缝插针的提起话题。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贺岁立即转身揽着云霁的肩膀边带着他往外走边解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父王强迫我们来的。” 云霁觉得这原因也不长。 几人很快就走远了,全然将身后两个将挨了重重一脚的人抛诸脑后。 “阿云阿云我们组队吧。我跟贺柳两个人不够。” “再次重申一遍,我是长兄你应该叫我哥。” 贺岁白了他一眼,带着云霁就往幻境入口跑。 云霁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贺岁贺柳两人不是普通人,他们是兽族。 站在幻境入口那面巨大铜镜前,仙侍宣布试炼开始,贺岁贺柳一边一个拽着他第一个冲了进去。 额头好像猛然间撞上了一层屏障,大脑嗡嗡作响,耳边是伴着碎裂声的嗡鸣。 意识有一段时间的模糊,不过只是一小会儿,当他找回身体主动权的时候缓缓下意识朝前走。 眼前的一切被迷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左胳膊被拽了一下,同时右胳膊又被拽了一下,随后两边同时将他往反方向扯。 云霁立即反应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停!” 贺岁:“靠!应该走左边,贺柳你添什么乱,走错了就是一失三命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贺柳:“走右边!” 云霁:“直走吧。” 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直走。 云霁是龙,贺岁贺柳两个是狼,三个直觉系生物最缺的就是脑子吧。 直到走出雾气贺岁跟贺柳还在吵,站在中间的云霁感觉自己的耳朵要坏了。 两人争吵骤然熄火,三人齐齐望着眼前迷雾后的场景不由自主发出感叹。 寺庙、村庄、空岛、皇城、海洋……无数种毫不相干的地方在此处交错杂糅在一起,如同承载着所有人记忆的一场怪诞梦境。 真真正正看见的时候只感觉到了一种荒谬。 这里太大了,大到承载了所有参与者记忆中的地方,仿佛没有边际。 “老二你看,这不是小南山吗,你小时候裸奔的地方。” “你滚!!!” 云霁看见空中放飞的明灯和逆流的瀑布交汇在一起,巨大的佛像立在山头,龙宫与村庄自然的衔接。 明明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在这里却诡异的和谐。 此时三个人听到旁边不远处的队伍在讨论行动计划。 “既然这里都是和我们记忆有关的地方那么规则里说的每个人的面灵大概要在各自记忆中的地方才能找到。” “既然是试炼那么必定凶险万分,大家一定小心。” “并且要尽快。” 云霁几人偷听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贺柳若有所思,“老二你说会不会在你小时候裸奔的地……” 还没说完就被贺岁一肘击击的说不出话。 云霁三人可能在这个群英荟萃各显神通的地方有点格格不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吸引了极多的目光。 一样的轻视,鄙夷,好像不是在看对手。 后来云霁终于等贺岁跟贺柳争出了胜负先到小南山寻找他们的面灵。 当一脚踏入山野的瞬间,周遭景物变幻,幻化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山野草原,青草的香气扑面而来。 贺岁贺柳踏入的瞬间便飞奔出去。 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自由。 云霁面对这样一番广阔的天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可能走一会儿就迷路了。于是坐下来等他们两个回来。 清风拂过面颊,他觉得以后离开了渡岚山来到草原上居住也不错。 在哪都比海里自由。 他无聊的翻看谕世录,风吹过几页,抬起头的时候看见远远的跑过来了两个黑影。 云霁诧异了一瞬,手顿在原地,只见他们两个手里各拿着一个亮亮的玩意越跑越近。 贺岁将手中的玻璃珠高高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弧。“就是这个吧?这就是面灵啊,能吃吗?” “吃吃吃,蠢驴一天天就知道吃。” “你蠢!我明明速度比你快。” “我快。” 然后两人就像比谁快一样以云霁为终点开始冲刺,吓得云霁连忙后退。 不过还是在他面前刹住了。 两人飞速架起云霁往出走,“接下来该去你的回忆里了吧,快点快点,我等不及了。” 云霁还处于一种很懵的状态,眨了眨眼,“我能看看面灵长什么样吗?” 贺岁贺柳都塞到他手里,两颗一模一样的玻璃珠。晶莹剔透完全不含任何杂质,放在阳光下都能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贺岁先抢答:“我找到我自己了,我问他能不能把面灵给我,他就给了。” 一声鄙夷的嗤飘过来,“面灵存在于你心底的**情感。就你这种头脑简单的动物才会那么容易的就拿到。” “行,那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跟自己打了一架,他输了。” “切……也没比我好多少。” 云霁被两人带着飞速跑了出去,出来时仅仅不过一个时辰。 太迅速了。 旁边那几个犹犹豫豫不敢进去的队伍看到他们出来了,面色变了变。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而且看起来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没找到被吓出来的吧,你看之前那些人的样子怎么可能没事。” “我不想进去了,输掉试炼总比出来后疯疯癫癫的好。” “走吧走吧,我就说不该来。连那些灵力高强的人都扛不住,外面那些大人物都看着呢,看到这幅样子岂不是生生断送了前途。” 云霁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但当他亲眼看到几个从回忆幻境中跑出来的人后就明白了。 伴随着尖锐的嘶吼声,“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杀了你!!” “你疯了?!” “凭什么你修为不如我却能拜入主殿,我却只能扫地打杂!就因为你有个好爹!!” 前一秒还商讨行动的同门队友现在却拔刀相向,给三人看的愣住了。 贺柳欲言又止,“他们失心疯了?” 贺岁:“不理解。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两只狼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云霁,一脸的期待,仿佛就是为了等着跟他去他的回忆里玩,云霁此时觉得如果他们的尾巴露出来了现在一定在摇晃个不停。 云霁四处找了找,他记忆里的地方不多,有渡岚山,星坠台,还有就是…… 他望向那片广阔自地面上涌至天际的海。又看向两个眼睛闪闪发亮的狼。 “这个地方你们应该进不去。” 会淹死的吧。 云霁最后在他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摆了摆手便游进了海里。 可进去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座巨大的海底宫殿,王宫。他来过这里的次数不多,仅凭着记忆游进去,周围的景色一面模糊,仿佛一些并不重要的影子,只有到了珍宝阁才开始变得清晰。 但是他从未来过这里。 此时他才发觉这里不是他的记忆。 就在他明白过来将要离开的时候,手忽然被拉住了。 扭头看见面色黑沉的断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握着他手腕的手收紧,几乎要生生将他的手腕捏碎。 “你竟跟着我到这了。”一种早有预料的语气。 “我没……” 腕上疼的他赶紧甩开段断潮的手。断潮接着道:“我不可能和你成亲的,就算你逃了婚,就算我们灵力契合也绝无可能。看清楚你的身份,少痴心妄想。” “我最厌恶你这种一有机会就往上爬的人。” 云霁怔愣了一下,“我没这个意思,你放心,我马上走。” “断潮哥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同时转头,看到梨云的瞬间断潮面色明显变了变,跟云霁拉开了距离。 “阿梨。” 云霁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会认识。 梨云一上来变抱住了断潮,断潮被扑的后移,却回手抱住了他。 梨云声音有些哽咽,紧紧抱着断潮不撒手。 “云霁,我拿你当朋友,你为何总要抢走我的东西?!” 他哭的很难受,断潮泛起一阵心疼,转而怒目盯着云霁。 “断潮哥哥,他要和你成亲,你会不会抛下我啊?”他委屈的哽咽,似在发泄所有的委屈。 “绝无这种可能。” 云霁不知不觉已经后退一段距离了,这一幕他属实没太看懂,大概他们两人像话本中一样相爱了,而自己是哪个阻碍他们的坏人? 但他没这个意思。 “抱歉打扰了。” 云霁一头雾水的往回游,身后传来断潮不依不饶的声音。 “看看你自己,你永远比不上阿梨。” 他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虽然对断潮的话向来没什么感觉,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的情绪产生波动。 事实上难听的话他从小听到大,早就听腻了,说他身份血脉比不过,灵力修为比不过,是一个废物,海里任谁都可以欺负。 他一直不在乎的。 但此刻却没来由的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是师尊的话,就不会说自己比不上别人。 师尊从不会说他不好,也是唯一一个说喜欢他的。 他有这一个就够了。 足够了。 第44章 千面相——识己 此时幻境之外无人敢动,因为所有人同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 没有人敢去看上面天师阴沉着的脸。 铜镜表面上是模糊的一片,实际上每人看到的景象都是不一样的,哪位大人看上了哪位参赛者可以自主调动灵力呈现他的画面。 不知道他老人家看到了什么能气成这样。 不,他们这些老狐狸可能或多或少都猜到了。 早听闻拜入天师门下的一名鲛人徒弟备受他的看重,其余弟子都收在侧峰,只有这人每月受天师亲自指导,甚至不久前那名弟子受了伤还将他送回鲛人族休养。 这可是天大的优待,早就在仙界传遍了。 这些人了解天师,众生在他眼中没有面目,只有一个统一的名字——蝼蚁。他不屑去看,更不可能去看重关怀谁了。 所以从试炼开始有不少人调去看看这位弟子到底有何不同,一路看过来可见的确天赋奇佳,直到看见刚才这一幕。 天师大人本身就对龙族厌恶至极,自己看重的徒弟又被欺负成这样……众人都捏了把汗。 那条龙是多不知好歹。 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 九天宗宗主弈天长老干笑着开口,“听闻天师有个出色的徒弟,是叫梨云吧,没想到竟和断潮有段关系啊。” 梨云有天师的看重就是仙界烫手的人物,不少人想借着他攀一攀天师呢。 龙王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档子事,他方才一直看的是断潮,可却出现了另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 云霁? 还沉浸在在这里见到他的疑惑中,根本没心思去理会别的。 应无赦对下面的那些心思各异暗流涌动不甚在意,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扶手,视线缓缓挪动到铜镜后那熟悉的,灵气缭绕的仙山。 贺岁贺柳兴致勃勃的跟着云霁走,在山脚下绕过涓涓溪水走进山洞。 云霁以为在这里会遇到什么,可里面空空如也,曾经在星坠台的时候他在这里结识了阿兰,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面灵是什么。 “这是什么?栗子糕吗?还是新鲜的。” 贺柳在他身后猛的砍了一记手刀,“就知道吃。” 云霁看着那块放在地上的栗子糕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接着他往里走去,忽然,一股极强的灵力扑面而来,云霁扶住石壁,贺岁贺柳则是被生生震飞了出去。 还没等他从灵力的压制中缓过来就一阵窒息,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起。 当他看清那人的脸时,瞳孔骤然放大。 “阿兰……?” 云霁反应迅速,手中幻化出长鞭猛足力气朝着他甩去! 此时的阿兰双眼无神意识不清,云霁毫不犹豫的用鞭子将他捆起来。 阿兰被捆到一边,头低低的垂着,面露痛苦,然后猛的将头砸向旁边的石壁! 云霁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挡上去,没想到他使得力气奇大无比,粗糙的石壁面瞬间扎破了他的手背。 头磕在柔软的手心,他忽然停住了,侧过去的头刚好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块栗子糕。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回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那只流着血的手,没有聚焦的眼睛一点一点上移,看到了云霁。 看了许久,瞳孔中遮挡着的白雾消散,出现一双灿若星辰般的眼睛,好像终于认出了他。 “阿云……?” 云霁绷紧的心听到这句终于松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清醒了,于是将鞭子收了回来。“你怎么了?没事吧?” 阿兰却忽然精神紧绷了起来,一把握住了云霁的胳膊。 “阿云!你跟我走吧!我们走。” 云霁懵了一下,对于他突然的行为很不理解,“去哪?” 阿兰二话不说扯过他的胳膊,“离开渡岚山,跟我回九天宗,我能护你。” 离开渡岚山? “为何?” 阿兰反而皱眉看着他,“你在这里只会痛苦。” 云霁皱了下眉,“为何会痛苦?” “因为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你,他们只会欺负你,应无赦讨厌龙族,他只是为了利用你渡过天劫才将你困在这里的,你在这里怎么会好过?” “他迟早会将你赶出来的,何必要等他利用完你最后一丝价值?” “跟我走吧,拜我为师,我不会让别人伤你的。” 云霁定在原地,他明知道眼前的阿兰不对劲,但他的话还是带来了一种莫名的,陌生的情绪。 他低着头,感觉心里很胀,胀的很酸。 师尊不喜欢龙,他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他以为在岸上待久了就能够忘记他是龙的身份,但每次事实被揭开他都有一种难过的感觉。 可能是遗憾吧。 师尊喜欢他,他很高兴,真的很满足,但如果他不是龙,师尊会不会更喜欢他一点? 果然还是会贪心。 他指尖不由自主的打颤,这只是一点点情绪……一点点情绪而已。 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正在他思绪混乱的时候,只听噗呲一声,长剑在空中划过耀眼白光,生生穿透了眼前阿兰的身体将他钉入墙壁。 云霁怔愣的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幕,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石洞那就传来了另一道清亮的声音。 “阿云!” 云霁看着另一个来人,思绪从混乱的情绪中暂时抽离,眨了眨眼,第二个阿兰? 两个一模一样的阿兰。 被钉在墙上的那个和刚刚才到的阿兰对视了一眼,缓缓露出阴森的笑。随后身体融化,直至消失。 阿兰此时在转过身手握住云霁的双臂焦急道:“他是我记忆中的幻影,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 此时阿兰看着云霁若有所思,他对这次试炼多少有些了解。 千面相之笼,承载面灵的是每个人记忆深处有执念的自己,当你和那个自己面对面的时候他会激化你心底里所有细微的情绪,将任何一种妄念放大化。 但这仅仅是对自己。 面灵只会勾起原身的情绪。 云霁为何会看得到他的面灵?不但如此,甚至能和他交流。 “刚才它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语气中透露出了些紧绷。 “他劝我离开渡岚山。” 阿兰紧绷着的手稍稍松了一下,接着云霁又说了下半句。 “还有拜你为师。” 阿兰轻声笑了笑,“原来这就是我的执念啊,许是觉得你天赋太高,不舍得被埋没。” “那你考虑一下?” “啊……?我有师尊了。” “我知道。” 阿兰见云霁没有要考虑的意思也不再强求,接住空中向他飘来的雪雾色玻璃珠。“我们走吧。” 云霁点点头。 离开洞穴的时候贺岁贺柳两个正守在外面,他们已经幻化成了狼的形态正一下一下的往洞口里撞,却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在外面。 见云霁终于出来了赶忙挤上来。 贺岁:“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云霁笑了笑,“没事,不过这里还是没有我的面灵。” 吹入谷底的风很凉,他不知为何忽然停住了,侧头看向崖上,上面的景物好像变得清晰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上去看看了? 阿兰在一旁注意着他的动作,也看出了他的想法。 “再去找找吧,我们陪你。” 上山的路上,阿兰边走边跟这几个傻傻的小动物解释。“拿到面灵的难度因人而异,如果一个人心地不纯,在这里每一个恶念或是**都会被放大,直到把你逼疯。” “其实这也是认识自我的过程,因为有时有些情感你自己是察觉不到的,只有当它站在你面前,你才会发现。” “而问道修仙要先问清自己。” 问清自己…… “阿云?阿云!” “嗯?” 云霁猛的回神看向阿兰,阿兰冲他笑了笑,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 “抱歉……我没听清。” “没事,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 他停住了脚步,抬眼,眼前的景色熟悉至极,是渡岚山主峰,主殿。 视线缓缓上移,眼睫猛的颤了颤。 师尊。 自从进入试炼以来,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团成一团的线正在被一根一根抽出来,放好。拧在一起的纸张正在被舒展,铺平,展示出上面写着的字。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让他很不安。 当看到师尊的时候他的不安才会消散,所以迫不及待的跑过去,想抱。 他也抱住了。 “你为何又回来了?”声音响在上方,很沉,很冷。“我不是让你离开吗?你不必再回。” “什……什么?” “我不再是你师尊。” 后面的话他没再听清了,只感觉周遭的景色都在模糊,褪色,扭曲在一起,团成一团。恍惚间他觉得可能要下雨,不然天怎么会忽然之间这么阴沉。 他忽然间陷入恐慌。 要离开了? 他要离开师尊。 他知道眼前的人只是幻境的一部分,因为真正的师尊从不会这么对他说话。 真正令他难过的是 的确总归有这什么一天的,这是注定的事实。所有人都这么说,说他帮助师尊渡过天劫就该离开。 他早就想好了,可以去草原,竹林,人间……只要不会海里,哪里都很好。 可当他亲眼见到师尊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才明白,他其实是不想走的。 不想从师尊口中听到这句话。 仰头看着那张不戴丝毫笑意的脸,他停止了思考的能力,脸颊有些凉,砰一声,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听见狂风掀动纸张的声音,意识到应该是谕世录掉在地上了。 这也是师尊给他的。 师尊给他的东西很多,他蹲下身去捡,试图逃避应无赦的问题。 第45章 千面相——初显 “小云小云?你怎么了?怎么忽然不动了?”贺岁蹲在云霁旁边一下一下的戳着他的肩膀。 可云霁依旧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忽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阿兰面色很沉,“他可能看到了自己的面灵,我们看不见。” 贺岁似懂非懂:“那他为什么会哭?” “我不知道。” 但这不是个好兆头,短时间内被挑起这样极端的情绪很危险。 “他在翻什么呢?” 阿兰闻言皱了下眉,的确注意到了被云霁衣袖遮挡住的东西俯身去看。 却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心下一沉,看着云霁的目光带着些不可置信。 这是谕世录,怎么会在云霁手上? 这是万象阁的法宝,不过许久之前就到了应无赦手上,怎么会…… 他抬起眼,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此时续上了一层泪和白茫茫的雾。 瞳孔深处隐约折射出了一个漆黑的身影。 “我讨厌龙族,世人皆知。” 是……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也知道,他是最应该知道的那个。 因为他曾亲眼看过师尊是怎样被一个龙折磨的。 怎么可能不恨呢。 被带到现在的彦之,回到过去的云霁,那短暂相处的时光,对云霁来说是不久前的经历,对师尊来说只是一段千年光阴足够磨灭干净的记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只当它是一场错乱的梦。 但师尊也应该恨他才对,因为是他带彦之去的那个村子,后来一切的发生或许他才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 应无赦偏头看到了地上的那本书,于是丝毫不顾云霁的状态俯身将它从云霁手中抢过来。 “人走,东西也不必带走了。” “我给过你时间,你还是没看懂对么?” 那双黑沉的眼睛聚着的是冷冰冰的失望。 云霁不敢去看师尊的眼睛,太真实了……他的视线只能跟着谕世录走。 心好像被看不见的东西攥住,带来一种窒息的难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他沉沉压过来。 书被翻动内页,他明明没看见,可就是在某一瞬间,某一页的内容轻飘飘的落进了他的脑海。 【天道降神于世,不通七情,清冷神启,初涉红尘。】 【因果初显,宿命纠缠】 他好像喘不过气,心很痛,痛的仿佛开出了一丝裂隙……那么痛吗?为什么? 他明明早就接受了注定要离开的结局,为什么会在这里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潮水般的钝痛? 这种情绪很陌生,来的很突兀。是幻境在影响他,对,他的情绪被放大了。 “念在师徒情分上,我不杀你,你今后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云霁本身就陷在情绪的沼泽中,这些话又都像刀剑一样精准的扎在他身上,那个师尊只是高高在上的垂着眼,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情绪。 对比之下云霁觉得真正的师尊更好了。 云霁起身,离开,朝着离开的方向走,走了很远很远,直到身后的景物消散,那本书随着身后那道黑影的消失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他在感知到浓烈的情绪后自然的从中抽身。 难受归难受。 身后的山峦从山峰开始化为晨雾点点消散。变故突如其来,剩下几人一头雾水的看着云霁离开的背影,赶忙跟上去。 贺岁:“小云,你拿到面灵了吗?” 云霁沉默着摇摇头。 阿兰此时却更加疑惑,没拿到面灵是怎么从幻境中抽身的?难道这还不是他的面灵?可为什么只有他能看见? 云霁身上奇怪的点太多了,多到没办法解释。 几人离开幻境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有很多弟子搭起篝火准备过夜。剩下的人直接放弃了寻找直接前往无相殿准备离开试炼。 云霁还没有拿到面灵,可眼下又没有他记忆中的场景。 “阿云,你确定这里没有你熟悉的地方了吗?你再仔细想一想。” 云霁低落的摇摇头,“没有了。” “那好吧,你也不必担心,或许是试炼出现了问题。我明天先启程去无相殿,出来后我会和奕天长老说明情况。” 云霁抱着膝盖点点头。 天黑了,他又难受了。 认主带给他的影响,和师尊分开了会很想念,心里空落落的,不过还没到难熬的程度。 旁边贺岁贺柳又吵起来了。 贺岁:“你过界了!” 贺柳:“明明是你过界!” 两个无聊的人在土地上划了一条线来区分地盘,而云霁恰好在这条线的中间。 他伸手将两人隔开,“好了,从现在起谁都不许过界。” 贺岁:“那小云在我的地盘,所以归我!” 贺柳:“凭什么?他明明在中间!” 两个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开始赌气,阿兰不明白他们在争执什么,可云霁显然能够理解,他柔声哄。“这样,我在贺岁的地盘,阿兰在贺柳的地盘,这样公平了吧?” 这算是消停了一会儿,可很快又因为别的吵起来了。 云霁无奈的哄哄这个又哄哄那个。 阿兰看着这一幕被逗笑了。想到或许云霁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认真给他们解决这种无聊问题的人吧。 他一只手托着下颌,眼含笑意的看着云霁。“明天离开试炼后记得来找我。做不成师徒还能当朋友的吧。” “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 而且是为数不多的朋友。 阿兰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 云霁忽然皱了下眉,视线落在一旁漆黑的树林里,他起身,注意力被全部吸引过去,朝着那边走。 中途阿兰疑惑的叫住了他,云霁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步入树林,林中静得出奇,连虫鸣都仿佛被夜色吞没,他站在边缘,微微皱眉——不是警觉,而是一种奇异的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他。 直到听见一阵细小的踩碎枯叶的窸窣声。 接着,锐器破空气,云霁迅速回头,却感觉袖口被人拉了一下。他的注意力被分散,微微俯身,忽然间心脏一阵抽痛,膝盖一弯就要向下跪,可双臂忽然被稳稳扶住。 “没事吧?”云霁抬头看见阿兰将他护在怀里,微微怔愣了一下。 刚才的疼痛只是瞬间的,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还没等他细想,眼睛敏锐地捕捉到残影,在瞬间化出法器向外甩出。随后拉着鞭子甩出树林。 云霁看到绑着的人时诧异的眨了眨眼。 怎么会是个孩子? 差不多七八岁的样子。 而那个被绑住的孩子怒目盯着云霁。“你干什么?!” 那个女孩下半张脸被薄纱遮挡,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看起来气鼓鼓的,身上则是听雨楼的碧玉竹叶纹弟子服饰。 贺岁贺柳两个人凑过来,好奇的看着她,而这个女孩脾气看起来不大好。 “看什么看,傻狗。” 贺岁指着她,“贺柳她骂你。” “她骂的明明是你。我看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云霁怕弄伤她快速收回长鞭将她放出来。此时阿兰皱着眉走上前来,那女孩看到阿兰的瞬间身体变得僵硬,头也歪过去,虽然还是一副傲娇样,但云霁还是看出来了。 “阿兰,她好像怕你。” 废话!仙榜榜首,九天宗未来宗主兰烬,搁谁谁不怕!女孩在心理这么想着,不过没敢说出来。 “你们、你们没事绑我干什么?我在林子里呆的好好的。”女孩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道。 “抱歉,我以为有人偷袭,没想到是你。” “哼。” 阿兰皱眉看着她,总觉得这孩子有些熟悉,“你是古素的徒弟?” “当然了。” 云霁细心的帮她擦脸颊粘上的泥土,并帮她理了理杂乱的头发。“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的,同我们一起吧。” “谁要和你们一起。我还等着拿第一呢。” 她嘴上说着,但身子却很诚实的没动,双手放在篝火上取暖。 云霁坐到她旁边,他和小孩子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你叫什么名字?” “遥遥。” “那你为什么躲进树林里?” 遥遥终于把脸转过来,看着云霁一脸单纯的样子她有些无可奈何,“你是不是傻,这是试炼,是比赛,要角逐排名的,我拿到面灵后就一路被追杀,要不是我机灵躲起来早就死了。” 云霁微微有些惊讶,可能一路走过来都太安宁了,没人管这三个傻乎乎的人,所以什么事也没有。 其实照试炼规则来说全体参赛者离开才算结束那就意味着给了充足的时间争夺名次。 谁能通关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先通关。 说到这遥遥倒是羡慕这两狼一龙,走过来啥事没有,大多人懒得理他们。现在还有兰烬仙尊护着。 “你很厉害。”云霁夸夸她。 “谁要你夸。”遥遥又将脸转过去 贺岁:“那我呢?” “你也很厉害。” “那我哥呢?” “谁需要夸了!” 遥遥在中间被凑上来的两只狗挤得快没地了,“你们有病吧!能不能别挤我了!!” “我蹲在树林里腿都快蹲麻了,不过还是有收获的你们不许挤我!!” 遥遥昂着小脸一脸得意的炫耀,“一个重大信息。” 云霁觉得有趣,认真的听她说。阿兰发现云霁对这些小孩子般幼稚的行为总是给予无限的耐心和关注。 “我看见一个鲛人和龙族的太子在林子里。” 云霁指尖微不可查的一收。 遥遥丝毫没发现云霁的异样,接着道:“那个鲛人就是天师看重的徒弟梨云吧,他抱着太子哭哭啼啼的我差点没认出来。” “然后,太子向梨云表达心意,我以为我要看到什么千古流芳的画面,但万万没想到他被拒了,拒绝的理由是梨云有了心悦之人,还不想失去太子这个朋友。” 说到这里,遥遥一边啧一边摇头“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天师徒弟居然是这样的。 不过他真是好命,渡岚山和龙族都会庇护,这在仙界岂不是横着走了。这种人在试炼里就不会像我们一样东躲西藏,没人敢动。” 云霁好像在听着,可垂着眼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走神了。遥遥一口气说完后就跟两个挤着她的狗打起来。 云霁回过神来的时候赶忙制止。“好了别闹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都休息不许说话。” 贺岁贺柳立即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躺好,云霁在贺岁那边,阿兰在贺柳那边,遥遥眉头抽了抽。 “这是我的地盘,你去那边。” “这是我的地盘,你走走走……” “喂你们脑子没问题吧!!” 她想一人给一脚,最后躺在了中间。 第46章 千面相——斩断 “你是谁?” “你从何处来?” “要到何处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这声音云霁很熟悉,它如同一个蛰伏在冰川之下的毒蛇,一旦心底产生裂隙便会伸出来缠绕他的理智,带着诱导的语气试图控制他。 云霁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陷入了梦中,只是梦里的声音很让他讨厌,因为每当它出现的时候总会有些东西失去控制。 而那道声音还在持续不断的发问。 “来与归处不是目的,你的使命完成了吗?” 使命? 什么使命? 他凭借意识强行从混沌中睁开眼,他想看看那如同心魔一般在他脑海里的东西到底张什么样子。 可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我为你留下的神谕,使命完成那日我自会消失。” “但在那之前,我会帮你。” 伴随着声音的出现,他感觉心底的某处裂隙正在弥合,缝隙中冒出的丝丝暖意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深埋下去。 很冷,心冷的麻木,手不知不觉的覆盖住胸口,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只能静静的感受着心境归复于纯白。 那种东西在他尚未理解的时候就被抹去,不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爱者,见一木之凋;仁者,听一室之泣。欲救苍生,先忘苍生之面庞。” “不斩情丝,不证大道。” 声音消失了,与之一同失去的,还有别的什么…… 他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独自在这片黑暗中站了很久,忽然,他的脊背贴上了个温热的胸膛。 一双手臂从后伸过来箍住他的腰,他感觉肩窝一热,那人的下巴贴了上来。 突然被抱住时浑身一僵,他下意识微微挣扎。 “……别动。”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双臂收的更紧。 “想师尊了吗?” 云霁听清声音的那一刻放松了些,想扭过头又被捏着下巴扳了回去。 于是小声回答他的问题。“想了,可我才进来不到一日。” “你还想呆多久?” “玩一玩算了,跟我回去。”应无赦声音懒散。 他的头微微向下,鼻尖贴近了白皙的脖颈,嗅闻着他的气味,可眉头一皱,眼底浮现出森然的冷意。他呼吸喷在云霁耳后,温热而急促,像一头被激怒的兽,拼命压抑着什么。 沾上别人的气息了。 云霁在外面或多或少沾上点其它杂乱的灵力气息是不可避免的,但他就是难以忍受。 这种极端的占有欲毒药一般混进他的血液里,每当面对云霁的时候都会蠢蠢欲动。 云霁微微仰头,却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他的视野里只有模糊的黑暗,仿佛仍置身于那片混沌的梦境。但应无赦的体温是真实的,紧贴着他的后背,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杜绝一切外来的侵染。 “师尊,这里是我的梦吗?你为什么来了?” “因为你想我了,所以会梦到我。” “是。” “我不会放你离开。别怕。” 云霁幻境里的自己在外面的应无赦眼里简直就是笑话。 怎么可能会放他离开?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云霁骤然间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师尊在说什么。 师尊一直在外面看着,可明明……明明他一阵情绪的失控才发生在不久前。 然后师尊就来了,就为了让自己安心。 云霁心里不知道有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从小到大师尊是第一个对他这样好的人。 师尊对他越好,他越是难过。 心里闷闷的,好像真的蒙了一层雪。 “跟我回去。” 云霁静了很久,应无赦就这样耐心的从后面抱着他等。云霁的摇头像一片雪花坠入滚油,应无赦周身的气息骤然凝固,指腹摩挲着云霁的后颈。 “不听话……” 云霁没敢回头去看,他头微微低着,感觉大脑很僵,仿佛已经不能思考了,他对方才心底那道声音有种没来由的恐惧,不安。 可他都没有告诉应无赦。 那明明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高高的看台上,应无赦猛然间睁开了眼,眼底眸色漆黑一片。 云霁的潜意识将他从梦境中排斥出去了。 手不受控制的捏紧,隔着一层镜面远远的看着里面的某人和别人待在一起,他快受不了了。 可这次的试炼特殊,里面的世界被封死犹如立了一道铜墙铁壁,他根本找不到空子再进去。除非里面的人自行出来,试炼结束。 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向奕天长老,为何这次试炼要设防这么严密,到底是在防谁? 铜镜中的画面落入应无赦眼里,画面上云霁侧躺着,睡得安静,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白色道袍。 应无赦死死盯着那件道袍,他竟从来不知,他的爱徒竟和那人认识。 也不知竟然订过亲,竟然倾慕什么太子。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气急反笑,眼神却愈发冰冷。 …… 云霁是被吵醒的,起身坐起来的时候身边吵吵嚷嚷聚齐了一群人。 里面甚至有不少熟面孔,云霁看到立刻清醒了。 贺岁看见云霁醒了于是气愤的对周围的人群大喊,“我都说了小点声小点声,你们把他吵醒了!!” 周围人静了一瞬,一脸无语。 这可是试炼,居然还有心思睡觉。 “这是发生什么了?”云霁问道。 贺岁立刻答道:“他们都是准备前往无相殿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晚开始通向那的路就被一座石碑挡住了,每一个过去的人都会被莫名传送到这里,现在谁也过不去。” 云霁懵懵的看着周围的架势,大概分为几波人,一波以断潮为首,目光有意无意的追随梨云,剩下的看着云霁一脸嘲讽,一波将梨云护在身后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戒备与敌意,还有一波一身业火红莲纹衣看着他身上盖着的道袍欲言又止,神色诡异。 “试炼还能睡一觉,真是奇了。” “混吃等死。” 九天宗的人倒是有些礼貌,上前好心提醒云霁:“此次试炼怕是出现了些差错,兰烬师兄昨晚离开幻境此时应该已经上报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好。” “谢谢。” 眼前一道炸眼的白光闪过,两道身影缓缓出现在面前。 贺柳和遥遥。 贺柳摇摇头,“过不去,前往无相殿的方向被一座石碑拦着。” “昨晚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突然出现石碑?”断潮发问。“这是九天宗安排的试炼,关乎仙榜,怎么还能出问题,九天宗怕是太不认真了。” 一名九天宗的弟子对他明晃晃的质疑气不过,“也不一定就是问题,万一是特地安排的关卡呢?你都说了关乎仙榜怎么会让你轻而易举就过了。” “这谁知道。” 眼看两方就要出现矛盾,云霁想要逃离现场,于是对贺柳道:“我想去看看。” 贺柳带着他来到了那座石碑前,石碑后就是一座山,后面远远的能看见一座宫殿,但以石碑为界好像隔出了一层屏障。 身后陆陆续续跟来了人,围在后面。 云霁蹲下去将石碑面上的尘土擦拭干净,直到墨黑色的石碑面显露出来,他擦拭的手忽然顿住了。 厚厚的尘土下是斑驳的血迹。 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哑泉村。 在这行字下还刻着一行小字。 有仙客于危难时搭救,特此纪念。 云霁好像明白这是哪了。 “小云快退后!”贺岁的声音裹着焦急从身后传来,只感觉被人从身后猛的推了一把。变动来的突然,石碑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周围的景物很快扭曲变形,贺岁抓住他的胳膊,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的摇晃于是另一只手抓住了贺柳。 耳畔风声呼啸,四周景物扭曲成诡异的色块,像被揉皱的画卷般层层叠叠地剥落。 再睁眼时,脚下的地面已不再是试炼场,而是布满龟裂的暗红色泥土,裂缝中渗出幽蓝的磷火,映得四周影影绰绰。 原本围聚的人群四散在百步之内,有人正踉跄爬起。 “这是什么地方?”断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所有被推进这个地方的人面面相聚,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可能是哑泉村的遗址。” 九天宗的弟子面色肃穆,他们能够明确感知到这个地方的诡异,它被强烈的恶意包裹,仿佛从土壤里都在渗透出丝丝缕缕的戾气。 “小云,你刚刚都做了什么?怎么你一碰就变了。” “可能是无意间碰到了什么结界吧。” “结界也是你能乱动的。”断潮嗤笑道。 “就你能动行了吧!”遥遥回怼道。 她是真的看不惯这些眼高于顶的大人物。 云霁摸了摸她的头,没有理会旁人,“我们走吧。” 贺岁贺柳跟了上去,贺岁转身冲断潮比了个鬼脸,被贺柳一拳砸在头上。 同时人群中的梨云也转身离开了,断潮一队人跟了上去,剩下九天宗的人也自然的跟着云霁。 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反正破败的不成样子,并且呆的久了总有种压抑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 第47章 千面相——复苏 与此同时,环境外的铜镜在白光闪过的瞬间碎裂,铜镜内的画面随之一同消失,这是前所未有的,在座的所有人几乎都站了起来。 上古太虚镜乃上古神器,无论承载多少人多么盛大的环境都绝不会碎。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但现在谁几乎可以断定,试炼出现了差错。 这下谁都坐不住了,要知道送去万道试炼可是每一个宗门中层层选拔出来的最优秀的弟子,这要是折在里面就可不行。 奕天长老先起身上前,“我派清衡仙尊也在试炼中,各位不必担心。” 结果话音刚落,清衡仙尊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看见这一道白衣若雪的身影众人心又死了,他为什么偏偏出来这么快? 兰烬一脸凝重的向天奕长老禀告,“宗主,试炼似乎出现了问题。昨晚我察觉到了强烈的灵力波动,力量远超参与试炼的弟子······” 他话还没说完,抬眼注意到台上碎裂的铜镜顿时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问题比他想像的要严重的多。 一片枯叶打着旋飘落,兰烬的余光撇到斜前方那道漆黑身影。 应无赦。 并未看向自己,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碎裂的镜面之上。然而兰烬仍然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浓稠如实质的恶意正悄然攀上他的脊背,像是毒蛇缠绕,冰凉、缓慢,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直觉没有错。 应无赦的确想杀了他,不过准确来说是从他出现在云霁旁边的那一刻开始。 但现在—— 望着满地狼藉的太虚镜碎片,那其中扭曲流动的色彩仿佛某种情绪或记忆的折射 他无论如何也要进去。 现在。 一旁的九枝灯早已洞悉他的意图,不着痕迹地向他递了个眼色,语气低沉而警醒,“别小看他。” 应无赦才不管。 “里面是千面相。”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你若进去,他就更不可能出来了。” 应无赦顿了顿,眸光晦暗。 千面相会映照出人内心最深处的真实,他的所有想法都会暴露在阳光下,无一可藏,无所遁形。 然而下一瞬,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抽空了光亮,整个人的气息骤然沉寂下去。 背后不知何时贴上了一道符箓,玄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侧,稳稳扶住他,将他引带回宝座。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玄竹竟会突然现身,更没想到他无缘无故的对天师下手。 玄竹却只是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抱歉,我来晚了。”他语气轻松,像是赴一场闲谈,“试炼进行得如何了?” “神使大人来得不巧。”有人回应,语气中带着一丝忐忑。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闭目不醒的应无赦身上,人人噤若寒蝉,玄竹只好主动解释:“千夜仙尊近日太过操劳,小法术让他安睡片刻而已。” 此言一出,再无人敢多问。 这下也没人再敢问,神使不怕死什么都敢干,别人可怕死了。 一旁九枝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玄竹,他悄无声息从身后出现的瞬间,心脏先是漏跳一拍,随即如密集的鼓点般狂响。 一种莫名的直觉。 他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几乎要抓住,可终究滑走。 目光被无形的线牵引,就在某一瞬,玄竹似有所觉,转头望了过来,与他的视线恰好交汇。 只不过那目光太复杂了。 玄竹唇角微扬,礼貌性地笑了笑。 “九兄,久仰。”他拱手一礼,语气淡然,“我是神使,玄竹。” “久仰。” 恰在此时,奕天长老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山。 “太虚镜已碎,试炼之境我等不便观看,诸位不必再等,各自散去,静候结果便是。” “既是天意,不便强求,诸弟子在内是福是祸,是成是败皆系于他们自身之道。” “既如此,那便罢了。”玄竹淡淡应声,伸手将昏睡中的应无赦扶起。 ······ 这里的时间仿佛在倒退,他们才刚踏入这座村落不久,这里就完全换了一副景象,原本死气沉沉的荒芜,竟在转眼间焕然一新——草木复苏,屋舍整齐,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 他们甚至能看到村民的身影,听到他们的谈笑,感受到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随后时间,也定格在了这里。 他们无论试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就好像这里不是一个可以打破的幻境,而是误入了另一个真正存在的世界。 村民们很热情,知道了他们的遭遇后便商量着要收留他们几日。唯一奇怪的是一提起离开他们便都一言不发,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了对话。 九天宗的弟子在向村民们打听情况,云霁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 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三千年前的那个村子,后来变成了噩梦一样的地方。 只是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在他到来之前,村子还没有发生那场劫难。 只是不知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试炼中,里面的一切又变得异常奇怪和诡异,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他目光落向了窗外,就像这里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一盏灯,他记得之前没有这样的习俗。 云霁走出去,想离得近些看,剩下三人本来就听问话听的无聊,于是跟了上去。 贺岁:“这是什么灯?” 贺柳:“灯笼。” 遥遥:“……这是引魂灯!刚刚不是说村东老李家死人了吗,这有什么稀奇的。” 贺岁:“什么是引魂灯?” 遥遥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人间的习俗,你们连这都不懂?”她看向云霁,以为云霁会懂,结果云霁更是一脸迷茫。“是做什么用的?” “……就是给孤魂野鬼引路。” 剩下三个明白了。 忽然之间,云霁被撞了一下,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云霁将她扶住,女孩傻笑着跟他道谢。 并且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哥哥,你是外村人吗?” “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过外来的人啦。” 云霁蹲下身,“是,我们误入此地,借住几天。” 遥遥挤过来插嘴道:“那你们没有搬出去的吗?” 女孩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没有,从来没有过人搬出去。” 从来没有?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个村子更诡异了。 女孩悄悄往云霁手里塞了一颗糖,“哥哥,你长得好漂亮,我能邀请你来参加我弟弟的满月宴吗?” 云霁笑了笑:“好啊,谢谢你。” 小女孩的眼睛立刻亮了,“就在后天,村子的最东边,你一定要来啊。” 女孩交代完后就欢快的跑走了。 看着她跑开的背影,遥遥双手抱臂,幽幽的走上前来,“你说他弟的满月不会和葬礼是同一天吧?” “或许。别怕。” “谁怕了……” 云霁拍了拍她的肩,并把糖悄悄塞进了她的手心。遥遥愣了一瞬,“干什么。” “小孩都爱吃糖吧。” “谁爱吃了。” “我爱吃。”贺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遥遥脸立刻拉了下来,“你滚一边去。” 云霁的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线上,眼神有些飘远,忽然开口道,“我想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一片向阳的坡地。 云霁想去看看曾经彦之生活过的地方,或许看不到,现在还早,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样子。但他还是想看看。 贺岁他们也没多问,就一直跟在云霁身后,吵吵闹闹的跟过去。 当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云霁却停住了,他能够确定就是这里,曾经他挑了好久选中的冬暖夏凉的位置,建了一座木屋,种了一棵桃树。 但是现在这里正肃立着一座祠堂。 朱门紧闭,沉沉的压在这片土地上。门环上落着薄灰,像是许久无人叩响。 他明明记得之前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同时云霁的心也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那是内个什么太子吗?” 云霁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遥遥拉着躲到一边的草丛下了,贺岁贺柳躲的比他快,从这里刚好可以看见远处祠堂门口站着的两个身影。 远处断潮忽然间从身后抱住了梨云,但是却被梨云挣开了。 “断潮哥哥,我真的不能离开渡岚山。” “为何?!” “我……”梨云转过身去,纠结了一会,最终开口,“师尊离不开我。” “其实师尊每月都在承受戾气反噬之苦,只有我能帮他。” 一口气说完他才去看断潮,只见断潮消化掉这些事,皱起了眉,“竟然是如此?!难怪……难怪外界都传他在所有外门弟子中唯独看中你。所以他是不会放你走了!” 遥遥贺岁贺柳一边听墙角一边恍然大悟的点头。 云霁却皱着眉,心不在焉的样子。 原来师尊每月都在承受戾气反噬之苦吗…… 他想到了彦之,从那么小的时候就要被当做恶意的容器,所有的戾气、业障都要倾倒给他,好像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承受这些。 即便最后成长为了很厉害的人,那些阴影也永远摆脱不了,它们会在深夜化作他记忆中那些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诉说着痛苦的记忆,质问他、诅咒他。这种折磨将伴随他永恒的生命,不死不休。 会缠着他一千年一万年。 云霁手无意识的蜷了蜷。 感觉胸口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浑身力气。 第48章 千面相——天罚 千年来,几乎每夜缠着他的梦都是一片尸山血海,总也走不到尽头的村庄,每时每刻缠绕着他的怨恨…… 可直到那段被天道抹去的记忆被打开,他的梦也变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安详的村子。 可他却没有感觉到好过,反而更加难熬。 他的灵魂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屠戮村庄那年获得了无尽的力量不断向前,另一半则永远的停滞在了这个村庄里,捧着那些记忆,长久的等着一个人。 一年一年过去,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回到这里,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时的痛苦,那是一种钝痛,并不尖锐,却像水底的暗礁,天长日久地被水流侵蚀,表面光滑了,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后来他发现这个村子被设下了结界,为了保护他。 也让他不能出去。 直到他能变得足够强。 他扑向那堵看不见的墙,掌心最先触到空气的异样——原本流动的风在此处凝固成冰冷的拒绝。手指用力抵住透明屏障,骨节在压力下泛白颤抖。 “让我过去!”第一声呼喊尚存理智,尾音却已开裂。 结界纹丝不动,只回赠一道涟漪般的微光。 于是开始用拳头砸,起初是克制的叩问,很快变成疯狂的捶打,每一次都震得腕骨发麻。 “开啊!求你...”嘶吼在喉咙里撕扯成碎片。 直到没了力气,最后你瘫坐在结界前,掌心仍贴着屏障。指尖慢慢蜷缩,至少这是和他有关的东西,证明他真的存在过。 “有人付出偌大代价换取的结果,你为何要毁去?” 应无赦愣愣的抬眼,看到了一个弯着脊背的老人。 “我要出去。” “时机未到。” “我怎么能找到他。” 他好像只会一味的发问,不再能思考了。 “拿到谕世录,便能重逢。” 瞳孔骤然间放大,那双早已干涸如枯井的眼睛里,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重新裂开一丝微光。像是濒死之人看见海市蜃楼时,混合着巨大怀疑与更大渴望的、近乎狰狞的光。 他爬起来,老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再也没见过那个老人。 时间飞速流过,后来再次见到的时候,朝思夜想的人死在了他的怀中,此后一些执念和记忆一同葬送在了那次杀戮中。 他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村子,只带走了浓稠的怨恨,什么都没了。 …… “你看……喂?!发什么呆呢?” 遥遥用手肘戳了他两下,云霁恍然间回神。发现祠堂前的两个人早已离开了。 “你刚才听到了吗?他们说要去找什么阵石……他们会不会是找到什么线索了,你带我们来祠堂干什么?” 云霁站在朱红的大门前,手推了两下发现推不开。 贺岁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抬腿就要踹,云霁要拦他,结果没拦住,门没踹开倒把腿磕坏了。 贺柳骂了一声蠢货。 “道友。”云霁诧异的回过头,九天宗的道袍已映入眼帘。 五名身着袍服的修士踏空而至,领头一人眉目冷峻,看到云霁脸的那一刻表情奇怪。 其实所有人看着云霁的脸都是一副难以形容的样子。 为首的那人道:“此处外人禁止入内,不可强行攻破。只有葬礼那日才会打开。” “哦,抱歉。” “不必抱歉,我们也有进去的想法,只待葬礼那日。” 他接着道:“我们发现了一处秘境,想请道友一同去一趟。”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云霁没多想就跟着去了,遥遥一脸警惕。 几人一道回去,一路上九天宗的弟子对着云霁好像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谁都一言不发。 “我怎么感觉他们看你的表情都这么奇怪呢。”遥遥在后面悄悄道。 “我感觉还好。” 顺着路旁的溪水一直走到尽头的峡谷,这里是整个村子里灵气最多,最适宜修炼的福地,群山环抱如莲萼,中央一片平坦谷地,绿草如茵,奇花点缀。一道银河似的瀑布自西北绝壁垂落。 为首的人用法术阶段瀑布,里面漆黑的山洞浮现在眼前,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云霁先进,可云霁却忽然停住了脚步,神色凝重,剩下几人也都看着他。 “你们有没有发现……”云霁皱着眉,手比划了一下瀑布和远处的溪流。“这里的水是倒着流的。”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聚,为首的那名弟子脸色一下变得很差。 “怎么可能……” “真的是这样。” 在场只有四个人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情况。 但九天宗的人也没多做解释,先引着他们进去了。 刚进去一步,云霁便愣住了,他站在原地,半天没有挪动一步。 触目所及,皆是疮痍。 洞内不再有清辉流淌,只有一种沉闷的、血与力浸透后的暗红。那几束天光照射下来,非但不能带来清明,反而无情地照亮了四壁的惨状。 石壁,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是无数道凌乱、深嵌的指痕与抓痕,混杂着早已变成黑褐色的血迹。 看着这里,仿佛有无尽的痛苦与困惑,被硬生生砸进这冰冷的石头里。 云霁指尖蜷了蜷,“这是……什么地方?” 他有一种很可怕的想法。 为首的那名九天宗弟子名为渡妄,他神色沉重。“我们今日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这里的日晷不动,万物停止生长。” “过去、现在、未来的碎片被强行糅合在一个空间里,彼此碰撞、侵蚀、覆盖。这里是时间的乱流。” 云霁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这里所以这里并不是时间倒流过后的情景,而是发生过的所有融合在一起的空间。 这里表面安逸,却同时有他来过的痕迹,也有彦之生活过得痕迹。 视线上移,他看到了满墙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些就是彦之留下的。 “不过还有另一种更可怕情况——倒流的泉水只代表着一种可能。” “这里是天罚之地。” “犯过违逆天道的错便会遭受天罚,于是天道将这里的时间和空间一同流放。” 旁边贺岁贺柳两人在小声嘀咕:“什么是天罚?” “不知道。” “天罚就是忤逆了天道,更改了因果,要受到惩罚。两个傻子。” 他觉得整两个人怕不是一人只分了一半脑子吧。这么想着,目光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于是弯腰去捡。 “诶?这是什么?啊……!”遥遥从地上捡起了张纸,拿着那张纸立刻抬起头,表情怪异的看着云霁,然后再低头,再抬头…… 再把纸张倒过来看,反复观摩了好几遍。贺岁贺柳好奇的凑过去,一边一个。 “怎么了?”云霁道。 “小云,这画上的人和你好像诶。”贺岁道。 云霁诧异了一瞬,走过去看,发现真的一模一样,就连服饰也都熟悉至极。 遥遥低头去看那个找到画的地方,发现那里有一排遮掩着的藤蔓,拨开藤蔓里面真的有另一个空间。 她只远远的看到层层叠叠铺了一地的纸,倒扣在地面上,随手捡起一张都是同一个人。 有正面,侧面,背影…… 光是站在那里,她就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赶紧出来。 惊魂未定。 云霁见她这幅样子也想踏进去,但是被挡在洞口前拦住了。 “你是得罪过谁了吗?不对……也可能不是你,只是长得太像了。”一张,都画得极尽细致,仿佛画师对这个“人”投注了近乎病态的执念。 遥遥这样安慰自己。 不然也太可怕了吧…… 她光是看着石壁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就能够想象的到这里曾经关着怎样一个修炼着魔的疯子。 再加上这些细节到堪称可怕的画,单独隔了一个石洞藏起来。此细致,如此私密,甚至带着某种诡异的崇拜与凝视,它们被单独藏在这样一个隐秘的洞窟之中,像一场隐秘的祭祀,或是一种不可告人的巫术、邪法、秘仪? 在这样一个时空乱流的天罚之地发现了自己的画像,谁见到都会恐惧吧。 可云霁只是定定望着,然后是走了进去,他站在角落,低头看着那些纸张,小心翼翼的生怕踩到。 最后弯下腰一张一张的捡起来。 “这张画的很好看。” “这张也是。”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赞叹。 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自顾自的全部捡起来了,珍惜的捧在手上。 “其实画的挺不错的。” 九天宗弟子看着云霁的反应,交换了下眼神,心里也有了些猜测。 他们早就发现了这里的东西,所以才会请云霁过来,让他自己发现。 几人一同走出了石洞,云霁刚一踏出洞口,便被撞了一下,索性他护好了怀里的画,没有被撞掉。 “抱歉……抱歉……” 一个瞎眼老人。 云霁将她扶住,她摸索着抓住了云霁的手臂,像是凭借着某种直觉,猛地凑近,深深一嗅,随即浑身一震,死死地抓住了云霁,声音颤抖,却又异常笃定。 “你?!是你!!” “你又来了,我算的没错……你终是会再回来的……” 她忽然间变得疯疯癫癫。 “改命者,魂不归……改命者,魂不归!!” “果真如此!!” 云霁皱了下眉,明明这村里的人都不认识他,这个盲眼老人为何会认识? “老婆婆,您认识我吗?” “我怎么会忘呢?!不会忘的……” 其他人见到这样出乎意料的情况更是满脸怀疑的看着云霁。 “你拿到了……” 老婆婆猛的从云霁身上扯出了个东西,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谕世录。 铿—— 阵阵拔剑声瞬间响起,毫无半分拖沓,云霁被激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向后退去。 而此时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抵上了他的脖颈。 第49章 千面相——不言 “这是万象阁的法宝,怎会在你身上?” “我一早便发现你有问题,在试炼中不知你对石碑做了什么,之后我们便来到了这一处秘境,何况这里还有你的画像,方才那位老人为何唯独认识你,这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冰冷的剑锋贴着云霁的脖颈,很快就将白皙的脖颈压出了一道血痕。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我不明白。”云霁轻轻抬手挑开了剑尖,“我并没有对石碑做什么,并且也同样被困在了这里。” “我为何会到这里,并且这里为何会有跟我有关的东西——”他抬起眼,冷冷的与渡妄对视,眼睛里不掺杂丝毫的感情。“这应该问九天宗吧。” 在金阙城的时候九天宗和琉璃宗联手陷害应无赦,并设计将自己送到过去,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当年那个发生了灾难的村庄会出现在试炼场上,这应该只能问九天宗。 他俯下身去捡起倒扣在地上的书,“况且谕世录又不是九天宗的东西,在我这里有什么稀奇吗?” 云霁现在的脾气变大了不少,对九天宗也颇有意见,他师尊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一只揪着他不放? 渡妄拧着眉,“你什么意思?” “这是九天宗举办的试炼。难道我能动什么手脚吗?” 云霁看着手上的书,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好像被那个老人拿过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指尖刚将书页掀开,那古籍竟如流沙般在他手中湮灭,化作一捧簌簌而落的飞灰。 就在这尘埃旋起之处,一抹金色灵光骤然窜出,直刺眉心。 只感觉额间好像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泛起一丝短暂的酥麻,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揉了揉额心。 一点金芒在他额间闪烁了一下,旋即隐没。 看着这幅画面众人皆是不可思议。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古籍中贮存的法力被他吸收走了?” “这是谕世录啊!是天道赐下的东西,法力也是上古神力,怎么能被他……” 渡妄更是死死蹙起眉,“你到底干了什么?这个是宗门至宝,非你一人之物,你怎能私自占有?!” 云霁面对此等状况更是懵。 可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贺岁飞身抬脚将渡妄手中的剑踹飞,一把将云霁拉到了身后。“九天宗仗着人多欺负人。” 渡妄几人对视一眼,随后五道身影同时挥剑,手中法剑交织出淡蓝色光网,直直向着云霁铺盖下来。云霁此时来不及想别的,手腕一翻扬起长鞭啪的一声甩在了光网上,这一下便震得五人手臂发麻。 渡妄面露震惊,“此等灵器?!你到底是何人?!” 云霁手握长鞭猛地翻身回绕,瞬间迸发的灵力顷刻间将阵法抽出了一道裂痕,几人皆是不可置信。 这几位都是九天宗同一辈的佼佼者,更别说为首的渡妄,是清衡仙尊的亲传弟子,天资绝佳,这几人布下的阵应当是天罗地网,还从未失过手,怎可能轻易就被破了? 这灵器是什么来头? 顺着这道裂隙,贺岁贺柳迅速上前,银爪撕裂空气,两人生生用手扒着缝隙的两端,以蛮力生硬的撕扯开。 用手。 这一下更是给几名九天宗弟子带来了莫大的震撼。 这两人又是哪来的?! 云霁长鞭灵蛇一般顺着缝隙钻出阵法,回卷缠住某一名弟子的脚腕,猛地拽向一边,天枢位破,剑网顿时暗淡渐消。 贺岁贺柳两人趁机扑上去和几人赤手空拳的打到了一起,阵法再也聚不起来。 渡妄见此情景眼中战意更胜,长剑似是感到了主人的意志,符文逐一亮起,云霁的长鞭在近战并不占优势,一味的拉开距离,可渡妄眼中的怒火愈燃愈烈。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云霁却逐渐察觉到了不对,渡妄的一招一式狠厉非常,明显是冲着他的命门来的。 这场打斗已经完全超过了原本的程度,贺岁的手臂被一刀砍出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涓涓冒出,眼睛瞬间变得猩红,唇角也冒出了獠牙,他低头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眼神暗了暗,瞬间覆盖上了戾气。 兽类是很直白,很敏感的,他们很容易便能分辨别人对你的善意和恶意,哪怕是一丁点,他们都能察觉的到。 这些人想要他们死。 狼发出危险的低鸣,锐利的眼神锁定围攻者,身体后倾,做出捕猎姿态。 云霁越来越感觉不对,这场打斗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贺岁被激怒,带着撕咬的姿态朝着一名弟子猛扑过去,云霁心道不好,即刻甩出长鞭卷主那名弟子的身体将他拖拽过来。 贺岁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从这场诡异的打斗中清醒了过来,周身一片死寂。 枯叶飘扬着落在了血泊中,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凝固了。 云霁站在原地,垂着的手正在颤抖。 他收了法器,长鞭从那名弟子的尸体下钻出,收回。 他只是想帮他躲开,可拉扯途中长鞭忽然不受控制,拉着着那人撞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崖壁上的锐石。 头部被生生贯穿,身体被盯在崖壁上,血沿着岩壁蜿蜒流下,聚成了一片血泊。 无力回天。 渡妄缓缓转过身,周遭的光纤仿佛被他周身散发的气压吞噬,脸上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意。 “抱歉······我没想——”他连说话声都在颤抖。 “住口!” 他缓缓逼近,“这笔账我记下了,出去后我定要你偿命。” 他转身,离开,其它几名弟子分明是不服,却只能跟着他离开,他们看向云霁的眼神是愤怒,却好像还含着泪光,有人最后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那名子弟的身体放下,施法将他化为尘光装进了一个瓶子里。 云霁看着他走远,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 张开,握紧,再张开······ 风吹过来,将血吹散,他还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新鲜血液特有的,甜腥的铁锈味。 一旁贺柳将贺岁推了过来,贺岁低着头向他道歉,云霁看了一眼他的伤口,于是手覆上去为他治疗。 这是他自己的错。 他好像每次使用了法术都会发生不好的事,他的强大会总会伤害到别人。 他不想被控制,不想被控制着杀戮,所以极力的去避免使用法术。 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回去的一路上几人都没有说话,贺岁看着云霁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生怕他生气。 遥遥忍不住开口:“打斗受伤死亡都是难免的,况且是他们先动的手。” “是我的错。法术既然练的不精,就不该使用。” “也不是这样……” 云霁见贺岁肩膀垮着,蔫的像只闯了祸又怕挨骂的小狗,于是摸了摸他的后背安抚,“还疼吗?” 贺岁抬起头时的眼睛看起来委屈极了,咬着唇摇头,云霁有点心疼,“谢谢你替我出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剩下的事我们等出去后再说好么?” 云霁将他哄好,贺岁撅着嘴抓着云霁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用他的袖子擦眼泪,还委屈的告状,“我哥说我闯了大祸,你会很生气。” “不会的,你没有闯祸。” 一旁的贺柳一言不发,脸色发青。 遥遥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西垂的日光将几人的影子斜斜的拉长,那几个人不知道杀了九天宗弟子会有什么后果 可她知道 九天宗这次送进来的弟子可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不知宗门拿了多少天才地宝精心培养出来的,耗费的金钱不说,耗费的精力不说,光是作为第一大宗门的面子上也不可能让自家的弟子被外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随便杀了。 这么大的耻辱怎可能轻易放过云霁。 他又没有什么靠山,九天宗想解决它甚至都不用动手。 更何况以渡妄为首的这一队是清衡仙尊门下的弟子。 他会被报复的。 回去的路上又不幸遇见了九天宗一行人,他们之间的气氛明显的低沉,甚至有几名弟子眼眶都是通红的,渡妄下颌绷紧,没有多看云霁一眼,云霁和他擦肩而过。 然后低声很轻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 几人回到村庄里的时候被村庄邀请过去商议葬礼的事,小小的一间房内只摆放勒一个木桌,聚集了这次所有进入试炼的修士。 随后门被推开,拐杖声响起,村长缓缓步入进来。 他抬眼扫了一遍众人,随后缓缓开口,“葬礼在后日村西举行,届时请各位务必到场。” 村长朝着众人弯了弯老朽的腰。 渡妄皱了下眉,紧紧盯着村长的眼睛。“我们有必须要去的原因吗?” 而村长显然在回避,云霁却发现了,他的状态很奇怪,表情僵硬到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迟缓至极。 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灵魂正被囚禁在躯壳深处。 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蜷起又强迫自己伸开。 他答非所问的喃喃低语,“后天……村东有满月宴……要去看看……去看看吧。” 渡妄轻易便能发现他话里的矛盾,“都是同一天,去了葬礼便不能去满月宴,你到底想让我们去哪个?” 他只哆嗦着摇头,什么都没有回答他。之后再问任何问题也都不再回答了。 云霁向前走了半步,下意识想去问点什么。 “逆天者,不能言。” 额间一痛,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第50章 千面相——因果 无论问什么村长都不再言语,只能作罢,就在众人要走的时候,他却忽然拉住了梨云,“我们……我们村有一个疯婆子,她……她说自己能够聆听神谕。” “你们可以去见见她。” 云霁心想他说的人应该就是方才那位拉住他的老婆婆,她似乎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也是从她走后谕世录才发生了改变。 最奇怪的点是,比起这个村子里那些每日不清不楚恍惚的过日子的人,她好像能看透很多事情,知道很多东西。 她在别人眼里疯疯癫癫,可却是最清醒的人,好像站在所有人的外面观看着这里的一切。 梨云忽然蹙眉,眸光凌厉如刀:“什么疯婆子?她在哪?” 众人跟着村长的描述找到他口中那个老婆婆的家。 天罚之地天道必会留下法力,来了这里,天道便能指引他们行事,既然能够聆听神谕便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这是村子角落的一个破木屋,四周墙面上钉了木板放满了书,除去床就只剩了一个低矮的木桌。 断潮看着这样的环境眉头拧起来,金尊玉贵的太子似乎对这种环境很不满,眉宇间透着掩不住的厌烦,像是早就已经受够了这里,梨云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手伸过去握了握他的手,断潮神色稍缓。 “无外迁者,无新生儿。”有人读出了某本书上的内容,众人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渡妄神色凝重,目光锁定那本与其它书截然不同的古籍。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这本书显然不是这个地方的产物,它和其它书本的差别太明显,像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东西。 所以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是这个村子原本就存在的东西。” “所以意思就是在这个地方存在于现实的时候,曾经有十年的时间没有人出去,也没有新生儿。” “或许这十年的时间和天罚产生的原因有关。” 云霁指节猛然绷紧,指尖不由自主的深深嵌入掌心。 那十年就是他从哑泉村离开后的十年,他曾从魔族手中救下了这个村子的人,随后设下阵法保护隐藏这里,他并不知道自己走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天罚。 后来另一本崭新的账本是这个地方从世界上消失后,这方幻境被天道的法力储存了下来,这里的人之后发生的事。 他们尽管与世隔绝,连自己是否活着,或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但却过的很好,正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再往后翻几页,皆是这个村子中举办的喜事丧事等等。 只是无一例外,人死和新生都在同一天。 这里维持了一种奇怪的平衡。 云霁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向窗外随风飘起的白色灯笼。 答案显而易见了。 这个村子在现实中消失的时候,天道储存的法力启动,将这个地方的时间压缩,以幻境的形式保留下来,流放在世外。 而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灵魂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同时囚禁在了这里,他们在这里继续正常的生活,死去的人又获新生,不断循环,那些人的灵魂始终被困在这里,从未变过。 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永生。 “当时这里为何会忤逆天道遭受天罚?难道天道罚的便是将他们的灵魂囚禁?”梨云忽然问道。 渡妄:“这大概是那十年前发生的事。” 砰! 光骤然消失,门被重重的关上,狭小昏暗的房间内立刻被灰尘充满。 身后忽然出现响动,老人正持烛而立,烛火映照下,他的半张脸竟开始透明,露出底下缠绕的金色光丝:“曾有仙客,救村民于危难……” 她看不清东西,随手猛然间抓住了某个人的领口,“篡改因果是要遭报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沙哑难听。 它松开了那人的领口,浑浊的眼睛好像能透过黑暗直直的看向云霁,“遭报应的不是我们······天道是公正的,为何篡改的因果,最终会报在他身上。”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别人听的云里雾里,可却像一记无声的重拳打在了云霁的身上,他感到一阵恶心。 还有一种没有来由的慌张,他忽然急切的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遭报应的是谁?”他声音很轻,轻的像是早已知道了答案,只怕说出来就成真了。 “你知道。你知道。” 断潮眉头蹙紧,“你在说什么?遭报应的不是村民还能是谁?” 梨云用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这不重要。”转而对瞎眼老婆婆问道:“那天道要我们来做何事?” “在祠堂,天道留下的法力在祠堂······” “所以我们要进入祠堂,找到天道储存法力的东西并用阵法加固,让这些灵魂不会乱跑。” “……对……顺天而为,天道会赐予福泽。” “否则,私改因果,逆天而为,会遭报应。” 梨云几句话便轻易问出了出去的方法,不禁让人佩服。 不愧是天师看中的弟子。如此优秀。 云霁沉默了很久,贺岁贺柳都在担心的看着他,谁知他忽然道:“倘若逆天而为呢?” 老人浑浊的眼球看了他很久,“总会受到惩罚,或是寿命,因果,命格,缘法……” “天道洞悉世间万物,知道你最想要什么,最怕什么,天罚远比你想象的可怕。” “你想干什么?什么叫逆天而为,你不会封印阵法可以我们来,不必去想那些歪路。”断潮道。 “他怕是同情了这里的村民,不想他们的灵魂被禁锢。”梨云视线落在云霁身上,缓声道。“师兄向来如此心善。” 这话引起众人对云霁的不满,这可是天道赐罚,难道要为了他的心软让这么多人都去忤逆天道吗? “呵……这哪里是心善,都这种时候了还同情心泛滥,天道赐罚有什么可同情的,还是先同情同情自己吧。” “自不量力的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天罚。” “就是这种什么都不会的才会这种时候同情心泛滥,拖后腿。” 渡妄忽然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他哪里是什么都不会……” 明明厉害的很。 梨云几乎是与渡妄同时发话,声音清冷,“云霁师兄能够打伤我,甚至生生废掉同门弟子一条手臂,法力不弱的。” 打伤同门、废掉手臂。 如此恶劣行径,这哪里是人干出来的事。 断潮听后明显蹙起了眉,看向云霁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厌恶。 云霁觉得委屈,可心知这些事都是他做的,他没办法否认,即便他去认错,道歉,做过的事也没有办法再改变了。 此时那几名海族的人一脸不可置信,“当真如此厉害?那难不成在我们太子面前的弱小都是装的,装可怜好让人来保护。” 云霁蹙了下眉:“我何时需要人来保护?” 那几人言语挑衅却不敢往前走,因为云霁身后还站着虎视眈眈的两狼,被踹的一脚还在隐隐作痛。 贺岁冲他呲牙:“你又找踹是不是?” 他刚要往前一步就被云霁默默拉住了,此时却有人反应了过来,看向以梨云为首的暮云宗,又看看云霁,目光在二者之间来回扫视。 也看的出来云霁与宗门其它人之间关系并不和睦,甚至很紧张。 “他是天师门下?” 梨云面色微变,后又很快调整了过来,看着云霁道:“师尊厌恶龙族,枉我在他为人所轻时帮他。” “原来外界传闻的那条用来帮天师渡劫的龙就是他啊。” 话说的难听,但谁都心知肚明——天师何等的高高在上,怎可能真心收龙族为徒,不过是利用罢了。 云霁不想再听了,就算师尊是为了利用它渡过天劫也好,师尊待他极好,他希望自己能够帮到他。 他没有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转身走出了房门,贺岁贺柳一路跟着他,不发一言,只有遥遥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了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什么······” “那村子为什么会有那诡异的十年?为何会违逆天道?” “曾有仙客,救村民于危难。”他垂着眼,声音很轻。“是那仙客违逆了天道,扰乱了因果,为村民多偷取了十年寿命。” “因为因果被改变了,这些人本该死,就不会再有后面的命格,所以在那十年里,才会无外迁者,无新生儿。” “我明白了,所以是这是天罚,而天道留下的法力松动,指引我们过来加固封印。”遥遥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所以我们后日便能回去了。” 云霁点点头。 贺岁一听要出去很高兴的上来揽住他的肩膀,“出去后来我们家玩吧,我请你吃炙羊肉!” “你就知道吃。” “那烤完你不许吃!” “谁爱吃!” 遥遥懒得管这两个头脑简单的傻子,转头看到前面云霁清冷的背影忽然隐隐有种不安,总觉得云霁问过的那两个问题很奇怪,好像他要做点什么。 可云霁回过头的时候却只是笑着看她,道,“要出去了,不高兴吗?” “还行吧。” 第51章 千面相——羁绊 应无赦猛然间从床上惊醒,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这一刹那的感觉似乎和千年前重合了,梦里的人像一片雾,怎么也抓不住,醒过来又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不安、恐慌。 手不知不觉的收紧,为什么抓不住? 为什么留不住? “别白费力气了,他已已经进入了另一层幻境,那里全然封闭,任谁也进不去。” 玄竹的声音悠悠的在外面响起,应无赦面色骤然间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出去,见到玄竹正闲散的喝茶。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是在帮你,你要是进去那可就全完了。” 应无赦眼含怒意的看着他,最终收紧的手松了下来,“那我该怎么办?” “他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敏感了。” “他第一次见你那天被你的手下捅了一剑都没事,记得吗?” 此话像是直接在应无赦心上捅了一刀,他面色肉眼可见变得铁青。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他被你的手下捅刀之前也被你布下的阵法捅了好几剑,还被扔下天阶好几次,那都没事说明他的体质还是很强的。” 玄竹每多说一句话应无赦的脸色就更沉一分。 他那时见到了特殊的人却没有记忆,反而因为偏见用恶劣的方式侮辱折磨。 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偏见和恶意如此后悔过。 “他当时都被你那样折磨了,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去帮你挡剑,我们当时都归结于是因为他给了你鳞片,是鳞片正在控制他。毕竟不可能有人会这么傻的。” “于是我很好奇龙族认主的影响于是去查了一番,查到了很多,但是偏偏没有这一条。” “也就是说就算认了主,鳞片也不可能控制着龙去保护主人,替主人去死。所以事实证明,他真的这么傻。” 应无赦听着,心被揪的越来越紧。 “他当时是自愿为你挡剑的。” 像道雷一样劈下来。 “他都被你折磨成那样了还下意识怕你受伤,也不能只是因为他傻吧?他那时是否已经和你有某种羁绊了?” 就像应无赦因为冥冥之中的心意,即便没有记忆,在见到他的时候依旧有一丝动容,选择破例收他为徒。 “龙是神兽,对于过去乃至未来的感知都很强,直觉很厉害。他说不定从那一刻开始就觉得应该保护你了。” “护着你,直到你渡过天劫为止。” 听到此话应无赦的面色忽然沉下来,“我不需要他来帮我渡劫。” “知道你舍不得,但······” “我们也不会到此为止。” 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玄竹也说不下去了。 想到最初,应无赦除了悔恨,此时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云霁回到过去寻找自己是因果里注定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来到他的身边。 这种羁绊让他感到愉悦。 “哦对了,顺便提醒一下,那鳞片在谁身上谁是主人,你可得保管好别让别人偷了去。” “不然你徒弟也跟着走了。”玄竹像是故意撂下这一句话。 应无赦脸色瞬间黑了,眼神阴森的可怕。 “我开个玩笑。” “那有什么办法?” 玄竹顿了一下。“什么?” “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一直是我的?” “这……”他以为应无赦在开玩笑,结果看到他那双低垂的眼睛缓缓抬起,双眸带着一种偏执的光,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石子,幽深得映不出任何光亮。 好像必须达成目的不可。 “没有。” 这个话题没能再继续下去,因为应无赦已经受不了了,云霁再不出来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 “别再想没办法,真进不去。”玄竹无力的劝道。 玄竹赶紧转移了个话题。“我看到兰烬了。” 应无赦忽然停住,缓缓抬眼。“是你说已经解决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提起这个人一股森冷的杀意就蔓延了上来。 他不但出现了,还出现在他的好徒弟身边。 举止亲昵。 “这我真不知道,当时明明已经将他弄得半死不活了,怎么可能……难道是有谁救了他?” “很好。会是什么人?” 所有翻涌的恶意都沉在最深处,看不到波澜,却能感到一种正在被缓慢吞噬的寒意。 …… 晚上比白天要冷许多,阴风阵阵,将家家户户门上挂着的灯笼吹的摇摇晃晃。 深夜趁着贺岁贺柳还有遥遥都睡着后,云霁提着灯独自来到了祠堂,风声呜咽,寒气刺骨。 祠堂门口这扇白日闭紧着的门现如今露出了一条略带着些亮光的缝隙,从缝隙内吹出腐朽的气息。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一阵灰尘扑过来,呛得他止不住的咳嗽,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光亮的来源。 祠堂深邃,唯有神龛前几盏烛火在静谧的燃烧,金色的光晕柔和地铺在黝黑的牌面上,摇曳的烛影将墙壁上的人影拉的忽长忽短,烛光未及之处则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他看到了一排排摆放的密密麻麻的牌位,上面皆是哑泉村村民的名字。 手有些颤抖的伸向那个被摆放在最底下的木牌。 上面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此时忽然一阵阴风猛烈的掀过来,烛火瞬间被吹灭,眼前变得漆黑一片,鼻尖只剩下呛人的烟味。 “阿云。” 云霁瞳孔骤然间放大,他好像听到了师尊的声音,可转身摸索,周围什么都没有,就连这声音都找不到出处,仿佛是从他脑海中传出来的。 是因为他太想师尊了吗? 而那道声音又在持续不断的响起。 “你在何处?” 云霁此时才反映过来或许真的是师尊正在联系他,他试着回答道:“师尊?是你吗?” “是我。” “师尊你在哪啊,为什么我能听到你讲话?” 对面的声音似乎带上了点笑意,“因为你想我了。” “想你就能听到吗?可为什么现在才听见。” 这话的意思是一直很想他?应无赦勾了勾唇角。 可说出的话却是冷冷的“那为何上次不跟我走。” 云霁没说话,应无赦接着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 “有没有受欺负?” “没有。” “受委屈呢?” “没有。” 云霁垂着眼,耳边听着师尊的声音心里有点泛酸,酸胀的难受。抬眼盯着供桌上的牌位,眸光忽然变得有点冷。“我······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而另一边,应无赦懒散的倚靠在九天宗的宗主宝座上,奕天长老和玄竹正站在底下,干听着这位祖宗用九天宗的宗门至宝净世莲和徒弟聊天。 大殿中心,一朵红莲静静悬浮于半空,它并非扎根于凡土,而是生于一片氤氲的灵雾之上,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霞光,道纹流转,明灭不定。 清辉所至,万念俱寂,邪祟不存。 应无赦的视线落在这朵红莲上,净世莲叶片上每一道脉络都是人的因果线,它可将世间万物相连,将使用之人的意念转入任何人的脑海中,以便净化邪念。 不过绝不是像应无赦这样聊天用的,要不是奕天长老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用上这等法器,并且想实现也不容易,必须要两个人同时想着对方才能够在那一刻产生相互的联系。 的确,云霁当时也在想他。 应无赦一只手拖着下颌,专注的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说话,眼睛微微眯着,从中泄出一点温柔的神色,不过最可怕的是,他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是轻声细语温柔至极。 谁能想象的到这是从应无赦嘴里说出来的。 听的下面两人汗毛直竖。 光听声音根本想象不到他此时正在干什么。 “何时回?明日?” “后日吧。这里是后日。” 应无赦蹙了下眉,他知道他能说出准确的日子就是已经找到出来的办法了,可他还是觉得后日太晚了些。 并且他能敏锐的察觉到云霁语气的不对劲。 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两人之间又仿佛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一种不安正在逐渐上涌。 “现在正在干什么?” “睡觉。” “撒谎。” 被硬生生拆穿,云霁那边呼吸一滞,“睡不着,出来走走。” “阿云。” “嗯?”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云霁听后眼睫颤了颤,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向了自己腕上的镯子,在黑暗中散发着银白的光芒。 下意识的用指腹在上面摩挲,师尊说,他现在可以把权力交给自己,自己可以随时使用力量回到师尊身边。 “别让自己置于险境。好么?” “······我没事的,真的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云霁那边就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接着是锐器划破空气的爆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应无赦骤然一惊,他猛地起身,“阿云?!” 他听到那边杂乱的声音中,云霁还在喊着没事没事,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还带着些颤抖。 “出来!” 眼前的净世莲光芒渐消,展开的花瓣缓缓闭合。 联系断开了。 刚才的声音还回荡在脑海中,一刀一刀的凌迟着他的神经。 应无赦眸色骤然阴暗,指节握的咔咔作响,带着愠怒的目光落到高台下方。 第52章 千面相——不公 云霁捂住自己的手臂,他手腕以上的部位被供台上的烛火烫了一下,他的体质本就忌火,而这烛火好像又有点不对劲。导致他的胳膊红了一大片,很疼并且看起来很恐怖。 他握着手臂,有点委屈的看着桌上立着的那面写着应无赦名字的牌位。抬头看着挡在桌前的人。 那个瞎眼老婆婆。 “为何不让我动?只是个牌位而已。”云霁缓声道。 “只是个牌位吗?” 他只是想把那个木牌拿走而已,不想它和这些黑压压的牌位放在一起。 老婆婆站在供桌前喃喃自语,“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因果之外的人,救村民于危难,为村民偷了十余年寿命。” “后来村子覆灭,天道赐罚,将惩罚赐予了那个屠戮村民的孩子。” “我们和天道做了交易,它建立了一个世外桃源供养着我们的灵魂,并在祠堂留下法力,我们作为那个孩子的惩罚夜夜缠着他。” 听完一切的云霁沉默了很久,眼睫半垂,看不出眼底波动着何种情绪,最后只是问了一句,“凭什么。” “天道洞悉万物啊,它怎会不知你所有不惜一切代价篡改的因果,都是为了他,所以——” 她的话响在耳边,毒蛇一般缠上来。“当然要报在他身上啊。” 云霁抬手甩鞭,银蓝的的光芒在黑暗中乍然亮起,他猛地将桌上的所有东西一扫而空。 燃着的烛台坠地,溅起零星火光,暗淡的眸色中,无数木牌一个接一个的坠地,他只伸手接住了其中一个。 其中一个布满裂纹的木牌在坠地的瞬间乍然间四分五裂。 而那个老人只是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可能······天道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孩子,谁都可以忤逆天道,唯独你不可。” “天道不会惩罚你,只会让你痛苦。” 云霁的手握紧了鞭子,长鞭上缠绕着的银光如同雷电一般闪烁。 “死者本该魂归天地,我该把混乱的因果拨正。” “你这是忤逆天道!我们和天道做了交易的,我们的灵魂在这里得以永生啊。我要永生,我还有大道要走!” 老人疯疯癫癫的重复着,精神又开始变得不稳定,将祠堂门大开,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去。 云霁视线转向地上的狼藉一片,心跳声不由自主的加重,加重,呼吸越来越急促。 “斩情丝,心还生。” “还记得你的使命吗?” “为何要屡次忤逆?” 那些声音层层叠叠的响在脑海里头胀的难受,手伸上去拼命的捶打却无济于事。 眼看着桌上那些被清扫一空的木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再次恢复原位,云霁又一鞭子甩过去,烛火被打散,火星溅到他的手臂上,烙出道道红印。 他试着平复情绪,闭上眼睛将发生过的一切从头到尾都回想了一遍。 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矛盾的地方。 村长…… 他和其他所有村民一样无法言说天罚,引导着来到这里的人在葬礼之时去祠堂加固阵法。 这也是天道的意思。 还有就是……生辰宴。 和葬礼在同一天。 他为何会忽然提到生辰宴? 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立即蹲下身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东西,最后在桌角找到了几块残缺的木牌,他手颤抖着将几块碎裂的部分拼凑在一起。 陈望山。 这是村长的名字。 所有的牌位无论被扫下来多少次都会被一股力量复归原位,唯独这一个破碎在地,脱离了掌控。 此时再联想到村长当时那前自相矛盾的话。 云霁的指尖深深扣进去,他明白了。 一股陌生的怒意在心底汹涌。 门忽然砰的一响,云霁意识到有人来了,于是急忙躲到了供桌底,用桌布遮挡住自己。 外面很快便又进来了两个人。 “把门关上。” 砰的一声,室内光线骤然间暗了下来。 “祠堂只有晚上可以进来,因为他们······他们晚上都不在。他们白天一直在看守着这里。” 云霁一顿,这是村长的声音。 “你找我来做什么?” 梨云的声音。 “而且他们为何要看守这里?” “这里有天道的力量,他们不会允许外人来毁了这里。” 梨云有些不解,“照你的意思,这些村民的灵魂是甘愿被囚禁在这里的。” “不是囚禁,是供养,让我们的灵魂永生,是能够成神的!” “什么?”梨云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他现在明白了,难怪这里的人正常的活着,根本没有痛苦,他回想起之前那个瞎眼老人说过的话,天罚罚的不是他们,不但没有罚反而是赐福。 “这是为何?” “我们在帮天道,在罚别人。” “哦······难怪你要我帮你们加固阵法。” “不······不要加固阵法,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那个孩子,他是无辜的······这么久早该还清了······村民们都很喜欢他,早就已经原谅了,只是被天道控制了!!他们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云霁抓着桌布的手骤然收紧。 “什么意思?加固阵法顺天而为对你我都有帮助,你们的灵魂可以继续被供养,我也能够得到天道的赐福出去,这有什么不好的。” “对一个人不公平。” “没人在乎,被天道惩罚是那人活该。” 听到这冷漠的一句,老人语气中带着些惊讶“什么?仙师,他难道不是你弟弟······” 梨云嗤笑了一声:“我何时有受过天罚的弟弟。” 微弱的烛光下老人看着那张久远的面庞,他年纪大了,又过了太久太久,他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年那人衣袂飘举,不染尘俗。 和眼前此人有着三分神似。 可现在直视着他的眼睛才发觉,他的眼中少了那般悲悯,反而多了戾气。 不一样。 他怎么可能认错了呢? 明明他感觉那个人就在这里。 他后知后觉的想到,“天道怎么可能让那个人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也不可能让这里的村民认出他。 他慌张的跑到祠堂的最深处,拍了拍墙壁,然后用尽全力将那面墙推进去。 咔哒一声,墙面翻转过来,灰尘扑面而来,村长捂着鼻子止不住地咳嗽。 墙的另一面是一个破旧古老的书架。 他在上边疯狂的翻找,扬起阵阵灰尘,梨云嫌恶的捂住鼻子。 远离了那里,可后退的时候腿刚好碰到了供桌,腐朽的桌子摇摇晃晃,他看着桌上的牌位皱了下眉。 “找到了……” “断魂香!” 他小心翼翼的拿着香冲梨云快步走过来,“焚断魂香,可……可。” 他话还没说完,双眼猝然瞪大,剩下的字句生生卡在喉咙里。 手中的香直直的坠地,摔到地上瞬间碎成几段,而村长的头瞬间扭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头无力的耷拉下去,人同时也仰躺在地。 梨云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反应过来的时候急忙上前探了探呼吸。 死了。 躲在桌下的云霁透过缝隙看到了村长扭曲的脖颈,他的脸刚好转过来面向他。 云霁呼吸一滞。 接着没等他从震惊中恢复,上方传来剧烈的震响,混着雷电的骨鞭将供桌从中间生生劈成两半。 没了遮挡,落下来的骨鞭猛的抽在云霁的后背上,那一瞬间是钻心的疼。 “云霁?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霁艰难的起身。 “你都听到了?” 云霁点了下头。蹲到地上捡那几根断掉的香。 梨云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开始害怕眼前这个人会抢走天道的赐福,抢走试炼的风头,那明明是他找到的线索。 他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当云霁捡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梨云伸脚,擦着他的指尖缓慢的碾碎了,云霁顿了一下,抬头,看到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我会在这次获得天道赐福,仙榜榜首的位置也会是我的。” “那先恭喜你了。” 梨云看着他的样子一股火气窜了上来,可面上还是挤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阿云,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就算你伤害我,抢我的东西,我都不曾怪你。” 他上前拉住了云霁的手,“听闻你和我家家仆订过亲。你不如嫁过来陪我吧。” “反正师尊利用完你也会将你抛弃,那你就没处可去了。” “如果你还想修道,我还可以教你。” 云霁淡淡的抽出了手。 “抱歉。” 梨云的眼神暗了暗,“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一直留在师尊身边吧?” “我没有想一直留在谁身边,或一直陪着谁。” 梨云将他手中的香抽走,再次折断扔在地上,“加固阵法出去还是用什么办法出去都不是你该想的,你什么都不会根本不应该来参加这种试炼,而且只有我愿意帮你修炼,你知不知道沾染了杀戮的人是不能继续修炼的!“ 云霁的目光顿了顿,他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梨云,“你怎知我……” 第53章 千面相——理由 “我看到了,你的灵力本身就不受控制,因你受伤的人还少吗?” “一旦沾染了杀戮魂魄便会产缠上业障,在这条路上是注定被办法走远的。” 云霁呼吸一滞,指尖猛地一颤,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那些因他失控而倒下的身影,那些被灵力伤害的无辜者,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化作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压迫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那股不受控的力量、那种逐渐丧失情感感知的冰冷……都让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 他正在变得像龙族,越来越像。 尽管,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曾不在乎自己是谁,也不在乎出身于哪个种族。他只知道深海让他窒息,他只想逃离。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仅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份,甚至开始厌恶自己? 为什么他偏偏是龙? “杀害九天宗弟子一事,我会替你去向师尊和宗主求情,让他们从轻发落。” 云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嗓音低而沉:“不用。做错了事,就该自己去承担。” 无论什么惩罚,他都甘愿承受。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根已经碎成粉末的香,一点点拾起,用一块干净的布料仔细包好。随后一言不发地带着这残破的香,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贺岁与贺柳天刚亮便醒了过来,两人一如既往地因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开始吵架,情绪上头时,不知是谁一脚踢到了遥遥。 遥遥黑着脸,猛地坐起身来。先是一人给了一脚,后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目光环视一圈后,她忽然顿住。 “……云霁呢?” 贺岁挠了挠头:“今早有龙族的人来找他,他说不用我们跟着,自己过去了。” 遥遥眉头紧蹙,心底的不安迅速蔓延开来。 贺岁又接着道:“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后来断潮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就走了。” “断潮吗?” 她越想越不对劲。那个所谓的龙族太子,找云霁能有什么好事? 遥遥立刻拉上贺岁与贺柳,在村子里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看着远处,不知还能有谁能帮他们。 视线中忽然看到一身莲纹袍服,遥遥情急之下赶紧跑了过去。 跑到渡妄面前的时候气还没喘匀就断断续续的开始讲话,“云……云霁他不见了。” 遥遥说完就后悔了,他看到了渡妄勃颈上挂着的一个瓷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来找九天宗的人,明明昨天他们还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甚至还失手杀了对方的同伴。 他们应该是最希望云霁死的才对。 渡妄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抬头看向站在远没有靠近的贺岁贺柳两人。 另外几名九天宗弟子眼含怒意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们难道还想让我们去找他不成?” 遥遥一咬牙转身要走,可刚走几步就便听到了渡妄的声音,“他是和断潮走的?” 遥遥顿了一下,转身愣愣的点头。 “断潮在崖洞里。” 话音刚落,遥遥嗯了一声跑步离开,而剩下几名弟子则是不服气的质问他。 渡妄冷声道:“审判他是宗门的事。” 实际上渡妄昨晚再次回想了当时打斗的场景,不光是云霁他们,就连自己都有些不受控制。 他们其实一开始没想置人于死地,只是做个警告,可不知为何打着打着便不受控制了。 遥遥他们找到了那个山洞,贺岁贺柳一进去便开始嗅闻,可两人忽然同时一顿,随后向里快速跑去。 遥遥跟着走过去,空气中猛然扑过来一股血腥味,这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浸入了冰桶。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尽头的石台上,云霁安静的躺在血泊中,面色惨白,银白的头发被鲜血染红。贺岁抱起他用力的摇晃。 “阿云!!你怎么了?!” “你轻点!” 贺岁着急的快哭出来,下手没轻没重,“你醒醒啊!!” 遥遥站在远处没有走进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结果云霁蹙了下眉,猛的咳了几声,还就真的睁开眼了。 他眼睛还是懵懵的,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贺岁看到他睁眼的瞬间就抱着他嚎啕大哭。 “我还以为你死了!你吓死我了啊……” 云霁眨了眨眼,手抚摸着他的后背。“我没事,发生什么?” “应该我们问你吧?”遥遥快速跑过来质问道。 云霁转头看着周围的环境,神色茫然,好像对这里一无所知,遥遥觉得他这幅样子很不对劲,可云霁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焦急的在周围找。 “你在找什么。” 他在在石台的边缘轻轻捻起了一根香,还很庆幸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 云霁用法术将它保存好,随后回答道:“没什么。” 这东西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她也没多问,云霁的身体很虚弱,被贺岁贺柳搀扶着出去。 出去后几人再次遇到了九天宗一行人,云霁侧头对渡妄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渡妄冷冰冰的一点头。朝着云霁他们出来的方向走去。 遥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个情况,她不放心的问道,“你真的没事了吗?都发生了什么?” “真的没事,也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布包。 至少重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 最后一日,一夜过后村子里变得灰蒙蒙一片,日光隐匿在云层之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气。 从山上开始飘下纸钱,一路上铺了满地,所有人都跟着送葬的队伍走去,走到山上,看着棺材被埋入地底,听着周围人的哭声,遥遥看着贺岁贺柳勾肩搭背的挤出几滴眼泪眉头抽了抽。 纸钱散落漫天,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心底咯噔了一声。 云霁又不见了。 或许是人多被挤到后面去了吧,她这么安慰自己,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马上就要加固阵法出去了,他能去哪呢。 可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起他那日对她的微笑,总感觉他在隐藏着什么。 …… 远在另一端,村子的最东面,这里处处挂着喜字,空气中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云霁坐在桌前,那些村民笑意盈盈的和他攀谈,聊的都是家长里短,云霁手中握着茶杯,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回到了他们还活着的时候。 可是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妹妹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高高兴兴的朝着他跑过来,手中还抓着一把糖塞给他。 云霁的手有些僵硬,他勉强朝着她笑了笑。 她神神秘秘的对云霁道:“哥哥,我有弟弟啦,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云霁的手一紧,随后又松开了,他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道:“好。” 他远远的望向村子的另一端,收回视线,被女孩牵着往屋里走。 他走入庭院时,女孩跑进屋去叫她娘亲,云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院中长的正盛的槐树,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绑带,随着风飘动,那些都是村民们的祝愿。 红的像燃着的火。 他走到树下,蹲下身,在树底插了一根香,点燃。 淡淡白烟飘出来,风忽然猛烈了些,天变得更加阴沉,乌云蔽日,好像要下雨了。 女孩开心的跑出来,云霁笑着向她招手,可她却站在台阶上不动了。 表情忽然变得失望,愤怒,怨恨。 云霁心猛的沉了下去,胸口变得很慢,满到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了,但还是快步走进去。 “你做了什么?!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焚断魂香?!” “我弟弟才刚刚满月,他会魂飞魄散的!!” 她疯了一样的朝着台阶下跑去,云霁的眼神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光亮,只剩下一种灰败的、了无生气的平静,他转身快速朝着室内走去。 他看到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和死死护着孩子的母亲。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风声、远处的呼喊,全都听不见。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和那个孩子。能看到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能数清他每一次心跳的间隔。 不知不觉攥紧了手心,里面有什么东西硌得他生疼。 他杀了那个孩子,断魂香让他魂飞魄散,这里有某种力量在轮回平衡被打破的瞬间开始松动。 他好像总是在夺取别人的生命。 尽管他不想。 一道滚雷骤然劈下,他快速离开这里,朝着村西的祠堂赶过去。 头很疼,疼的快要裂开了。 祠堂内 一切顺利,梨云带人找到了天道储存法力的东西,是一张残破的符纸。 “见生……这是什么符?” “不用管这么多,修复,注入法力加固。” “完成了天道的指示就能够回去。” 可就在他们准备开始的时候,外面忽然产生了异动,遥遥跑出去看,看到了那些村民忽然变了一副样子,面目变得狰狞,眼睛也泛着一种漆黑的光泽。 嘴里在说什么杀了他?不能让他得逞,要让他也留在这里。 谁? 遥遥心中愈发不安。 贺岁贺柳对危险的感知要比她强的多,异变一产生就不管不顾的飞奔出去。 梨云在集中精力加固阵法,只是他忽然感觉到了吃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他对着干。 并且他的修补远远比不上某种力量的撕裂。 “快帮忙!九天宗还愣着干什么?!” 梨云没想到的是,以渡妄为首的九天宗一行人迟迟未动手。 贺岁贺柳在飞奔的路上化成了狼的形态,贺岁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眼眶通红。 直到眼前忽然出现了人,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手中握着鞭子。 身后是横尸遍野。 他垂着眼,手不停的松松握握,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 每冲上来一个村民都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死。 “小云!!” 云霁动作停了,忽然抬眼,此时两人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贺岁背起他。 云霁此时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他抓住贺岁,“快去、祠堂……” “不要加固阵法。” “什么?”贺岁对他这幅样子很不放心,可云霁几乎是在恳求,贺柳比他知道轻重,云霁付出了这么多要做的事,一定要先帮他。 他拽着贺岁折返回去。 天色彻底的暗下来,厚重的云层中翻滚着雷电,深紫色雷电承载着天道的力量,雷光如巨蟒般在云间穿梭,深紫色的电芒裹挟着天道威压,每一次闪烁都仿佛要撕裂虚空。 云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冰冷、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审判意味。 “你要忤逆天道。” “任何人死后都会有怨,更何况是被供养了千年的魂魄,就算魂归天地,在那一瞬间也会产生不可估量的怨气。” “既然如此,那这罚只能你来担了。” 云霁头脑有些不清醒,身体麻木,动了动唇,也只能吐出几个字。 “好” “好” “好……” 真的很好,他做错的事应该他来担。 天雷劈下的瞬间,他奋力甩鞭,灵力爆发式的冲出去,一瞬间便将乌云劈出了一道裂隙。 瞬间地动山摇。 梨云同时吐出了一口血,法力波动,阵法加固越来越力不从心,可九天宗的人也迟迟未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 梨云在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四周,云霁不见了。 “是云霁!他在破坏这个幻境!他想将天罚之地毁了!”一名从外面冲进来的弟子断断续续的喊道。 渡妄握着剑的手一紧。 “快去杀了他!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遥遥一顿,此时终于明白了云霁一直以来想要做的是怎样一件可怕的事。 他疯了。 暮云宗的人听着他的命令急忙跑过去,可刚到门边便被渡妄带人挡住了。 渡妄抱着把剑,冷冷的盯着他们,断潮喊道:“你在做什么?!” 渡妄:“毁掉这里和加固阵法都能出去,我们等到最后。” “什么?!” 梨云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他没想到渡妄会在关键时刻搞这么一出,云霁杀了他的同门,他不应该恨上云霁的吗?为什么会帮他?! 断潮道:“既然不帮,那便让开。” 渡妄一拔剑,是要开战的架势。 “我看看这次你们还能在开战时控制我们的心神么?” 梨云猛脸上的血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干,面部肌肉僵住,维持在一个半笑不笑的尴尬弧度上,如同戴着一张即将碎裂的面具。 渡妄对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云霁不久前曾向他坦白过自己的计划,并说出了他的怀疑。 当时断潮以修复断魂香为由带他离开,而修复需云霁的血液,就这样断潮帮他修复了断魂香,却并没有停手。 其实修复断魂香只是一个理由,放血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们背后有更大的目的。 云霁知道。 但为了修复断魂香,为了找到他怀疑的真相,他以身犯险,进了断潮和梨云的局。 正好,当他在云霁离开后走进石洞之时,见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人。 并偷听到了一些事。 他听到那些事的时候云霁已离开了,所以恐怕他现在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了。 一件可怕至极的事。 要是真做成了后果不堪设想。 渡妄并不了解云霁,但他的作风却让他大受震撼,这么一个长相乖顺,性格温和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且极其坚定。 好像不留后路,什么都不管了。 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梨云加固阵法,同时一道光从天而降,身体升上来一股暖意,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注入进去。 天道赐福。 天道的力量。 连天道都站在他这一边。 以符纸为阵眼,覆盖整个村子的大阵正在闭合。 云霁不可能拼得过天道的力量,他在外面受着罚,自身难保。 **凡胎,敢向天道挑衅。 此时门外忽然两道身影冲了进来,贺岁直直扑倒了梨云,断潮迅速赶往这边,而贺柳拦住,赤手空拳跟他打了起来。 梨云忽然被打断,一时间怒火中烧,猛的一鞭抽向贺岁。 祠堂内瞬间混乱。 外面天空猛的裂开了个大口,云霁又注入了法力,他真的想摧毁这里! 祠堂之外的大地已经分崩离析,滚雷散发着深紫色光芒向着云霁劈下,他奋力扬鞭,每抽一下都会换来一道滚雷,接着便是幻境的毁坏。 他看到空中聚集起了一层浓黑的雾气,它们在云层上翻滚,哀嚎。 头疼,身体疼,心也在抽痛。 他看着上方黑压压的怨气,心里一直在说着 对不起…… 对不起…… 那些怨气在天穹破碎的瞬间倾注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头盛了很多东西,在那些痛苦,怨恨,悲伤的情感中,他找不到哪些才是自己的,头快炸了。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支离破碎,粉碎成混在一起的彩色碎片,望着天空,一道刺眼的光骤然间打下来,他的肩膀骤然一痛,随后是锁骨的位置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像是有火在烤,有什么很烫的动西在一点一点按进去,他疼的身体缩起来,感觉骨头在被一刀一刀的切割,撕磨。 太疼了······ 在最疼的时候,他想 为什么不能能直接死了呢?他活着能有什么用,能做什么,谁会在乎。 可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轻飘飘的身体忽然碰到了什么,然后顺势倒了进去。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看到了此时此刻最想见的人。 他在那一刻忽然发觉,可能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不舍。 原来他也有活着的理由。 第54章 诸般因果 应无赦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看到他满身血污,浑身是伤,那些连渡劫之人都难以扛下的天雷一道一道不要命的劈在他身上,他执拗的站在原地还敢跟天雷对抗。 等到他冲过去,将人护在怀里的时候,那双充满防备的眼睛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备,变得茫然、高兴、委屈、难过······ 然后意识不清的往自己怀钻,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 应无赦的心快碎了。 他觉得心脏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呼吸不上来,胸口被云霁抓住的地方发紧,抱着他的手都在颤。 低头看到云霁已经闭上眼,可他的眼下还是出现了一滴泪。 他一路小心翼翼的抱着云霁不管不顾的直接回了渡岚山,然后将主峰布下阵法封锁,将他放进药池持续不断的为他疗伤。 整个过程很快,他脑子里混乱不堪,第一次这么的害怕。 他抱着云霁泡在池子里,手臂揽着他不断下坠的身体,脑海一片麻木,只想着为什么要让他去试炼,为什么要心软? 云霁的额头轻轻的搭在他胸口,面无血色,眉头紧蹙,光是看着就很痛苦的样子。 然后水下的手毫无征兆的忽然伸上来,指节死死的掐住自己的右肩。 应无赦心一颤,怕他掐疼自己,于是赶紧把他的手拿下来,他很清楚的能够看到云霁的那半边肩膀在颤抖。 应无赦真的怕了,他努力的平复着心境,将他腰侧的衣带解开。 交叠的领口散下来,他手稳稳托着云霁的后颈,手伸到他胸前,将他的衣衫拨开,指尖下的肌肤冰冷柔软,外袍终于在水中无声滑脱。 大片莹白的肌肤骤然暴露在幽暗的水光中,应无赦呼吸一滞。 后背,手臂,胸口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而锁骨上有一片金色的咒文在流转,像火一样刺着他的血肉,时时刻刻都在疼。 天罚印。 想到一开始看到的一切,看到熟悉的村子……应无赦终于知道云霁在做什么了。 他在对抗天道,承受天罚。 为了自己。 一直绷着的弦终于在此刻断掉了,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平静的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他将手按在云霁的锁骨上,指腹摩挲过那片刺眼的印纹。 那金纹仿佛有生命般,顺着他的指尖骤然缠卷而上,一股阴寒刺骨、带着灼热气息的力量蛮横地冲入他的经脉。 这仅仅是开始。他还要引来的是,悬于九天之上的那道裁决。 “以吾之魂为引。” “以吾之躯为承。” “诸般业果,万般天罚……尽加吾身” 他垂眸看着云霁的眼神是万般怜惜的爱意。 从此以后何种罪孽,我都替你担。 你该一身清明。 …… 云霁醒来的时候脑子是懵的,很不清醒,身上的伤应该是都好了,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浑身的骨头像被打散了一样,很酸,使不上劲。 他望了眼周围,华贵的床围着床幔,手伸出去撩开了一条缝,看到了高高的穹顶。 这里是渡岚山师尊的寝殿。 这是回来了。 他松了口气躺回去,很累,这里的气息让他安心,想再睡一会。 可刚躺回去就翻身起来,赶紧下床跑出去。 应无赦就在寝殿外,看到云霁出来的时候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像冰封的湖面骤然崩裂,漾开一片滚烫而潮湿的光。 那眼神很直白,有深入骨髓的、带着痛楚的后怕,更有一种仿佛被神祇垂怜、被整个世间温柔以待的、近乎虔诚的欣喜。 云霁站在殿口,看着他复杂又直白的眼神顿了一下,而应无赦没等他下来,先快步走上去,赶紧用外袍给云霁包裹起来。 “天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云霁此时才愣愣的发觉,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 “嗯。” 云霁目光落在应无赦刚刚呆的地方,那里的土被翻出来,旁边放了一颗小树苗。 他好奇的仰头看向应无赦,“师尊你在种树吗?” 应无赦边帮他系紧斗篷边回答:“嗯。” “我能帮你吗?” 没等应无赦回答,云霁就迫不及待的跑了下去,他身体没好全,腿还是软的,几步跑的摇摇晃晃,应无赦看的心像是悬在一根线上,快步跑过去扶稳他。 “冷不冷?” “不冷的。” 应无赦将他的手拉出来握住,确认,是温热的,于是放了点心。 “身体有不舒服吗?” “有。” 应无赦手一顿,心立刻紧了,可转头看着云霁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想你了,我能抱你吗?”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填满了。 云霁凑过去,自己伸手去抱他,应无赦身体僵了一瞬,随后俯身反抱住他。 应无赦的动作开始带着些小心翼翼。一只手轻轻环过他的后背,掌心最终落在他的肩胛骨下,另一只手,珍重地、克制地拢住了他的后颈,将他的额头轻柔地抵在自己的肩窝。 这个拥抱,起初是克制的。但他怀中真实的、温热的触感,清浅的呼吸拂过颈侧皮肤的微痒,都像火星落入了干涸的心原。 环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那是一种失控的、仿佛要将人揉入自己骨血之中的力道。 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下颌紧紧抵着他的发顶,埋首在他带着凉意的发丝间。 云霁帮着应无赦种了几棵桃树苗在寝殿前,他第一次见雪,所以很兴奋,想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而应无赦见他手指被冻的越来越红,于是直接将他拉回屋。 去给他拿了个手炉暖手。 应无赦原本有很多话想问他,比如婚约是怎么回事,比如为什么和兰烬认识,比如为什么在梦中不跟他回去。 但在看到他的时候就舍不得去质问他了。 外面的人再怎样,他不放人就好了。 不放人…… 他将手炉放到云霁手里,给他捂着手。 “试炼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三天前。” “我睡了很久啊。” 应无赦看着他 是啊,昏迷了很久。 云霁坐在床边无聊的晃腿,他看着偌大一个寝殿,想着自己睡着的几天是不是都住的这里。 他想着想着,忽然朝应无赦倒去,然后双手抱住了他,“师尊,我怎么这么想你啊。” 说话都黏黏糊糊的。 应无赦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平时低哑。“嗯。” “我喜欢你。不想离开你。” “嗯。” “我晚上可以和你睡吗?” 应无赦瞳孔骤然放大,看着云霁这么单纯的眼睛心里有种异样的滋味。 而云霁什么都没发觉,一个劲的往他身上凑,好像非要贴他很近才满意。 而应无赦将他抓起来,捏起他贴在自己肩上的脸,“要不你先告诉我,婚约是怎么回事?说实话就同意。” 他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为什么会有婚约?云霁也喜欢他? 是只要是喜欢的人就可以,还是那人有什么特殊的。 云霁眨了眨眼,“什么婚约?” “你是在装傻?” 应无赦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云霁却不满的追着他贴,可应无赦就是不让,好像非要等他说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不知道,不认识,龙王要把我送给他,我砸了那里,放了火,跑出来,玄竹师尊帮了我。” “然后我就见到了你。” 说完再无往应无赦身上凑就不再被拦着了。 云霁下巴搭在应无赦肩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 “你不喜欢他,把他杀了好不好?” 云霁在他肩上摇头,“不认识,不记得。” 看在云霁黏糊糊的语气跟他撒娇的份上,应无赦还能一点点消气。 晚上的时候云霁也要黏着他,钻进他怀里,手也不安分的乱动,能感觉到他睡得很不安稳。 应无赦后半夜的时候起来了,他先去药池泡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见云霁掀开了被子,于是赶紧过去给他盖上,可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劲。 云霁的脸很红,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他摸了摸额头,烫的不可思议。 应无赦心下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云霁在外面玩雪感染了风寒。 修仙之人是不会生这种病的,但他真的不确定龙会不会。 云霁身体本就不好,受了重伤还没恢复过来,刚醒就在外面冻着,应无赦又为自己的心软后悔。 心又被悬了起来,云霁的身体至寒,发热一定要比常人难受。 无论受伤还是中毒,应无赦动用法术什么都能治好,但风寒这种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法术也治不好,只能干着急,给他擦了擦身体,叫人熬了药,坐在床边,将他上半身扶起来搂进怀里,轻声哄,“醒醒。” “喝药了。” 云霁蹙了下眉,似乎被吵醒了很不高兴,雾蒙蒙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应无赦,又看着他手中端着的药,他好像闻到了药的苦味。 皱着眉扭头,“不喝。” 头仰过去还要躺下继续睡。 但还是被应无赦捞起来晃醒了,应无赦觉定以后不能再对他心软。 云霁再次睁眼,看着碗里的药,又转头看看应无赦。 然后猝不及防的一下,他吻上了应无赦的唇,温热柔软的,一触即分。再次趴进他怀里软乎乎的撒娇道:“不喝好不好?” “我想睡觉。” 现在已经不是心软了,心快化成一滩水了。 不知道这是谁教他的,撒娇耍赖这一套。 应无赦看着手中的那碗药,随后一饮而尽,一只手去掐住云霁的脖颈把他提溜了起来,随后俯身含住他的唇,压着舌头将药渡进去。 不是爱亲吗。 药是苦的,云霁蹙着眉,眼眶很红。 喝的很难受,但他好像很喜欢亲应无赦,在一点一点向他靠近,手环上他的脖子。 应无赦对他的反应诧异了一瞬,随后是愉悦,满意,药没了还吻着不放,甚至吻的更深。 第55章 无限贴近 应无赦终于发现了,云霁这几日变得很奇怪,身体一直是热的。 而且很黏他,非常黏,好像时时刻刻都要贴着他,晚上也要和他睡在一起,并且很爱亲和抱。 喜欢撒娇,每天重复说着喜欢他,情绪起伏也很大,经常能看到他一个人偷偷哭,每次都给应无赦急得不行。 把他的脸捏起来问怎么了,也不说话,抱一会儿就好了。 现在下着雪,外面天冷,云霁却总怕热,每次地上都能看见他脱掉的外袍,应无赦跟在他身后捡,再给他重新穿上一件新的。 不知道都是什么时候做的,总之云霁现在的衣服很多很多。 也不爱穿鞋,应无赦一走,他赤着脚就下来跟着,怕他再着凉,于是给殿内都铺上了毛毯。 应无赦不放心他,一直陪着他待在寝殿里。云霁除了睡就是要亲要抱,应无赦觉得他太瘦了,想养胖点,等他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喂吃的。 虽然很喜欢他这样,可他身体一直发热,总是说不舒服,找了无数药师也找不到原因,毕竟这些人都没有医治龙族的经验,心里很急,于是叫来了比较了解龙族的人。 大殿里,玄竹听完这些情况,只问了一句话。 “你们……是师徒?” 应无赦撇了他一眼,玄竹闭嘴了。 “修仙之人怎么可能会感染风寒呢。” “那身体为何会发热。” “你又不让我见他,我怎么知道。”玄竹又道,“而且你徒弟都干了什么?试炼结束后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说他杀了人,九天宗要捉拿他又说清衡仙尊、龙族都在找他。你把人关在山上外面的就都不管了?” “谁想找他,直接来见我。”应无赦喝了口茶。 “……” 应无赦又开口,“他在试炼中受了伤,你不是对龙族十分了解么,我现在只想知道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后的影响,怎么样能让他不难受。” 玄竹倒是真的想起了一件事,“光是发热黏人,情绪不稳定吗……” “发情期吧。” 应无赦拿着茶杯的手骤然握紧,看向玄竹的眸色漆黑。 玄竹被看的心里发毛,“没开玩笑,你不知道龙族有发情期吗?” “高兴点,说明你含辛茹苦养的龙要长大了。” 应无赦收回视线,沉沉的看着杯中的水,“那该怎么办,他很难受。” “怎么办……一般龙族都潜入深海,找个山洞呆上几天,或者有伴侣的可以直接找伴侣疏解。”玄竹皱着眉,“可云霁还不太一样,他是认主的龙,并且听你的描述,他现在十分黏你,或许发情期对主人也有依赖性?” 玄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可以把鳞片还给他,然后再把他扔进深海,等几天后结束了再接回来。” 把鳞片还给他,把发情期的云霁扔回深海。 呵…… 这是他不可能做到的事。 别说放回海里,现在让他出寝殿的大门都不可能。 玄竹看着他的神色知道这个法子是不可能了,还是好心提醒道,“这是龙的习性,所有龙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他认了主对主人有不一样的情感,你不怕他发情期对你做什么吗?所以鳞片还是还人家吧。”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 行行行,好师尊就这么娇纵徒弟。 玄竹走后,应无赦又将主峰和寝殿的阵法加固再加固,得知云霁是正常的发情期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可是还不能完全放下,离开了这么久把他一个人放在寝殿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起他离开的时候云霁没醒,梦中还用手抓着他的衣服,狠了下心才将衣服抽出来来。 他赶紧回去,推开沉重的大门,却没看到他人。 应无赦心一沉,走到内间,撩开帐幔,床上用被褥堆出了一个小窝,可里面没有人。 “阿云?” 桌上准备的点心没动过,书乱丢在地上。 他慌神的到处找,哪里都没动静,明明离开前已经把寝殿封锁严了,怎么可能会跑出去? 就在他情急之下要用法术追踪的时候,看到了地上散乱的衣物。 又把外袍脱了…… 捡起来又看到了第二件,跟着到了外间的立柜前,柜门还夹着一点衣料。 他伸手将柜门拉开 。 云霁在里面,他周围用衣物围了成了一个小窝,然后很没有安全感的趴在里面。 柜门被打开时还被吓了一跳。 应无赦看见他在哭,眼眶很红,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脸颊上挂着泪珠,抱着的衣服也濡湿了一片。他的心整个被揪了起来。 制造出安全感的空间被打开,他抬头看向应无赦,那一瞬间眼睛很快就又覆上了一层水,然后非常非常委屈的道 “你去哪了…… 我找不到你。” 没有质问,是小声的委屈。 应无赦真的说不出一个字来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股酸涩的热流猛的涌上来。他很后悔,不应该把他一个人关在这里的,他应该陪着他的。 他那么没有安全感,那么依赖他。 这么能这么狠心。 “抱歉,我不会离开了。”他轻声哄着。 云霁放下抱着的衣服,张开手朝着他仰过来,身体因为长时间蜷缩而僵硬。 怕他摔着,应无赦赶紧伸手护住,轻轻将人从衣物堆里抱出来,用指腹将他的眼泪擦掉。 把哭得发抖的人搂进怀里,掌心贴住他发烫的后颈,"怎么躲这儿来了。" “这里这么黑。” 感受到怀里的人突然绷紧身体,喉结滚动着吞咽抽噎。 “难受,不舒服。” 只要云霁一说不舒服,应无赦的心就被提起来了,“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 应无赦揉了揉他的头,“那去躺着好不好?” 云霁闷在他肩头闷闷地哼了一声。 应无赦将他放到床上,他立刻爬过来搂住应无赦的胳膊,好像怕他再次离开。 “对不起,我不该离开,能原谅我吗?”应无赦揉揉他的脸。 云霁低低的垂着眼,“太久了。” 他离开太久了。 “我喜欢你,不会怪你的。”云霁认真道。 应无赦的心在抽痛。 云霁甚至跪着起来费力的去够应无赦的脸,“想亲……想亲……” 每次离开一点都会想亲。 应无赦看着他,那么乖,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一遍遍的说着喜欢他。 此时泛着潮红,这种红晕甚至蔓延到了耳廓和纤细的脖颈,使得那处的皮肤看起来异常敏感、脆弱。双唇微张的吐着热气,眼睛迷离朦胧,长发被汗打湿粘在脸上。 视线往下,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呼吸比平日略显急促,带动着锁骨的线条清晰可见,肌肤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薄汗泛着莹润的光泽。 那双眼睛看着他都是渴望的,依赖的。 应无赦此时才对发情期有了实感。 他知道云霁这么爱亲只是因为想离他更近而已,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靠近**,他们亲吻的时候都会离得很近。 云霁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过去要吻他,应无赦却微微侧了下头,没让他亲到。 云霁没亲到很不高兴,跨坐到他腿上。 “让我亲一下吧,求求你了。” 软乎乎的撒娇。 应无赦故意道:“今日亲的太多了。” “不多……” 很委屈的样子。 而且很明显的气息开始不稳,眼睛越来越湿润,委屈的又要哭了,应无赦后悔逗他了,明明他现在情绪这么不稳定。 他手按到云霁的后颈上,俯身吻了下去,小心的含住。 每次都只是含吮着他的唇瓣,但这次他有种异样的感觉,发现云霁有一颗尖牙,正在咬着他的下唇厮磨。 很轻的啃咬,除了撒娇根本不能带来任何威慑力 。 应无赦一瞬间感觉浑身过了电一样酥麻,思绪停滞,理性荡然无存,按着他的后脑将他往后压。 这个吻开始不再是简单的触碰。 在云霁双唇无意识打开的时候,舌尖撬开齿关探了进去。里面湿热而柔软,云霁在那一瞬间眼睛睁大,带着一些迷茫,手下意识的从应无赦的勃颈上拿下来,一副要后撤样子。 应无赦眸色一暗,手掌扣住他的腰,不容抗拒地将人牢牢禁锢在怀中,舌尖更深的抵进去。 他在里面细致地描摹着云霁唇舌的每一处轮廓,感受着那不同于外部的、极致柔软的颤栗。他在里面找到了那颗用来啃咬他的尖牙,开始□□,甚至腾出一只手去将他的头发拨开。 舌面扫过敏感的上颚,云霁身体无法自控地激起剧烈的、细密的颤抖。然而云霁下意识的退缩反而像在饥渴的边缘又添了一把火,点燃了他心底更深的掌控欲,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狠意。 他发狠地将云霁更深地按向自己,舌尖往更温暖、更湿软的深处探寻、进攻,掠夺着对方肺腑间所有的气息。 “唔……” 云霁被吻的一下一下仰头,下颌被钳着,唇张开就再也闭不上了,涎液顺着张开的唇角流入脖颈,应无赦用拇指按揉着他的喉结逼迫着他吞咽。 空气完全被掠夺,云霁想要呼吸,开始有意识的去推应无赦贴近的胸膛,发出不断的闷哼。 可越推吻的越深,身体整个向后仰过去又被他按回来。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应无赦终于松开他,离开前咬了下他的下唇,舌尖拉出暧昧的银丝,云霁脱力的趴到床上喘气。 应无赦温柔的抚摸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怎么不呼吸呢?” “我们以后不能一天亲这么多次了 只能亲的久一点,好不好?”他温柔的诱哄着。 云霁的大脑不太能思考,不知道什么意思,只会点头,他感觉身体越来越难受了。 身体的某处像是被燃着了一把火,下腹酸胀难受,双腿控制不住的发抖,身体有种强烈的空虚,好像无声的叫嚣,要求被填满,要求更紧密的接触,要求一个能平息这团火焰的拥抱。 可云霁没发觉自己看着应无赦的目光那么炽热。 第56章 破云泻辉 梦中贪慕过无数次的人就在眼前这么看着自己,应无赦忍得很难。 他那么脆弱,那么难受,对他做什么都舍不得。 云霁手摸到腰间想将衣带解开,却被应无赦抓住了手止住动作。眼睛又一次委屈的看着他,好像在问为什么不让脱。 “热。” 应无赦按着他的手也烫的可怕,有些微微发抖。 “乖点,别脱好吗。” 云霁抿唇看着他。 然后爬到他身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中汲取安全感。 软软的挂到身上来,撒娇就会这样。 可跨坐到他腿上却很不舒服,有什么很硬的东西总是在硌着他,抵着他的腿根。 不知道为什不让脱衣服,他很迷茫,“那怎么办?你可以帮我吗?” “求你了。” 师尊那么厉害,应该可以用法术让他凉快一点的。 “睡一会儿好不好?先睡一会儿。”应无赦声音沙哑。 “我很难受,难受的睡不着。” “我怕热,师尊。” 应无赦能看出来他的难受,知道他会很难熬,也心疼的要命,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整个脑子都被他现在的样子填满了,水光潋滟的唇说着撒娇求他的话,眼睛湿漉漉的,纤细的脖颈一只手便能握住,这种样子给了他一种近乎贪婪的攫取欲。 忽然,脖颈传来湿热柔软的触感。 云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脖颈。 应无赦放在他腰上的手不受控制的骤然收紧,这一下把云霁掐疼了,还贴在他脖颈上咬了一下。 应无赦的喘息声更重,瞳孔放大,眼底滚动着濒临崩溃的**,他将云霁的脸扳开对着自己,哑声道:“你在做什么?” “疼……” 他拍打着应无赦掐着他腰的手,应无赦赶紧松开,“抱歉。” 脖颈处被舔的地方仿佛连血液都在跳动,云霁那颗尖牙仿佛专门是为了撒娇而生的,咬下去连一点痕迹都印不下,带来的只有酥麻。 应无赦的手钳着他的下巴,防止他去做更多的动作。 可云霁却低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手。 “我喜欢你。师尊。” “你对我最好。” 应无赦真的快要扛不住了。 “我总是在想你,在星坠台的时候,我见不到你,这里很疼。” 云霁握着他手带到心口。 他一次又一次的刺激着应无赦的理智。 心又疼起来,他当初把云霁扔到侧峰整整一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离开你我会很难受,所以我不想离开你。” “那就不离开。”应无赦抱紧紧着他。 永远都不离开。 “我渴了,可不可以给我点水。”云霁请求道。 连想喝水都软乎的请求,应无赦心软的不行了。 “好。”出去给他倒水。以为云霁会跟着,但并没有,他只是乖乖的爬在床上,他想或许是闹了半天终于累了。 他出去后一边不放心云霁一个人在里面,一边怕倒的水凉了热了,甚至被烫了好几次。 拿着倒好的水快速回去,走到床前,床周的纱幔全部都被放了下来,层层叠叠的映着里面的身影。 一只手撩开纱幔,啪的一声。 茶杯掉在了地上,水溅到了指尖。 “住手!” 床上尽是散落的衣物,云霁跪坐在衣物堆上,手中握着一个碎瓷片,一下一下的割着自己的手臂。 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到处都是血迹。 啪的一声巨响,云霁手中的瓷片被一股力量击飞出去,瞬间插入了墙面。云霁被吓了一跳,愣愣的抬头看着应无赦。 他交叠着的衣领已经散开,从肩膀滑落,堆叠在手肘,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上都是划痕。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应无赦将云霁吓着了,他不敢说话,却忽然被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抱紧了。 “如果我带你回海里,你会好受一点么……”应无赦声音发颤。 “不会。” 云霁手回抱住他,“离你近一些才会让我觉得好受。” 头沉沉的搭在应无赦的肩窝里,“师尊你要扔掉我吗……因为我惹你生气。”他声音闷闷的,应无赦感觉自己肩上的衣料被濡湿了一片。 “不会的,不会的,不想去就不去。”应无赦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头,后悔对他发脾气。 怀里抱着的人很软很脆弱,不可以对他大声讲话,更不能吼他。 “小时候海龟爷爷是我的朋友,后来他被那些龙杀死了。” “他原本能活很久的……” “他们都讨厌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师尊,你也是讨厌我的吧。”他声音很小。 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话还没说完就猛的被捧住脸推下去,那双手往下滑,握着他的脖颈吻他,吻的很深,云霁受不住,身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头歪过去却又被摆正回来。 松开他的时候,云霁已经喘不上气了,应无赦身体起来一点,将他的双手按在头顶。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讨厌你?” 他明明快喜欢死了。 “我不知道。” “我喜欢你。” 爱你。 云霁眼睫颤了颤,心再次闷闷的难受,而同时身体深处的悸动越来越清晰。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所到之处点燃细小的火花,下腹的酸胀越来越难以忽视,那里温热而湿润。 应无赦胸前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扯开了,此时两样东西正交叠着挂在那里。 云霁的手挣脱下来,缓缓摸向自己的小腹,那个曾经有鳞片的位置。 而应无赦的目光则跟随着他的动作看向那里。 云霁的小腹很薄很紧,一点肉都没有,还有薄薄的线条随着喘息显现,在躺着的时候更显单薄。 小的可怜的空间,盛不下什么东西。 但此时应无赦发现,小腹下一点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他一直盯着那里看,指尖按了上去。 云霁歪头看着他的样子以为他想知道这颗痣是怎么来的,于是认真解释,“鳞片被拔下来了,然后就有了。” 应无赦紧紧盯着那里 鳞片吗…… 那颗痣被揉按,云霁觉得那颗痣有点烫,仿佛连接着师尊身上的鳞片,让他对师尊有种异样的渴望。 于是他伸出手,应无赦以为他又要抱,可他的手直接伸到了脖颈上挂着的鳞片。 应无赦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对此反应很大,猛的握住他的手用了些力气。 云霁被牢牢控制着,心里急了,“给我……给我…” “你想拿走?” 云霁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应无赦的声音很冷,很凶,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很可怕。 应无赦将那枚鳞片攥住,转到脖颈后,不让云霁拿到。 这是他的,谁都不能拿走。 就连云霁本人也不行。 云霁看到想要的东西被拿走,有点急了。 接着手腕便被握住压到头顶,应无赦神色也没了那些温柔,甚至有些发狠,“云霁,你爱我吗?” 不是喜欢,是爱。 愿意为了他去陌生的时空呆上很久,因为随口的一句话把能给的都给他,为他抗下所有恶意,甚至不惜对抗天道。 一定是爱的吧。 他想。 而云霁被他吓住,愣了很久,垂着眼,像是在思考,心里有点空茫,他皱了下眉,仿佛有冰雪消融,有什么东西在生长,手愣愣过去捂住。 “爱的。” 他立即被一只手掌拖着后脑吻下去,这个吻要凶狠的多,似乎是在发泄,一直吻到尝出唇齿间的腥甜,云霁的唇被咬出了血,疼的直哼气。 头昏脑涨,意识恍惚中,他听到了温柔的声音。 “这样可以让你不难受。” 云霁呆愣了一下,被箍在头顶的手就被带着下来。 “你不是想离得近些吗,这样可以离得很近的。” 动作和温柔的语气完全相反。 云霁一瞬间感觉从脚底麻到头顶,感觉要被撕裂了,仰着脖颈止不住地颤。 应无赦手探入他挎着的衣料下,抚上他的后腰,手掌在他腰后那片细腻的肌肤上缓慢地、带着占有意味地摩挲,揉按,忽然猛的往前按。 越来越失去控制,应无赦变得急躁、渴望、失去理智。 身子软的控制不住的后仰,全靠着应无赦的手掌在支撑,胸膛紧密贴合,热意急剧攀升,湿意从皮肤深处渗出。 应无赦皱着眉啧了一声,云霁被捏了捏腰,“每天喂你吃东西,怎么也不见长一点肉呢。” “身体很差,就容易生病。” 云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被翻过身伏趴着,又被死死的压下去,唇咬住床上的布料堵住声音,却被一只手伸过来扣出去。 “出声。” 他被抵入云端不上不下的卡着,他双腿盘上应无赦的腰,如同溺水之人死死抓住唯一一根浮木。 明明已经这么难受了,云霁那双眼睛却还是望着他,“师尊,你是唯一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我也喜欢你。” 应无赦心很难受,云霁的每一个字都能那么精准的刺痛他。 他只能用吻来回应他,安抚他,动作却一点没停,一时不知到底是谁渴望靠近。 云霁看着他眼睛哭的通红,好像在气,觉得他在欺负自己。 而且欺负的很厉害。 每次云霁喊胀,喊难受的时候应无赦都只是表面在哄而已。 “再垫一个好不好,再垫一个就不难受了。” 被哄着腰下又垫了软垫,垫高了些,可他仍旧没感觉到好受点,反而更胀,又被哄着换了各种姿势,每次都说让他好受点,每次都是骗他的。 应无赦发现了云霁下意识的习惯,每当做的太狠,连声都发不出来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的舔应无赦的脖颈,这是一种求饶的意思。 但应无赦故意不明白这个意思。 他被抵入云端不上不下的卡着,他双腿盘上应无赦的腰,如同溺水之人死死抓住唯一一根浮木。 那么小的地方承受了这么多东西,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怜。 已经这么近了。 可是还不够。 还不够近。 最喜欢将让他抵到墙边,双手贴着腰上滑,因为云霁总是爱躲,而这里退无可退,只能贴近。只是云霁脱力支撑不住,总是会后仰过去磕到后脑,他又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及近昏厥,应无赦终于放过他,将他抱紧怀里亲吻,身体哪里都被他吻遍了。 “怎么这么漂亮啊 。”应无赦一边吻着他,一边去撩他被汗黏在身上的头发。 而且很软很乖,轻易就能摆弄成各种样子。 他的手握住云霁手腕上的银镯,镯子跟随着他的意愿放大,放开细白的手腕,然后扣在了他的脚腕上,延伸出一条细细的链子缠到床边的立柱上。 云霁累的昏昏欲睡,没有发现,感觉应无赦下了床,出去,听声音好像在翻找什么东西,最后回来。 手里拿着叮叮当当的东西,云霁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一惊,撑着身体艰难的抬头,看到应无赦拿着那个灯会买给他的银簪回来了。 他明明藏好了的。 应无赦回来后将他抱进怀里,亲着他的脸,一只手勾着他的头发,将这只簪子轻轻给他盘上。 云霁下意识的摇头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应无赦又在吻他,“真漂亮。” 被夸了,云霁侧头想去亲他,没亲到就被掐着腰翻过去按住。 仰头银簪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云霁跪着往前爬,可刚一动脚腕就受到了阻力将他扯了回去,手伸出去无力的揪住了床幔,却被应无赦抓着拉回来按住。 他布满痕迹的胳膊发着抖伸到背后,摸到发间,赌气一般将银簪拔下来了 。 银白的长发如水一般倾泻而下,顺着肩滑到身前,这一幕都被应无赦收入眼底。 银白的头发搭在白皙泛着红痕的肩上,有些甚至因为汗黏住脊背。 像是勾引一般。 “为什么摘了?” “是不喜欢吗?” 明明在问他,可动作却好像没想让他回答,云霁说不出一个字。 应无赦松开他,将他的头发捋好束起来,然后从云霁握的松松的手中抽出那根簪子,再次簪上去。后颈露出来,看到上面层层覆盖着的咬痕时牙根有些泛酸。 在他身上压着,将他箍的更紧,云霁趴下去却有一只手从他和床的缝隙中伸进来,将他往上带,直到后背紧密的贴到一个躯体。 脸也被扳到侧面接吻。 整个人都被牢牢禁锢住。 又被翻过来,云霁根本没有力气,任凭着他随意摆弄,身体后仰,腿被抬起来压上去,一只手掌便可以撑着他的脊背,将他托起来,随着动作一下一下的仰过去。 后来防止云霁仰头的时候磕到,连床柱都被围上了一层兽皮,可应无赦却开始爱将他抱到那里。 抵着床柱,身体被压进去,脊背贴着一层稍硬的兽毛,被轻一下重一下的剐蹭,本就敏感的身体根本受不住。 他被弄得很害怕那个地方,应无赦一抱着他朝那里走去他都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栗,抱紧应无赦,腿死死盘着他的腰可怜的哀求。 应无赦倒是没有心软过。 因为即便多深他都无法感到安心。 他想全部得到。 并且永远不会失去。 叮叮当当的脆响夹杂着喘息一直持续不停。 没招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破云泻辉 第57章 游丝悬想 云霁的发情期足足有七天,应无赦也陪了他七天。 能感觉到云霁的体温在下降,情况在好转。 就是喜欢发呆,嗜睡,也没有那么黏他了。 现在反而是应无赦感到越来越不安,不断的渴望贴近。 而云霁则是生气他每天都欺负自己,每次都骗他。 第七天的晚上应无赦给他洗好抱到床上,然后去给他拿身衣服。 回来的时候,看到床幔被吹的敞开,云霁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床沿,已经有半边身子都悬空着。 这一幕把应无赦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将他悬空的半边身体拖住,防止他掉下来。 云霁衣服被撕扯的乱七八糟,凌乱的挂在身上,露出的大半边肩膀上全是细细密密艳红的吻痕和齿印,看起来很可怜。 抱着他躺回里面,云霁闭着眼睛皱了皱眉,手松松的去抓应无赦,“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吧。” “求你了。” 看起来更可怜了。 其实醒着的时候也可怜兮兮的不停求他,求他停下,求他不要去那里,只是在那种时候他断断续续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添火,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 看到他现在安静睡着的样子,眼眶的红怎么也消不掉,唇上被咬破了不止一处,脖颈有些地方甚至能渗出血珠,再往下遍布的痕迹更是可怜的要命。 他才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云霁醒过来的时候大脑空白一片,身体不热,也不难受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缝中透出来的酸麻,身体瘫软着,骨头几乎要散架了。 头昏脑涨,发懵的坐起来,愣神了好久,记得他被师尊从天罚之地接回来,然后一起种了树,再然后呢? 一时想不到都发生了什么。 视线落到旁边,云霁被惊呆了,床上都是零零散散的衣料,乱七八糟的散着。 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没穿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手臂肩膀上挂着衣料和薄纱,腿上也缠着一些。 然而他又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些艳红的痕迹,从脚腕到腿根,胸膛、脖颈、所有看到看不到的位置都布满了混着齿痕的吻痕,尤其那颗红痣的位置最重。 小腹抽痛,手缓缓覆盖上去,那颗痣的位置好像总是被按压着。 一瞬间大脑发麻,努力去回想,却只能记起一些极其零碎的画面。 一只手在身体上按压,总是头昏脑胀的被抱到各种地方,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伸出去的手被捉回来,难耐的咬着布料抵住声音,眼前总是笼罩着一片阴影,很沉。 还有那些温柔的哄。 “出声……” “再垫高些。”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喘息。 他都干了什么?? 腿不自觉的动了一下,可却感受到了一阵拉扯感,接着便是哗啦的声响,此时才后之后觉的感受到脚腕处的冰凉,拉开腿上盖着的布料,看到脚腕上捆着一条链子,一直延伸到床柱。 视线落在那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围上一层兽皮的床柱,身体忽然下意识的发颤。 回忆中闪过的片段好多都在那里。 身体甚至还能条件反射的记起那种可怕的触感。 而且这锁链是什么? 而一旁的应无赦听到锁链声立刻下意识的将手摸到云霁那边,可没摸到人,然后瞬间惊起,看到云霁好好的坐在这里的时候才心安了些。 而云霁被他过激的动作吓住了,手中还拿着衣料,愣愣的看着他,“抱歉······我吵醒你了。” 应无赦对他的反应愣了一瞬间,随后脸上浮现笑意,伸手将他扯过来。“怎么这么乖啊。” 发现他在低着头发呆,又注意到他身上的痕迹,云霁的手在揉着胳膊上的红印,怎么也揉不掉,应无赦脸上的笑意更浓,拉过他的手臂吻了吻那里,又用手揉着他的头。 “怎么醒了?” “师尊,我这是怎么了?”他声音很轻,思绪好像还飘在天上。 “没事的,你只是发情了,没关系。”应无赦捏捏他的脖颈,“现在还难受吗?” 身体没了那种可怕的燥热,即便全身酸疼也好多了。 “不难受。” 他又抬起头,不敢去看床上的一片狼藉,试探的问,“师尊,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鳞片在谁身上谁就是主人,就会对主人有异样的渴求,平时几天不见就能痛到钻心,不敢想发情期会对师尊做什么。 “你觉得你会做什么?” 云霁垂着眼,一副反思错误的样子,“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不受控制的对你做什么,给你带来负担,那我可以把鳞片拿回去,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他把话说完了,可一直没得到回应,以为应无赦是在考虑,抬起头却发现他一直在沉沉的看着自己。 云霁在某一瞬间忽然感到害怕,过了一会儿应无赦才开口,像是好不容易蓄了一些耐心。 “你为什要拿回去呢,给了我它就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既然鳞片已经拔出来,既然它能够控制你,放在我这里不好吗?还是说放在别人那里你会更放心?” 怒意逐渐掩盖不住,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放在他脖颈上的手也掐紧了。 云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到师尊会这样想。 “只是我自己保管,不会给别人的。” “可我不放心。” 不敢想如果鳞片落到别人手上,而鳞片控制着他像爱自己一样去爱那个人。 他会疯的吧。 “如果你送给别人,我会杀了那个人的。” 云霁觉得师尊只是不放心,于是郑重的对他承诺。 “无论有没有鳞片,我都不会伤害你,不会背叛你的。” 云霁说的很真诚,应无赦也相信,可其实应无赦才是那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等了一个不属于那个时空,随时可以抽身的人那么久,如同一缕烟,任他留在原地怎么挽留。 再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只会更害怕他的离去。 仅仅是见到他和别人待在一起,身上沾到其他人的气息都会受不了,恐惧他会爱上别人。 如果他只能见到自己就好了。 如果他永远待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他想要一个能完全拥有他的证据。 应无赦没办法,尽力温柔耐心的去告诉他,尽力去减少话中警告的意味。“阿云,你给我的东西不可以拿回去,不可以反悔。” 说给就不能拿回去,说爱就不能反悔。 云霁点头,是明白了的意思。 他想起身,可刚一动浑身就酸疼,骨头失去支撑力,恰好腿又被脚铐拉扯着摔了一下。 应无赦心跳骤停了一下,“怎么了?磕到没有?” 这个床早就已经被垫的很软,几乎所有边角都被点了软垫,连床柱都被围上了兽皮,想磕到是很难的。 云霁翻过身,将脚腕伸出来,“这是什么?” 因为云霁总是往床下爬,应无赦怕他摔下去。 而且对他往床下爬的行为很生气。 但云霁因为这个摔了,所以应无赦还是将它收了回去,变回手镯环在手腕上。 “还可以这样。”云霁觉得很神奇,好奇的看着镯子。 怕他又着凉,应无赦去给他拿衣服,云霁四肢酸软,在穿的过程中有些艰难,衣带系了半天都没系上,应无赦伸手去帮他。 看着身上那些痕迹被一层层布料遮挡,小腹那颗红色的痣也被挡住,再也看不见。 所有痕迹过不了几天都会消失不见。 应无赦心口仿佛被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焰,着灼痛感的闷烧。一股滚烫的、沉重的东西坠入心脏,凝结成一块坚硬的焦虑。 他害怕那些痕迹消失,所以这几天里都在一遍遍的吻上去,吻的用力。 应无赦给他喂吃的,觉得他实在是太瘦了,或许是龙和昭麟师有直接传承的关系,不用像其他修仙之人一样经过艰难的修炼,所以体质太差了,每次过不了多久就会累昏过去。 云霁总是在出神,看着桌他爱吃的东西,被细心的呵护,心被填的很满,可是很难受。 好像他很想抓住某种情感,可总有东西在挡着他。 应无赦面不改色的喂他吃东西,可脑子却越发不受控制。 这个乖乖坐在桌前,喂什么吃什么,月亮一样清冷漂亮的人,明明前一天还面色潮红的求他。 喉咙间吐出的都是难耐的哼声。 七天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不分开。 盘在腰间不受控制轻晃的腿,向后仰起的脖颈,覆着一层薄汗的细腰,还有每每进去都会痉挛抽搐的小腹。 那些画面烙印在脑海里,控制不住的去想。 “嘶啊······” 应无赦恍然回神,赶紧放下碗筷,“是不是烫到了?” 把他的脸捏过来轻轻扇风,能够看到里面艳红的舌尖,被烫的缩起来。应无赦又出神了,手下意识的往里伸。 “没事的,我自己来吧。” 应无赦回过神来停住了动作。 云霁乖乖的吃完了饭,抬头发现师尊一直在看着自己,他笑了一下。“怎么了师尊?” 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第58章 身体娇贵 万道试炼过去了数日,仙榜排名也已经出来了。 此次仙榜第一为暮云宗,梨云。 第二第三分别为兽族贺岁贺柳。 成绩最佳的宗门也是暮云宗。 渡岚山六大侧峰借此机会广招弟子,仙榜排名靠前的几乎都一股脑的向暮云宗涌来。 只是都以为排名榜首的梨云会被直接收入主峰做天师亲徒,可试炼一结束主峰便被重重封锁,一只鸟飞都进不去。 而试炼中误杀九天宗弟子,扰乱试炼,害各宗门弟子进入天罚之地的罪魁祸首云霁则被各宗门通缉。 修仙界大多人没见过云霁,但都对他残害同门的作风深恶痛绝,群情激愤。 “宗主,害淮师弟惨死之刃并非云霁,乃是仙榜第一的梨云。” “不但如此,我亲眼所见他在天罚之地企图动用禁术。” 渡妄跪在宗主殿前禀报。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渡妄皱起了眉,“为何?九天宗守护天下苍生,必不能让这等乱用禁术的人为非作歹!” “要是放任不管岂不天下大乱了!” “这不是你该管的。” 留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渡妄求见宗主跪求了七天,终于得见,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眼睁睁的看着宗主殿的大门的沉沉的闭上。 所有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无处申诉,而清衡师尊已闭关数日,只能等他出关。 他回来后为淮旭立了个衣冠冢,每天都来看看。 “淮师弟,我来找你聊聊。” 渡妄靠在柳树下,抱着他心爱的剑。 “我们当时师一同进去九天宗拜在清衡仙尊门下的。已经有两百年了吧?时间过得好快。” “说要守护苍生,所以拼命要进九天宗。” “师尊也告诫我们,君子品格是立身之本,守护苍生是每个修仙之人的责任。”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听了很久,等着一阵一阵清风拂面,才缓声开口。 “宗主不信我。” “他是仙榜榜首,天师弟子,没有人信我。我只能等师尊出来。” “抱歉。” 柳树轻拂过,渡妄垂着眼,“那日我发现他们在石洞中企图动用禁术改命,并且听到他们说这整个试炼都是为了这次的换命。” “我不知云霁得罪了谁,这背后有多少人的参与,目的是什么。” 能动用如此大的权限,把数千修士的命都赌在上面,必定不是小事。 “但是我不能说,我只能对你说了,淮师弟。” “我总觉得会出大事。” “修真界恐怕要变天了。” 渡妄今天话格外多,他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还有师尊,待师尊出关······” 忽然一阵风起,栽在衣冠冢旁的柳树簌簌抖动,柳条不断的拂过面颊。 柳条从中间坠落,空气以一种无法捕捉的速度被划破。 ······ 渡妄靠在柳树下闭上了眼,脖颈不停的涌出鲜血。 渡岚山主峰的阵法终于解了。 而云霁这个在试炼中扰乱秩序的人自然会遭到九天宗的追责。 以九天宗为首,和依附他的大小宗门也都一同前去。除了不敢来触霉头的龙族。 渡岚山此时正下着漫天大雪,主峰正殿天萧殿前,石阶之下,各宗门齐聚,大殿殿门紧闭,所有人都干等在下面。 “这云霁是天师门下,还是个龙族?在这里原本就不好过吧?” “管他好不好过,敢在万道试炼中动手脚害的我们这么多宗门的弟子落入陷阱,差点毁了这次试炼,能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就该死。” “必须给我们宗门的师兄弟讨个说法。” “我看不一定能讨到说法,这云霁在暮云宗本就难过,试炼中他欺负天师最看重的爱徒啊,这可都看到了,做出真么多丑事现在已经被天师大人狠狠罚着呢吧。性命还在不在都说不准。” “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天师还不一定会用什么手段折磨他呢。” “他算什么东西怎么会值得大人亲自动手。” 都知道他在渡岚山不好过,可还是来装模做样的要说法。 其实说白了目的就是要把人要走罢了。 一个能在万道试炼中做出如此大的动静的人,有这等本事,要是能以罪人之身被押到某宗门下,为他们所用,那会得到多大的便利。 而最想把人要走的就是九天宗了。 可数千人在大殿下站了好几个时辰了,雪接连不断的下,地上铺着一层一层的雪,关键这不是普通的雪,这渡岚山的天象可都是他天师大人做主的啊,这是用法术降的雪。 寒冷的刺骨,用灵力都抵御不了。 几个时辰身体已经冻的发麻了,腿僵硬的不能动,鼻尖都凝上了一层霜,呼出来的气都变成了雪雾。 “受不了了······天师大人为何不开殿门?我不被冻死吧?” “还要再等多久?不是找人通报过了吗。” 让众宗主,甚至九天宗宗主在门外等着,真是天大的面子。 在场就九天宗还能站的住。 雪越下越大,夹杂着狂风,有几个修士怕是脑子被冻坏了,商量着把殿门打开进去等。 各宗主都放任不管,反正天师大人的地盘必是布设了结界,他们想也破不开。 实则不然。 天萧殿未设结节,大门缓缓向两侧开启,一股暖香扑面而来,瞬间带走了身体里所有的寒冷。 不愧是渡岚山的主殿,空气温度都是那么的宜人,蔓延着的灵气都在滋补着处于殿内的人。 可一群人聚在大门前,齐刷刷的愣住了。 连见多识广,对任何事都处之泰然的老宗主面上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目之所及,皆非世间凡品,但所有人都无暇顾及。 只见大殿内,十八根盘龙金柱耸立的尽头,玉阶之上的宝座中,趴着一个人。 那个在他们讨论中正被天师折磨,在渡岚山活不下去的人。 此时宝座上一层一层铺着软垫、狐裘、兽皮毯,边边角角不留一点空隙,细致的垫的柔软至极,那人卧在里面安静的睡着。身上也被盖着柔软的丝锦。 旁边的桌上摆着安神香炉,流出袅袅轻烟。 氤氲的灵气从脚边流淌而过皆汇聚在他身上。 就这么不断的被上等灵气悉心的呵护供养着。 这下谁都不敢出声了。 殿门大敞,或许是外面的寒气流了进来,宝座上的人皱了下眉,缓缓转醒。 慢悠悠的坐起来,低着头晃神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现了什么,抬起了头,看着这么一大帮人聚在这里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样子。 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天师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手上拿着件厚实的外袍,看着门口的一帮人面色黑沉的可怕。 所有人都被天师的神色吓得不敢动,无人敢出声。 他们是要干嘛的来着? 而天师没有多看他们,因为宝座上的人起来了,他走到天师面前,一脸疑惑的样子,“师尊,他们好像有急事找你。” 天师对他换上一副温柔的神色,将外袍给他披上,细心的系好,将整个人严严实实的裹起来,顺带捂了捂他的手。 “去后面再睡会儿。” “嗯。”云霁恍惚的点点头,看起来还没睡醒。 云霁转身离开,应无赦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直到身影消失。 等云霁走后,整个殿里的温暖宜人同时被一扫而空,换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应无赦坐在金龙玉柱投下的阴影里,玄色广袖垂落膝头,眼含戾气的看着下面那些人。 给云霁找到他喜欢的位置,他说外面在下雪,想听下雪的声音,于是把阵法开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去给他拿衣服的空隙,就让这帮死人吵醒了。 他倒是想听听他们有什么要紧事。 几乎所有人面上都是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他们大老远来渡岚山冻着,就是为了找死? 但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龙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九天宗宗主奕天长老早有预料。泰然的开口,“天师大人,我等此次前来,是为共同商议一件有益三界的举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叹于奕天长老如此随机应变的能力。 “各宗门可选取几名优异弟子到各宗门问道、听学论剑,让这辈年轻弟子开阔眼界,结交往来。” “于仙盟和睦大有裨益。” 应无赦听完了,想着云霁嗓子一直哑痛 ,昨晚甚至咳嗽了,该给他熬杯姜枣茶。 他微微颔首,“按照仙榜,各峰派出去便是了。”要起身离开。 “阿云在试炼中表现优异,虽未登仙榜,但我见仍有出山听学的资格。”清冽的声音传入大殿。 应无赦脚步一停,沉沉的回过头,见大殿门前进来一人。 所有人向两边靠去,给来者留出位置。 清衡仙尊——兰烬。 应无赦压了半天的火气被泼上了滚油。 “所以?” “望千夜仙尊能割爱许阿云到九天宗听学。” 阿、云。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从脊背窜上来的寒意,只有兰烬迎着那道带着威压的目光平静的和应无赦对视。 “阿云误杀的是我门下弟子,要惩戒还是责罚都理应交到我手上。我相信其中必定有误会,请各位宗主给我时间我定会查清真相。” 应无赦眸色漆黑的看着他,挑了下眉。 他好不容易带回来好好养着的人要交到你手上? 你还要惩戒?还要责罚? “把人交给你?”应无赦语气中有了些微讽刺的笑意。 “清衡仙尊有一部分同我一样的昭麟师血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要是等把人给我送回来的时候,你成了他的昭麟师,这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况且他身体娇贵,吃不惯住不惯,离不开我,一离了我便会伤心难过,这又该怎么办?” 好家伙。 这还是修仙之人吗? 兰烬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明明······明明待他不好,现在又为何说这样的话? 就是想把人囚禁在渡岚山折磨。 第59章 永恒印记 “师尊。” 听到声音由远及近,应无赦不顾底下站了满殿的人,立即从宝座中起身走到后面去扶住他。 “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云霁垂着眼,低着头,手无意识的绞着他的衣袍,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动物。 “师尊,他们是来抓我的吗。” “我干了坏事,对不起。” “可以去受罚,没关系的。” 应无赦心都被搅成了一团,受了这么重的伤,好不容易回了家还要被一群死人追着来问责。 都要欺负他······ 真的憋了一股火气。 “谁敢抓走你。“ 锋利怨毒的眼神瞥向那帮人,那些心提了半天的人快被吓死了。 的确,现在谁还敢抓他啊,不知道天师大人什么时候转性了。 不过见到那条龙的时候就理解了一些。 居然长成这样,难怪天师能看上。 弱不禁衣,我见犹怜。 谁不想养一条这样的,天师大人一个人活了千年,想养一条也可以理解,而且那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紧张些也合情合理。 应无赦捂了捂云霁有些凉的脸,千般温柔的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用说对不起。” “这里冷,快回去。” 说着应无赦遍挡在云霁身前,挡住了兰烬的视线。 自云霁出现开始他便看着,看着他面色比之前更差了,身体是一副病弱的样子,脖颈仅露出来的部分都是遍布的痕迹。 都这样了还敢说没虐待他? “阿云。” 听到声音,云霁从应无赦身后探出来,看到兰烬的时候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又很快暗淡下去。 阿兰是他的朋友,他也知道杀的那个人是阿兰的徒弟,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阿兰我……”他一边说一边朝着下面走去,刚走的没两步,胳膊忽然一疼,几乎是被抻着回去,差点摔了。 应无赦还在死死握着他的手臂没有松开。 “你要去哪里?” “他是我的朋友,我有些话要对他说。” “没什么可说的。” 云霁被强硬的拉回去,兰烬的目光更显锐利,“我与阿云是好友,他与我有话要说,仙尊有何不让的?”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这还和清衡仙尊扯上关系了?? 可是所有人暗地里都知道清衡仙尊和天师两人有血海深仇。 现在天师大人养的龙和清衡仙尊是朋友?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气氛不对,并且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今天就不应该来。 自讨苦吃。 云霁心里很急,他想去和兰烬解释清楚,可却被应无赦强硬的禁锢住。 “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 兰烬轻笑了一声,“你虽担着师尊之名,可曾尽过一日为师之责?我与他有缘,他曾随我修习一年,由我亲授道法,此间因果,你说我有什么资格。” 而应无赦听后蹙了下眉,随他修习?怎么可能? 云霁第一次上岸,该是从未离开过渡岚山才对,一年…… 星坠台那一年吗? 怎么可能…… 云霁感觉被抓着的胳膊很痛,而且莫名的感到害怕。 “我教过他,你便不是他唯一的昭麟师。” 这句话将应无赦彻底推向暴戾的深渊。 这话更是让所有人都大受震撼,竟然还有这等关系! 云霁诧异的看向他,同时奕天长老也看了他一眼。 都知道清衡仙尊向来是沉稳的,光风霁月,皎皎君子。 现在怎会这般执拗…… 可不等众人多想,一道无形巨浪轰然拍下,那不是术法,而是最纯粹的、蛮横至极的力量洪流,带着恐怖的怒意。众人如落叶般被瞬间卷起,毫无反抗之力,便被这绝对的意志彻底清扫出了大殿。 这股力量就连兰烬都难以抵挡得被推出去。 大门沉沉的闭上,发出瘆人的声响,整个大殿瞬间暗了下来,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寂静的可怕。 云霁感受到一股寒意,敏锐的直觉带来一种很深的恐惧感,他试探的去拉应无赦。 忽然,毫无防备的,他被一只手掐住了脖颈,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死死按进了宝座里。 另一个黑沉的躯体压上来,他看见一双猩红的眼睛。 空气瞬间被掠夺,被发狠的吻着,被咬破的口中混杂了血的味道,在里面不停搅动。 一只手伸到腰上摩挲,揉捏,被揉的发软。 后脑被一只手托住往前按,强硬的接吻,云霁被吻的头昏脑涨,在某一瞬间身体有了熟悉的感觉,大脑的某根弦忽然紧绷,身体不由自主的发颤。 云霁喘不过气,脸被闷得发红,应无赦终于放开了他的唇,鼻尖蹭着他的喉结向下划去,猛的咬住了他的侧颈。 就什么咬着,牙尖一点一点扎进去。应无赦还保存着一些理智,知道不能弄疼他。 他忽然感觉后背覆上了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抚摸,应无赦松了一下,清醒了几分,云霁这个动作,好像在安抚。 “没有告诉你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那时我不小心掉到星坠台下面去了,遇到阿兰,他为了让我有自保能力,不再受人欺负,所以教我修行。” 脖颈被咬着的力度在减轻。 最后头侧过去,抱着云霁趴在他身上。 “疼不疼?” “嗯?” “掉下去疼不疼。” “忘记了。” 应无赦将他抱的更紧。 云霁也知道,他有师尊,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他也是你的昭麟师吗?”应无赦的声音很轻 很害怕,偷走了他昭麟师血脉的兰烬能不能和他的龙产生羁绊,会不会抢走他。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行。 “不是的,只有你。” “你有我的鳞片,是我的主人,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这句话没有让应无赦感到安心,反而更加焦虑,他想要鳞片永远在他身上,嵌进他的骨头,长在他的血肉里。 应无赦有好一阵没说话,忽然抬头,云霁被他忽然间变得猩红的眼睛吓的心头一惊。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云霁颈侧未消的红痕。 “我给过你昭麟师的印记,是刻在灵骨里的。”他突然低头用鼻尖蹭过那处咬痕,呼吸灼热,“当年你这具身体里连半分仙灵力都没有,我不知道竟还有其他人用灵力喂你修行。” 五指收紧扣住云霁的后腰,声音缓了缓,忽然将人往怀里又按了按,“他教你的那些功法……不如都废了。” 他眼神偏执的可怕,“会有点疼,不要怕。” 云霁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感受到怀中人轻微挣扎,立刻放柔力道把下巴搁在他发顶,手抚摸着他的后脑。 “一定要这样吗?为什么……” “一会儿就好,坚持一下。” “不要怕。” 没等云霁同意应无赦便将额头相贴,霎时间额间传来剧痛,那种痛迅速蔓延全身,好像在生刮每一处骨头。 “疼……好疼。” 云霁从没有这么疼过,止不住的乱动,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疼的眼角挤出几滴泪。 “为什么要这样?师尊,他不是我的昭麟师,我只能有一个,早就已经是你了。” 不够。 还是不够。 希望你只能见到我一个人。 应无赦说了一会儿就好,可却过了很久,偏要全部废干净,一点不留,云霁疼的昏厥,被应无赦抱着回去。 将他放在床上,应无赦看着他,那些外人的灵力被废的干干净净,体内除了他的东西什么也不剩。 可恐惧失去的不安仍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他包裹住。 他绝对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感到不安的时候,会想去碰他小腹上的痣。 是鳞片曾经的位置,而鳞片现在是他的,就好像在他身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小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个时候,躺着可以清晰的印出含在里面的轮廓,手摸上去甚至能够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小小的空腔盛的都是他的东西。 他会喊胀,会抱紧他,会可怜的哀求。 那时才会感觉到一点点的安心。 云霁醒过来的时候头还在隐隐作痛,偌大的寝殿内空空荡荡——所有的瓷瓶乃至摆件都被移出去了。 殿门响了一下,一阵脚步声传来,云霁听到便想到了方才头疼的滋味。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蒙起被子转过身去。 脚步声靠近,应无赦见被底鼓起了一团直到是云霁醒了,于是坐到床边。 “阿云,吃点东西。” 没有动静。 应无赦将端着的梨汤缓缓放下,“因为废了他传授给你的修为,所以你生气不吃东西?”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眸色暗沉。 那团被子动了一下,云霁从里面缓缓钻出来。 头发被弄得一团糟。 “因为很疼。”小声解释。 应无赦心软了一点,“记住这种疼,下次便不会再犯。” “来,喝一点。”应无赦端起碗来要喂他,可云霁却往后挪了一点。 “我不饿。” 应无赦知道云霁是生气了,要好好哄着,于是轻轻将他拉过来。 “外面的桃花开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云霁一听果然提起了浓厚的兴趣,“这么快吗?” “把梨汤喝完才可以去。” “好。” 好哄。 第60章 逆天换命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昏暗地牢中,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与腐臭交织的恶息。 闲子云哼着曲子晃晃悠悠的走进去。 一个个牢房里关着的,曾经是人形的存在,如今已被扭曲成各种形态,皮肤上蜿蜒盘踞着暗紫色的邪异纹路,脊骨刺破皮肉,延伸出来,化作森然骨刺;关节反向扭曲,以非人的角度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介于呜咽与嘶吼之间的怪响。 这些都是被炼制的产物。 闲子云一路都在满意的欣赏自己的作品。 这是九天宗地牢下的一个秘密空间,专供闲子云炼制邪物。 而他走到尽头的时候停住,看到了新添的作品。 那人和周围的一切相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身着九天宗弟子服饰,抱着一把剑靠在墙边,安安静静。 闲子云走到一旁的琴桌边,双手按在琴面上,开始抚琴。 一曲终了,他直接将琴摔在地上。 他明明已经向对其他人做的那样,将暴戾、阴毒、疯狂的戾气强行植入其本源,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眯眼打量着他,九天宗清衡仙尊门下的弟子,可这个地方被炼化的九天宗弟子不计其数,怎么偏偏他就…… 渡妄头忽然垂下去,闲子云眸光一凛,皱眉侧了侧头,看到了从他衣领中掉出来的,泛着银光的东西。 一个小瓷瓶。 这里面装着的东西倒是有趣…… “忽然这么大脾气。”梨云进来就看着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琴,一副了然的表情。 闲子云没理他的话,“听说你得了仙榜第一,还得了天道赐福,好风光啊。事也办成了?” 梨云笑了一声。 闲子云也笑了笑。 “虽然我什么都会,但换命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干,不过挺有趣的。” 他还有个疑问。 人的魂魄犹如一盏灯罩,灯内的烛火便是命格,想要动里面的东西便要先将灯罩敲下来一块。 而这灯罩必然坚固无比,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动手脚的。 “云霁当真对你们毫无防备,连魂魄都不设防的?” “是断魂香。” “云霁想要修复断魂香,而断魂香正是需要用人的魂魄修复。” “啊……” 这不是正中下怀。 可不曾想他竟真的用一根香给天罚之地开了道口子。 “将魂魄祭出来,只为了修根香,不顾一切的毁了天罚之地,我挺看不透他的。” 闲子云为此做出评价。 “他只是想和我作对。” 闲子云点点头,“只是我看你挺风光的呀,论修为,论地位哪不比他强。还有个龙族太子对你死心塌地。” 梨云面色沉了下来,“不关你的事。”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紧。 他只是想要拿回他本来就该拥有的东西。 他论天赋论修为都比云霁强,如果没有云霁横插一脚,那站在师尊身边的应该他。 他只是更换命格,成为师尊的亲徒,师尊本就厌恶龙,所以师尊会更喜欢他,更厌恶云霁。 闲子云:“嗯……既然万事俱备,那我便可以开始了。” …… 云霁被禁止离开渡岚山,但在云霁的不断请求下应无赦最终还是心软撤了主峰的阵法,然后趁应无赦刚走一会儿的功夫就偷偷离开了。 在星坠台,他遇到了很多同门,之前是恨不得要将他除之后快,现在却是一个个都在躲着他。 星坠台的崖边,九枝灯跪坐着独自抚琴。 云霁走到旁边,他也未曾抬眼。 云霁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听完了一曲,曲终的时候皱了下眉,什么话都没说。 听着调子,感觉师傅心情不太好。 云霁:“师傅。” 九枝灯:“何事?” 云霁:“我有问题。” 九枝灯:“有何事不能直接问你师尊。” 云霁:“我想知世上可有控制人心之法?” 这个他不想问师尊。 他知道在天罚之地与渡妄一行人的冲突有问题。 在他被断潮以修复断魂香为由放血昏厥之前曾请了渡妄过去。 后来以渡妄的态度的转变来看,果然有问题。 可只有渡妄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当日的冲突到底是为何。 “没有。”九枝灯回答的果断。 云霁只知道幽极龙有这种能力。 也是那个控制着一个孩子屠了满村人的龙。 不过他早已经死了千年了,这世上此后便再也没有。 云霁垂着眼看着九枝灯手下的琴看了很久,“师傅,你认识鹤鸣子吗。” “也就是闲子云。” 那个名字出现的瞬间,九枝灯斟茶的手悬停在半空。 “只是觉得你们的琴声很像。” 云霁只是随便提了一嘴,九枝灯的面色忽然变得不太好。 云霁话还没多问,肩上便一沉,接着一个黑沉的身影从身后拢了过来。 “在这里做什么?” 应无赦见他不在主峰反而和九枝灯呆在一起,面色有些不好。拉起他的手攥在手里。 “不是说让你等我的吗。” “我想出来走走。” “可以等我回来。” 应无赦拉着他要离开,云霁却定在原地,歪头看向应无赦背到身后的另一只手。 指尖沾着血,云霁下意识以为他受伤了,“师尊你受伤了?怎么样了……” 应无赦低头看着他,侧了侧身子,没让他碰到那只手。 云霁皱起眉来,更加着急。 “为什么会受伤呢?” “没事,我们回去。” 云霁抓住他背过去的那只手,小心的捧着看。 应无赦唇角微微勾了勾,“不是我的。” 此时忽然轰隆一声,沉闷、浑厚的巨响,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云霁吓得缩了一下,攥着应无赦的手紧了紧。 应无赦察觉到他害怕打雷,将人往怀里拢了拢。 远处天暗淡了下来,云霁就在他身边,可一种空洞的心慌感从胃里漫上来。 那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却像一根极细的冰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心口。 应无赦:“今晚会下雨。” 云霁:“嗯。” 云霁被应无赦带回了主峰,主峰的阵法再次落下。 云霁沉闷的坐在桌前,应无赦察觉到了他似乎状态不对。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每次打雷下雨天云霁都是心情不好的。 即便落下了阵法的寝殿内已经完全听不到雷声。 “师尊,我应该做点什么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应无赦诧异了一瞬,“什么?” “帮你渡过了天劫我就没用了。”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都能做什么,无欲无求,以前想离海远一点,现在想回报师尊对他的好。 “天劫不用你帮我,待在我身边就可以。” “要帮的。”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云霁轻轻吻了他的下唇,离开时应无赦拉住他,又吻回去。 看着他这幅样子,应无赦的心被揪紧,只是因为打雷下雨心情不好便会这样难过吗? 可他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起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 应无赦托着他的脸,心理急得不行。 “告诉我好不好?” 他很怕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可是他不知道。 云霁摇了摇头,“没事的,我不知道。” 只是感觉要离开你了。 感觉会让你伤心。 “我是喜欢你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那一定是假的。”云霁轻声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他有一种直觉。 “我们可以做道侣吗?” 应无赦心跳骤停了一瞬,看着云霁,“道侣是何意,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是可以一直在一起。” 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应无赦的眼睛垂下去,低低应了一声“好。” 看着云霁熟悉的身影,那轮廓却仿佛隔了一层即将碎裂的琉璃,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每一个字都懂,却忽然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抓不住。 心越来越慌。 “你累了,午睡一会儿吧。” 应无赦抱着他去床上,用毯子给他盖上,搂着他入睡。 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感受着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应无赦仍没有感到半分安心。 不敢睡,不敢眨眼,怕一眨眼人就会消失。 最后被一种不知是什么的力量影响,应无赦越来越昏沉,最终睡过去。 心直直地往下坠,落进一片无边无际的虚软里。梦里他看到了云霁,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袖,想用指尖的温度去确认那份实在。可身体却被那预感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仿佛任何一点声响,一个动作,都会惊扰这危险的平衡,加速那消失的进程。 应无赦猛然惊醒,额间都是汗珠,他第一时间去看身边的人。 被子鼓起了一团,他松了一口气。 随后里面的人起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师尊,怎么醒了?” 看着他,应无赦心头蔓延上来一种更为强烈的怒意、不安、恐慌。 而床上那人靠到应无赦身上,而应无赦下意识掐住他的脖颈。 “云霁呢?” 梨云眸光动了动,脸憋的发红,手抚上他掐着自己脖颈的手。 “他被您赶走了啊,您说讨厌他这种心思歹毒的龙族。” 应无赦皱了下眉,掐着他脖颈的手稍稍松了一下。 “我是您唯一的亲徒。师尊。” “是吗?” 第61章 无心无情 净世红莲脉络银光流转,花瓣一层一层向外张开,每一瓣都是人不同时段的命格。而它的中心缓缓浮现出一道虚无缥缈的单薄身影。 “用千面相造一念笼,化千象魇使其真我相厌。” “断魂香灭一瓣魂。” “净世莲斩断情丝,易因果。” “斩断······” 话音未落,净世莲莲瓣骤然舒张,脉络交叠蔓延,因果线偏移,光华流转,莲心的人影愈发清晰。 “成了??” 闲子云露出差异的神色。 斩情丝这一关居然进行的这么顺利。 眼见着那道影子凝成实体,淡蓝白衣就这样阖眼倒在莲心。 净世莲的光华逐渐暗淡。直至寂灭。 闲子云的疑惑更甚。 情丝生于心脉,覆盖血肉,斩情丝必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之极痛,但云霁全程无挣扎,莲瓣舒展甚至过于顺利。 一般命格可改,情感不可改,而净世莲可将人情丝斩去,这意思是······ 云霁根本就没有情丝。 并且他的情丝永远不可能再生长出来。 没有执念牵绊,无情,命格如同白纸,易被篡改。 那换命岂非太容易了。 ······ 云霁觉得眼皮有些沉,沉得抬不起来,身体也很沉,很疼,像是被吊在了什么地方。 撑着眼皮睁开,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幽暗的地牢。 闲子云见他睁开了眼,颇为惊喜。 “醒了啊。” 闲子云走到云霁跟前。 “要不是出了换命这么一招,还这么不知道该怎么把你弄出来。” 云霁的脊背贴在粗糙的木柱上,寒意顺着脊椎一节节爬上来。手腕和脚踝被锁链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你们想做什么?” “放心,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不会让你吃苦的。” 云霁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些被关押起来的邪种身上。 “不好好回答,你不久后也会变成这样。” “你想问什么?” “我们送你到了千年前的应无赦身边,让你见证了他所有的节点。你应该知道点什么了吧。” “他为什会炼成无垢神境?是谁帮了他?” 云霁眼皮颤了颤。 原来让他回到过去,是为了这个? “我不知道。” 闲子云知道没那么容易问出来,他直接坐在了台阶上。 “别护着他了,他现在说不定已经不认识你了。” “换命知道吗?你和梨云的命格已经互换了。现在仙榜榜首是云霁,天师亲徒是梨云。” 云霁皱了下眉,心忽然很疼,比身体还疼。…… “这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的多,一般人想要换命是不会这么顺利的。” 云霁不明白他的意思。 “凡是人在世间都会有情感的羁绊,换而言之就是有所爱之人,或是亲人、或是爱人。 可你什么都没有。” “我有师尊。”他有些执拗的回答。 “你骗你自己呢?你根本就不爱他,你连情丝都没有。” 云霁的心陡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情丝有什么用呢,大概就是任他逆天换命,忘却前尘,情不死不灭,但如果是你,控制人心的法术施给你,随便让你爱上谁都可以。” “应无赦的话……你对他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 云霁双手被牢牢铐着,看着闲子云坐在旁边,调取了一段记忆,展现在眼前。 画面中是一个同样幽暗的牢房,里面关押着很多人。 看清脸的时候,云霁身子一僵,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被拔了舌头,剜去双眼,砍断四肢的人彘,有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渡岚山的弟子……金阙城的世家子…… 云霁一瞬间浑身冰凉。 “杀神一直都是杀神,怎么可能当了师尊就改性。” “你还能让他玩多久呢?” 云霁闭了闭眼,空荡的心底,恐惧在抑制不住的蔓延。 闲子云正事不干,只顾着和云霁闲聊,很快牢房里就来了其他人。 几名侍卫将闲子云推开径直朝着云霁走去。 “宗主有令,今日务必问出结果。” 二话不说一鞭子狠狠抽在了云霁身上。 “请尽快交代,否则难免皮肉之苦。” 云霁头低低的垂着,双眼涣散,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一声不吭,被打的再疼最多也只有抑制不住的闷哼。 “应无赦是如何炼成无垢神境的?” 云霁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刚才闲子云说的话。 师尊会保护他,照顾他,不让别人欺负他,在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耐心的安抚他。 他爱师尊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对他这般好了。 有没有情丝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的。 他这么安慰自己。 可为什么在看到那些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人彘时,铺天盖地的恐惧却好像压倒了一切。 带着荆棘沾过盐水的鞭子抽几下便皮开肉绽。 “说,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意识昏沉中,听见了沉重的开门声,有进来了几个人。 “天师杀上来了。快把人带走。” “怎么这么快?!” 旁边蹲着的闲子云挑了挑眉,“梨云这个废物,这点时间都拖不了。” 他手伸进袖内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了一枚铜镜,猛地往地上一摔,碎片瞬间浮在空中,散发出来的淡光在面前形成了一个等身的镜面。 里面是应无赦。 闲子云对着镜面招手,“看看你的好徒弟在哪呢?” 应无赦提着剑站在九天宗仙阶尽头,双目猩红,神色阴鸷,周围几乎是血流成河。风不再流动,血不敢滴落,连哀嚎都被无形的力量扼杀在喉咙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压迫。 他如同雕塑一般站在殿前。 “无垢神境的契机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为何偏要欺负我师尊。” 僵硬的身影一顿。 饱含杀意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眼睛看在那一瞬间显现出了几分无措,百祟哭掉在地上,手颤抖的去触摸那道屏障。 “阿云?” “你徒弟在我手上。” 闲子云非要过把瘾,这可是机会难得。 一瞬间,法力不可控制的朝着那道屏障涌过去,却直接穿透了屏障。 应无赦瞳孔骤然收缩,拼命地将力量收回。 可是已经晚了。 他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心脏猛然抽搐,时间变得粘稠而残忍,每一刻都像缓慢切割的刀刃。 “诶呀,审了这么久都没有听他喊疼过,不愧是他师尊。” “还不说是吗?将他的眼睛剜出来。” “别碰他!!” 闲子云闻声顿了一下,缓缓扭过身在看到应无赦的时候彻底愣住了。 他看到那位嗜血杀神的眼眶通红,及近失控。 同时无边黑雾笼罩进九天宗,蔓延进每个角落。 他带来的人正在大肆屠戮着九天宗的弟子,宫殿在剑鸣声中接连崩塌,外面几乎是尸山血海。 闲子云恍然发觉。 血洗九天宗。 可能要重演。 他兴奋起来。 “既然这么宝贝他,怎么还能伤了他呢。” “这样吧,你跪下求我,我就放过……” 话还没说完,看着镜中的画面,所有人都愣住了。 反复试图将眼前的画面与认知对接,却怎么也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幕。 万人之上的堂堂杀神,视众生为蝼蚁,芸芸众生,连成为他脚下尘埃的资格都需要争抢。 现在他居然下跪了。 “将他还给我。” “求你。” 他怕疼,怎么能这么折磨他。 自己又一次伤了他,怎么办? 应无赦满脑子里只有这些。 为什么不能保护好他,为什么总是让他受伤。 闲子云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云霁。 眼底涌现了几分恶意,“你居然这么喜欢他。” “那你知道他不喜欢你吗?” “他对你没有一丁点的爱意,所以换命才会那么顺利。” 应无赦抬头,通红的眼眶里血腥一片,只有一团漩涡般的黑雾在疯狂扩散。 在闲子云不断的刺激下,他终于要失控了。 将他逼成邪种,逼成可以控制的疯子。 闲子云决定再做的彻底一点。 他的手点向云霁的额间,眉心紫光闪过,云霁骤然睁开了眼。 眼底一片冰冷,像是深海。 应无赦心跳漏了一拍。 接着便看到闲子云拍了拍他的脸,云霁像是回过了神,闲子云问他。 “你爱应无赦吗?” 云霁反应了一会,慢慢开始摇头。 眼底的冰冷逐渐变成一种深深的恐惧。 恐惧、害怕、逃避。 最明显的情感像一把把刺刀扎进血肉。 他在害怕自己,为什么?因为他看到自己杀了人,还是因为这些融进他血液中的戾气和恶意。 还是因为伤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伤到你。 你不要怕我。 闲子云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杀了数百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疯子,现在却因为一个眼神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得僵硬,恐慌。 可事实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发展,应无赦的法力没有失控,他在小心的收回那些戾气。 闲子云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握住云霁的脖颈将他从刑架上扯下来。 “把人给你,跟着我来吧。” 第62章 神魂共生 云霁半垂着眼,眼底没有一丁点光。 闲子云懒散的坐在龙王宝座上,地下跪着一排一排的人。 “卑鄙小人!”龙王大喊了一声。 闲子云一个眼神,龙王猛的吐了口血,僵硬的回头,只见云霁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把剑,生生贯穿了他的胸膛。 “云……霁?” “父王!” 云霁闻声一愣,将剑拔出来,从他的动作轻易便能看出剑使得很不熟练,连手腕都在抖。 断潮用剑一把挑开了他的手,剑锋刺进手腕,伴随着血肉扭曲的声音,挑断了他的手筋。 血流下来,云霁只是捂住,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断潮怒极,面容扭曲的盯着云霁。 “你做了什么?!” 还没等断潮提剑杀上去,背部便被重重一拍,老龙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法力渡给他。 闲子云反应过来,龙王是要把唯一的儿子送走。 “别让他走!” 云霁换手提剑快步上前,对着龙王又刺了一刀,此时断潮已经被龙王的阵法送了出去。 “废物。” 闲子云有些气恼,他再次将镜面对准云霁,他的孤冷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闲子云对着镜面另一端的人道,“看看你的好徒弟在做什么吧。” 他对着着云霁微微颔首,“可以开始了。” 云霁点头,像是一个服从命令的傀儡。 “别杀我……别杀我……” 那些龙族第一次从云霁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你知道我师尊是谁吗?他不会放过你的!” 云霁用着不熟练的剑,打起来很费力,但他的修为毕竟是天师传授的,海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映在镜面中的这一幕,仿佛和千年之前重叠了。 应无赦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云霁屠戮了海族数百人,包括龙王。 龙宫门前已经是遍地死尸。 在一片尸山血海中拼命地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阿云!!” 应无赦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害怕在这堆尸山中找到云霁,又怕找不到他。 他快疯了。 然而他转头看到了远处淡蓝的衣袍,应无赦一眼便认了出来,几乎是扑向那里。 颤抖着将那具尸体翻开,可还没等看清脸,忽然之间,胸口一凉,应无赦愣神,不可置信的低头。 胸膛被一把冰凉的剑贯穿,血瞬间渗透了衣料。 疼痛随之袭来。 地上的尸体不是云霁,应无赦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的控制着戾气不会外溢,转头。 心落了地。 而云霁依旧用那双眼睛冷漠的看他。 没有任何波动,反而将剑刺的更深,应无赦却只盯着他那只流血的手。 “师尊来了,不要怕。” 应无赦朝他伸出手,想要抱住他,云霁却抽出剑向后退,眼里有防备,有冷漠。 应无赦在看到他的时候眉眼间便没了戾气、凶狠,只剩下了伤心、恐慌。 “你在怪师尊吗?怪师尊没有护好你,伤了你,我错了,过来好不好?跟我回去好吗?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都杀了他们,让他们千百倍的偿还。” 杀神在向一个被控制的傀儡卑微的道歉。 他一步一步小心的靠近云霁,生怕自己身上杀戮的气息让他害怕。 “原谅师尊好吗?” “不要怕我。” 云霁只退了两步,便重新提起剑朝着他刺了过去。 应无赦没有还手,动都没有动他一下,连看着他的目光都是温柔珍惜的,丝毫不管云霁眼中**裸的杀意。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好像在心疼的看着正在发脾气的爱人。 好像他要干什么都可以纵容。 用窥天境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闲子云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甚至怀疑看到的这一切是幻觉。 无心无情,立于仙道之巅的上神,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恍然发觉其实九天宗想对付应无赦根本不必绕这么一大圈。 云霁拿剑捅了他好几次,眉头开始皱起来,好像在气他为什么还不死。 拿着剑的手一直在流血,很疼。 最后用力的将剑拔出来摔在地上,血已经在地上聚成了一片血泊,剑掉在地上的时候血珠溅上了他的侧脸。 应无赦赶忙过去小心的拖住他的手,治疗他身上的伤。 “还生师尊的气吗?发够了脾气就跟我回去好不好?” 云霁僵立在原地,缓慢的眨了一下眼,应无赦将他拉到身边,用手小心的抹去他脸上的血迹。 随后抱住了他。 海底深处,无数璀璨的光丝犹如受招引,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浮现,向着云霁聚集,水流涌动,在中心形成漩涡。 一种力量带着亘古的苍茫一寸一寸的挤压过来,漩涡中心,应无赦抱着云霁,轻声哄。周身道纹隐现,符文如星辰般生灭。 “不疼了······不疼了。” 云霁一直呆呆的望着应无赦的侧脸,手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应无赦手托着他的侧脸,云霁看着他,脸下意识的在他手心蹭了蹭。 “我们回去,不出来了。”应无赦声音颤抖。 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将他关在身边,只要他不会受伤,不会爱上别人,即便关一辈子又如何呢。 是喜欢还是爱应无赦从他的眼神就可看出来,云霁不懂,但他们可以慢慢来。 云霁皱了下眉,感觉眼下滴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很快被海水冲淡,他用力揉了揉,视线却越揉越模糊。 “你哭了?” 云霁呆呆的问。 他觉得可能是捅的几剑让他太疼了吧。 云霁试图安慰他,将血淋淋的手伸给他看,“我也疼,但是没有哭。” 他以为这句话可以安慰到应无赦,但其实完全相反。 云霁越来越不知所措。 这是谁?他在做什么? 大脑和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闲子云看着周围的异变和应无赦脖颈显现的符文,被这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这……怎么可能呢? 共生印。 替他承担所有业障罪责,所有因果惩罚。 人一生的好运和厄运是守恒的,善恶造就的因果也保持平衡。 没有人会永远好运,也没有人会永远困于厄运。善有善报,恶终有恶果。 而应无赦替他承担所有的厄运,所有的恶果,从此他的一生都只剩下好运了。 要不是出了换命这档子事,云霁能够一生平安无忧。 即便他做尽坏事,哪怕忤逆天道,不论做出什么事凡是恶果都会有应无赦为他承担。 共生啊。 怎么可能。 别说应无赦,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会下这种咒。 刻在灵魂中的印记,只要神魂不灭便不会消失。 难怪云霁做了这么多违逆天道的事,因果都没有半分改变,难怪就连换了命格应无赦都能发觉。 这和献祭自己的魂魄有什么区别? 闲子云忽然诞生了一个想法。 如在现在这个应无赦全无防备的时候,给他植入恶意的戾气会不会成功? 与此同时,云霁想去触摸应无赦的手停在了半空,转头看向从殿内缓步走出来的闲子云。 看到他的一瞬间,应无赦又将云霁护紧了些,瞳孔的怒意化作实质,席卷整片海洋。 可怕至极。 但闲子云一点也不担心。 那把饮尽万神之血的百祟哭爆发出吞噬天地的凶戾之气,空间如琉璃般寸寸碎裂。堆积的尸体碎成血雾 应无赦周身弥漫的威压已先一步降临。 接着是几乎恐怖的力量朝着闲子云碾去。 闲子云好整以暇的背手站着,只在那股力量冲过来的时候勾了勾手,应无赦胸口猛的一痛,被匕首刺了一下,接着怀里便空了。 云霁挡在了闲子云面前。 应无赦瞳孔骤然收缩,瞬间收回所有的法力。 没有让那些携带着戾气的法力触碰到他分毫。 “阿云……你……?” 胸口猛的一痛,他后知后觉的低头,看到被扎过一刀的位置,流出的血液迅速变为墨黑、暗紫或污浊的赭石色,缕缕黑气如活物般顺着血脉蜿蜒爬升,周遭灵气被其吞噬、污染。 应无赦意识到了什么,皱眉看向云霁。 森然恶意正在从这里注入进去,蚕食着他的理智。 强行植入戾气是在逼着他发狂。 而他此时几乎无力控制。 闲子云眼见事要成了,眼底闪过兴奋。 “看清楚了,你徒弟接近你的目的。” 戾气如附骨之疽,在他经脉中疯狂蔓延,蚕食着最后一丝清明。 应无赦的指尖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连疼痛都麻木。他听见闲子云低笑的声音像毒蛇游过耳畔。 “装装可怜便能让你付出一切,还是天师大人你最好骗。” 云霁站在闲子云身前,眼底凝着冰冷的霜。 “阿云……过来好吗?” 应无赦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呼唤。 回应他的是更深的寂静。 “云霁,去把你的鳞片取回来。”闲子云轻飘飘地吩咐。 云霁垂眸颔首,迈步朝应无赦走去。 闲子云感叹,还是没有情丝的好用。 轻而易举便能控制,丝毫不会挣扎。 更不用担心他会被唤醒。 应无赦周身的戾气翻涌如沸,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拼命压制着那股毁灭的冲动,额角青筋暴起,指节泛白。此时云霁对他出手。 他不会对云霁出手,并且要压制那些逸散出的法力不会伤到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枚鳞片被云霁毫不留情的扯下去。 红线断掉的瞬间,脑海里绷着的线也在同时断了。 应无赦呼吸一滞,看着云霁冷漠转身的背影,手蜷缩起来,眼神晦暗,猛然拽住了他。 锵! 一道寒芒破水而来,长剑直直贯穿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身影踏浪而至,周身裹挟着清冽的灵气,所过之处污秽尽散,宛如明月涤荡深渊。 到来的同时,洒下一片轻盈灵气,几乎能够净化这里所有的肮脏。 清风明月。 应无赦一顿,看到兰烬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他怎么还活着? 明明已经将他折磨的半死不活,只吊着一口气了,可他为何还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应无赦忽然顿了一下,感受到了兰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或许是不久前才动用了那些灵力疗伤,此时显露的格外明显。 再熟悉不过的。 云霁的灵力气息。 云霁给他注入过灵力,这些治愈性灵力存在于他的体内,无论他受多重的伤都能够疗愈他。 “应无赦!你血洗九天宗,屠戮海族,恶事做尽,现在还伤害无辜之人!” 兰烬将云霁拉到身后,掐了个剑诀,引动怀璧去拖住应无赦,同时放了缚神索。 眼下应无赦法力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一个人单打独斗绝不是他的对手,当务之急是先将云霁救走疗伤。 云霁被他护着,和应无赦隔开。 应无赦的理智被彻底冲垮,被缚神索牢牢束缚,疯了一样的想挣脱。 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云霁,云霁眼睫忽然一颤。 下意识的朝他迈了一步。 兰烬握了握他的手,“别怕。” 云霁的动作被打断。 缚神索神仙难解,越是想要挣脱,越是挣脱不开。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云霁被兰烬带走,一步步远离,最终消失在海底的黑暗里。 他再也不压制那些力量,法力的狂潮将大海淹没,掀翻整片海域,海面化作咆哮的深渊,浪涛直冲九霄。 随后又尽数寂灭。 复归平静。 第63章 得偿所愿 云霁是在九天宗昭阳殿的偏殿醒过来的,环顾四周陌生的一切,布设简洁干净,清幽绝尘。 西侧有一扇巨大的镂空云窗,窗下生着一株玉树,冰雕玉琢般的花朵会发出宛如冰雪相拥的细微轻响。 云霁看着那里出神,大脑里一片空白。 头还在隐隐作痛。 很快房门被敲响,“阿云,我可以进来吗?” 云霁恍然回神,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兰烬对云霁温和的笑了笑,“听人通报说你醒了,我来看看。” “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云霁摇了摇头,他努力的去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他受了伤,伤的很重,接着便是阿兰来将他带走。 是阿兰救了他。 “我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 兰烬对他的状态早有预料,“你那日夺得了仙榜第一,本应来九天宗听学,可中途应无赦杀上了九天宗,将你掳走,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便已经是一身伤。” 听到应无赦这个名字的时候,云霁心猛地一颤,师尊? 不对。 梨云是他的亲徒。 那我······是他的外徒吗? “应无赦,他很讨厌我吗?”云霁垂着眼,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难过。 “他一向不喜龙族。” 是这样的。 就在云霁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枚淡蓝色的鳞片,坠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东西?” 兰烬温声道。 云霁一眼便认了出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第一反应是诧异,好像这枚鳞片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可那应该出现在哪? 云霁握了握那枚鳞片,随后将他递给了兰烬,“多谢你救了我,就当谢礼了。” “这枚鳞片很坚硬,可以制成护甲,能够保护你。” 兰烬看着那枚鳞片,心理隐隐有些触动,其实云霁何尝不是一直在护着他呢? 他留在自己身体里的灵力每时每刻都在庇护他。 云霁是他见过的最最纯良之人。 “你我之间何必说谢呢。”兰烬接过,没有拒绝云霁的好意,实际上他很喜欢云霁给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应无赦······他现在怎么样了?”云霁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 “他身受重伤,戾气不受控制,幸而神使及时赶到将他带回渡岚山闭关才没有酿成大祸。” 兰烬以为云霁是在害怕应无赦回来找他。于是安慰道:“他此次伤的不轻,起码要闭关几载。” “但此事也不会就此揭过。”他揉了揉云霁的头。 “讨伐还是问罪都是仙盟的事,你只需在这里好生休养,勤加修炼,渡岚山的事今后便与你无关了。” 云霁皱了下眉,心理空落落的。兰烬看出他状态不好,于是便问道:“想吃点什么?栗子糕?” “好。” “我去叫人做些。” 兰烬走后,云霁还处于一种空茫的状态,他起身下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股清风扑面而来,白玉石阶下有几名弟子在扫落叶,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看。 玉树抖落几片花瓣,上面接连坠下几个弟子,摔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惨叫。 “诶呦,摔死我了!” “说了让你别挤我别挤我。” 云霁一脸的疑惑,看看树冠又看看地上摔成一团的人,“你们在做什么?” 几名弟子立即起身向他行礼。 “仙师莫怪,我们是昭阳殿的弟子,我们······我们······” 他们互相对视,不往下说了。 “我们就是想来看看!”一名年纪小些的弟子没忍住喊道。 听说清衡仙尊抱回来了一个人,还叫人小心伺候,宝贝的很。 别说昭阳殿的了,整个九天宗的谁不想来看看。 只不过不久前才被那个忽然发疯的杀神血洗过一番,现在都忙着休养生息,集结讨伐。 话说回来,眼前这人这么一看,当真是······ 惊为天人! 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并且气质清冷出尘,温声细语,任谁一看便相信仙尊绝对会喜欢这样的! 可这只是他们的想法,仙尊是个彻彻底底的正人君子,光风霁月,遥不可及,从未对谁另眼相看,内门弟子都只敢仰望。 怎么可能因为被长相迷住了双眼便将人带回来。 云霁看着这群发愣的弟子心下更疑惑了。 “仙师,你和清衡仙尊认识?” 云霁猜到他们说的清衡仙尊就是阿兰,于是点点头,“我们是朋友。” “啊……原来如此。”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他带你回来那日,为了收你为徒去宗主殿求了一夜,还领了罚。” “那还是第一次见仙尊挨罚。” 宗门刚刚遭遇应无赦的重创,偏在这时要收渡岚山的人为徒,仙尊何时这么不知轻重过。 云霁听闻此话身形一僵。 清风拂过玉树,带来几片花瓣,落在肩头。 云霁低头,“抱歉。” “啊?不必道歉啊,仙尊想收你为徒没错,况且他也不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正说着,见远处兰烬正朝着这边走来,手中拿着食盒,那几名弟子识趣的要离开“仙师,那你先忙着,我们走了啊。” 云霁看见兰烬,心底忽然有种异样的情感,无法控制,仿佛那种情感不是他的,而他真正的情感正在被悄无声息的淹没。 脑海中的记忆也是,好像一场和他毫不相干的梦。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仿佛他再不想起来便永远想不起来了。 记忆里他是从一开始就被应无赦利用来渡过天劫的龙,带到渡岚山也只是被扔到侧峰不闻不问,本应没什么交集。 可他·······为什么还总是会想到他呢? 想去见他。 兰烬将食盒拿给他,“你好好休息,有事直接叫人来找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他转身,袖口却被拉住了。 回头看到云霁拉着他的袖子,用诚恳的目光看着他,“我能同你一起吗?” 兰烬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在那些弟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带着云霁一起走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多说什么,兰烬知道云霁是忽然来到陌生的环境没有安全感才会想要跟着自己。 可他还是觉得,云霁有些奇怪,说不上是哪里奇怪,总之就是眼底的光很暗,无神。 像是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思考的能力。 二人迎面遇上闲子云,他正悠哉游哉的溜达。 “呦,好巧啊。” 兰烬向他点头示意,可云霁的身子却猛然一僵,不自觉的拉紧了兰烬的手向他身后退了一步。 闲子云挑了挑眉,凑过去自然的揽住他。 “小云儿,以后可以呆在九天宗陪我了,高兴吧?” 云霁点头。 可兰烬却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半分高兴的意思。 是太累了吗?还是因为受伤没有恢复过来的缘故。 “恭喜你啊,终于得偿所愿了。” 那双狐狸一般的眼睛带着顽劣的兴奋看着云霁。 云霁垂着眼睛。“嗯。” “你们认识?”兰烬问道。 他只觉这两人相处的方式很奇怪,尤其是云霁。 “那是自然,我们是故交好友,无话不谈的。” “得偿所愿是何意?”兰烬问的是闲子云,的目光却落在云霁身上,眼神有些波动。 难道他也是想成为自己的徒弟的吗? 闲子云故作惊讶,“啊?仙尊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费力将他从应无赦手底下救出来,他应该会向你坦白的。” “他心悦你啊。” 此话一出,云霁平淡无波的眼神即刻出现了些微不可见的波纹。 “他仰慕你很久了,一直梦想着能够成为你的徒弟,只是身份悬殊始终不敢诉诸于口。” 兰烬听后静默了许久,始终看着云霁,眼底依旧是万年不化的雪,可在最深、最深处,却仿佛有星辰诞生又寂灭。似乎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恰在此时,闲子云戳了戳云霁的胳膊,“现在还是不敢说吗?” “是。我心悦你。” 云霁缓缓抬眼,直视着兰烬。 四周寂然,唯有风过琼枝的微响。兰烬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沉寂了千年的胸腔里,漏了一拍。 他应当是无情的明月,是寂寥的寒松。可此刻,袖中指尖竟有些发凉。这具早已寒暑不侵的仙体,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清风原是带着温度的。 云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受不出心里的情感。 爱对他来说不像是生根发芽的花朵,而是植入脑海的幻影。 那道幻影正在将滚烫的、不受控制的爱意灌入他的灵魂,好像要灼烧掉原本的痕迹。 云霁忽然抱住兰烬,眼底的冰化开了,“我喜欢你,心悦你。” “怎么哭了?” 兰烬蹙着眉,抹去了他眼角的泪。 云霁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脸划过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兰烬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难过、心疼……混杂在一起,他不知云霁对他用情至深,如此挣扎。 其实进入万道试炼之前,他以为自己还是无牵无挂,无欲无求。 即便他刻意去逃避,去遮掩,终究还是掩盖不了。 千面相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云霁就是他的笼。 是他唯一的执念。 第64章 浮生光尘 “好了,不用哭的。”兰烬有些无措的安慰他。 云霁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兰烬放轻声音道:“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在云霁还在擦眼泪的时候,他直接牵过云霁的手带他离开,留下闲子云一个人站在原地,嘴角抽了抽,面色发青。 这反应不对吧? 清冷孤傲,光风霁月的清衡仙尊,九天宗爱慕者数不胜数,可他拒人千里,胆敢把这份心思展露在他面前只会有一种结果。 施以惩戒,逐出宗门。 后来便不再敢有人对他多心,弟子们私底下都说他是冰雪雕的。 他原本只是突发奇想,借此看个热闹,可这算怎么个事? ······ 云霁跟随兰烬一同来到了九天宗的宗主殿,兰烬让云霁在外面等他,他很快便会出来。 大殿内各门宗主皆聚于此,皆是为了此次应无赦血洗九天宗和屠戮龙族之事。 气氛沉闷,断潮跪在中央,双眼赤红,溢满仇恨。 “屠戮龙族,杀我父王之人,乃是暮云宗云霁!我亲眼所见!” “还请九天宗莫要包庇,将犯人交与我龙族。” 奕天长老一脸的为难,忽然抬眼看到了走进来的兰烬,语气微滞,“阿兰。” “血洗九天宗,屠戮龙族的幕后主使皆是应无赦,就不要去猜忌无辜之人了。” 一句冷冷清清的话传来,兰烬看都没看断潮一眼。 断潮怒意更甚,“我亲眼所见!清衡仙尊将人带到九天宗就是想包庇吧?!” “亲眼所见也并非真实。你怎知他不是受应无赦蛊惑。” 眼见断潮被激的情绪越发不稳,奕天长老及时打断。“阿兰,好了。” 断潮刚刚承受丧父之痛,况且这件事本就是九天宗理亏。 断潮眼下便要继承海族,他来要人,将人给他就是了,没必要与之生隙。 “只是一条龙而已,本就该归龙族管。阿兰,我知你心善,不愿无辜之人受牵连,可是非对错也该让深受其害的人去判断。外人不便插手。” “云霁是我的道侣,他出了事也该是我来处理。” 一句话让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精彩的很,断潮更是拧着眉头不可置信的表情到了一种扭曲的地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什么?? 道侣??? 想到过任何理由都没想到过会是这个! 而且就这么大方的当着各门派所有人的面承认了?! 奕天长老的表情更是显而易见的凝滞了,甚至空白了。 “这······阿兰,不可冲动啊。” 兰烬向宗主行了一礼。“我二人两情相悦,择日完婚。” 又一个晴天霹雳。 这就直接通知了各门派,清衡仙尊要完婚。 他们怕不是在做梦吧。 但兰烬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那冻了几百层霜的神色一看便是深思熟虑后的。 要是这样的话,云霁的身份可就大不相同了,这一下便有了仙尊的庇护,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啊。 这人是给仙尊下了什么**药,让他如此不惜一切的要保他。 宗主看他认真的样子,两撇眉毛蹙的死紧,似乎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 他心知兰烬在此等场合说出此事就是下定决心要保云霁。 也是铁了心要成婚。 “兰烬!!你为何要与我作对!!” 断潮再也忍不下去,不管不顾的起身,却被人拦着。 看着局面变成这样,其余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云霁是清衡的道侣,那还是由仙尊裁决为好。”有人开口解围。 毕竟谁敢得罪这座冰山。 “但是——” “无论是不是有心毕竟犯下了如此祸事,罚是不可免的,仙尊按照仙规处罚,到时当着各宗门的面给龙族一个交代,这是就算了解了,之后完婚。这样如何?” 这是难得让两方都不满意的法子 龙族不满意这样轻的惩罚,仙尊不满意给他惩罚。 但却是明面上让大家都体面的法子。 兰烬皱眉,“为何——” “那便如此。”奕天长老开口打断了他,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断潮愤愤的被人押走,剩下的人也都陆续退下,殿门从两侧关上。 兰烬留了下来。 “无辜之人为何要罚?” 奕天长老像是早知道他会这样问,“他亲手杀了龙王,此事是断潮亲眼所见,无论他是不是受人驱使,手上沾染了杀戮便不无辜。” 兰烬刚要开口,便被堵了回去。“这还是你一贯的作风。” “你一向公正严明,怎么到了这便开始徇私了。” 兰烬愣住了,手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 “该有的惩罚过了以后,你们该完婚,不会再有人说闲话。” 宗主长叹了口气,“你这般行事终究太过冲动。你想保他可以有万种方法,为何偏要是这种?” 兰烬:“此事是顺心而为。” “你应该知道,浮光追随了你千年,眼下也从战场赶回来了,她的心意······” “弟子对她无意。” “······”宗主沉默了许久。 “罢了,你心意已决,也好。你体内有昭麟师血脉,和他也相配。” ······ 云霁在外面的某棵柳树下,无聊的蹲在地上用手画画,他画得很慢,像是在勾勒某个模糊的影子,又像只是单纯地让手指忙碌起来,画的专注。 “这画的是谁啊?” 忽然一道嘹亮的声音炸响在耳边,把云霁吓了一跳,猝不及防的后仰摔到了地上。 那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穿着一身银白铠甲,乌发高束,脸上带着些灰尘,却很有精神。 那人看到云霁的反应意识到是自己又没控制住嗓门,抱歉的笑了笑,去扶云霁起来。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刚回来,之前吼习惯了。” “没关系。” 她握着云霁的手腕将他拉起来后却没有急着松开,反倒接着搀扶的姿势猛的一拽,将他拉进了半尺。 云霁猛地凑近,那双乌黑明亮的杏眼盯着他微微眯了眯。 “你生得真好看啊,难怪清衡要将你带回来,要是让我捡着了我定连夜扛回营地,谁都别抢。” 云霁眉间抽了抽,在别人眼里呆呆的。那人看着他忍不住笑出来。 “我知道你叫云霁,是特地来看你的,我叫浮光。” 云霁对她很有好感,感觉她身上带着一种阳光的味道,能够让他暂时忘记那些难受和不知缘何的空茫。 “你好。” “笑起来更好看了······”浮光喃喃道。 “你还没回答我呢,这画的是谁啊?看着不像清衡。” 浮光看着云霁刚刚在土地上画的画,云霁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手不由自主的攥在一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云霁盯地上着看了好久,浮光在旁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仿佛能看出什么。 随后笑着揽住了云霁的肩,“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见你心情不好,带你玩去。” 云霁回过神来,跟他对视,“去哪里?” 浮光眨了眨眼,赶紧扳着他的肩将他的身子转过去带着他走。“别这么看着我。” 被这种眼神看着,还有轻的根撒娇一样的语气,她真有点遭不住。 远处,站在天荣道上的士兵已列队等候多时,身后押着一群人。 浮光站在众士兵面前,眉宇间自然的流露出了一种威严和杀气,数了数那些被押着的人,道:“别怕,这些都被下了咒,不会动的,我顺道押进地牢。” 那些弟子都被施了咒,押送的途中没有自我意识,神情呆滞,类似灵魂出窍的状态。 可云霁忽然看见那几人的脸,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窜上脑海。 眼前一阵眩晕,像是脑海里埋着着一块铁片,而现在忽然开始搅动。 浮光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看着他的状况,又看了看那些被押着的犯人,面上神色未变,只是眼底闪过一点微不可见的光“没事吧?” 云霁看着那几人,感觉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越努力的去想头越是疼。 “这些是宗主让押走的人,说是在试炼中邪祟入体,入魔了。你认识?” “好像不认识。” “这样啊······走,带你去看看。” 浮光带着他来了地牢,就算这是宗门禁地,但她一个凯旋的大战神拿着令牌想带谁去哪都没问题。 谁敢拦。 主要是也没几个人能打得过她。 看着那几名弟子被关进去,云霁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浮光眼睛微微眯了眯。 那几名弟子忽然间身体扭曲,瞳孔顷刻便被染黑,喉咙中发出嗬嗬的怪声,浮光挡在云霁身前。 这些弟子身上的咒解了。 一副全无意志的样子。 云霁看着他们越看越不对劲,试炼中发生的事他想不起来,但是他开始不由自主的从这些人中找着什么,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 越来越茫然。 浮光双手抱臂靠在铁门边,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他的状态。 她看了很久,忽然没来由的问道,“你认识鹤鸣子吗?” 第65章 提线入戏 云霁顿了一下,刚要回答,身后的铁栏门忽然被猛的撞了一下! “师兄……师兄……” “救救师兄!” “你······” 那人死死盯着云霁的脸,眼眶发红,或许有片刻的清醒,像是在对着云霁说。 神情越来越激动,手抓住的铁栏,“师兄撞破了秘密!他……” 云霁心咯噔了一下。 可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刀刃破空而来,直直扎进了他的喉咙。 那名弟子抽搐着倒地。 浮光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眼中暗流涌动,转头,看到了正缓步走过来的闲子云。 脸上立即绽开笑意。 “呦。” “呦!” “这不是鹤鸣子吗。” “战神大人回来了。” 两人朝着对方走,然后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最后勾肩搭背在了一起。 浮光身边的侍卫也是面色如常,早已见怪不怪。 浮光笑着道:“你这把我押过来的犯人杀了是什么意思?” “我奉宗主命来处理这些人,入魔的弟子危险的很,方才忽然发狂我这不是怕伤着你和小云儿嘛。” “啊……原来交给你处理了啊。”浮光拖长了语调,随后转头看了一眼云霁,“你俩也认识?” “那是啊,故交了。” “挺好挺好。” 两人嘻嘻哈哈一副老友久别重逢的热络场面。 闲子云忽然停住了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看云霁,又看着浮光,“诶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小云儿要和清衡成婚。” 浮光挑了下眉,等着他继续说。 “你不会是为了这事回来的吧?” 当即换来一阵大笑,云霁耳膜被一阵笑声震得发麻。 浮光拍着闲子云的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胸腔里的空气全震出来,直拍得闲子云脸上的笑僵在原地。 “他要是回回成亲我都得从边境赶回来,那还不累死我?” “我这不是听说千夜狗贼趁我不在杀到家里来了嘛,赶紧回来看看。” “哈哈哈,说的好像你在便能打得过他似的!” “哈哈哈哈——” “婚宴定在何时啊,我喝杯喜酒再走。” “那我还真不知道。” 两人的交谈很快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大人,清衡仙尊让你把人带回去。” 浮光的脸即刻拉了下来,吼了一嗓子,“陪我玩会儿都不行?他怎么这么小气!” 浮光敏锐地注意到,云霁的眼神在某一瞬闪过一丝不自然——极轻,极快,像水面掠过的游鱼,几乎难以捕捉。 她随口道,“不回不回,阿云陪我呆着。”顺手拉起云霁,对着闲子云道,“行,这么着我们先回去,这些人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啊。” 浮光拉着云霁离开,才刚一出视线范围,浮光便立即换了一副嘴脸,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今天真是倒了血霉,怎么遇见这货。” 她对云霁道:“以后离他远点知道吗?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 浮光噗的一声笑出来。 “怎么这么呆啊?” “你知道吗,我一开始以为如果是两情相悦的话应该会期待成婚,可你看起来倒像是被迫的。”浮光开玩笑道。 云霁还一直在想着刚才的事,浮光对他说话他才很慢很慢的抬眼,“我不知道成亲的事。” “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浮光忽然歪头,“这不就来了。” 云霁反应过来,转头朝后面看去,兰烬沉着脸走过来。 “好久不见。” 兰烬看了她一眼,轻轻嗯了声。随后拉过云霁。 云霁就这么被从手里抢走让浮光很生气,“干什么?” “我们有事要说,下次再聚。” 说罢便拉着云霁转身离开。 浮光的手还悬在空中,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将手收回来,眸色漆黑,辨不出情绪。 …… 云霁跟着兰烬回了昭阳殿,一路兰烬沉着脸,云霁则是似乎又回到了那种大脑和行为都不受控制的状态。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神智 傀儡一样的被兰烬带到座位上坐下,看着兰烬屈膝在自己面前。攥住他的手。 认真道:“我问你一些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云霁点了点头。 “那日,你有没有对海族动手?” 云霁的呼吸滞了一瞬,仿佛有锈迹斑斑的铁钉从腐朽的木板里生生拔出,带出陈年的血与腥气。 恐慌,不安。 而这些细微的反应都落在了兰烬眼中,他看着云霁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指尖悄然收紧。 “龙王是不是你杀的?” 云霁垂着眼,看着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手指不受控制的蜷缩又放开…… “嗯。” “你杀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很多。” “行了,不必说了。” 兰烬起身,“阿云,所有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我知你是无心的,可事已至此。” “我明白。我接受九天宗的处罚。” “我会去求情,不会让你吃苦的。等了解此事我们便可成亲。”他的话放轻了些,带着承诺的意味。 “只有这样我今后才能保住你,让你留在九天宗。” “好。” 云霁看着殿顶垂落的流苏,大脑和心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说出的每个字都像隔着雾气,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真切。 想要想起什么。 想起一个人。 云霁当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漆黑的影子沉沉的压着他,压的喘不过气,可又将他抱起来,抱在怀里,带给他安全感。 半夜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下床踉跄走了几步,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汹涌。 他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在门外站了片刻,待心绪稍平,正准备步下石阶,却听到了隐约的谈话声。 脚步蓦地顿住。 “他们真的要成亲啊?” “这还能有假?东西都吩咐人开始置办了。” “仙尊到底是……被下了什么**汤?” “浮光上神爱慕仙尊千年,这九天宗上下谁人不知?我原本还以为,他们二位会……” “哪冒出来怎么一个人横插一脚。” 听到这里,云霁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直至那边的谈话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步下石阶。 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牌——这是浮光离开前塞给他的,说无论有事无事,都可以用这令牌去找她。 这令牌确实神奇,光芒微闪,便将他直接送至殿内。而浮光,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宝座上,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来的够早。” 她跳下宝座,走过去拉起了云霁,“真是每次看到这张脸都能让我心情愉悦啊。” “走吧。” 她知道云霁来找她干什么。 自小便在仙魔边境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的人,智谋和敏锐程度都强的可怕。 甚至光看眼神便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 云霁忽然感觉很对不起她,她明明和自己刚认识便这么帮他。 “谢谢。” 云霁抬眼,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的脸看。 “不用谢。” “我只是看不惯闲子云罢了。” 轻飘飘的撂下一句,便一路带着云霁进到地牢。 已拽着他拐进幽暗的地牢长廊。石壁上火把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忽长忽短。 “对不起。”云霁忽然道。 浮光眉头轻蹙,“道什么歉?” “你喜欢兰烬,但我如果和他成婚,你会不会难过?” “我不想让你难过。” 云霁低着的头被她双手捧起来,看到了一张笑脸,“你果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其实我不是因为清衡认识你的,我早就认识你了。” “我在北方呆过一阵,在山崖底下捡到了两只受伤的狗,给治好了以后活蹦乱跳的,烦死人,后来这两个麻烦精被我一脚踢出去了。但是他们走了以后还天天写信寄过来。烦人吧?直到有一天他们在信中提到了一个人。” 浮光看着云霁的眼睛,感觉他眼底的那层冰泛起了些波纹。 “说那个人真的很好。” 两个小孩不会撒谎也不会夸大,说很好就是很好。 好到就连她在信里看都很喜欢。 “那两只小狗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印象里一个在冬天一个在春天……” “贺岁贺柳。”云霁忽然答道。他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对!” 浮光扳着云霁的身子让他面对自己“现在该我问你了,云霁,你喜欢清衡吗?” “喜欢的……” 浮光看着他的表情摇了摇头,“在我八岁时遭遇魔族入侵,清衡带人来时我的族人已经被灭了,后来我就被带到了九天宗,那时他是战神,我跟着他去各个边境征战,自小便仰慕他,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他的,可当我承了战神之位,第一次上战场,在魔族手底下救了第一个人以后,我才发现——” “我喜欢的其实是他身后的苍生。” “所以爱这个东西是很复杂的,人们往往分不清。如果你后悔了,无论何时我都会帮你的。” 浮光的好像只是随口说说,可又好像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会后悔吗? 他爱不爱兰烬,如果不爱他,那爱的是谁? 心很难受。 第66章 重燃斩断 浮光见他迟迟不答话于是便道,“好吧,如果以后清衡欺负你了就来找我,谁敢欺负你都来找我,我帮你揍他。” 她又想了想补了一句,“除了应无赦,我可打不过他。” 她能根兰烬打个平手,但可打不过应无赦,不然血洗宗门那天宗主无论如何也会让她赶回来了。 之所以那天连上去阻止的人都没有,各殿主也不在,就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无论谁来都不能阻止他,与其上去激怒不如等他完事。 这样遭遇的损伤还能小点。 浮光早就看透了。 “不过他那种人物看谁都像看垃圾,一出手就是灭门,就算你倒霉惹到了他,他也不会和你这种小人物计较的,不用怕。一个人他都不屑杀。” 云霁点头应声,应无赦这个名字就像刻在了脑子里,没那么远。 “我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件事他只对浮光说了,即便他们才刚认识他依旧觉得浮光是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阿兰的话······在他面前的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而且他不会明白的。 “他们说是因为重伤造成的失忆,可我的记忆是完整的,只是——” “只是你觉得你的记忆是假的?还是说有什么东西从你的记忆中毫无痕迹的被抹去了。或者说被替代了?”浮光接道。 云霁一愣,随即猛的点头,原本模糊的违和感突然尖锐起来,的确是这种感觉。 更可怕的是,这种怀疑正随着日子推移渐渐消弭。就像溪水冲刷河岸,那些不对劲的棱角被温柔地磨平。 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他很可能连这点违和感都会忘掉。 浮光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鹤鸣子现在玩的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云霁想见的那些弟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直觉告诉他,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们口中的师兄。 “闲子云这个狗东西一定是将那些人藏起来了。这些邪化的弟子他可舍不得杀。” 可是会藏在哪呢…… 九天宗的地牢仿佛一座深埋地底的迷宫,错综复杂,处处是机关暗门,贸然去找不但不可能找到甚至会触发机关被困在这里。 幽暗的烛火搭在石壁上,云霁的头忽然一阵眩晕,手扶住了墙壁,闭上眼的刹那间,脑海里忽然闪现了几个零星的画面。 幽暗的地牢,被鲜血浸染的石台 石台上那个弱小的身影。 旁边还有两个人。 那是什么? 地牢,一样的地牢。 紧闭双眼,拼命想要抓住那些画面,它们熟悉得令人心惊,却又飘忽得难以捕捉。云霁几乎能感受到那股气息,那股让他浑身战栗的熟悉感。 “没事吧?” “这座地牢曾经有关过什么很厉害的犯人吗?” 记忆中,他去过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啊,平时也不在宗门里待。”浮光见云霁一脸认真,于是仔细想了想。“犯人关过不少,厉害的我只知道两个。千年前的应无赦和苍渊。” “这两个人有深仇大恨,苍渊被应无赦杀了以后残魂囚禁在了这里。” “你曾是应无赦的徒弟,也是龙,应该认识这两人吧。” “嗯。” 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他的师尊,可为什关于他的记忆那么模糊,每当去想头都会一阵剧痛。 他一定是忘记了什么,一定是被迫忘记了。 闲子云……他都对自己做了什么? 云霁手摸索着墙壁,凭着那一丝微弱的记忆朝着里面走去。 忽然,咔哒一声,云霁身体猛的下陷,惊慌之中回头,却什么也没抓住,直直的向下坠去。 砰的一声摔到地面,他仰躺着,感觉浑身快要散架了。 浮光已经不在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掉了下来,这片黑暗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和锁链碰撞的声音。 云霁摸索着向前没走两步,墙壁上的烛火便一个接一个的亮起,照亮了这片黑暗。 云霁顿住,这一切巧的就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地方,尽头的石台上躺着一个人。 云霁心一沉,赶紧跑上前去,那人紧闭着双眼,手脚都被锁链束缚着。 而道路的两旁是一个接一个的笼子,笼子里关着那些邪化的弟子。 云霁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心上如同乌云一般挥之不去。 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那人的脸他很熟悉,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变能确定,要找的就是他。 直到躺在石台上人睁开眼,瞳孔漆黑一片。 云霁被吓得后退了两步,那人起身的同时,周围的笼门毫无征兆的开了,那些关在笼子里的人被惊醒。 喉咙间发出怪响,戾气包裹上躯体。 云霁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见躺在石台上的那个白衣人提起剑朝着那些邪种走去。 云霁一把拉住他,他发现那人的眼神黯淡无光,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与此同时,那些邪种从笼子中冲出来扑向他! 云霁迅速躲开,接着便是刀剑捅入血肉的声音,同时也像一把刀扎入脑海。 受不受控制的蜷缩,颤抖到使不上一点力气。 挣扎了许久,莹蓝色长鞭缠上手腕,猛的甩开,将那人拉住。 “云霁……杀人要付出代价……” 云霁手腕一松,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可这里没有人会对他说话,这声音像是从他脑海中传出来的。 也就是这瞬间,他挣脱束缚,朝着那些邪种刺去。 “不要……” 云霁一瞬间变得慌张无措,那些邪种就算要死,也不应该是那个人来杀死他们。 他是他们的师兄啊。 看着这混乱的一幕,云霁心的憋闷,痛苦,有某种情绪几乎要冲破心脏。 头忽然一痛,好像又想起了些什么。 渡妄……渡妄…… “渡妄!” 那人忽然停下了动作,定定的看向云霁。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 云霁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把推开,摔到一边,云霁一时没反应过来,鲜血瞬间溅了满脸。 融进眼睛里,视线血蒙蒙的一片。 越揉越模糊,这一瞬间好熟悉,他忽然有点喘不过气,心剧烈的疼痛。 那些消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仅仅让他想起来一点点就那么疼。 血肉交叠的声音在耳边重合,仿佛无数残响挤进脑海,不受控制地歪斜倒地,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一股腥热自胃底翻涌而上,逼得他喉咙发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从那片混沌记忆中挣扎着抽身时,四周早已陷入一片死寂。 渡妄孤身站在原地。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 “渡妄……那天……试炼那天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和他们做的事有关吗?” “梨云、断潮……梨云……” 记忆越来越混乱,那些相反的记忆在脑海中碰撞。 他拼命地去想那些试炼中发生的事。 “仙榜第一是梨云。可为什么会变成我?” 云霁乱七八糟的说着一些话,渡妄依旧无神的站在原地,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云霁后脑猛的一痛! 头发被一把拽过去,冰冷的手指扣住他的后颈,像铁钳般将他整个人拎起,狠狠拽向一旁。 一只苍白、且布满寒意的手正紧紧掐着他的脖颈,近在咫尺处,传来一道阴冷到骨子里的声音 “我真是小看你了。” “仅仅看到这样的场面便能想起来这些,甚至马上要脱离我的掌控。你明明没有情丝啊,有情丝的人即便死了,成为傀儡也能被唤起一丝人性。没情丝的人即便活着也能被轻易操控。” “你为什么能脱离我的掌控呢?” 闲子云的声音带着些阴森的怒意,在云霁听来恐怖至极。 原来那不是他自己的心。 原来真的有问题,他真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我到底忘了什么?”云霁的声音有些颤抖,几近哀求,他只想知道这个,好像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命格已经换了,那就不属于你了,忘了不是更好吗?”闲子云语气淡漠,却藏着讥诮。 “不好……” 闲子云明明已经透露出换命的事了,可云霁在意的却还是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记忆。 所谓“换命”,并非交换记忆、身份或□□,而是自交换那一刻起,至生命终结的整段因果与结局进行彻底对调。 命运之线自此分叉,身份未变,路途已改。世人眼中他们依旧是自己,唯有无法抗拒的终点,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易位。 通向命定的结局。 可闲子云怎么也没想到,应无赦早就留好了后手,居然与云霁的神魂共生。 这是连命运也无法更改的牵绊。 既然骗不到应无赦,这就让他的换命显得像一个笑话。 所以他报复性的给云霁的记忆大动手脚,可是现在那些记忆却又在回去…… 失去控制让闲子云感到极其不爽。 “你模糊掉的记忆是有关应无赦的吗?” “既然这么轻易便忘了,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 他故意这么说,实际他根本想象不到一个没有情丝的人为什么在被完全控制的情况下还能想起来哪怕一点。 “能不能告诉我,求你了……” “那我告诉你,你爱的是兰烬,你讨厌应无赦,记住了吗?” 不明白 不是的 情意可以一句话便能决定吗? 没有情丝就可以。 对一个人的情感只能靠记忆,真是可怜。 后脑猛的一痛! 一个细小的铁片被打了进去,所有正在复燃疯长的情感被一齐截断,消失。 云霁无法忍受这种疼,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