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赦晚上在桌案旁看着书,昏黄的烛火下心绪愈发烦躁,他一只手伸到颈边,将脖子上的细绳勾勒出来。
一枚泛着光的鳞片。
小小一枚鳞片上带着细碎的光点,中心沉淀着雾霭般的淡蓝,边缘泛着柔光,当光线流转,表面便浮起一层银辉,仿佛封存了一小片正在融化的冰川。
摸在手里冰冰凉凉,握着还能感觉到顺着手心流进身体里的冷冽。
光是看这一枚鳞片,就能想象的到那条尾巴有多么漂亮。
应无赦拿在手里反复揉捏着这枚小小的鳞片。
龙族认主是极其罕见的事,就连龙有了昭麟师也不会认他为主的,因为这无疑会给龙族带来巨大的威胁,并且龙族生性高傲,怎么会轻易认主?
认了主,虽然他尚不知道会对龙有什么影响,毕竟千年来也没几个人敢尝试,但对于主人来说完全是百利无害。
云霁……
从他发现问题到查明当夜发狂的真相,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他可以更快吗?
当然可以。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因为自己的怀疑就用恶劣的手段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更不愿承认的是。
偏偏那个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怪他,甚至不哭不闹不生气。仅仅因为自己带他回去就能像没有脾气一样高兴的忘掉受过的所有伤害。
自己和他比起来显得多么阴暗卑劣。
正出神的想着,门忽然被敲响了。一阵轻飘飘的声音传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尊?你睡了吗?”
应无赦看着门上映照出的人影,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外,连影子都显得这么乖。
他静了一会,随后开口。
“进。”
云霁轻轻推开门,应无赦看见他手里端着的东西微微挑了挑眉。
云霁过去将桌上乱七八糟摆放的书收拾好,将食盒规规矩矩的摆在桌上。
“师尊尝尝。”
应无赦看着他,只是垂眸扫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食盒。
里面是一盘漂漂亮亮的樱桃酥。
其实到了应无赦这样的境界是不用吃东西的,但他还是没有拒绝。
他捏起一块尝了尝。
很甜。
有点过甜了。
云霁满怀期待的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吗?”
应无赦:“难吃,下次别做了。”
云霁垂下去默默点了点头,像一只太阳落山时的向日葵,“好。”
应无赦:“你吃。”
应无赦觉得云霁吃东西的时候很有趣,他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屯在腮里,屯到脸颊鼓起了一小块才开始嚼嚼嚼。
应无赦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云霁。”
云霁顿了一下,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懵懂与小心翼翼。
“嗯?”他应了一声,像是怕做错了什么。
应无赦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干净得近乎透明的脸,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防备。他看着他,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这些日子,在星坠台过的好么?”
云霁愣了一下,随后道:“挺好的。”
挺好的。
撒谎。
应无赦:“过几日我带你下山历练。”
云霁忽然顿住,愣愣的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轻而易举就能看得出来的兴奋与期待。
应无赦看着他的反应不知不觉勾了勾唇。
云霁刚想开口问师尊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吃的,就看见门外多出了一个影子。
应无赦当然也发现了。
云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失落。
抬头看到了师尊的眼神,识趣的走了,的确不应该多打扰的。
应无赦看着他自然的起身,眉头微挑。
就这么急着走,就一刻也不想多留?
在云霁侧身经过应无赦的时候,手腕忽然被牢牢扯住了。
云霁一怔。
“慢着,还没完呢。”
云霁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躲进了屏风后面。也对,他如果从正门走的话应该也会被人看见。
师尊其实是不想承认有他这个徒弟的吧。
他坐在床边,低头烦闷的晃着腿。听着外面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弟子拜见师尊。”
原来是梨云啊,也对,梨云每月都会来主峰受师尊亲自指导,所以他有师尊给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主峰。
随时都可以。
在那些被牵绊控制的日子里,每一次能靠近师尊的机会都是他求之不得的。
“师尊,星坠台的师兄弟们说您去捉拿云霁师兄了。您……找到他了吗?”
应无赦嗯了一声。
随后梨云立刻跪了下去,“请师尊千万不要责罚他,我相信他是迫不得已才偷拿的凝真丹。”
“他一个人在星坠台很可怜的,因为羡慕做出这种事也是情有可原。”
“求师尊,不要和他计较。”
云霁心不安的跳动,梨云在帮他求情。梨云总是对他很好,一开始偷偷教他功法,后来替他报复那些欺负他的师兄弟。
所以他不会偷梨云的东西的。
这么想着,他最后没听见师尊说了什,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过了许久,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传来。
“出来。”
云霁浑身一僵,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摆。
应无赦坐在桌边,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师尊,我没有偷凝真丹,你给梨云师弟的东西我不会拿的。”
云霁头低的很沉,他羡慕,他难过,也不会去拿别人的东西。
应无赦淡淡道:“一个没什么用的小玩意罢了。能增长不过百年修为,你喜欢?”
云霁的思路立即被带偏了,好像对应无赦来说这不过是一个随手扔出去的东西,但对云霁来说,那是师尊给的。
应无赦看着云霁出神的样子,看来是喜欢了。
他忽然扯了云霁一把,云霁脚下一个踉跄摔下去,额头猛的撞上了应无赦的。
而就在撞上的一瞬间,两人呼吸交错,云霁思维凝滞,眼神涣散,时间仿佛固定,一时间周遭寂静,只剩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两人额间相贴的位置,滚烫的热意在脑海中震荡,源源不断的传来灵力,功法,修为……
正统顶级的昭麟师不费丝毫力气仅仅打开对方的神识就能将功法传授进去。
云霁暂时失去了大半意识却因为强硬涌进来的带着压迫而极具危险的法力不适的往后缩。
而这一细微的动作被应无赦发现后立即反手扣住他的后颈将他往回带,涌进来的法力带着更加霸道的气势深入扫荡着云霁神识里的每一寸。
云霁的脸色愈加苍白,嘴唇渐渐没了血色,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但应无赦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师尊,可以了……”
他的挣扎并不能起什么作用,最薄弱的地方正在被强硬的攻破,连思想都不受控制,整个人像一艘海面上摇摇欲坠的帆船。
意识仿佛被丢入了一片燃烧的深海,炽热的灵力如岩浆般灌入经脉,深入身体每一处空隙,每条经络都像是被强行拓宽,被烈火灼烧。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却又被应无赦牢牢禁锢着,无法逃离,也无法反抗。
炽热侵入冰原,在数不清那些澎湃的灵气是第几次撞击进来的时候,云霁眼睛闭上的瞬间,应无赦也停下了动作。
他好整以暇的静待着,等到云霁睁开眼,蓝色的眼睛清澈的及近透明,并且瞳孔涣散,双眼无神。
应无赦满意的轻笑了一下。
他一只手捏起云霁的脸,让他仰头看着自己。
“说,你拜我为师有什么目的?”
接近他到底有没有目的,有什么目的,想干什么,有没有伪装。
都在现在一次性说清楚吧。
如果所有的顺从、温和、逆来顺受都是他的伪装,那么他成功了。
面对着这样的人,他不想再去试探,再去猜了。
“我想,留在,你身边。”
蝴蝶轻轻扇动尾翼,在彼岸掀起惊涛骇浪。
应无赦垂落的眼睫倏地抬起。
灵识被侵占的时候没办法撒谎,人只能凭本能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答案。
“为什么?”
“安全的。”
因为他下意识觉得在自己身边是安全的。
盯着他的眼睛,应无赦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他不想问了。
因为他现在知道,就算在他清醒的时候问问题,他也不会撒谎的。
应无赦刚想松手,桌上被推到一边的剑不经意滑落在地上,碰撞间利刃出鞘,带来金属锋芒滑动的尖锐声响。
这极轻的一声,云霁的反应却异常激烈,身体一个劲的缩起来,无神的双眼瞬间充斥起显而易见的恐惧不安,仅仅是握着他的胳膊就能感觉到他身体在剧烈的颤抖。
他在恐惧,在害怕。
在向自己靠近。
寻求安全感。
应无赦静默的看着他,视线又落在那把出鞘的剑上。
他知道。
只有被刀剑武器长年累月的伤害过才会出现这种对利刃武器出鞘下意识的恐惧,极端的恐惧。
这样的情况只会出现在长期经受酷刑的重刑犯身上。
他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来的,前因后果,没人比他清楚。
这是他做的事,他怎么会后悔呢。
怎么可能呢……
应无赦缓缓松开手,云霁的头立刻低低的垂了下去。
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清醒,双眼从空洞到迷茫,浑身酸痛还有充沛的法力。
这是昭麟师一脉与龙独有的传承方式,通过打开灵识,直接将功法与灵力灌输入龙的体内,省去了漫长而枯燥的自学过程。
只是他一次能容纳下多少法力就要凭借自身修炼来提升了。
现在是云霁能容纳下的极限,不过比应无赦想象的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