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桑鱼辗转反侧,睡睡醒醒,半梦半醒间,总会听见若有似无的警铃声。等她稍稍清醒一点再去仔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桑鱼终于受不了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闹钟,才早上六点钟。
但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脑袋有些沉,又感觉有些空,身体上像压了块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好坐起来,头垂下去,空了半响,才掀开被子,找了个披肩披在身上,拿起手机,推开门走出去。
天已经亮了,地平线泛起橙红色的光,越往上颜色越淡,在最接近天空的白色里,橙色的太阳冒出了个头。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走到天台的最前面,微微仰起头,看着天上缓缓升起的朝阳。
自从接手了酒吧,她似乎就从未再看过日出,倒是时常能够看到日落。有时她望着天边的落日,时常会想要看一场日出,但这个念头,每每出现,都会被她一笑而过。
她试过,但真的起不来,虽然看日出于她而言,不过是出个门就能看到的景色,但对于她这个时常会失眠的人来说,睡觉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只是没想到,经历了昨晚那一遭,反倒促成了她这两年时常挂念的心事。
她闭上眼,迎上日光,深呼吸了几下,感觉身体似乎舒畅了几分。她睁开眼,只见朝阳已经升到半空,漫天金黄的日光,是与日落完全不同的景色,却有着相同的好看。
她静静看了半响,有风拂过,将她的披肩吹开了一点,她低头拢了下,却发现楼下似乎停着一辆车。
她扶上栏杆,探头往下看,楼下确实停着一辆车,只是这辆黑色轿车有些眼熟,她还没想起来是谁的,就看见车旁立着一道黑色身影,从上面看下去,仿佛要和这辆黑车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他突然抬头往上看的话,恐怕桑鱼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他似乎也发现了楼顶上有人,两层高的小楼,距离本就没有多远,他仰起头,一眼便看清了她。
还没等他说话,她立刻缩了回去。
陈山看着她探出头的地方,没有说话,只是笑,甚至特意笑出了声。
桑鱼在顶上自然听见了他的笑声,这让她更加觉得恼怒。昨晚,他疯了一样的摔酒,将吧台里大半的酒摔了个稀碎不说,还把她新来的客人都吓跑了!
等他摔到消气,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往吧台里扔了两沓子的钱,板着一张脸,扔下一句陪酒钱,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了。
留下一堆人自备扫把和畚斗,善后打扫卫生。
桑鱼气得要命,拦着凯哥他们一个没让动,只在一旁冷眼看着那帮人打扫。
但那帮人,平时都是提棒子的主,哪有几个会扫地,扫了半个小时,刘姑过去大致看了一遍,一边叹气一边往回走:“一地小碎玻璃碴。”
后面桑鱼稍稍冷静了些,看他们大致也打扫的差不多了,便都给赶走了,几人回卫生间,拿了打扫工具,又细致的打扫了一遍。
等全部收拾好时,已经快凌晨一点。桑鱼站在酒吧门口,望向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疲倦的转身,和他们说:“直接关门吧,都早点回去休息,今天,”她难得叹了口气,“都累了。”
刘姑过来,抱了抱她。桑鱼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疼啊,太心疼了,但是她的能力实在太小,只能尽自己所能在这里守着她,护着点她,让她能少受点累。
李青云和林子凯也过来,拍了拍桑鱼的手臂,却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呢,这两年来,他们骂都骂累了,他们只怪自己,怪自己实在是太弱,要是能一打十就好了。
这样想着,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站在身旁的岑江,在陈山要发疯冲向桑鱼时,是他第一时间护住了她,不仅避开了陈山,还回打了一拳。
正是那一拳,虽然看上去像是正当防卫的顺手一档,却让陈山怒火中烧,彻底爆发。
当时林子凯距离他们最近,他清楚看见陈山后退了半步,想要回拳,却被桑鱼冷冽的眼神吓退,只好疯了一样的开始摔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林子凯突然觉得陈山有点可怜。
临走时,李青云特意交代岑江,如果半夜有人进了酒吧,一定要保护好桑鱼,其他都不重要。
岑江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李青云把门锁递给岑江,隔着酒店的玻璃门,看着陪在桑鱼身边的岑江,想着今晚他大概能睡个好觉了。等他们都走远了,两人才关灯上楼。
走到岑江房门口时,他没有开门,回身拉住她,嘴巴张了张,想问,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
他今天听到了太多,也看见了太多,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先问哪个。
桑鱼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她今天太累了,这一场闹事,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气,她现在只想去赶紧洗个澡,洗掉身上粘上的,陈山的味道。
她的手缓缓放在他的手腕上,却没立刻拨开他的手,只用很轻的声音说:“明天问吧,我太累了。”
说罢,岑江像是猜到她要做什么一般,先一步松开了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好,你好好休息。”
他没有开门,看着桑鱼走上楼梯,等她快到三楼时,他突然说:“我不关门,有事就喊我。”
桑鱼低下头,在没有开灯,借着月光照亮的环境里,精准看到了那双莹亮的眼睛。
她就这样静静看了他一小会儿,直到感觉眼里涌起了热意,才急急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
陈山的笑声渐渐停了,思绪回笼,桑鱼蹲着身体,缓慢往自己的房间移动,刚移两三步,又听见那讨人厌的声音。
陈山靠着车门,仰着头向上望,猜她不会那么快走,扯着脖子喊过去,“桑鱼!十个数,你下来还是我砸门?!”
桑鱼闭上眼,气的想捶地板,她捏紧了拳头,对着空气狠狠一锤,消了点气才站起来,转身快步走了回去,却没再探头往下看,她也没力气喊,就用平常的音调说:“大早上你抽什么风?”
好在大清早的,这边非常安静,她的声音字字入耳,听得也还算清楚,陈山见她还愿意和自己说话,绷了一晚上的心,可算是松了松,让他好好喘了口气,他再次扬起笑容,“想和你说说话,你饿不饿?”
桑鱼垂眸,斜了他一眼,真的很想骂他一句有病吧!被骂了还笑?!
但她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口,跟有病的人说不清楚!
她吸了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别在这扰民!”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红色的披肩在空中划过一道线,长发也随之飘动,陈山看着她的背影淡出视线,也不生气,只觉得她和今天的朝阳一般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已经酸麻的脖子,伸手揉了揉,不动还好,一动只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浸满了清晨的潮气。
他活动了下站的有些僵硬的腿,从凌晨两点到现在,他吹着夜里的风,感受着深夜露重的冷,时而仰头看向被黑夜笼罩着的天台,哪怕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无法放弃去看。
就像桑鱼,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却依旧撞不开那道门。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他在她面前,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哪怕他心里早就清楚她真实的想法,但知道和亲口听她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毫不留情的扯开了他的那层遮羞布,撕裂了他的那层幻想,让他不得不承认,在桑鱼这里,他失败的彻底。
但他已经放弃不了了。
桑鱼,看向你的每一眼,都是我对自己的放任。
放任自己去爱你。
-
桑鱼回到房间坐下来,才后知后觉感觉到饿意。
她推开房间的门,准备去厨房给自己简单下一碗面,才走到厨房,还没等推门,就看见刚爬上来的岑江,她有点惊讶的挑起眉,“怎么起这么早?”
岑江看着她,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脑子,霎那间清明了许多。原来刚才的声音,不是他的幻听。
他从困意里挣扎着爬起来,眼睛都睁不开,摸索着找到楼梯,直到快要爬上来时吹了点风,才勉强睁开眼。
却不成想,迎面就看到她。
他望着面前这张未施粉黛的脸,不禁有些恍惚,她很白,眉毛有些细的弯下去,眼睛又黑又亮,鼻梁高的刚刚好,小巧却挺巧的鼻子,还有,红润的唇。
看上去,就像古装电视剧里,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也许是因为还没睡醒,大脑反应有些慢,岑江看的有些呆了。
桑鱼见他神情呆滞,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说:“不会是梦游吧?”
但他睁着眼睛呀,不仅睁着,还在看着她。
难道梦游都是睁着眼睛的?
桑鱼不懂,迟疑的靠近了他一点,去叫他的名字:“岑江?”
这一声,成功将他刚苏醒的思绪拉回,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彻底清醒了,“刚才好像听见你说话了,怕、”他抿了下唇,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桑鱼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接过他的话:“怕我出事?”
岑江点了下头。
有风再次吹过,桑鱼拢了拢披肩,想到昨天的事,她还差他一句道谢,现在说应该也不晚。于是她严肃起来,颇有几分郑重的说:“昨天,谢谢你。”
岑江抿了下唇,觉得自己根本就担不起这声谢。
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没有真的帮上她什么不说,似乎还更激怒了那个人。
而他,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他从来懒得用两句话来说。但今天的他,却有一点不一样。
他摇了摇头,缓缓说:“桑鱼,你清楚,我没帮上你什么忙,这声谢我担不起。”他偏过头,有些不敢看她,“其实,从第一天进酒吧,我就感觉这个酒吧似乎有点不一样。”
想到这,他不禁笑了,“哪有人来酒吧点了酒却忍得住只喝一口?但经过昨天,我大概知道了原因。”
他回过头来,重新看向她,眼眸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惺忪,“不论你最开始是为了什么选择我,但既然我们签了合同,就是双向选择,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你不需要道谢。不过今天,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他看向另一边,他大概明天就会住进去的房子,几乎占了那边的全部地方。
“谢谢你,桑鱼。迟来的道谢,感谢你选择了我,感谢你,给了我一个能安放自己所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