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冷,也看得出来这张极好看小脸上的冷淡,但他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冷冰冰的她。
他没有直起身体,甚至微微扬起下巴,再次与她平视,“听说你这来了个新人,来给你捧捧场。”
桑鱼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面上却冷笑一声,“你不是每天都派人来捧场么?”
“呵。”他笑了声,收了手站直身体,往后退了退,偏头朝舞台上看去,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意便收了,要收回视线时,扫了眼舞台前的卡座,视线停了两秒,他再次笑了一声。
回过头,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桑鱼的脸上,“你喜欢那样的?”
桑鱼懒得搭理他这话,往前迈一步,重新拿起两个杯子,走出吧台,为了离他远一点,她几乎是贴着墙在往舞台上走。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出吧台,却在看见她的短裙后,眉头一皱,上前将人拉住,“桑鱼!”
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叫她的名字。
桑鱼却根本没看他,“放开我,陈山。”
她有多久没叫过他的名字了?
陈山想了下,得有五个月了。上次她叫他名字,还是新年时候。但那时候,她的声音罕见温柔了几分,和他说新年快乐,陈山。
也许是那一瞬的温柔太让人贪恋,他同意了她提出来的要求,一个月只那一天会来酒吧。
虽然后面几个月,她对他依旧还是冷冷的,但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直到昨天,手底下的人跟他说,她新招了个唱歌好听的小白脸。
好啊,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桑鱼。
他再坐得住,可就真不是他了。
他把人拉回吧台,低头看着她,声音里没了刚才的调笑,“站在这等我,别动。”
陈山回车里,取了他的黑色风衣外套进来,见桑鱼乖乖站在那没有动,沉下去的心情好了几分,走进吧台里,看了她一眼,弯下腰,将风衣系在了她腰上。
他站起来,转圈看了看,确定包住了她那双白皙笔直的腿,才说:“去吧。”
他走出吧台,去前面的卡座里坐下,侧过身,手搭在靠背上,冷冷的看着她慢慢走上舞台,将两个杯子放在那人侧前方的小桌上。
指尖一下又一下敲击着靠背,他锋利的眼神紧紧盯着桑鱼。
他无所谓那个男人的想法,但——
吉他声停了,他缓缓看向岑江。
他望向桑鱼的眼神一亮,而后,视线向下一看,有些愣住,嘴巴蠕动,似是说了什么,很快,他移开目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陈山没有移开目光,却也没有收敛眼里的锋利。
两道目光就这样隔空对视,他没有一丝闪躲,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岑江也没有半分躲闪。
他在云城混了这么多年,除了桑鱼,这倒是第一个敢直视他目光的人。只不过,这人的眼倒也有几分特别,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眼型,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也还算入眼,就是这目光,太过平淡。
他轻笑,有意思。
看来以后,他不得不违背之前答应她的事儿了。
陈山站起来,来到舞台侧面,等着桑鱼慢慢走过来。
等她走近了,他才伸出手,却在手伸向她的瞬间,看见她双手悄然背了过去。
“呵。”
陈山顶了下腮,往前走了一步,长臂一伸,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将人直接拽进了怀里。
他低下头,拉近距离,甚至可以闻见她脸上的脂粉香,“桑鱼,我说了多少次,别躲我。”
也许是距离太近,陈山清晰在她好看的棕色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这一刻,她的眼里,满满的只有他。
他的心因为这个念头,狠狠颤动。
但一动都不敢动,哪怕,此刻他余光里,她的唇瓣潋滟,红的动人,哪怕他现在只需再往前一点,便可以触碰这朵在他心里开了许久的花。
可他只怕因为他这一动,这双眼里,便会再没有他的身影。
他已经等了两年,好不容易等到她不那么抵触他。
他不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乱了自己的分寸。
他这样想着,在桑鱼要发火挣脱前,先一步放开了她,“以后,我会尽力每天过来待会儿,如果我没来、”他的声音一顿,见桑鱼皱起来的黛眉,他想伸手抚平,却见她极快的往后退了一步,接过了他的话,声音掷地有声:“陈山,我不喜欢你。”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勇气在她心中缓缓聚拢,她看向他,眼里少了丝惧怕,却多了几分坚定,“从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别的酒吧逛逛,看——”
不等她说完,陈山抓过她的手,几乎是咬着牙说:“桑鱼,别忘了你欠我的!”
桑鱼轻笑,手腕上的力道她再熟悉不过,她知道她挣不脱,却还是奋力挣了两下才罢休,就像这让她看不分明的命运一样,她知道逃不掉,却还是想试试,妄图逃掉这突然落在她身上的锁。
“陈山,你搞清楚,不是我欠你。”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觉得很累,这种累很快从心里蔓延至全身,让她都有些站不住。她闭上眼,大有几分不想逃了的意思,就连声音都跟着泄了气,“你打我一顿吧,最好直接让我变成陈水,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陈山骤然松开她的手,“你就这么讨厌我?”
手腕上那道力不见,桑鱼瞬间睁开眼,身子却还是没反应过来的一晃,在她想要努力站稳之际,腰上却多了只手,撑着她站稳了身体。
这手有些热,她猛地回头,看见一抹熟悉的白。她知道是谁,却突然有几分胆怯,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的目光。
她回过头来,不愿去看陈山,偏过头去看旁边的墙,声音冰冷,“对,陈山。”
她像是怕自己说的不够狠,回过头来,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脸上,一字一顿的说:“我非常讨厌你,我的酒吧也不欢迎你。”
她吸了口气,看着他露出痛苦的神情,把积攒了两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你每一次的出现,都像是在提醒我,这命运是何等的不公。”
“而你陈山,是这不公的帮凶。”
-
这一夜,桑鱼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她平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今晚的事,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住,她控制不住去想陈山大发雷霆摔落的一瓶瓶酒;控制不住去想岑江护在她身前的背影;控制不住去想酒吧里汹涌的尖叫和不断往出跑的人群;控制不住去想拼命拦着陈山的凯哥、刘姑,还有被拦在门口连门都没能进来的青云哥。
这酒吧的不堪,终于还是**的,呈现在了岑江的面前。
以她从未想到的方式,狠狠撕开了这平静的外表,露出了内里的黑暗与腐朽。
她有那么一瞬在想,如果她当时忍了呢?
如果她当时忍下陈山的那番话,没有说那些呢?
可没有如果,她也不允许有这样的如果。
这两年,她没有一次容忍陈山的得寸进尺。在陈山这里,她似乎还称得上勇敢。
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他,一开始的陈山只当她是个小姑娘,不好意思而已,他觉得自己有的是耐心。直到半年后,他突然发觉已经三个月没摸到桑鱼的影儿,气的直接拎着棍子,带着一群黑衣人闯进酒吧,不由分说的捆了刘姑、青云哥和凯哥。
那时候,陈山早就混出了名堂,云城里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人,就算不认识,只要提个名,就能马上知道是谁。
所以他一进门,酒吧里的客人忙扔了钱就跑,只两分钟,酒吧一个客人都不剩。他扫了一圈一楼,没看见桑鱼,倒也不急了,就近坐下来,棍子被他放在面前的桌上,他看着被按跪在地上的三人,幽幽的说,“桑鱼什么时候出来,你们就什么时候起来。”
他静静等了几分钟,见没动静,手一抬,声音大了几分说:“打吧,打到她出来。”
几乎是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朝他喊:“别打!”
似乎是早有预料她会出现,陈山歪了头,慢悠悠看过去,“舍得出来了?”
她没有化妆,素着一张脸,身上穿的也是再保守不过的衬衫和宽大裤子,她跑下楼,长发凌乱,站在他面前,坦坦荡荡的看向他,心里却在赌,赌他看见这样不修边幅、普普通通的她,会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起来。
她紧紧盯着陈山,妄图在这张脸上看到失去兴趣,甚至是厌恶的表情。
可陈山的脸上,没有一丝兴致缺缺,也没有一丝厌恶,反之,他挑起眉,目光灼灼的望着她,说出了那句让她瞬间跌入绝望的话。
他说:“桑鱼,你知不知道,你素颜的样子更美,更让人有种,”他笑了,直起身,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腿上,禁锢在怀里,嘴唇贴上她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俩才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想把你彻底私藏起来的冲动。”
他说:“桑鱼,跟了我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也不用这么累,我也不用总这样来找你,行不行?”
行不行?
桑鱼睁开眼,黑夜里,她突然笑出声。
那天,她也如同今天一样,狠狠拒绝了陈山,换来了比今天更惨烈的结果。
酒吧被砸的一片狼藉,但好在,他还算有点人性,没有动他们,也没有伤她分毫,只是在临走前,踩着各种碎片来到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在她脸上摩擦了几下,笑着说:“三天,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想想。如果还是这个答案,桑鱼,就别怪我了。”
他还是想要她心甘情愿,哪怕这中间,掺杂了许多说不清楚的不甘、不愿。
那夜,酒吧安静异常。她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里,耳边不断回响他那如同魔鬼一般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海里重复着:桑鱼,就别怪我了。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任由内心里冲不出散不尽的痛苦和黑暗,将她圈圈包裹。
那样的绝望她都挺过来了,还怕他这程度已经轻了许多的发疯吗?
她舒出一口气,重新闭上眼。
她不怕。
大不了,就把她变成陈水,这样他们就彻底扯平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