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放歌》 第1章 相遇 六月的云城,空气里弥漫着潮与黏腻的热。 桑鱼穿着一件明艳的吊带红色长裙,双眼有些空洞,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断有人与她擦肩而过,说话的声音、叫卖的声音、甚至还有吵架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在她耳边。 桑鱼只觉得她现在的脑子一团乱,酒吧最近生意惨淡,她迫切的需要一个新法子,让酒吧的生意好起来。 心里的烦浸着这潮热,让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走了不知多久,她听见拨弄吉他弦的声音,紧接着,旋律响起,这前调让她十分熟悉,于是她停下来,静静听了一小会儿才想来,这是一首慢调民谣,但他的音色很好,像是...一阵风,徐徐扫过耳朵,感觉轻飘飘的,但入耳后,又觉得带起了一阵酥麻。 这条街位置偏僻,过往的人少得可怜,要不是她走得急,估计也不会走到这来。 她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前方香樟树下,盘膝坐着一个剃着板寸,穿着白色短袖,正抱着吉他弹唱的男人。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容貌,不过露出来的脖颈和小臂非常白,她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臂,眉头一动,好像比她还要白点? 不过她很快就笑了,白点好,白点好呀!她家有个小麦色的了,正愁缺个小白脸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烦了半个下午的心,终于松了松。她脚步轻快的走近,夕阳暖黄色的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斑驳落在他身上,他的手指修长,缓缓拨动着弦,并没有因为她的靠近而停下。 她提起裙摆,在他面前蹲下来,微微仰起头,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闭着眼,睫毛很长,山根很高,鼻梁也高挺,脸好像更白一点,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应该蛮好捏的。 视线缓缓往下,他的唇线模糊,嘴唇看上去很有肉感,不知道笑起来怎么样。要是笑起来也能很好看的话... 那就太好了! 桑鱼心里不禁期待起来,这首歌已经进入了尾声,她好看的狐狸眼紧紧盯着他闭着的眼,等着他睁开。 一曲终了,他的指尖划过弦,缓缓睁开眼。 是一双标准的丹凤眼,小小的内双细看格外迷人。她眼里有惊喜划过,脑袋往后移了一点,眼眸上下滑动,细细看着他整张脸。 帅的,很帅。 但此刻,面前的帅哥眉头一皱,搭在吉他上的手一动,指了指她身前的地上放着的,空空的不锈钢盆,“打赏放盆里就行。” 桑鱼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不知怎么,心里有一点酸。太阳都要下山了,他要靠这个打赏生活的话,还不得喝西北风? 她心里叹了口气,觉得眼前的人虽然帅,但和她一样,命不怎么好。选在这个没什么人来的老旧街道,能有人驻足听下来一首歌并打赏的,可实在是太少了。 不过好在,今天他运气好,遇到了她。 她笑起来,面容妖艳,眼波流转,清冷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轻快:“我想听一首燥一点的歌,能唱么?” 他看着眼前的人,指尖无意下划过吉他的弦,沉默了两秒,点头。 他唱了一首摇滚乐队的粤语歌,这是在他的曲库里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能称得上燥一点的歌。 这次他没有闭眼,也许是桑鱼的目光太热烈,他低下头避开了她的注视,看着自己的吉他。 一首歌毕,桑鱼听的意犹未尽,这首歌节奏感强烈,他的声音也跟着曲调变换,张扬而热烈。后半段,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高一时参加的那次运动会。 如果当时广播里放的是这首歌,她大概会跑第一吧。 她打断了这荒唐的念头,睁开眼,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伸手从裙子侧兜里摸了摸,摸到名片的同时,意外又摸到了一张卡片。她掏出来一看,是她前两天去取钱的银行卡,忘了拿出来了。 不过现在正好。 名片被她压在银行卡上,一并递给他,“想不想来我的酒吧?我正好缺一个驻唱。” 他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眼前的女人,脸上化着浓厚的妆,好看的同时也让人看不出虚实。 她的声音听上去,清清冷冷,却又莫名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要接,她却笑的妖冶,染红的指甲一晃,手扬起来,“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指尖顿住,视线在那抹红上停住,轻声说:“岑江。” “岑江。”她复述了一遍,却将江这个字咬的重了些,江里有鱼,这名字倒是和她有点搭呢。 她的笑容不减,将名片和银行卡一并塞进他手里,“酒吧晚上七点开门,我出来的急没有带钱,不论你来不来,这卡里的钱都是我今天给你的打赏,密码6个9。” 她站起来,抬眼看向夕阳,这会儿应该有六点了。 “如果你愿意来,酒吧凌晨两点下班,我等你。” - 桑鱼走回酒吧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灯亮起的同时,桑家酒肆的牌子也跟着亮了起来。红色的光,和她今天穿的裙子还有点配。 这个酒吧是一个二层小楼,地理位置在云城的老城区,烟火味很浓厚,是一个老式建筑。 当年因为房主急于给儿子在新城区买婚房,降价出手,被桑父捡了个漏。因为当年云城还没有酒吧,而二层小楼临街,地理位置还算不错,便改成了酒吧。 一楼主要是大厅卡座等区域,二楼设有KTV包房和一个大包房,用于一些大型聚会等。 二楼上面还有一个天台,盖了三个小砖房,一个是桑鱼的房间,一个是厨房,还有一个卫生间。 她仰起头,望着酒吧已经明显老旧的牌子,前年她接手酒吧后,找人重新粉刷了一下。如今两年过去,这块牌子还是露出了曾经的痕迹。 这块牌子,是当年父亲亲手挂上去的,论起年份,跟她也不相上下。 也许是想起了父亲,她原本已经好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她吸了口气,声音里渗出丝温柔:“我们都,再努力坚持坚持吧。” 她缓了缓情绪,才推开门走进酒吧。 “欢迎光——”刚系好鞋带站起来的酒吧保安李青云,看清是桑鱼后,立刻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桑鱼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没有,我自己走了走,别担心。” 桑鱼扫了眼一楼,也许是刚开门的原因,里面没什么客人,只有酒吧的调酒师林子凯,一个人在吧台里擦着酒杯,看着十分无聊。 “刘姑在二楼?” 李青云点头,“刚有人来电话定了九点的包房,刘姑提前上去洗水果了,怕一会儿忙起来没空洗。” 桑鱼大概能想到刘姑说这句话的模样,无奈笑了,“行,随她吧。” 其实她都快忘了这个酒吧忙起来是什么样了,酒吧一共四个人,要说乐观,还得是最年长的刘姑。 她把距离门口最近的椅子拉过来,“这会儿没人,坐着。我上去换身衣服再下来。” 李青云摆了摆手,“我现在都想冲出去拉客了,哪坐得住。你快去吧,刘姑给你做的晚饭在厨房锅里温着呢。” 这几个比她年长的人,她一个都说不动,只能看着刘青云又把椅子拉了回去。 她快走几步绕过吧台,弯起手指敲了敲台面,“再擦酒杯要漏了。” 说完,不等林子凯反应,小跑上了楼,这位比李青云还能念叨人。 - 九点钟,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酒吧,被刘青云迎了进来,一路送上楼。 桑鱼穿着一件黑色短袖长裙坐在靠近窗边的椅子里,望着外面空荡的街道,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才九点钟,还有五个小时。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门,却没有一个面孔是她所期待的。而这种期待的感觉,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出现过。 她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青梅酒,倚着吧台,望着外面的无边夜色,忽然觉得这长夜有点难熬。 她轻轻晃着酒杯,冰块撞击酒杯,却因为酒吧里慢调的民谣,听不见这细碎的声音。 她蹙起眉,莫名觉得有点心烦。 林子凯擦着吧台,瞥了眼她,“等谁呢?魂不守舍的。” 伴随着他落下来的尾音,刘青云热情的喊了声:“欢迎光临桑家酒肆!” 桑鱼撩起眼看清来人,唇角一弯,“他来了。” 她放下酒杯的速度很快,在转过身来的瞬间,却变成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等着他一步步走近。 初见时他盘膝而坐,看不出来有多高。但现在,桑鱼从微微仰头到仰起头,不觉眉心一跳,有点高啊。她不着痕迹的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脊背。 直到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她朝她伸出手,缓缓起唇,“欢迎加入桑家酒肆。” 刚才进来那一嗓子欢迎光临,把他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此时此刻,他紧握的手心里,都是汗。他小幅度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松开了手,却没伸出来握上去。 他的声音淡淡:“我还没说话。” 桑鱼却笑了起来,颇有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但你来了。” 也许是屋内的灯光色调有些暗,她的笑容和下午时见到的,有点不一样,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岑江没说话,眼眸流转,才开始打量起这里。 酒吧里的人,三三两两落座,面前基本只摆放着一杯酒,而脸上,既没有忧愁,也没有难过,个个板着一张脸,杯里的酒七分满,显然也只是喝了一两口。 屋里音箱环绕,唱的却是慢调民谣。 但她今天,却点了首燥一点的歌让他唱。 他收回视线回到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实话实说:“你这家酒吧,像是要黄了。” 林子凯擦着吧台的动作一顿,诧异的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呢!” 桑鱼反手碰了下他,林子凯扔了抹布,面色不渝的看着岑江,小声嘟囔:“这人长得挺帅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么不中听。” 但他们都知道,岑江说的没错,这酒吧如果再这样低沉一个月,也的确得黄了,不仅如此,她未来的日子也会变成未知。 桑鱼看着岑江,脸上是明晃晃的笑意,“如果你来驻唱,就说不准了。” 岑江轻笑一声,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但现在他的兜里只有她给的打赏,要是不来这里,这点钱只够他活到明天。 如果选择涉及到生和死的问题,那么就会变得非常好选。 他点了下头,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包吃住么?” 桑鱼愣了一下,她只考虑到了薪资问题,还真...没考虑到这,毕竟她这个二层楼的酒吧大是大,但真正能住人的,只有她那一间小砖房。 但她看着岑江这带了几分期待的模样,有些迟疑的问:“如果没有,你就不来了?” 岑江点头,梦想需要金钱的支撑,而他这两天靠街头卖唱收益惨淡,如果这里不包吃住的话,他下一步就打算去找个包吃住的工作,或者是薪资待遇比较好的能稳定住的工作,这样租房也没关系,至少房租上有绝对的保障。他需要多攒点钱,才能支撑他的梦想。 但他这一个点头,倒是把桑鱼难住了。她垂眸,想了下现在天台的情况,倒是还有一半空地,足够再盖上一个小砖房,就是不知道这盖个房子要多久。 她笑着让他先坐下,招呼着林子凯给他倒一杯青梅酒,“这酒是我自己酿的,你尝尝看。” 说完,她小跑着去找李青云,和他说了下大致情况,李青云笑起来,“这个简单,明天我找两个人,加上我们三,一天就能搞好,再通个两天的风,最多三天就能完活。” 得到答案,她松了口气,又小跑回去,站定在岑江面前,“能包吃住!就是这个房子要现盖,最多三天就能住了,这期间委屈你先住在我们二楼的包房,你看行么?” 岑江嘴角一抽,显然没想到房子还要现盖。但她能做到这一步,可谓诚心诚意,他还有什么理由说不行? 他将杯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行,这酒挺好喝的,能再给我倒一杯吗?”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桑鱼开心的笑了,“当然能!” 她接过他的酒杯,亲自绕进吧台里,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递过去,“你爱喝,以后这个酒管够。” 岑江握着酒杯的手一顿,这话说得,感觉他像个很贪杯的人。 不过这个酒,确实挺好喝的。 这个冬天,我带着桑鱼和岑江回来啦~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相遇 第2章 酒吧 翌日一早,天台小砖房的闹钟嗡嗡嗡的响起来。桑鱼翻了个身,拽起身上的被子堵住耳朵,固执的闭着眼接着睡。 闹钟不依不饶的响着,一分钟后,桑鱼入睡失败,烦躁的一把拉下被子坐起来,伸手关了闹钟。 她坐在床上缓了五分钟才醒神,回身去床头柜上拿手机,给刘青云打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她的眼睛险些又想闭起来,好在李青云接了电话,“你咋起这么早,不都跟你说不用管了,我能搞定吗?” 她扯着有些干的嗓子嗯了一声,“你们在外面干活,我也睡不好,不如起来搭把手,早点整完省心。” 李青云一想也是,都在一个空间里,再隔音也会吵到她,“那你想吃什么,我这顺路正好给你们把早餐买了。” 她都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在这个时间段吃过正儿八经的早饭了,自从接手了酒吧,每天收拾洗漱完回到房间,差不多要凌晨三点,她入睡又有些困难,有时候甚至要到四五点钟才能睡着。 不过好在她睡眠长,一般能睡到下午一两点钟,有时候太累了也会睡到三四点。 她瞥了眼闹钟,现在才九点十分。 真是破天荒了,她咬了咬牙,决定必须用这顿早饭好好犒劳自己一下,于是她把自己好久没吃到的小笼包、麻团、酱香饼、牛奶全点上了,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吃完,反正今天她必须得吃! 李青云在电话那端笑得不行,“好好好,都买给你。” 挂了电话,桑鱼从床上爬起来,拿了个夹子把头发随手一夹,就去洗漱了。 本来她没想化妆的,但洗完脸,她发现自己眼下一片青黑,眉心一皱,要面子的决定还是去画个淡妆吧。 于是她回到房间,花了十分钟快速画了个淡妆,换了身短袖运动装,在全身镜前照了照,非常满意的打了个响指,“活力少女。” 虽然这个‘活力少女’现在恨不得一个转身趴回床上。 她抬手,狠狠拍了自己的脑门一掌,用物理方式强迫自己重新清醒,推开门出去,迎着清晨明媚的光,下楼去叫岑江起床。 她站定在岑江住的包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而后把耳朵贴上去,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点动静没有。 哦她忘了,二楼的包房门当初特意做了隔音,效果是有目共睹的好。 还是打电话靠谱一点,好在昨晚她特意问了他的电话号存上了。 桑鱼拨通电话,嘟了三声后,传来他还未睡醒的沙哑嗓音,低低的喂了一声。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因为桑鱼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声控,单单听着这样的声音,她整个人就开始发热。 她吸了口气,感觉呼吸进来的空气也是热的。她猛然反应过来,没开空调! 思绪也猛地回笼,她握紧了手机说:“醒醒,一会儿青云哥带着早餐过来,吃完饭就开工。” 耳边有轻轻的呼吸声,她怕他又睡过去了,连忙提高了声调又说了一遍:“醒醒!今天盖房子!” 耳边传来咣当一声,她隔着手机都能听到那边的慌乱,几秒后,声音平息,他的呼吸有些急的爬进耳朵,“醒了,我洗漱好就下去。” 这回,他的声音都清澈了不少。 这回一定清醒了。桑鱼有点想笑,但憋住了,说了句好。 挂断电话,她估摸着李青云差不多该到了,便直接下了楼,坐在了窗边的椅子里等他来。 李青云负责关酒吧的门,走时候会直接用链条锁在外面上锁,只有每个月的月末,他会在中午就来酒吧开锁,其余时间,基本是等到酒吧开门前才会来开锁。 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证桑鱼的安全。 桑鱼坐在椅子里没等几分钟,远远就看到拎着早餐往这边走的李青云和林子凯,在他们旁边还跟着两个人,应该就是找的工人。 她等他们走近了才站起来,等候在门口。 李青云走到门口看见她,无奈的笑了起来,开了锁拉开门,桑鱼的手就伸了过来,“我来拿。” 李青云的手往旁边一避,“去坐着。” 桑鱼乖乖坐了回去,林子凯进来摸了把她的头,“困不困?” 桑鱼如实答:“困死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岑江迈着大长腿正在下楼。 她朝他挥了挥手,“这边。” 岑江点了下头,伸手挡住嘴巴,打了个大哈欠。从楼梯下来到走到窗边,不到十步的距离,他都在不断打着哈欠。 桑鱼见他比自己还困,拿了杯牛奶放到他面前,“辛苦了,就今天一天,明天开始你就能睡到自然醒了。” 岑江刚想说话,鼻子一酸,又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的和她说:“你也辛苦了。” 桑鱼觉得他这个模样有点可爱,眼睛里含着泪,鼻头有些红,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这个念头生出的有些突然,她连忙收回视线,撕开蘸料挤在一次性的小料盘里,夹起小笼包就开吃。 - 几人都吃饱喝足,盖房子的工程正式开始。 首先要把砖和用到的水泥,瓦片等运到天台,而后李青云带来的工人,一个负责和水泥,一个负责打地基。 基础打好后,便开始垒砖,到这项工作后,李青云、林子凯、岑江就可以上场了。 桑鱼本来也要帮着垒砖,被李青云以日头热、用不着她干活为由拦下,撵回房间避暑睡觉去了。 但桑鱼哪睡得着,在房间里躺了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从门口探头出去看了看,见他们搞得差不多了,便下楼去酒吧旁边的小卖店买了些冰棍上来,分给他们吃了解解暑。 等他们全部干完收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刘姑知道他们今天要盖房子,特意早早来做晚饭。今天人多,桑鱼给刘姑打下手,做了足足八个菜,还有一份蘑菇排骨汤。 几人在天台吃了晚饭,难得能吃到这么多菜,都吃的格外满足。 饭后,桑鱼把钱结给工人,李青云将人送走。 等他回来,也快到了酒吧开门的时间。 剩下他们三帮着捡了碗,就纷纷去各司其职,桑鱼回房间去化妆换衣服,岑江下去弄音响设备,林子凯回到吧台继续擦吧台擦酒杯。 今天是岑江第一天在酒吧唱歌。 桑鱼想着先让岑江熟悉几天,顺便她也能摸摸客人的喜好程度。 所以她化好妆换完衣服,并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去自己的桌子下面,抽了二十张A4纸,拿起笔就开始写。 她要做一个调查,看看这些人都比较喜欢听什么风格的音乐,到时候根据这个调查和岑江的情况,定制一个歌单。 只要消费达到标准,就可以点歌。 当然,这个歌单也不是就此固定的,桑鱼打算每三个月就重新整理一次。 这样想着,她突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写字的速度都跟着快了。 等她写完下去走到二楼时,就听见了岑江的歌声,他唱的是一首彝族歌。 她听不懂歌词,只觉得这次听见的歌声,与昨天下午的非常不同。 昨天,她觉得他的声色就像是小镇里的清泉,徐徐流动,卷着清风滑进耳朵。 而现在,她却觉得他的声色,像是在沙漠里苦苦寻了一天水的人,在绝望之际,突然看到了绿洲。他的声音有些沧桑,却含着希望。 完全不同的感觉,却都能打动人心。 昨天的桑鱼觉得岑江是幸运的,在要喝西北风时遇见她。 今天的桑鱼觉得她才是那个幸运的人,能够在将要绝望之际遇见他。 她抱着这一小摞的纸,垂眸看了一眼,不觉笑了。 这一次,她似乎看到了可以自由的希望。 但只有一瞬,很快,她便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抱紧了怀里的一小摞纸,慢慢下楼。 下到一楼,她淡淡扫了一眼,发现今天的人,似乎比昨天多了几个。主要的是,今天才刚开门不久,而且,这些人似乎也不是熟客。 她偏过头,看了眼正在专心致志唱歌的岑江,又看了看今天座位的分布,大多集中在舞台前的卡座上,基本都是女孩子。 她缓缓笑了,看来她这个法子是对的。 她把纸放到吧台,去旁边小卖店买了一盒笔,回来等岑江唱完这首歌后,走过去笑着将纸和笔分发下去,“目前酒吧正在做改良,希望能得到您宝贵的意见。当然,我们也非常愿意倾听大家的想法,如果想法新颖合理,就会落实哦。” 此话一出,在座的女孩子纷纷拔开笔帽开始写。 桑鱼满意的回到吧台里,给岑江倒了杯青梅酒,想了想,又倒了杯水,端着两个杯子送过去,笑意流露出几分温柔:“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酒吧里的灯是昏暗的,满室里,只有两处的灯光明亮。一处是吧台,一处是他头顶落下来的白炽灯光。而她的笑,在这光里,映衬的如同春日桃花般美丽。 他拨弦的指尖无意识一动,吉他发出一声脆响,他恍然从这笑容里抽出,说了声谢谢。 待桑鱼离开舞台,他低头垂眸看着手里的吉他,却迟迟没有拨动弦。 他静静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好像跳的有些快,他松了手,搭在吉他上,等着这心跳平息。他今天,似乎有些奇怪,但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有些陌生,却又让人有些莫名的兴奋。 没等他深想,台下的女孩子们已经填好纸张,相继挥手叫老板娘。 老板娘? 岑江的眉头紧起又松开,虽然认识还不到三天,但酒吧的基本情况桑鱼有和他说。比如,这个酒吧是桑鱼的,她今年21岁,负责调酒的林子凯比她大五岁,负责安保的李青云比她大12岁,负责保洁的刘姑是她父亲的好朋友,他跟着他们一起叫刘姑就行。 而他,也说了下自己的基本情况:今年24岁,虞城人,虞城大学毕业,专业是酒店管理,毕业后曾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工作了半年,离职后去参加了最近两年很火爆的唱歌选拔节目,可惜止步于虞城前三十强,后来他用工作攒的积蓄,背着包和吉他,开始了流浪。遇见她的那天,是他来到云城的第三天。 他还记得当时桑鱼的表情,有点惊讶,似乎觉得他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人,怎么会到了流浪这地步。 他说,因为想做梦,一个音乐梦。 当时的桑鱼听见这句话后,愣了好久,而后缓缓嘟囔了句:原来还可以这样活。 那时他没有听清,等晚上躺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品了下这句话,渐渐地,他觉得桑鱼身上,或者说这个酒吧里每个人的身上,都在背着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是觉得有些不寻常,毕竟桑鱼今年才21岁,而门口那块匾看着,恐怕都比她岁数大了。 而今天和大家经过一天的相处,他发现他们都很疼桑鱼,这种疼,与朋友之类的疼不一样,像是长辈...疼女儿一般。 刘姑和李青云还算正常,毕竟比桑鱼大上不少,但林子凯比桑鱼才大了几岁,这种感觉就有些奇怪了。 这样想着,他环视了下酒吧,发现除了今天他唱完一首歌后陆陆续续进来的几个女孩子,倒还有一些男人,如同昨晚看到的那般,三三两两落座在一楼的卡座里。 他的记性很好,今天这些人,虽然穿着和昨天的那些人很像,但不是那些人。他们面前,也都摆着一杯酒,满满的,还一口没喝。 他虽然出入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没见过这种酒上来后一口不动的。 这个酒吧,真的有点奇怪。 第3章 签字 桑鱼收了纸张单手抱在怀里,见岑江望向远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没看出个什么,奇怪的问:“怎么了?” 岑江收回视线,淡淡摇了摇头,“没什么。” 房子都盖好了,管这里有什么奇怪,他都要待下去。 这样想着,他的手重新抚上弦,拨弄着前调,而后,清亮的声音随着曲调缓缓而来。 桑鱼在舞台旁站了一会儿,感觉是真的没什么,才放心的抱着纸张回到吧台,开始翻看起来。那些女孩子,写的大多数都是现下比较火的流行曲,甚至还有几首英文歌。 她不禁摇了摇头,感觉这些只能先做参考。她把纸张收进吧台下面的盒子里,托着腮,望向门口,心里期盼着能再来些人。 她就这样看啊看,看到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坠,托着腮的手也开始不稳的要落下去,才终于看到对面那扇门从外面被拉开。 结果进来的人,身影好熟悉,她视线上移,看见被门风吹起的长短发,潇洒又帅气,顿时清醒了,从吧台里出来迎上去,“小莹。” 郑小莹勾了下唇,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你要的东西。” 桑鱼有些诧异,拉着她坐下来,“这么快就做好了。” “正好最近课程没那么忙,早点做出来,你也安心。”她将文件袋递给她,身体往后倚,偏头看向舞台,在看清舞台上的人后,她轻笑一声,“难怪你那么急呢,这长得又帅,唱歌又好听的,确实不好碰。” 桑鱼也笑了一下,“是啊。” 她能不急么,人家要包吃住,她还要现盖房子,万一人家后悔了怎么办? 所以昨晚,在岑江说行之后,她连忙去厕所给郑小莹打电话,让她有空帮忙做一个劳动合同,时间越长越好,最好违约金也高一点!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有点无良资本家的感觉,但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座小庙了,真的怕他后面会跑啊! 就是难为郑小莹了,作为云城大学法学院的学生,在每天课程超多的情况下,还要抽出时间来帮她做合同,周末和假期还要来酒吧兼职唱歌,实在是辛苦。 想到这,她不禁凑过去抱她,“辛苦了小莹。” 郑小莹也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们这多少年的关系了,跟我客气什么,快看看有没有需要改或者补充的,这么个大帅哥,必须尽快抓牢!” 桑鱼忍不住噗嗤一笑,打开文件袋,拿出里面被订好的几张纸,封面上是四个大字:劳动合同。 她仔细翻了翻,着重看了看合同期限和违约需要赔偿的金额,确定无误后,合起来小心放回了文件袋,“没有了,等一会儿中场休息时我去叫他过来,正好你在,万一他有什么问题,就辛苦你帮我解答了。” 郑小莹叹了口气,“那可是辛苦的。” 桑鱼瞬间了然:“我酿的青梅酒好了,等着我去给你接一杯。” 郑小莹回过头,听到酒就不禁开心起来,“用大杯!” 桑鱼站起来,弯腰捏了下她的脸,“好,用扎啤杯给你接,看你喝不完的。” 郑小莹轻轻一哼,“小瞧我!去年也是我喝的最多!” 桑鱼恍然,眼睛微微眯起,“好啊,我说去年那酒怎么下去的那么快,原来是你这个小酒鬼偷喝!” 郑小莹立刻捂嘴,“糟糕,说漏嘴了。” 桑鱼笑着又捏了捏她,转身回到吧台里,将文件袋放好,找来大扎啤杯,给郑小莹接了满满一杯的青梅酒。 林子凯在一旁看着,无奈摇头,“这小酒蒙子,今年再酿时,单独给她整一桶吧,搞得我们都捞不着多少喝。” 桑鱼轻笑,想到酒吧门前种下的两颗四季桂,到了九月桂树开花,整个酒吧里都弥漫着桂花香,好闻极了。 到时,可以采一些花,酿个桂花酒应该不错。 这样想着,她笑着朝林子凯勾了勾手,小声说:“等今年桂花开了,我给你们酿桂花酒喝吧,到时候看看桂花和青梅可不可以搭配一下,酿个桂花青梅酒尝尝鲜。” 林子凯听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你这一说,我恨不得让门口这两颗四季桂赶紧开花!” 桑鱼被他逗笑,小声说他:“大酒蒙子。” 林子凯眼睛一瞪:“嘿!坏丫头!” 桑鱼拿着酒杯,笑着快步走出吧台,把酒放在郑小莹面前的桌上,跟她告状:“凯哥说你是小酒蒙子。” 郑小莹刚倾身准备拿酒,听见这话,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那又怎样!” 桑鱼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能怎么样,宠着呗。” 又是一首歌结束,岑江喝了几口水,才继续拨弦。 郑小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心满意足的放下杯子,往后靠了靠,偏头又去看舞台。 岑江的声音缓缓而出,还是一首慢调民谣,悠长的音回荡在酒吧里,她整个人往卡座的沙发里缩了缩,闭上眼睛,静静听起来。 桑鱼侧身而坐,托着腮,望着白炽灯下,闭着眼沉浸在其中的岑江。他留着最简单的头发,眉目干净,嗓音清澈,在这个非主流的年代,像他这般干净的男人,并不常见。 她望着他,不禁出神,在这缓慢的音调里,只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想着小莹在身边,她便放任自己闭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感觉到音乐停了,有脚步声靠近,紧接着,身旁的沙发似乎一沉,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像是笔尖划过纸面留下的声音。 她猛然睁开眼,看见空无一人的舞台,顿时慌了,枕着手臂的头瞬间起来,“岑江呢?!” 她想转身,却发现手臂被她枕麻了,木的她倒吸了一口气。 “我在这。”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猛地扭头,看见他正坐在她旁边,手里握着笔,正在纸上签字。 她垂眸一看,乙方那里,赫然写着一个岑字,旁边还有三点水,显然还差三笔,他就签好字了。 桑鱼眨了眨眼,有些尴尬的笑了下,“你继续。” 身体另一侧传来笑声,她一听就知道是谁在笑她,但她这会儿胳膊实在是木的厉害,完全动不了。 桑鱼轻咳了一声,往另一侧挪了挪,扭过头去看还在笑的郑小莹,用气音说:“别笑了!帮我把胳膊拿下来!” “哦哦哦。”郑小莹立刻收了笑容,伸手去把她的胳膊从卡座靠背上拿下来,小心放在她腿上,手指戳了戳,“怎么样,有感觉吗?” 桑鱼摇头,“没有,我睡了多久?” 郑小莹掏出手机看了眼,“差不多半小时,昨晚又失眠了?” 桑鱼又摇了摇头,另一只手伸过来,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先别问了。 郑小莹乖乖闭了嘴,瞥了眼岑江,见他已经签好了一份,正要去签下一份,赶紧去捏了捏桑鱼的手臂,“有感觉吗?” 桑鱼忍住手臂上如一根根小针在扎的感觉,点头。 郑小莹见她点头,连着揉捏了几下,直到桑鱼伸手推她才笑着坐回去。 刚好,岑江另一份也签完了。 桑鱼拿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份,看着他落下的字,写的洋洋洒洒,十分飘逸。都说见字如面,他的字倒是比他的模样看着狂放多了。 手臂上的麻劲儿过去,桑鱼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笔正要落,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岑江,嘴巴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说。 难道要直接问他,这是五年的合同,违约金很高,签了就不能反悔了,你确定吗? 她应该这样直白的问,但她有些不敢,她怕听到那二分之一的答案。 所以她嘴巴张了张,这句话还是没有问出来。 岑江见她看着自己,嘴巴张了又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手里握着的笔悬在半空,却迟迟不落,难道......是他今天选的那几首歌不够燥?还是觉得其实他唱的一般,实在没必要签下这么久的合同?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犹豫,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郑小莹看着他们俩这都有话想说却谁也不张口的样子,急的咳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对桑鱼说:“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把合同的内容大致和岑江说了下,他也仔细看过了,确定没问题,我才给的笔,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桑鱼心下一松,忙摇头,“已经够了。” 笔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去,她写的字娟秀,却又不失大气,一笔一划,格外认真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合同一式两份,桑鱼将另一份递给岑江,“欢迎加入桑家酒肆。” 岑江接过合同,时隔一天,再一次听见这句话,他的心境已经大不一样。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情很好,弯了唇,应了声好。 这还是桑鱼第一次见到他笑,虽然只是弯了弯唇,但真的,很好看。 她忽然想起第一天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候她就在想,如果他笑起来也好看,那就太好了。 现在见到了,她也不禁感叹,太好了。虽然相处不多,但今天吃晚饭时,青云哥和凯哥说起他们垒砖的趣事,她悄悄瞥了眼岑江,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搞得她还以为他不会笑。 她望着他,也跟着弯了唇,“以后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有事尽管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 第二个家么? 也许是太久没听到家这个字眼,岑江愣了一瞬,只一瞬,他便收了笑。 坐在舞台前方卡座上的几个女孩子,杯里的酒都喝完了,见岑江还没回来唱歌,有些急的找过来,问向桑鱼,“请问今天还唱吗?” 她们虽然问的是桑鱼,但眼睛都睁得圆圆的看着岑江。 还没等桑鱼回答,岑江已经拿着合同站了起来,“稍等,五分钟后开始。” 说完,他离开卡座,上楼回到他住的包间里,将合同塞进了书包的夹层,拉上拉链时,他不禁想起桑鱼说的话。 也许,她只是在说客气话,顺口罢了。 这样想着,他拉好拉链,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才开门下楼。回到舞台上,他抱起吉他坐好,指尖碰上弦,不知怎么,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首歌。 于是他拨弦,就唱了这首歌,是昨天那首,他唱完一睁眼,便看见她的歌。 桑鱼原本想站起来直直腰清醒一下的,却在听见这歌声后停住动作,偏过头,却不敢再把手臂搭上去,就这样挺直了腰背,眼睛直直的望过去,看他闭上的眼,又去看他拨弦的修长指尖,最后目光一绕,回到他脸上,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目光柔和的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 他拨弦的指尖停下,一曲终了。 桑鱼却像陷进了这首歌中,久久没回过神。 第4章 大爷 翌日,桑鱼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望了一会儿天花板,才翻身去看时间:下午四点。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一般只有节假日 失眠,她才会睡到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昨天既不是节假日,她也没失眠,几乎是洗澡卸妆洗漱完,倒床上就睡着了,怎么可能睡到这个时候。 她支起上半身,仔细又看了看闹钟上的时间,确认分针在正常走着,她倒回床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竟然睡了十一个小时多?! 天呐,她睡眠什么时候这么好过。 她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现在精神十足,就是胃里空的厉害,她坐起来,简单挽起头发,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 她吃了一半,突然想到岑江,又看了看自己这煮的刚刚好够她自己吃的一人份面条。她觉得都这个时候了,他一定已经自己解决了吃饭问题。 没错是这样,她在心里念了两遍,心安理得的继续吃起来。 吃完饭刷了锅碗,她回到房间里又犯了会儿懒,才起来洗漱化妆换衣服。 收拾好自己,顺手将被子铺好,她看了眼闹钟,五点半,她决定下去看看岑江。 二楼的窗户都在包房里,没人时会将窗帘拉开,打开窗户,门也敞开通风。在这炎热的夏天傍晚,她下到二楼,感觉瞬间就被热浪包裹,仿佛蒸笼一般,哪里都是热的。 她拢了拢垂在身前的长发,快步来到二楼里唯一关着的门前,屈指敲了敲。 几秒后,门被打开,凉气扑面而来的同时,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现在面前,手里还拿着白色毛巾,看样子还没来得及擦,听见动静就过来了。 她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没什么事,就想问你吃饭了没。” 岑江垂眸,注意到她鼻尖上冒出来的小水珠,往旁边让了让,“吃了,进来说吧,外面热。” 桑鱼确实有些热,见他窗帘已经拉开,想着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便直接走了进来。 这个包房不算大,但好在屋内设施齐全,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不能洗澡。 想到这,她猛然觉得自己疏忽了一项大事,这么热的天,不能洗澡! 她眼睛瞬间惊圆了,转过身来,却撞进岑江平静如水的眼眸里,他刚关上门,正用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见她表情不对,轻声问:“怎么了?” 桑鱼嘴巴微张,指了指卫生间,又指了指他,眨了眨眼,脑子不停转着,但那个词却像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岑江放下毛巾,顺着她的手指,先看了眼卫生间,又看了眼自己,最后目光回到她的脸上,见她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的纠结模样,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有点想笑,他手握成拳抵在唇上,轻轻咳了一声,“是想说洗澡的问题?” “是的。”她纠结了半天都没说出来的词,就这样被他轻松说了出来,桑鱼心里不禁一叹,她的脸皮还是薄了。 岑江抿了下唇,似乎后知后觉出了一丝敏感,说话声音都小了几分,“晚上洗漱时候,简单洗了下。” 桑鱼感觉自己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连忙去看空调温度,22度,温度很低。她平常在房间,基本都要开到26度。按道理说,她应该感觉很凉快,但她却莫名觉得热,脸都跟着热。 她的视线有些慌的从空调上移开,却不知该落在哪,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岑江泛着粉的耳朵上。 她眼神定了定,看着他的耳朵一点一点红起来。 有点奇怪,她忽然觉得自己不那么热了,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也跟着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好起来的心情。 夕阳西下,屋内渐渐布满橙色光芒,她偏头看了眼天上橙红色的太阳,“这两天的天气都很好,房子差不多后天就可以住了。” 她回过头来看向岑江,“明天睡醒之后,一起去选个家具吧?” 岑江察觉到她忽然好起来的心情,捏紧毛巾的手缓缓松开,脸上迟来的红晕随着她的话,缓缓淡去,他点了点头,怕给她的感觉不积极,忙开口说了声好。 她抿了下唇,眼神不由自主的又看向他的耳朵,还红着。她立刻挪开目光,装作不经意的说:“等你搬到天台,我们就要共用一个卫生间了,今晚下班之后,你可以——”她顿了下,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完整说出那两个字。 她闭上眼睛,吸了口气,不管了,她开口,声音不觉大了几分:“可以直接来上面洗。” 说完,她睁开眼,逃也似的冲到门前,扔下一句,“我先上去了。” 岑江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话,只听砰的一声,门被她一个甩手关上,就连窗帘都跟着晃了晃,可见她用了些力气。 他站在原地,看了半响被关上的门,才缓缓笑了。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会觉得不好意思。 - 是夜,桑家酒肆的牌子亮起红色灯光,桑鱼换了身黑色抹胸小短裙,波浪似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脚上是一双黑色高跟凉鞋,缓缓从楼上走下来,怀里依旧抱着一小摞纸张。 她的眼睛淡淡扫过一楼,发现舞台前的三排卡座都坐满了人。 这倒是有点稀奇,毕竟,以往来酒吧的客人,总是嫌距离舞台太近会吵,基本都会落座在旁边不远处的吧台前,声音刚刚好不说,要酒也方便,喊一声就行了。 她不禁挑起眉,多往那边看了几眼,看完,她眼里的惊讶褪去,变成了了然的笑意。 全都是女孩子。 自从接手了酒吧,桑鱼在不知不觉中,练了许多本事,比如酿酒,比如记人。卡座里的女孩子,除了昨天的熟面孔,还添了大概...她在心里慢慢数着,一排一排捋过去,十五个新面孔。 桑鱼瞧着都很年轻,应该是附近大学里的女孩子。 从前,她倒也想过去学校宣传下,但等走进大学校园,她看着那些来往于各个教学楼之间的大学生,他们的穿着与她大不一样,哪怕,她已经穿了她认为最保守朴素的衣服,但脸上有些浓厚的妆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她不该,不该让他们这般纯净的人沾染这些。 虽然她心里觉得,酒吧和那些开在大学对面的冷饮厅奶茶店,其实没什么区别,本质上都是喝东西消费。 但不知怎么,她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没发出去一张宣传单。 后来,没有后来了。 她再没有对那片大学城动过心思。 但谁又能想到呢,一年后的今天,即使没有宣传,也有大学生愿意走进这里。 她抱紧了怀里的纸张,那个曾经埋藏在心里的想法,再次冒出了头。 岑江的歌声停了,她走过去,将纸张分给那十五个新面孔,用和昨天一样的话术,一样温柔的微笑。 发完,她回头看了眼岑江,见他也望过来,她朝他比了个杯子的手势,怕他不懂,还非常形象的送到嘴边,像是手上真的拿了杯酒,仰头喝了一口。 大概是太形象了,岑江脸上浮现笑意,点了点头。 桑鱼正准备去吧台像昨天那样给他倒一杯青梅酒和一杯水,却听见耳边传来惊呼声,声音有些大,让她不禁停了下来,循声望去。 是坐在第一排正中心的女孩子,她激动的抱住旁边的女孩子,晃个不停,“啊啊啊!他笑了!!!” “他笑起来好帅啊!” 她撩起眼,看向岑江。 他似乎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愣在那里,甚至抖了下眉头。 看样子,是在克制着不去皱眉。 不知怎么,桑鱼觉得他这样努力控制的模样,挺有意思的。要是换成别人,恐怕会立刻多笑两下,多换一些赞美。 他倒真是有点...与众不同呢。 这样想着,她却感觉心里一松,迈步走向吧台。 进到吧台里,还没等她去拿酒杯,就被林子凯拉住了,“你别说,岑江倒是挺招小姑娘的,这慢慢的,咱酒吧不得坐的满满的?” 他语气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激动,眼里也满是期待,惹得桑鱼不禁笑了,“那没准,你赶紧练练手臂吧,这段时间酒都摇的少。” 她掐了掐他大臂上有些松了的肉,嫌弃道:“肉都松了。” 林子凯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肉,“别说,还真有点松了,要不我明天买个杠铃吧,赶紧练练。” 桑鱼笑着点头,回身去拿了酒杯,接了酒倒了水,正准备端起来给岑江送过去,对面的门开了,却没听见青云哥的声音,她奇怪的抬眼望去,准备去握酒杯的手却僵在了原地。 就连一旁的林子凯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小声嘟囔了句:“不是才送完钱,这又是哪阵风把这大爷给吹来了。” 是啊,桑鱼在心里附和,哪阵风把这大爷吹来了。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桑鱼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这一次刚好正面对上,她连跑都没办法跑。 而那人的眼睛犀利的盯着她,更是让她连动都不敢动。 她只能闭了眼,让自己不去看他。 几秒后,眼前拂过一阵风,那让她听着只觉得冷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怎么?不想看到我?” 她屏住了呼吸,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与他近距离的接触,而后才睁开眼,看向手撑在吧台上,弯下腰和她平视的男人。 他的头发整个背过去,露出额头上那道拇指长的刀疤。漆黑的眉毛,漆黑的眼眸,常年在外面摸爬滚打晒出的小麦色皮肤,还有,他勾起的唇。 他似乎并不急着听见桑鱼的回答,只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那双虽然上了不知多少层厚重的眼影,却依旧遮不住妩媚的狐狸眼。 桑鱼不知道,他爱极了这双眼。 这双,不论看什么,都无法完全冷漠的眼;稍稍有点情绪,就能把人勾走的眼。 桑鱼知道躲不过,也知道不能和他起冲突,这两年,她已经学乖了。但他今天来的很没道理,他们明明说好了,除了月末前一周,别的时候他都不会来打扰她酒吧的生意。 那今天又是什么? 她心里有一团小火苗,正蹭蹭的往上窜,所以,她微微仰起头,声音冷的如同这酒里的冰块,“你来做什么?” 第5章 陈山 他当然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冷,也看得出来这张极好看小脸上的冷淡,但他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冷冰冰的她。 他没有直起身体,甚至微微扬起下巴,再次与她平视,“听说你这来了个新人,来给你捧捧场。” 桑鱼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面上却冷笑一声,“你不是每天都派人来捧场么?” “呵。”他笑了声,收了手站直身体,往后退了退,偏头朝舞台上看去,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意便收了,要收回视线时,扫了眼舞台前的卡座,视线停了两秒,他再次笑了一声。 回过头,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桑鱼的脸上,“你喜欢那样的?” 桑鱼懒得搭理他这话,往前迈一步,重新拿起两个杯子,走出吧台,为了离他远一点,她几乎是贴着墙在往舞台上走。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出吧台,却在看见她的短裙后,眉头一皱,上前将人拉住,“桑鱼!” 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叫她的名字。 桑鱼却根本没看他,“放开我,陈山。” 她有多久没叫过他的名字了? 陈山想了下,得有五个月了。上次她叫他名字,还是新年时候。但那时候,她的声音罕见温柔了几分,和他说新年快乐,陈山。 也许是那一瞬的温柔太让人贪恋,他同意了她提出来的要求,一个月只那一天会来酒吧。 虽然后面几个月,她对他依旧还是冷冷的,但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直到昨天,手底下的人跟他说,她新招了个唱歌好听的小白脸。 好啊,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桑鱼。 他再坐得住,可就真不是他了。 他把人拉回吧台,低头看着她,声音里没了刚才的调笑,“站在这等我,别动。” 陈山回车里,取了他的黑色风衣外套进来,见桑鱼乖乖站在那没有动,沉下去的心情好了几分,走进吧台里,看了她一眼,弯下腰,将风衣系在了她腰上。 他站起来,转圈看了看,确定包住了她那双白皙笔直的腿,才说:“去吧。” 他走出吧台,去前面的卡座里坐下,侧过身,手搭在靠背上,冷冷的看着她慢慢走上舞台,将两个杯子放在那人侧前方的小桌上。 指尖一下又一下敲击着靠背,他锋利的眼神紧紧盯着桑鱼。 他无所谓那个男人的想法,但—— 吉他声停了,他缓缓看向岑江。 他望向桑鱼的眼神一亮,而后,视线向下一看,有些愣住,嘴巴蠕动,似是说了什么,很快,他移开目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陈山没有移开目光,却也没有收敛眼里的锋利。 两道目光就这样隔空对视,他没有一丝闪躲,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岑江也没有半分躲闪。 他在云城混了这么多年,除了桑鱼,这倒是第一个敢直视他目光的人。只不过,这人的眼倒也有几分特别,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眼型,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也还算入眼,就是这目光,太过平淡。 他轻笑,有意思。 看来以后,他不得不违背之前答应她的事儿了。 陈山站起来,来到舞台侧面,等着桑鱼慢慢走过来。 等她走近了,他才伸出手,却在手伸向她的瞬间,看见她双手悄然背了过去。 “呵。” 陈山顶了下腮,往前走了一步,长臂一伸,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将人直接拽进了怀里。 他低下头,拉近距离,甚至可以闻见她脸上的脂粉香,“桑鱼,我说了多少次,别躲我。” 也许是距离太近,陈山清晰在她好看的棕色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这一刻,她的眼里,满满的只有他。 他的心因为这个念头,狠狠颤动。 但一动都不敢动,哪怕,此刻他余光里,她的唇瓣潋滟,红的动人,哪怕他现在只需再往前一点,便可以触碰这朵在他心里开了许久的花。 可他只怕因为他这一动,这双眼里,便会再没有他的身影。 他已经等了两年,好不容易等到她不那么抵触他。 他不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乱了自己的分寸。 他这样想着,在桑鱼要发火挣脱前,先一步放开了她,“以后,我会尽力每天过来待会儿,如果我没来、”他的声音一顿,见桑鱼皱起来的黛眉,他想伸手抚平,却见她极快的往后退了一步,接过了他的话,声音掷地有声:“陈山,我不喜欢你。”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勇气在她心中缓缓聚拢,她看向他,眼里少了丝惧怕,却多了几分坚定,“从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别的酒吧逛逛,看——” 不等她说完,陈山抓过她的手,几乎是咬着牙说:“桑鱼,别忘了你欠我的!” 桑鱼轻笑,手腕上的力道她再熟悉不过,她知道她挣不脱,却还是奋力挣了两下才罢休,就像这让她看不分明的命运一样,她知道逃不掉,却还是想试试,妄图逃掉这突然落在她身上的锁。 “陈山,你搞清楚,不是我欠你。”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觉得很累,这种累很快从心里蔓延至全身,让她都有些站不住。她闭上眼,大有几分不想逃了的意思,就连声音都跟着泄了气,“你打我一顿吧,最好直接让我变成陈水,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陈山骤然松开她的手,“你就这么讨厌我?” 手腕上那道力不见,桑鱼瞬间睁开眼,身子却还是没反应过来的一晃,在她想要努力站稳之际,腰上却多了只手,撑着她站稳了身体。 这手有些热,她猛地回头,看见一抹熟悉的白。她知道是谁,却突然有几分胆怯,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的目光。 她回过头来,不愿去看陈山,偏过头去看旁边的墙,声音冰冷,“对,陈山。” 她像是怕自己说的不够狠,回过头来,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脸上,一字一顿的说:“我非常讨厌你,我的酒吧也不欢迎你。” 她吸了口气,看着他露出痛苦的神情,把积攒了两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你每一次的出现,都像是在提醒我,这命运是何等的不公。” “而你陈山,是这不公的帮凶。” - 这一夜,桑鱼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她平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今晚的事,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住,她控制不住去想陈山大发雷霆摔落的一瓶瓶酒;控制不住去想岑江护在她身前的背影;控制不住去想酒吧里汹涌的尖叫和不断往出跑的人群;控制不住去想拼命拦着陈山的凯哥、刘姑,还有被拦在门口连门都没能进来的青云哥。 这酒吧的不堪,终于还是**的,呈现在了岑江的面前。 以她从未想到的方式,狠狠撕开了这平静的外表,露出了内里的黑暗与腐朽。 她有那么一瞬在想,如果她当时忍了呢? 如果她当时忍下陈山的那番话,没有说那些呢? 可没有如果,她也不允许有这样的如果。 这两年,她没有一次容忍陈山的得寸进尺。在陈山这里,她似乎还称得上勇敢。 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他,一开始的陈山只当她是个小姑娘,不好意思而已,他觉得自己有的是耐心。直到半年后,他突然发觉已经三个月没摸到桑鱼的影儿,气的直接拎着棍子,带着一群黑衣人闯进酒吧,不由分说的捆了刘姑、青云哥和凯哥。 那时候,陈山早就混出了名堂,云城里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人,就算不认识,只要提个名,就能马上知道是谁。 所以他一进门,酒吧里的客人忙扔了钱就跑,只两分钟,酒吧一个客人都不剩。他扫了一圈一楼,没看见桑鱼,倒也不急了,就近坐下来,棍子被他放在面前的桌上,他看着被按跪在地上的三人,幽幽的说,“桑鱼什么时候出来,你们就什么时候起来。” 他静静等了几分钟,见没动静,手一抬,声音大了几分说:“打吧,打到她出来。” 几乎是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朝他喊:“别打!” 似乎是早有预料她会出现,陈山歪了头,慢悠悠看过去,“舍得出来了?” 她没有化妆,素着一张脸,身上穿的也是再保守不过的衬衫和宽大裤子,她跑下楼,长发凌乱,站在他面前,坦坦荡荡的看向他,心里却在赌,赌他看见这样不修边幅、普普通通的她,会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起来。 她紧紧盯着陈山,妄图在这张脸上看到失去兴趣,甚至是厌恶的表情。 可陈山的脸上,没有一丝兴致缺缺,也没有一丝厌恶,反之,他挑起眉,目光灼灼的望着她,说出了那句让她瞬间跌入绝望的话。 他说:“桑鱼,你知不知道,你素颜的样子更美,更让人有种,”他笑了,直起身,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腿上,禁锢在怀里,嘴唇贴上她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俩才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想把你彻底私藏起来的冲动。” 他说:“桑鱼,跟了我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也不用这么累,我也不用总这样来找你,行不行?” 行不行? 桑鱼睁开眼,黑夜里,她突然笑出声。 那天,她也如同今天一样,狠狠拒绝了陈山,换来了比今天更惨烈的结果。 酒吧被砸的一片狼藉,但好在,他还算有点人性,没有动他们,也没有伤她分毫,只是在临走前,踩着各种碎片来到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在她脸上摩擦了几下,笑着说:“三天,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想想。如果还是这个答案,桑鱼,就别怪我了。” 他还是想要她心甘情愿,哪怕这中间,掺杂了许多说不清楚的不甘、不愿。 那夜,酒吧安静异常。她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里,耳边不断回响他那如同魔鬼一般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海里重复着:桑鱼,就别怪我了。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任由内心里冲不出散不尽的痛苦和黑暗,将她圈圈包裹。 那样的绝望她都挺过来了,还怕他这程度已经轻了许多的发疯吗? 她舒出一口气,重新闭上眼。 她不怕。 大不了,就把她变成陈水,这样他们就彻底扯平两清了。 第6章 道谢 这一晚,桑鱼辗转反侧,睡睡醒醒,半梦半醒间,总会听见若有似无的警铃声。等她稍稍清醒一点再去仔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桑鱼终于受不了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闹钟,才早上六点钟。 但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脑袋有些沉,又感觉有些空,身体上像压了块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好坐起来,头垂下去,空了半响,才掀开被子,找了个披肩披在身上,拿起手机,推开门走出去。 天已经亮了,地平线泛起橙红色的光,越往上颜色越淡,在最接近天空的白色里,橙色的太阳冒出了个头。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走到天台的最前面,微微仰起头,看着天上缓缓升起的朝阳。 自从接手了酒吧,她似乎就从未再看过日出,倒是时常能够看到日落。有时她望着天边的落日,时常会想要看一场日出,但这个念头,每每出现,都会被她一笑而过。 她试过,但真的起不来,虽然看日出于她而言,不过是出个门就能看到的景色,但对于她这个时常会失眠的人来说,睡觉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只是没想到,经历了昨晚那一遭,反倒促成了她这两年时常挂念的心事。 她闭上眼,迎上日光,深呼吸了几下,感觉身体似乎舒畅了几分。她睁开眼,只见朝阳已经升到半空,漫天金黄的日光,是与日落完全不同的景色,却有着相同的好看。 她静静看了半响,有风拂过,将她的披肩吹开了一点,她低头拢了下,却发现楼下似乎停着一辆车。 她扶上栏杆,探头往下看,楼下确实停着一辆车,只是这辆黑色轿车有些眼熟,她还没想起来是谁的,就看见车旁立着一道黑色身影,从上面看下去,仿佛要和这辆黑车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他突然抬头往上看的话,恐怕桑鱼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他似乎也发现了楼顶上有人,两层高的小楼,距离本就没有多远,他仰起头,一眼便看清了她。 还没等他说话,她立刻缩了回去。 陈山看着她探出头的地方,没有说话,只是笑,甚至特意笑出了声。 桑鱼在顶上自然听见了他的笑声,这让她更加觉得恼怒。昨晚,他疯了一样的摔酒,将吧台里大半的酒摔了个稀碎不说,还把她新来的客人都吓跑了! 等他摔到消气,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往吧台里扔了两沓子的钱,板着一张脸,扔下一句陪酒钱,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了。 留下一堆人自备扫把和畚斗,善后打扫卫生。 桑鱼气得要命,拦着凯哥他们一个没让动,只在一旁冷眼看着那帮人打扫。 但那帮人,平时都是提棒子的主,哪有几个会扫地,扫了半个小时,刘姑过去大致看了一遍,一边叹气一边往回走:“一地小碎玻璃碴。” 后面桑鱼稍稍冷静了些,看他们大致也打扫的差不多了,便都给赶走了,几人回卫生间,拿了打扫工具,又细致的打扫了一遍。 等全部收拾好时,已经快凌晨一点。桑鱼站在酒吧门口,望向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疲倦的转身,和他们说:“直接关门吧,都早点回去休息,今天,”她难得叹了口气,“都累了。” 刘姑过来,抱了抱她。桑鱼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疼啊,太心疼了,但是她的能力实在太小,只能尽自己所能在这里守着她,护着点她,让她能少受点累。 李青云和林子凯也过来,拍了拍桑鱼的手臂,却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呢,这两年来,他们骂都骂累了,他们只怪自己,怪自己实在是太弱,要是能一打十就好了。 这样想着,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站在身旁的岑江,在陈山要发疯冲向桑鱼时,是他第一时间护住了她,不仅避开了陈山,还回打了一拳。 正是那一拳,虽然看上去像是正当防卫的顺手一档,却让陈山怒火中烧,彻底爆发。 当时林子凯距离他们最近,他清楚看见陈山后退了半步,想要回拳,却被桑鱼冷冽的眼神吓退,只好疯了一样的开始摔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林子凯突然觉得陈山有点可怜。 临走时,李青云特意交代岑江,如果半夜有人进了酒吧,一定要保护好桑鱼,其他都不重要。 岑江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李青云把门锁递给岑江,隔着酒店的玻璃门,看着陪在桑鱼身边的岑江,想着今晚他大概能睡个好觉了。等他们都走远了,两人才关灯上楼。 走到岑江房门口时,他没有开门,回身拉住她,嘴巴张了张,想问,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 他今天听到了太多,也看见了太多,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先问哪个。 桑鱼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她今天太累了,这一场闹事,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气,她现在只想去赶紧洗个澡,洗掉身上粘上的,陈山的味道。 她的手缓缓放在他的手腕上,却没立刻拨开他的手,只用很轻的声音说:“明天问吧,我太累了。” 说罢,岑江像是猜到她要做什么一般,先一步松开了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好,你好好休息。” 他没有开门,看着桑鱼走上楼梯,等她快到三楼时,他突然说:“我不关门,有事就喊我。” 桑鱼低下头,在没有开灯,借着月光照亮的环境里,精准看到了那双莹亮的眼睛。 她就这样静静看了他一小会儿,直到感觉眼里涌起了热意,才急急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 陈山的笑声渐渐停了,思绪回笼,桑鱼蹲着身体,缓慢往自己的房间移动,刚移两三步,又听见那讨人厌的声音。 陈山靠着车门,仰着头向上望,猜她不会那么快走,扯着脖子喊过去,“桑鱼!十个数,你下来还是我砸门?!” 桑鱼闭上眼,气的想捶地板,她捏紧了拳头,对着空气狠狠一锤,消了点气才站起来,转身快步走了回去,却没再探头往下看,她也没力气喊,就用平常的音调说:“大早上你抽什么风?” 好在大清早的,这边非常安静,她的声音字字入耳,听得也还算清楚,陈山见她还愿意和自己说话,绷了一晚上的心,可算是松了松,让他好好喘了口气,他再次扬起笑容,“想和你说说话,你饿不饿?” 桑鱼垂眸,斜了他一眼,真的很想骂他一句有病吧!被骂了还笑?! 但她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口,跟有病的人说不清楚! 她吸了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别在这扰民!”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红色的披肩在空中划过一道线,长发也随之飘动,陈山看着她的背影淡出视线,也不生气,只觉得她和今天的朝阳一般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已经酸麻的脖子,伸手揉了揉,不动还好,一动只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浸满了清晨的潮气。 他活动了下站的有些僵硬的腿,从凌晨两点到现在,他吹着夜里的风,感受着深夜露重的冷,时而仰头看向被黑夜笼罩着的天台,哪怕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无法放弃去看。 就像桑鱼,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却依旧撞不开那道门。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他在她面前,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哪怕他心里早就清楚她真实的想法,但知道和亲口听她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毫不留情的扯开了他的那层遮羞布,撕裂了他的那层幻想,让他不得不承认,在桑鱼这里,他失败的彻底。 但他已经放弃不了了。 桑鱼,看向你的每一眼,都是我对自己的放任。 放任自己去爱你。 - 桑鱼回到房间坐下来,才后知后觉感觉到饿意。 她推开房间的门,准备去厨房给自己简单下一碗面,才走到厨房,还没等推门,就看见刚爬上来的岑江,她有点惊讶的挑起眉,“怎么起这么早?” 岑江看着她,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脑子,霎那间清明了许多。原来刚才的声音,不是他的幻听。 他从困意里挣扎着爬起来,眼睛都睁不开,摸索着找到楼梯,直到快要爬上来时吹了点风,才勉强睁开眼。 却不成想,迎面就看到她。 他望着面前这张未施粉黛的脸,不禁有些恍惚,她很白,眉毛有些细的弯下去,眼睛又黑又亮,鼻梁高的刚刚好,小巧却挺巧的鼻子,还有,红润的唇。 看上去,就像古装电视剧里,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也许是因为还没睡醒,大脑反应有些慢,岑江看的有些呆了。 桑鱼见他神情呆滞,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说:“不会是梦游吧?” 但他睁着眼睛呀,不仅睁着,还在看着她。 难道梦游都是睁着眼睛的? 桑鱼不懂,迟疑的靠近了他一点,去叫他的名字:“岑江?” 这一声,成功将他刚苏醒的思绪拉回,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彻底清醒了,“刚才好像听见你说话了,怕、”他抿了下唇,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桑鱼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接过他的话:“怕我出事?” 岑江点了下头。 有风再次吹过,桑鱼拢了拢披肩,想到昨天的事,她还差他一句道谢,现在说应该也不晚。于是她严肃起来,颇有几分郑重的说:“昨天,谢谢你。” 岑江抿了下唇,觉得自己根本就担不起这声谢。 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没有真的帮上她什么不说,似乎还更激怒了那个人。 而他,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他从来懒得用两句话来说。但今天的他,却有一点不一样。 他摇了摇头,缓缓说:“桑鱼,你清楚,我没帮上你什么忙,这声谢我担不起。”他偏过头,有些不敢看她,“其实,从第一天进酒吧,我就感觉这个酒吧似乎有点不一样。” 想到这,他不禁笑了,“哪有人来酒吧点了酒却忍得住只喝一口?但经过昨天,我大概知道了原因。” 他回过头来,重新看向她,眼眸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惺忪,“不论你最开始是为了什么选择我,但既然我们签了合同,就是双向选择,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你不需要道谢。不过今天,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他看向另一边,他大概明天就会住进去的房子,几乎占了那边的全部地方。 “谢谢你,桑鱼。迟来的道谢,感谢你选择了我,感谢你,给了我一个能安放自己所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