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第一次觉得“啊,我好像有点特别”,其实不是今天。
而是大一那次校内汇演。
作为新生,她分到一个并不怎么出彩的小角色。别人都在背词、抠表情、问老师“我这句要不要哭”,她刚拿到剧本,脑子里就像有人按了一下“播放”键,整个角色的一生就像被打包成了一段压缩文件,唰地一下在她脑子里铺开。
不是穿越、也不是系统、没有叮咚提示音,也没人叫她“宿主”,就是一种很现实的沉浸感:她看到了小女孩从小被打压着长大,知道了这个人物为什么说话总爱往下压音量,也知道她那句台词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卑。
这些别人要问老师要悟要练的东西,她拿到剧本就能看见。
就好像,苏念成为了“她”,然后体验了“她”的一生。
苏念那天演完,全场安静了好几秒,老师也愣了愣。
后来,悦阳星娱的王牌经纪人、传说中签谁谁起飞的“苏苏姐”来学校挖苗子,一眼就看中苏念。等翻完资料看到金光闪闪的三校艺考第一,十五分钟就把人签走了:“你很值钱,跟我混吧,至少不会被埋没。”
从那以后,苏念就一直挺清醒——她确实有个小金手指,叫“演技空间”。
拿到剧本,就能在空间里生成角色,快速体验人物的一生。但它不是万能外挂,只是加速器,加快她对角色的理解,帮助她成为那个角色。
真正让人记住的,还是她这张脸顶着、这双眼睛撑着、这股子劲演出来的戏。
所以,哪怕苏苏姐总是夸苏念是老天赏饭吃的体验派演员,苏念也很清楚,她最多算努力型人才。
而今天,是她想让这个“演得快”“演得准”的能力,再一次派上用场的时候。
因为今天这个活,说好听点叫“临时救场”,说直白点就是——捡漏。
《朱楼》剧组开机两天了,反派“柳七娘”刚拍了一场戏,演员炸组走了,理由也很“圈内常见”:角色太恶怕被骂、设定太惨怕走不出来、粉丝不喜欢这种不讨喜的形象……
总之人走了,走之前还甩了点狠话,弄得导演脸都黑了,直接开口大骂“世风日下”、“演员素质与文化修养愈发低下”。
一部戏要开拍,男女主能不能换?不行。反派能不能换?也不行。
尤其像“柳七娘”这种贯穿全剧的人物,戏份重、定位狠、还是后期发力点,你换一次就是推倒重来,所有场面调度、戏份安排都要改,刘导头都要秃了。
于是制片就开始满世界“摇”人。
摇谁?摇这段时间有档期的、能演狠角色的、有点基础的、最好价格还能谈的。苏念刚好,卡进来了。
她本来在隔壁S 古偶《琉璃传》演一个大家都说“好适合你啊”的和亲小公主,定妆照都拍了,这个月正好没她的戏。
苏苏姐看了看《朱楼》制片发来的试戏片段,眼睛一亮:“念念,这角色要是拿下了,比你那公主出圈快十倍!”
然后,她就来了。
这种情况在圈里不算少见,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你一进来就是备胎。但备胎也能上位,关键看你能不能在五分钟里把所有人打动。
今天《朱楼》剧组的候场区就充满了这种微妙的火药味。
灯光烤得人发热,场务和助理进进出出,大家都在等前面那位试完,空气里混着粉底味儿、发胶味儿、和剧组特有的那种“赶进度”的焦躁感。
苏念坐在靠里的位置,背挺得笔直,膝上放着折了好几道的试镜剧本,手上捧着保温杯时不时啜饮几口——虽然里面装的是加了大颗桃子果肉和脆**的蜜桃乌龙。
她看起来不像是来争角色的,倒像是从隔壁下班顺路来试个镜的。
但只有她知道,她其实已经把这几页纸翻了十几遍了。
纸角都卷了。
苏念确实是努力型。
旁边几位姑娘在补妆、看手机、低声聊八卦。
“前面那个真走啦,这角色这么不讨喜吗?”
“真真假假,说不定是有别原因,找个借口就走了。”
“反正她粉丝那边都没控评就撕了。”
几人瞥见一旁的苏念,一抬下巴,转移了话题。
“她就是隔壁那位?”
“嗯,听说只是演女N号的,还挺好看。”
“哦——那应该是公司关系好,临时捞过来走个流程吧?”
声音不算大,但在这种候场的沉默里,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苏念嚼着脆**,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不是听不见,她只是懒得回应——别人觉得她是凑数的,那就先让他们觉得好了,等会儿撕开给他们看里面是什么才有意思。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试戏片段。
这次给她的不是全本,只有这一场:“柳七娘被心上人当作货物羞辱后,于雨夜第一次黑化。”
她默默在心里把人物的走线又过了一遍。
柳七娘,不是天生的坏。她是被逼出来的狠。她一辈子在别人眼皮底下讨生活,知道什么叫丢脸,所以到最后一步她也会要脸。她不会像没脑子的反派那样一边哭一边喊“我要你不得好死”,那太廉价了。她要的是——体面。
而她之所以能抓得这么准,是因为她今天早上收到试戏片段时,“演技空间”里就自动生成了新人物,柳七娘。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苏念明明活在柳七娘的身体里,却又清醒地旁观着自己六岁被卖身为奴,学会低头、学会陪笑、学会在他人眼色中生存;看着自己在一次次委屈中学会掩饰,最后一点点变成了那个小时候最讨厌的恶人。
苏念在演技空间里反复拉动“柳七娘”的人生进度条,看她从柔软变得锋利,从忍耐走向冷硬。
那种“哪怕被逼到泥里,也要留最后一丝体面”的倔强,苏念很喜欢。
这场戏,看似是典型的古装女反派黑化,但真正的分界线在:
别人演的是“疯”,这固然也是一条路,但苏念选择演“压”。
越压,越狠;
越狠,反而越让人心疼。
这个人物要演出弧光来,就得从这方面下手。
“下一个准备!”
门打开,选角助理顶着鸡窝头探了出来。
候场的人都警觉地抬头。
资本那边带来的那个女孩很快出来了,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经纪人抱怨:“刘导好严格啊,他说我演得太表面了,让我回去多读点书……”
经纪人汗颜,但仍安抚道:“没事没事,导演那个年代出来的都那样,我们这边还有别的戏……”
声音没压低。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资本那位没拿下。
空气就更微妙了:大家都知道,导演现在急得要命,这会儿进要是再演砸,估计就直接请那些价格高的来了。
鸡窝头助理看着名册:“苏念,到你了。”
苏念很沉得住气,她站起身,把身上的东西递给自家经纪人。
制片刚好从里面出来,一眼认出苏苏姐来:“哟,苏苏姐您来了。”他视线落到苏念身上:“这位就是小苏吧。”
“嗯,老师好,我是苏念。”苏念落落大方地回道。
制片心里“行”了一声——苏苏姐手里挑出来的,至少不会太差。
室内的光线比外面冷一点。摄影机架着,留了一块空地做试戏区。屋里坐着的人不多,但个个说得上话。
导演刘峋坐在中间,四十来岁,脸色确实不是很美观,看得出来这两天在连轴转,眼中透着熬夜的疲倦。他五官不算凶,可眉眼一皱,就有种“这人不好糊弄”的劲儿。
旁边是编剧,戴着眼镜。再旁边是个穿得挺精明的中年男人,脸上那种“我虽然不懂戏但我能拍板”的气质,一看就是投资方的人。
刘峋抬头看她。
他第一眼看的是人本身——演员合不合角色,有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看见的是一个长得很干净的女孩,眼睛明亮,五官温柔,但眼底的那点沉让她不会显得过分甜。要演“和亲公主”那种怜香惜玉的角色,她确实合适。但要演“柳七娘”这种大反派,就得看她能不能把那点狠从里面翻出来。
“看过片段了?”他问。
“看过。”苏念答得很快,“我刚才又过了一遍。”
“全剧没有吧?”
“没有,只拿到了试戏这场。”她说实话,“不过这一场的情绪能看出来她前面的人生。”
这话一出,编剧眼睛就亮了一点。
他们这种写角色的人最怕演员把角色当成“一场戏”来演,今天疯,明天哭,后天又笑得歇斯底里,根本不管你人物前后统一。她这句“能看出来她前面的人生”,一下就对上电波了。
刘峋点点头:“成。你自己脑补一下环境,这是雨夜,你刚被推下马车,人走了,你知道你彻底没了。——我就一句话:不要嘶吼。不要演成只有狠的疯女人。”
苏念莫名觉得导演最后这两句话带着深深的怨念,但她面上不显:“好,能给我半分钟吗?”
这话说出口,场里的人都打量了她一眼。
现在调子起高了,后面要是没演到期望值,跌得更狠。
可苏念准备得不夸张,就站在一边,垂着眼,把气息一点点往下压,把“和亲公主”的温柔撤掉,把“柳七娘”的自尊撑上来。
她记得演技空间里有个细节:柳七娘从泥里爬起来的时候,手是在抖的,但她第一件事是去摸发簪——那是她用好几个月攒下来的钱买的,镶了碎银,不值钱,但好看。她喜欢好看的东西,因为她一生都在别人眼皮底下讨生活,她知道“好看”能救命。
可就是这点好看,也被人一脚踢进泥里。
苏念闭着眼,把这个情绪压进胸腔里。
她回到中间,站定,抬眼:“导演。”
“可以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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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演技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