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下子便入春了,京城里多了不少卖花的摊贩,这街上处处摆花倒是看着让人欣怿,可雍亲王却没这闲心看花。
这会儿一下了早朝,府里便急着来人报年侧福晋看着要生了,胤禛这便匆匆的往回赶,一路上马不停蹄,脑海中浮略过无数场景来说服自己心安,只是进了溪亭院子,产房内隐约传来的痛呼声让他不安的在廊下踱步。
安宜轻声劝慰: “爷,还是坐下且等着,这头胎都是慢些,妹妹和孩子定会都好好的”
说罢,安宜走过去牵起胤禛的手抚了抚。
只是她不免想那年她诞育弘晖之时,爷在屋外也是这样焦急吗?
胤禛内心的躁动少了几分,终是坐了下来。只是这椅子还没捂热乎,云坠便跑来报喜了。
他和溪亭有女儿了。
三月里的天是很温暖的,春风和煦的仿佛他此刻的心境。
屋内炭火烧得正暖,溪亭虚弱地靠在枕上,额发已被汗水浸湿。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怀中襁褓里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
胤禛在榻边坐下,目光柔和地落在母女身上。他伸手轻触婴儿的脸颊,那小脸竟往他指尖蹭了蹭。
“瞧这眉眼,活脱脱像你。”他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存。
溪亭苍白的脸上泛起笑意,指尖轻抚婴儿挺拔的鼻梁:“这鼻子分明随了爷。”她忽然抬眼,眸中浮起一丝不安,“咱们...能当好她的阿玛额娘吗?”
他握住她微凉的手,在那小小的襁褓上轻轻覆住:“有我在。”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让溪亭眼眶微热。她低头看着女儿酣睡的容颜,忽然觉得所有的忐忑,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
四月里溪亭出了月子,终于是可以出来走走。
溪亭抱着女儿在院里晒太阳。云坠端着药膳过来,不禁驻足。主子低头哼着南方小调,指尖轻抚婴儿后背的模样,竟与记忆中年老夫人哄府里小少爷时的神态重合了。
“侧福晋如今抱孩子的姿势越发娴熟了。”云坠将药膳放在石桌上。
溪亭抬头一笑,眼角漾开温柔的细纹:“这丫头就爱听着小调入睡,倒让我把小时候娘亲哄我的曲子都想起来了。”
这日徽宁带着弘历来访,三岁的弘历蹒跚着要摸妹妹的小手。
溪亭忙俯身将女儿凑近些:“看,弘历哥哥来看你了。”
徽宁扶住儿子,轻声道:“妹妹还小,弘历要轻轻的。”
溪亭望着乖巧的弘历,忽然感慨:“从前总觉得姐姐年纪轻轻就这般稳重,如今才知是为母则刚。昨日小格格吐奶,我慌得连衣裳都顾不得换就抱着她哄了半宿。”
徽宁浅笑:“妹妹如今不也做得很好?前日小格格哭闹,我远远听着你哼曲儿哄她。”
溪亭低头轻嗅女儿发间的奶香,声音轻得像春风:“我只盼她平安长大就好。”
这几日也正巧碰上李氏生辰,静怡回府看望额娘,也是顺便瞧瞧新出生的小格格。
若说起来,其实溪亭和静怡也是同龄人,只不过碍于这层“母女”关系,说起来是两代人。
静怡出嫁这些年,除了回府探望嫡母和生母,对府里的女人都已不再留心了,倒是溪亭有些例外,许是因为那夜她一语道破她的心事,她总觉着溪亭是个聪明人。而也巧了,静怡这性格,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让我瞧瞧小妹妹。”静怡熟练地接过襁褓,指尖轻轻刮过如意的脸颊。小娃娃竟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小手在空中挥舞着。
静怡也笑了,忙褪下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塞进襁褓:“给小妹妹添个彩头。”
溪亭佯装吃味:“这丫头才多大,倒比我先得了郡主的赏。”
静怡将孩子交还乳母,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强笑道:“侧福晋若眼热,我明日就送一箱首饰来。”
说笑间,静怡忽然想到:“给孩子取名了吗?”
“倒是还没,爷这些日子左思右想的也没说出个名来……正巧你今儿来了,不如你想一个,想来爷也定是乐意的!”
“真的?我这要取了,你可就得认了!”
“那是自然!”
静怡凝视着小格格良久。春风拂过,看着窗外海棠花瓣落下,低声道:“就叫如意吧。愿她此生诸事如意,莫要...如我这般。”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溪亭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
“这个寓意好,就叫着如意罢。”
溪亭让嬷嬷先将如意抱去喂奶,自己责拉着静怡叙叙话,
“我瞧你也是喜欢孩子的,怎么没想着和额驸也生一个?”
静怡的眸子暗淡了几分,只是搪塞到:
“我与额驸不急。”
马车已经备好了,静怡从王府准备离开,忽忽的驻足回首:"近日怎不见阿玛最爱的那只绿羽画眉?"
随侍的婆子躬身回道:“前儿王爷开笼放生,谁知那鸟儿在笼里养得太久,竟连飞都忘了。王爷一怒之下将它赏给马房小厮,那粗人哪会伺候这等娇贵物儿,不过三两日就......没了。”
静怡怔怔望着檐角,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她想起那年阿玛手把手教她喂鸟,画眉啄食时轻盈的触感仿佛还在掌心。
“原来...如此。”她声音轻得似雪落。
晶莹的眸子缓缓扫过熟悉的朱门玉阶,每一处都映着旧日时光。最终,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胭脂,洇在狐裘领口的风毛上。
“走吧。”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将雍亲王府的飞檐斗拱渐渐揉碎在暮色里。
日子又到了冬季,腊月里北风呼啸,年羹尧的家书送至溪亭案头。
云坠小心翼翼地呈上年羹尧的家书,溪亭展开信纸,那熟悉的字迹里满是暗示她在王爷面前为年家讨赏的言词。
“二哥他...”溪亭轻叹一声,将信纸缓缓凑近烛火。火舌舔上纸缘,墨迹在烈焰中蜷曲变形,“去信告诉二哥...”
她凝视着跳动的火苗,眼眸中光影明灭:“就写''月盈则亏''四字。”
这时窗外传来小丫鬟的闲谈:
“听说前院那株百年牡丹要移栽?”
“可不是,花匠说根须早已缠满了假山石,若再不移栽,怕是要伤着根本了。”
“这时候动土还好,若是隆冬时节动土,不知能不能活...”
溪亭的手微微一颤,低头凝视怀中酣睡的如意。女儿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衣襟,呼吸均匀绵长。她轻轻抚过孩子细软的发丝,想起二哥信中那些不知收敛的言辞,又想起王爷近日愈发深沉的目光。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可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漫上来,连指尖都冰凉。她将如意往怀里拢了拢,孩子恬睡,可溪亭的眼眸里氤氲了说不清的忧虑。
凛冽的冬风吹着窗子吱呀作响,安宜轻咳了几声,春和见状,抱了一件披风给安宜披上。
“天冷的厉害,福晋也要多注意身子啊。”
安宜放下手中的书卷,
“王爷今晚上又去年侧福晋那了?”
“福晋,想来小格格刚出生,爷自是去多看看……福晋勿多心……王爷会来的。”
安宜笑着摇摇头,
“我已经不再期待这些了,只是突然想起弘晖了。好像也是这么一个冬天,我抱着他在怀里,就怕他着凉,小小一个人啊,还知道问额娘冷不冷……”
春和的眼眶湿润了,
“福晋,有一天是会见到的。”
安宜靠着春和的肩膀,她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喃喃自语:“在这府里的冬天,总是特别长。”
风雪愈烈,雍王府模糊在一片白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