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常在。
这句话的第二个意思是:李炽和李寻要走了。
不算太意外,李炽本就是国内呆半年,国外呆半年,像候鸟遵循着迁徙规律。
比赛的预选视频尘埃落定,到明年三月结果出来之前,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和准备期。
李炽的大部分学生和资源网都在国外,也是时候把工作重心暂时移回美国。李寻自然跟着一起走,他的国际学校和美国的合作学校衔接顺畅,手续都是现成的,以往也都是这个模式。
李炽对梁初灵也没什么不放心。
这小天才自律起来吓人,附中的老师盯练琴也盯得紧,再加上时不时视频连线考察,出不了大岔子。
梁初灵得知这个消息最先是从李寻口中。
李寻这个性格,当然不会让梁初灵在琴房直面通知,他舍不得梁初灵陷入一点点被动,所以一定会先跟梁初灵提一句。
李炽得知,说他优柔寡断,李寻说那很好啊,面对梁初灵也不适合铁石心肠吧。
周五下午放学,梁初灵背着书包往外走,盘算着晚上去李炽那儿加练时要重点抠哪几个段落。
校门口熙熙攘攘,接送学生的车辆堵成一锅。
梁初灵低头想从人群缝隙里钻出去,却突然看见了李寻。
李寻站在校门外,穿着卫衣和牛仔裤,背着包,手里没拿什么东西,就那么等着。
傍晚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显得迷人,狂风歇息,校内的钟声当当当响了起来,幸好,是钟声,不然梁初灵还以为是自己心跳声。
梁初灵几步跑过去,有点惊讶,“你怎么来这儿了?”
李寻先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过来。
梁初灵接过打开,是一个烤红薯,还冒丝丝热气,李寻拿自己衣服当保温袋一直煨着。
“路上看到的,想着你下课可能会饿。”李寻解释了一句。
梁初灵确实有点饿,也不客气,掰开就啃。
红薯很甜,她一边吃一边问:“你特意过来就为了送这个?”
李寻看她吃得挺香,踌躇着也就开了口:“我和我妈下周要去美国了。”
梁初灵一口红薯差点噎在喉咙里,猛咳起来。
刚才还觉得香甜的红薯,一下变成了铅块,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李寻赶紧伸手拍她的背:“慢点吃。”
梁初灵顺过气,抬起头,眼睛是因为咳嗽有点泛红:“下周啊?这么快?”
“嗯,机票订好了。”李寻收回手,看着她的表情,心里那点不放心开始冒头,话不由自主多了起来,“我们课程转线上,时间会协调好,你照常准备就行。你自己在这边记得按时吃饭,也要多吃蔬菜。练琴的时候,每隔四五十分钟就起来活动一下,转转手腕脖子,别一直僵着。上次给你那个按摩球记得用。还有,天气还是冷,你出门得多穿点,别着凉。我看你上次吃那个蛤蜊有点过敏,以后海鲜类的尤其是贝类,要注意点……”
他絮絮叨叨,事无巨细。
说完又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透明药包递过来,“这里面是些常用药,退烧的,感冒的,肠胃不适的,抗过敏的,碘伏棉签,创可贴也有。”
梁初灵听着、看着,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强行打断,语气有点冲,掩盖那股慌乱:“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你操心这些!”
李寻被她打断,停了下来,看着她不耐烦的脸,长叹了口气,这口气叹的无奈,“怎么能不操心呢。”
像自言自语。又绕到梁初灵身后,把药包塞进她书包里。
梁初灵没听清最后那句话,或者是听清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李寻看她蔫头耷脑,抬头左右看了看,看到学校门口另一边有个卖气球的,他走过去,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黄色的笑脸气球,圆滚滚,傻乎乎。
他把气球绳子塞到梁初灵手里:“拿着玩。”
梁初灵有点哭笑不得:“你当我几岁啊!”
“八岁。”李寻面不改色,“走吧,先去吃饭,然后去上课。”
去琴房附近的商场吃饭,走的是熟悉的路。
梁初灵一手牵着那个气球,一手插兜里,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脑子里乱糟糟,为了让自己不去想李寻要走了,于是逼迫自己想别的,又想到了自己爹妈。
突兀觉得她们还真是一家人,都迷恋那些“课间时间”。
梁父在家庭这个正课之外,寻找着能让他汲取新鲜感的出轨对象。
妈女士同样在婚姻的正课里心不在焉,热衷于在外面寻找她的太阳和月亮。
那她自己呢。
李寻对她而言,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课间时间,是那个可以让她获得平静和快乐的课间十分钟。
那么反过来呢。
自己对于李寻来说,是不是也只是他规律生活按部就班练琴学习之外的一段课间时间?
现在上课铃响了,他的课间时间自然就结束。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更加低落。
吃饭的餐厅人不少,吵吵嚷嚷,气球寄存在前台。
她们点的菜上得很慢。
李寻拿手机在处理一些事情,两所学校的手续对接,还有一些出行前的资料准备。
梁初灵就坐在他对面。
灯光明亮,周围热闹。但她却觉得安静。
因为李寻没说话。
李寻没说话,外面再吵,她都感觉很安静。
菜终于上来,是大盘鸡。
李寻放下手机,拿筷子把里面几块青椒一一挑出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找鸡腿肉夹到梁初灵的碟子里。
“吃吧。”他说。
吃完饭去前台拿气球时,一个小孩儿在哭闹,想要那个气球,服务人员没辙,小孩儿的哭闹杀伤力很惊人,极其影响生意。于是就想跟梁初灵打商量能不能送她一点小零食,她把气球就送给这小孩儿。
说着是打商量,但死死捏着气球细细的绳子不让梁初灵碰。
梁初灵没有多想要这个气球,但是这是李寻送给她的,是她的东西,她是主人,现在却让她如此被动。
有点不高兴。
但她怕自己吵不好,所以想直接去抢气球。
手刚要往前伸呢,服务人员却错误领会意思,已经把零食递过来了。梁初灵立刻又把手往回缩。
一番动作之间,李寻先一步拒绝:“她想吃什么零食我会给她买。气球还给我们,这是我们的东西。”
这下换小孩儿家长不高兴:“这气球又不值几个钱,你多少钱买的,我给你钱行了吧?”
李寻:“不管值不值钱都是我们的东西,不问自取就是偷。”这句话是对着服务人员说的,说完转向家长,“强占豪夺就是抢。”
俩人,一个被打成小偷一个被打成土匪,都气得鼻孔出气。
李寻不理,伸手,示意服务人员把气球拿过来。
拿到后领着梁初灵往外走。
商场一楼贴着投诉电话,梁初灵指了指,忿忿:“咱们投诉他们!”
吃饭的时候热,梁初灵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了。现在要出商场,外面天已黑,气温下降。
李寻侧过身体把梁初灵外套的拉链给她拉上,边拉边说:“算了算了,他也是怕影响店铺生意。估计以后他再也不会这样做事了。”
梁初灵看了眼手上完好无损的气球,想了想出店门时服务人员一脸菜色,那好吧!
两人往琴房的小楼走,李寻问:“还生气吗?去给你买点零食?奶片还吃不吃?”
梁初灵摇摇头,本来就没生气,只是有点不高兴,现在不高兴却被李寻转化为激动,扯着气球蹦蹦跳跳地走,还戳了戳李寻肩膀,说:“以理服人!我也要学!”
李寻觉得好笑,又想到即将要分开,笑不出来。
路过一家糖炒栗子店,李寻看着暖洋洋,他总觉得梁初灵冷,也知道她老是饿。于是问:“吃点栗子?”
梁初灵没什么意见。
李寻去买栗子,梁初灵扯着气球站在店外,店门口有一个纸箱,纸箱里垫着旧衣服,一只狸白猫蜷在里面睡得正香。
店主忙着炒栗子,看见梁初灵蹲下来看猫,随口搭话:“喜欢啊?喜欢就拿走。”
梁初灵抬头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
店主一边翻动锅里的栗子,一边继续说:“昨天自己跑进来的,赶也赶不走。我这店下月底就转让了,也没法养。我不喜欢这玩意,嫌麻烦。”
见梁初灵没答话,店主看向李寻,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小伙子,你们要不要?要就带走,省得我到时候不知道咋办。”
李寻也摇摇头:“我们养不了。我下周就不在国内了。”
梁初灵站起身,她早就不再动养猫的念头了。
李寻看了看那只小猫,也觉得小猫冷,也觉得小猫饿,拿出手机:“老板,加个微信吧。我帮忙在朋友圈问问,看有没有朋友愿意养。”
店主倒是爽快,擦了擦手就加了微信。
到了琴房,李炽已经在等。
宣布了课程转为线上的安排,以及她们即将出发去美国的消息。
梁初灵站在那儿,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的低落:“好啊,我知道啦。”
李炽点点头:“开始上课。”
——
李寻和李炽出发的日子,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周六。
梁初灵头天晚上失眠,翻来覆去煎自己,天快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醒来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舌头顶了顶口腔壁,触到了一处溃疡,有点疼,是一种让人上瘾的疼。梁初灵向来擅长抵抗诱惑,跑去楼下翻到了口腔贴覆上。
她提前跟李寻说了自己想去送机,所以李炽叫的车绕路来梁初灵小区门口也接上她。
李炽她们接上梁初灵,去给李炽她们送机,李炽简直要笑。
但儿子前一天逼着她保证了绝对不因为这件事嘲笑梁初灵,所以李炽此刻忍得很好。
去机场的路上,梁初灵一直看着窗外,舌头顶一下,触到的是口腔贴。
北京已经有了热的苗头,阳光明晃晃,路边的树木绿得浅淡,像心事,像便签,就是不像离别。离别应是浓重的,但却总只能轻巧淌过,这是人为的轻巧,梁初灵不喜欢。
外头生机勃勃,她心里黑白错落。
李寻怕她晕车,给她剥了个橘子闻,又看她嘴唇起皮,拧开一瓶水让她喝一口。梁初灵也只喝了一口,有点困,莫名其妙就睡着。
到了国际出发大厅,人潮涌动,各种语言混杂,制造出匆忙又焦灼的氛围。
梁初灵站在入口处,有点茫然。
她没送过机,流程陌生。
杵在原地、眼神放空。
“发什么呆?还困是不是?要不我送你回家睡觉吧……”李寻的声音很清晰,又看了眼时间,觉得赶一赶的话确实来得及,“我现在叫车?”
“你有病吧!我不回去!”梁初灵回过神,骂完一句还想再骂。
但李寻已经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好好好,别生气,这边人少,跟我来。”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梁初灵像木偶被他牵着,穿过熙攘人群,他一边走,一边用身体挡在她外侧,避免她被行李车或者旅客碰到。
“吃早饭了吗?”李寻低头问她。
“没有。”
梁初灵回答的声音有点小,李寻没听见,所以弯腰把耳朵凑到她嘴边,问:“你说什么?我刚没听见。”
“我说我没吃,起晚了,没胃口。”梁初灵对着李寻的耳朵说。
“现在吃得下了吗?”李寻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有点饿。”
李寻站好,轻轻拍了拍她头顶:“真棒,知道听身体的诉求。我去给你买个早饭。”
李寻去买了一个三明治和一盒牛奶:“先垫一下。”
梁初灵接过慢吞吞地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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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心不在焉。
李寻看着她:“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睡好了。”梁初灵嘴硬。
他没戳穿,不知道眼神看向了哪里,盯了一会儿,欸了一声:“你嘴里贴了个什么?口腔溃疡了?”
梁初灵点点头,李寻又去便利店给她买了瓶橙汁。
进了机场大厅后,人多气温高,李寻觉得有点热,把牛仔外套脱下来搭在一条胳膊上。
此刻梁初灵吃完东西,突然伸手去接,李寻赶紧又欸欸欸几句,想着不用她帮忙拿,但又不敢用力躲、怕不小心推着她,梁初灵已经接过。
他心里酸酸的,想着怎么突然这样细心,结果梁初灵接过去后给自己穿上了……
李寻没忍住笑,又想起了什么,去摸她手,果然,冰凉。
笑不出来了。
又撩开她头发看脖子,果然,又是穿一件单衣,李寻一开始以为她里面还有件衣服,头发披着他也没注意,没想到就只穿了一件。
怎么能不操心,李寻心想。
但梁初灵真不用那样操心,也不是故意穿的少。
昨晚没怎么睡,导致早上起晚。睁眼一看时间就有点着急,贴了口腔贴换了睡衣就往外跑,压根没顾得上。
李寻伸手给她把外套的扣子一颗颗扣上,再把头发翻出来,拉着外套的袖子——也是拉着梁初灵继续走。
走去不远处一家文创店铺,琳琅满目。
梁初灵被他牵着袖子,慢吞吞跟着。
那件牛仔外套袖子长出一大截,可以盖住整只手还有余,但被李寻翻折过袖口,于是只盖住半个手背,露出一点指尖。衣服上有很淡的属于他的气息,像晒过太阳的被子,这气息包裹她,像阳光缠身,难以挣脱,又有点昏昏欲睡。
困意消散,源于梁初灵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
噗通、咚哒、乓乓……
跳得让她有点酸。
李寻不觉,牵着她,真像是在闲庭信步。
拿起一个飞机模型,拨弄了一下螺旋桨,发现桨还挺锋利,又放回去。接着又看中一盒磁吸书签,花花绿绿,煞是热闹。
“这个怎么样?”他拿起那盒书签,侧头问她。
梁初灵看着那堆色彩浓烈的小铁片,心想这跟李寻的气质实在不搭,但还是点了点头:“还行。”
李寻买了一盒书签。
又在一个零食铺子驻足,挑了几包果干、巧克力和牛肉干,最后又拿起一罐薄荷糖,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晕车或者不舒服的时候含一颗。”
“啊?你这是给我买的啊?”梁初灵后知后觉。
“对啊。”
梁初灵看着他挑选付款,然后把那些文创文具和这堆零食都拎着,心里的怪异越来越浓。
这到底是谁送谁?
怎么感觉像是她要出远门,他在给她张罗路上的行李和消遣的零嘴?
她忍不住:“李寻,是我来送你。”
李寻正拿起一个毛绒绒的看起来像是青蛙的丑萌玩偶,转头看她,梁初灵错觉有细碎的光流转,像阳光下的溪水,她迅速仰起脑袋看,却找不到源头,只好又低头,低头完再转看向李寻的眼睛。
李寻把那个丑萌青蛙玩偶递给她:“知道。这是送机礼。”
梁初灵看着手里那个表情呆滞的青蛙,一时无语。
李寻却是找到了乐趣,更是放开了手脚。
看到卖特产的,进去拎了一盒;
又看到卖文具的,又买了一叠信纸,拿了几盒铅笔,又买了几本印着猫猫的本子;
在一个卖香薰的柜台前,还认真闻了几款,最后选了一个据说能安神助眠的。
梁初灵感觉自己不像来送行的,倒像是来进货的。
看着李寻的背影,他没有了外套,只有一件帽衫,在人群里从容穿梭,为她搜罗这些莫名觉得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记得她偶尔会低血糖,记得她会晕车,记得她喜欢乱涂乱画,记得她练琴累了喜欢嚼点东西,记得她会失眠,记得她对那些小玩意的好奇,记得很多连她自己都可能忽略的细枝末节。
心里那片黑白错落的荒原,好像被这些零零碎碎一点点染上颜色。
李寻终于走回她身边,“差不多了。”他说,“应该够你消磨一阵。”
梁初灵抬起头,撞进他眼睛里。里面不再是平惯的平静无波,而是漾着一种她无法立刻解读的东西。
她又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广播响起,催促着旅客办理登机手续。
时间到了。
李炽也已经拖着随身行李箱走过来,站在几步开外。李寻深吸一口气,再次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很快松开。
“我们该走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梁初灵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话,比如“一路顺风”,比如“到了报平安”,此刻都挤不出来。她只能点头,点得脖子发酸。
李寻又看了她几秒,抬手,这次不是拍头顶,而是用指腹蹭了一下她脸颊。
“我帮你叫好车了,车牌号发在你微信上了,别乱走,看见了吗?那儿,对就是那边,从那个门出去,出去左转就能直接上车。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我走了。我们走了。”
他说完,确认梁初灵都听清楚了路线,再转身走向李炽。
梁初灵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背影汇入人流,走向安检口,一直看着,直到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再也看不见。
周围依然是喧闹的,送别的,重逢的,匆忙的。
可她站在那里,穿着他的外套,抱着一堆东西。
仿佛不是他去远行,而是她即将开启一场漫长的旅途。
离别总是很快,像一阵风吹过。
她抬起手,再次挥了挥,说了一句:“再见。”
啊,想起来了,早上贴了口腔贴,成分有地塞米松,那会导致心跳加速。
原来如此。梁初灵边往外走边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