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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林惭涧愧

作者:长安小郎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夫妻无言半晌,终究回到席间。不多时,皇帝内官陈仲亲来传见,二人便还是去御前露了露面。因水榭的官司并没闹开,一切照旧祥和无故,他们不过就同别人一样,推杯换盏,粉饰而已。


    待宫宴散了,已露重更深。那驾来时便异于众人的素车,又在格格不入中驶向帝都的一隅。


    同霞似乎酒沉,自登车起便一直闭目倚在车壁上,任行车晃动,只勉力撑紧手臂,半点不肯软一软脊梁。


    齐光也一直望着这样的她,渐从无措变为难忍,展臂一揽,将她的头靠到了自己肩上,等了等见她并不排斥,方轻声道:“你的酒量……其实并不多吧?”


    同霞笑了笑,酡红的面颊向他胸膛蹭了蹭,竟十足惬意:“你都说了,这是御宴,没有酒量也要有的。何况,我只是困了。”


    她唇边一对笑涡因她或言或笑而时隐时现,错落地跃入齐光的眼眸,如有律动,渐合心音。他不禁,忍不住地捧起这张似在撒娇,又像赌气的面孔,却又不敢亲近,蹙眉发怔。


    但她忽然睁开了双眼,挑动般一笑,竟伸开双臂将他一把搂住,口中喃喃:


    “高齐光,其实你不用可怜我。生于公宫,养于华庭,比那些食不果腹的贫贱小民可好多了吧?我也曾想过,若我不是公主,却是一个能够吃喝不愁的小民,还会有什么烦恼呢?可转回一想,只吃喝不愁便无忧虑的人,怎么可能是小民?是神仙!”


    自嘲般笑了笑,又道:“这倒是七郎的梦想,他就想做一个闲散宗室,可你看他做得成么?宗室做不成,若从宗室跌为小民,就更做不成。所以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命——你呢?又有什么不一样,与我做了夫妻,比我还要可怜。”


    她若不是醉话,便是真心话,可真心话怎会这般缠绕又深奥,一点也不坦诚。但齐光却分明是能懂的,心中隐隐的刺痛代替了此刻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只能回以坚实的拥抱,在她滚烫的耳畔说道:“我们一样,便好了。”


    同霞侧转脸面觑眼看他,车内悬挂的小灯虽则昏黄,映在他眼里,却如星火般熠熠生光。这是一副端正到严正的面貌,她难以理解:“高齐光,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却淡然一笑,抚着她的脸,缓缓回道:“是有朝一日要让你不愁吃喝,余生无忧之人。”


    同霞一时惊诧,但不敌酒意忽而袭来,一阵头痛,倚倒在他肩头。他也不再多说,将她抱于腿上,侧卧怀中,轻轻地替她按揉太阳穴。


    *


    齐光将昏睡之人抱回小宅时,稚柳早将一切盥洗之物备好,正欲接手侍奉,却被齐光一言遣开。


    这还是驸马第一次照料公主近身之事,她虽不敢违拗,也怕驸马手脚生疏。但站在门下看了半晌,只觉他自头至脚有条不紊,没有落下一处,连端水擦拭也像呵护薄冰一般轻细。


    她忽然想起公主尚未出嫁时曾叮嘱过她,不要对驸马心存恶意,现下才能体悟几分。于是不动声色,闭门离去。


    *


    待一切事毕,齐光才想起自己尚未更衣,正欲转身,忽见榻上的人嗯嗯哼声,扭动起身躯。他便再也离不开了,俯身靠近,侧耳细听,才隐约听清了两个字——“要糖”。


    他不禁忍笑,瞥见案上茶水,先将人揽起喂了几口,便自刚从她腰间拆下的承露囊中取了一块糖喂到她唇边:“霞儿,张嘴。”


    她睡得迷糊不清,话倒是听得明白,立马含糖入口。只是口中尽情地裹动了几下,却忽然受惊般睁开了双眼,怔道:


    “……酸。”


    囊中是青梅糖,自然是有些酸口,也不是她素日常吃的。但齐光本以为她并不挑口味,此情此景倒尴尬起来,忙也拣了一块来吃,却觉得酸甜适度。他之前也是尝过的。


    “那,便吐了吧?”各人偏好不同,他也只好伸手去接,然而,竟又见她闭上了眼睛,身子一滚,翻进了里侧。


    她难道是在做梦?


    齐光伸手的动作僵了半晌,终究不解,更只得依从她,便仍靠近了替她掖了掖毯子——


    “高郎,你的孩子不如就叫青楣吧?楣梁之楣。”


    青楣,青梅,她分明知道吃的是什么糖,她不是在梦中!她还在想宫宴上的儿童……而楣梁是房屋的次梁。


    高齐光终于颓然失笑。


    *


    同霞一直睡到晌午方才醒来,一见稚柳正在添冰,便起身下榻叫她备水理妆。稚柳自然早已备齐,一面服侍,想起昨夜驸马的举动,不免细说了一回,又道:


    “驸马仍是一早便去了王府,交代了让公主多睡睡,高娘子还熬了橘皮花蜜的饮子,说是可以缓解酒后不适。只不过妾想起上回,便还没去端了来。”


    同霞安静听完,却是未置一词,待见稚柳为她理好裙带,拿了挂在衣架上的承露囊要为她系上,方抬手推了一推,“你去叫李固备车,我要入宫。”


    自大婚次日搬到此处,便到昨日宫宴,才是同霞初次出门,现在却又要往宫里去,能为什么事?稚柳细细想来,忽然才发觉异常:她刚刚说了好些关于驸马的话,公主倒是一句也不关心。


    “昨日宫宴发生了什么事么?”她并没有跟去宫宴,便也只能往此处猜测。


    同霞舒了口气,倒并不隐晦:“你没有看见驸马额上的伤么?那是东平长公主的女儿所伤,我自然要去还他们一份大礼。”


    稚柳确有瞧见驸马额角有道红痕,只是她的身份并不适宜多问,此刻知晓不免一惊,想了想说道:


    “他们竟敢在宫宴动手,难道陛下还不知?可公主此去虽是为驸马讨公道,又会不会无益于那件事?李固探得消息,已有不少奏疏往宪台去了,公主理该更加闭门不出才是。”


    同霞一笑,将她两手牵住:“有些事不来则已,既欺到门下,我就有办法叫它有利于我。”


    *


    齐光照常时辰回到家中,只见卧房空空,连稚柳和李固也都不在,不知出了何事,又不知何处寻人,心中正不安时,倒见高黛走了过来,开口便问道:


    “你那伤口是怎么回事?昨夜你带公主回来,我便瞧见了。”


    齐光不欲回顾,只反问道:“公主去哪里了?”


    同霞虽是这家中的女主人,但既不做主,也从不与高黛互通有无,高黛也不好去干涉公主的事,便如实道:


    “我只知公主是午前出门的,乘了车,李固和稚柳随行。大约是哪处游逛去了,看上去不像有要紧事。”


    若是别的,齐光还能稍信几分,独是游逛不大可能。同霞亲口对他说过,她先天体弱,夏日畏热,离不开冰——那么,不管去了哪里,总是要忍受暑气,她不会出事吧?


    高黛并没说什么有用的,却见这人一副神思飞驰的样子,目光闪烁,脸色起伏,又分明是紧张,不由上前推了他一把,问道:


    “你和公主怎么了?或者是,你怎么了?”胸口越发觉得堵得慌,叹气又问:“难道你这伤是公主打的?”


    “不是!”他却忽然正色,近乎低吼。


    高黛愣了一愣,只觉他是欲盖弥彰,微微蹙眉,细细打量,半晌竟忽觉此人早已“面目全非”,不可思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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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看中,天子赐婚,你无法拒绝,否则便要功亏一篑,这我都明白。可你也说过,她只是……只是一个变故,你们不可能做一世夫妻。但现在呢?公主于你而言,还是变故么?”


    齐光轻而长地叹了一声,无尽无奈,又无尽羞愧,“我只告诉你,长此下去,只怕是她先不愿与我做夫妻了。”


    高黛究竟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深知他绝不是不可靠的人,便渐也觉得他这副从未有过神情令人心疼,缓和道:


    “公主看上去十分善解人意,有朝一日与她说明,想必她能理解。只要不妨碍行事,你就自己裁夺便是了。”


    齐光不知再说什么,皱眉苦笑,歉疚道:“对不起,阿黛。”


    高黛摇头一笑,见他额上挂下汗来,已洇没了伤处,便自袖中抽出帕子替他按了按,“你没有对不起我,原是我家带累了你家。”


    “这话以后不要再说。”齐光轻嗔道。


    二人就这般相对站在檐下,穿堂的熏风将他们的衣带吹得混乱,有时交绕,有时齐飞,投在灰墙上的影子便格外生动,如双燕缱绻,又如戏蝶翻舞。


    故此待同霞踏入宅门时,一眼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禁驻足观望,看过半晌眼里亦唯有折服,遣开同样见证此情的李固与稚柳,一笑走了过去:


    “你们兄妹在说什么呢?也告诉我知道知道?”


    她从未以“兄妹”称呼过他们,就像也是第一次见他们兄妹这样说话。兄妹于是一齐惊转,都不及掩住慌促,便又见她走到高黛面前,执其手道:


    “姐姐今天真好看,脸上擦得是什么胭脂?像肌肤里天然透出来的,我在宫里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颜色。”


    高黛自来是素面朝人,便瞬间明白同霞就是指她的脸色,一时为难,滞涩道:“小女没有擦胭脂,是日头晒的吧。”


    同霞笑道:“原来这样。天气这么热,还站在外头晒,就算姐姐精通医术,也不好这样逞强呀。”


    高黛再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垂下脸去。一旁齐光见状,似才寻到说话的机会,立马道:


    “公主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同霞只偏头瞥他一眼:“我去京兆府了,想让他们帮我找人。”


    京兆府管理繁京本地庶政,人口之事也在所辖,但齐光只觉突兀,问道:“公主怎么忽然要动官找人?是谁?”


    同霞将目光转回高黛身上,深吸了口气,方道:“你不是同我说过,阿黛姐姐自幼便定了人家,只是男家迁居,失散多年,你也在找。但我想,天下之大,你一个人找到什么时候?岂不要耽误了姐姐的青春?这京兆府虽不管外地人事,往各州发令总是容易的。”


    她一番轻言细语,却只叫这兄妹二人愕然失色。


    片刻后,终是齐光恢复了些许镇定,探问道:“公主为何突然想起此事?京兆府的公文已经发出去了么?可是公主怎知他姓名家状,要如何找呢?”


    同霞抿了抿嘴,若有所思,这才丢开了高黛的手,抱起双臂,“我不是突然想起来的,我是一直记着你的心事。”笑了笑,又道:


    “我去了才发觉,原来并不知那人的来历,所以就回来了,等你有空细细告诉我,我再去吧。”


    她说完便转身走向了卧房,步伐轻盈,似全不在意何时能听到那人的家状,也全不在意究竟有没有那样一个人。


    “我们该怎么办?公主是什么意思?”良晌,高黛怔怔问道。


    齐光只是垂目,拔步之前,于她耳畔轻声道:“你放心,我会传信给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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