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六月,便近初伏,炎炎暑气到了最鼎盛的时节。
前几日便有宫中内臣传下皇帝旨意,要安喜长公主同驸马于初伏当日,赴翠微宫参加消夏之宴。虽算不得年节大宴,却是夫妻婚后第一次共同参宴,想想也是会引人注目的。
宴会为避炎日,是酉时方才开始。夫妻虽住得远些,依同霞计较,还是到了申时才出门登车。
车便是一驾普通轻车,而二人又只作寻常装扮。齐光着绿袍银带的官常服,同霞则选了月白窄袖衫罩湖蓝半臂,系了条淡黄轻绫裙子,披了轻容纱帔子。
凡此看来,必定更加夺人眼光,齐光倒有些不解,但路程过半也不见她多说,一时便直接问道:
“我以为你今日该是不愿招摇的,在想什么?”
同霞摇了摇手中团扇,笑道:“你以为我们不住公主府,只住在你的小宅,旁人都不知?我们的本心如何,旁人也是不屑,众口多舌,必无好话。若我们忽然为场宴席改了作风,岂不是更假了?”
齐光听出些深意:“更?假?”
同霞点头道:“都不必说陛下赐我的嫁妆,我可是有实封一千三百户,哪个长公主能比我多?你也是,单一个驸马都尉的本俸,一年便是十万钱,足是高懋的两倍——我们这么有钱,装也是白装,但既然装了就彻底些,何必真假掺半的小气呢?”
齐光被她的话逗笑,明白过来,又道:“那为何要拿我同高懋比呢?依你的辈分,我也该同一个长公主的驸马去比啊?”
自己装作随口提起的高懋,其实是有促狭的含义,倒被他一下撵了出来,同霞不禁轻哼,不愿承认,道:
“谁叫他也是高驸马呢?天下多少姓氏,满朝多少驸马,就独你们二人重了,自是奇缘啊!”
齐光望着她这副刁滑模样,却没再继续与她取笑,从她手里抽开了团扇,忽而迫近,将人拦腰降服:
“上回许王口不择言,公主还那般大义凛然地训教,怎么到了自己嘴里,也放肆了呢?”
同霞似乎才觉失口,又被他按得无法动弹,腰腹紧绷,很快便面红耳赤起来:“你放开,马上到了。”
“我不放,还没到。”他接得毫无间隙,嘴唇近乎贴在她耳上。
同霞看来已入绝境,咬牙急思,直呸了他一声:“一时叫公主,一时又你啊我的,究竟是谁放肆?”
他并没有贴靠上她的肌肤,却愈发感觉到热气蒸腾,似从她红透的脸颊散出来的,却也未必没有自己身上的,“好了,不闹了。”
他终于松开手,同霞才觉腰后已被汗水洇了半透,仍觉羞恼,朝他努嘴哼道:“是你闹!”
他却得意挑眉,一只手提起来正欲做什么动作,车驾忽然停了,李固在外禀道:“公主、驸马,宫门到了。”
同霞再不理他,稍整了整衣裳便要下车,却又被他一拽手臂,跌坐在他腿上,“真的到了,你没长耳朵?”
他倒是点头,然后举出手掌一翻,竟变出一个鼓鼓的承露囊,但并不是同霞的那枚,“是青梅饴糖,酸甜中和,想必你喜欢。”
同霞虽惊讶,也确实没有自己带糖,但更多是疑惑:“怕我宴上没得吃么?又做什么非要现在给我?”
齐光含笑替她系在腰间,便扶着她一起下了车。放眼宫门前已经聚起的宝马香车,果衬得他们渺若尘沙,笑了笑方才回道:
“这是民间小食,上不得天家宫宴,可助你装得更像些。只是我的身上热,怕放化了。”
“……”
*
翠微宫外池水环绕,池畔栽种兰草,水泽遍植芙蓉。当此季节,兰泽生芳,芙蕖竞放,虽熏风过境,也渡成了幽润清风。再配上宫灯闪耀,舞乐送声,只犹如瑶池仙殿一般。
但这都是同霞见惯了的,心中毫无波澜,到了殿前,也并不去前席就坐,随手一指临水的一个侧席便不走了。齐光自然不必再问,二人就真做起了赏客。
今日来参宴人虽不少,但除了宫眷宗亲,便只是亲臣勋贵,席间并不拘严规,因而多有宾客来往游赏,还有孩子跑跳欢闹。
“高驸马!”
才坐了一时,忽听哪里有人高呼一声。这称呼顿时引了他们四下张望,可谁知,却在连殿的水桥上看到了高懋与人寒暄——原来彼高驸马非此高驸马。
这不是正射中了车中所言?
同霞登时大笑不止:“哈哈哈……我未卜先知了!”
是谁不是谁总要看了才知,齐光并没认定是自己,却见所未见她这捧腹拍案的夸张样子,脸上到底是一涨:“不好笑。”
同霞仍作强忍,说一个字漏两声笑:“那你脸红什么?”
“我……”罢了,已失前蹄,他认输,无奈暗叹。
两人就这般对峙,却不见几步之隔的水榭上,早有几个通身朱紫辉煌的贵眷向他们抛过眼来,或是鄙夷,或是稀奇,口中啧啧,越发止不住议论,也越发不屑低声:
“你们看看,若不说是公主驸马,谁还能放这等寒酸人物进来?这小十五不知着了什么魔,这个高齐光再是好相貌,又何必奉承他至此?若这人就是个田舍汉,她也要跟去做农妇了!”
“这话确是,她一向就没有半点公主的尊贵气度。我还听闻,这位高驸马身边早有一妾,她竟还能上赶着去,便是个百姓家的主母,也没有她这样丢人的!”
“所以啊,才是什么人配什么人,她又放着陛下赐的公主府不住,偏和一家子妾婢下人挤在一起,想想都荒唐!”
“说到公主府我更不服!先帝的公主,数她最小,生母也不过是个贱婢,偏她能哄得陛下无端厚爱,修建公主府耗费百万,食封也是长公主里最多的,连带这个寒门驸马如今也成了豪门了。”
话音在近水楼台,人亦在近水楼台,同霞并不急于得月,细细听到此处,方对高齐光笑道:
“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听了吧?可还精彩?”
高齐光自然早有领略,稍一点头,只道:“是我叫你受委屈了。”
同霞悠然一笑,自斟了一杯酒送下咽喉,咂嘴道:“你若是指你的出身委屈了我,大可不必,她们才不是说了?我的生母也是微贱之人;你若是为冯氏,那就——看我的。”
齐光正觉不解想要询问,同霞已起身走向水榭。他随即跟了上去,又见她只是笑脸相对,一时也不好插手,暂且看了下去。
同霞抬脚间已将那处的人都看清了,为首打腔的声音果然出自先帝四公主,也就是她的四姐,东平长公主之口。余者有两个同辈的郡主,一贯是紧随其后的。
还有一个小辈,正是东平长公主的女儿郑氏。其父驸马郑信,在监门卫担任军职,一向的仕途都很平常。方才众口讥刺,倒就是郑氏与她母亲唱和得最妙。
这几人发觉同霞过来,嘴上虽一时收敛,颜面却不改色,不必同霞开口,东平长公主即挡在前头说道:
“小十五,咱们也有许久不见了。”瞥了眼立在阑干下的高齐光,又一笑道:“不过,你这新婚燕尔的,怎么倒舍得下你的驸马?”
同霞只是摇头笑笑,眼睛自郑女看起,缓缓方移到东平脸上,道:“我听四姐的话呀!”
她素来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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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对面是谁,不如意便撕破脸皮。东平倒从未见她这般开场,只是也知她并不客气,轻哼一声道:“你连皇后的管教都一向不服,我怎么能叫你听话呢?”
同霞似做思忖,低头拨弄起手指,片刻忽向她劈头斥道:“你既然知道,那为何方才还言之凿凿,说我奉承驸马以至混迹婢妾之间,连百姓家的主母都不如?!你是比皇后娘娘还尊贵,还是在怨怼厚爱于我的陛下?!”
她态度突转,东平再有预料,也被这话惊得眼睛圆睁,不及反驳,又见她笑得直弯腰,一脸讥讽道:
“四姐这般端正大义,怎么两年前撞破姐夫在外置宅养了个外室,就能将那女子脱/光了扔到街上去呢?最后还叫她一头撞死了!四姐要是也学我,善待那女子,就接她入府做个侍妾,又何至于闹到陛下跟前,不但叫姐夫丢了世袭的侯爵,连四姐的食封也减了五百——”
说着看向她身畔两位郡主,又道:“我四姐嫉妒我封户冠绝,可你们现在的封户也比她多呀,还日日相处,不是戳她的脊梁骨么?”
郑驸马的这桩丑闻,当时闹得朝野沸腾,连坊间妇孺都能说上几句。若非正逢皇帝即位之初,又要顾及皇家颜面,恐怕也不止是削爵削封这般便宜。
于是旧事重提,正是同霞所谓戳她的脊梁骨,只见她满面浓妆也掩不住皮下血色骤减,精气也分明被抽走一般,嘴唇张合,四肢颤抖,再说不出一个字。
两郡主终不过依附,见事态至此,也只为自己前程考虑,就咬牙瞪眼,扶了东平长公主退避一旁。
而郑女见状,既一样不堪其辱,又实在要帮母亲,可情急也不知骂什么解气,一眼看见旁边案上摆着个鎏金嵌宝的酒壶,竟提起来就往同霞身上砸去。
同霞并不欲将此事闹大,所以说话的声音一直也没有越过四下的歌乐声,此刻已是了事要走,正转身,余光才划见那东西飞来,躲不开了——
但下一刻,只觉手臂猛被一拽,整个人便被高齐光拢在了怀下。其后叮当几声酒壶落地,似不觉砸中了他,抬眼看时,却见他额角清晰一道红痕,是那酒壶的壶盖蹦了出来。
同霞登时神色一凛,转向郑女的目光近乎冒火。然而,根本不容她再有动作,高齐光又直接将她拽离了水榭,直过了水桥来到殿外无人的游廊才停下:
“太危险了,你就要我看这个?!”
他急得像是发怒,虽是关切之心,但同霞一时只觉窝囊,看着他额上伤处又愈觉刺眼,忍耐道:
“你以为我到今天才会这些的?还是你觉得我没有办法了结她们?”吐了口气,瞪视又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不管是说你的话,还是伤你的人,都不行!”
高齐光能看出她起初并不想闹事,但突发事故也着实叫他吓了一跳,心中杂陈已久的诸多情状,一时都作了五味翻腾:她是公主,自有与生俱来的权势可供她飞扬跋扈,可她也是个孤儿,大把与她一样权势傍身的人都在欺负她——
此时此刻的她,才是真的她吧。
“我不要紧,这是御宴。”他沉默半晌,硬忍下了将要涌入眼中的酸楚。
同霞当然并不满意,但忽觉无力,笑了出来,双手撑在阑干上,翘首远望,只见对岸灯火掩映处,三五儿童正在追逐嬉戏,跟着他们的保母侍从也不得已团团打转。
“你看,你不用羡慕,再过两三年,你和冯氏的孩子也能这样满地乱跑了。你还没有想好那孩子的名字么?”
齐光只觉胸口一震,垂在身侧手紧紧攥起了拳。她没有再看自己,在昏暗的灯影下,他这才允许自己湿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