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肉咖啡店下午三点半不到就关门了,有相熟的客人经过好奇地问:“林老板,今天关门这么早。”
“嗯,今天有点事。”
林东晴拿着一把环形铁锁穿过两扇木门的把手,钥匙一拧锁住了。
他往古城文庙的方向走去,詹星给他发的上一条信息是说自己在文庙,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文庙不大,不至于逛那么久,但詹星不知在忙什么,没回信息,所以他也只能去文庙碰碰运气,那离北街也不远,走过去大概十分钟的时间。
林东晴拐出一条胡同巷子,便到了文庙。
文庙的门口有一颗蓝花楹树,今年的花开得晚些,现在树枝上还挂着将谢未谢的紫色小花。蓝花楹的花期很短,这些花都已经显了疲态,开始蜷曲枯萎,半月前绽放得绚烂时,就像一团紫色的云霞。
每一阵路过的风都会抖落数片花瓣,在树底下形成一片残花造就的花海。
花海的不远处,几个支着画板的三脚架立在地上,但人却跑了,他们在其中一个画架周围了一圈,聚精会神地看着中间拿着笔在画布上方游走的人。
詹星坐在画架前,他每次觉得头发碍事的时候就会随手扎起来,有些凌乱的浅金色半长发看起来随性又散漫,展露无遗的五官精致得惊人。
他手里拿着蘸上了颜料的画笔,在画布上方虚点着,侧着头和站在一旁的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说着话。
林东晴站在远处看他。
詹星的眉宇间透着认真,神情是前所未见过的专注,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闪着熠耀的光。
林东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了一下。
詹星今天路过文庙的时候,看到几个人在树下摆弄画架,像是艺术专业的学生出来采风的。他之前也有参加过户外写生的课程,大一的时候被安排到了江西,大二去了安徽,总之是没分到云南。
他拍了张文庙的照片,正要准备走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生跑上来叫住了他,脸上扬着些兴奋,问他:“请问是詹星学长吗?”
詹星迟疑地点了一下头,真没想到这个小镇上还有人认识自己,“你们是江大美院的?”
“不不,我们是江美的,不过我朋友是江大的,我之前在他那见过你的照片!”
他们邀请詹星一起写生,慷慨地将自己多出来的画布还有颜料等都借给他。詹星也没拒绝,他过来这边什么绘画工具也没带,好了,这下是真的在云南采风了。
他借了两根粗细不一的针管笔,旁边女同学给了他一张画板和有肌理的皮纸,这种半生熟宣纸的质量很好,不容易洇墨。
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坐下,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下构图规划,便开始起稿拉形了。
文庙大门的主色调是蓝紫色的,旁边的蓝花楹枝干伸进了画面中。这个场景的色彩饱和度很高,加上云南下午的紫外线强,对比特征鲜明,很适合用来作油画参照物,但油画太麻烦了,所以他也只是打算画幅不那么复杂的速写。
大概一个小时后,他放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些酸胀的脖子和手臂。
文庙飞檐翘顶的张扬,蓝花楹枝桠的清寂,被他框在画纸上,恰到好处的留白也写满了历史沧桑。
江美的几个同学好奇地借来詹星的画,他们相互传阅着,咋舌于他的速度和画技。
“手也太稳了吧…”男生看着画上排布均匀的阴影直线,震惊地喃喃道。
一个女生手里拿着自己的速写作业,问他:“学长,我用针管笔的时候感觉线条很硬,你能帮我看看画吗?”
詹星接过她的画,先是上下扫视了一眼看构图,然后再看细节。
“长线太多太平直了,画古建筑,最好是突出它风化残缺的特点,像这些砖石瓦片,适当的用顿笔和波浪断续的线会更适合。”
詹星沉吟一下,“我不是老师,只能跟你们分享下我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绘画风格不一样,你们随便听听就好。”
“诶,学长,你是学插画素描的吗?还是建筑设计专业?”
“不是,我是学油画的。”詹星说。
油画很少用到针管笔,因为两者的表现方式完全不同,所以训练的方向也不一样。当然油画系的人也可能会对针管笔速写感兴趣,但大学里能画到和专攻这项技能的人媲美的程度还是很罕见的,所以他们觉得很诧异。
他们将詹星围在其中,他正在给他们讲光影,正说到要观察环境时,转头看到了站远处在抽烟的林东晴。
他们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詹星拿着笔的手,和林东晴拿着烟的手,都分别凝滞了一下。
詹星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三点半。他放下笔,对围在身边的几个学生说:“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他们道别过后,詹星穿过蓝花楹树下,经过文庙门口,走向了林东晴。
林东晴看到他走过来,灭了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中。
“你怎么不过来叫我。”詹星对他说。
林东晴笑道:“看你在忙。才几个小时不见,怎么都变成詹老师了。”
他们默契地一起往回走去,文庙在北街再往北的方向上,从这里去南街的话得先走过北街。
“你别说,我以前还真想过当个美术老师。”詹星语气轻松,唇角带上了笑意。
“现在不想了吗?”林东晴问他。
“现在没什么想法,大学这几整天待在画室里,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喜欢画画了,但是除了画画也不知道能干点什么。”詹星说。
“不喜欢怎么会学?”林东晴问。
“我妈以前是个美术老师,我从小就跟着她上课,当时觉得教人画画挺酷的,但她说我的脾气不适合做老师。”
林东晴若有所思,他看向詹星,“但我觉得你很适合。”
詹星怔了一下,看向他,“是吗?”
林东晴点了点头,“是,你喜欢画画,也适合做老师,而且你肯定能做得很好。”
要是不喜欢,怎么会坐在画架前时整个人都发着光,又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在上面。不想做的事多付出一个眼神都嫌浪费精力,虽然他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他觉得詹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短暂地沉默后,詹星轻笑了一下,“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林东晴走到他面前停下,看着他的眼睛,“我很认真的啊,你不相信我吗?”
詹星看着对方阳光照射下的眼眸,闪着清透的光,他清了清嗓子,拍了一下林东晴的肩膀,从他的身旁绕过去,“相信相信。”
阳光从枇杷树顶打下,在地上形成了斑驳的树影,爷爷搬了张凳子坐在树下,手里拿着把蒲扇在慢悠悠地扇着,看到他们来的时候站了起来,和蔼的笑容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荡开。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老式西装外套,袖口和领子处的泛白诉说着岁月有痕。
林东晴走上去和他用彝语沟通,爷爷频频点头,然后又跟他说了几句话。
詹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举着相机,镜头对着他们调数值,他咔咔按了几张林东晴和爷爷对话时的照片。
这相机是他不久前才入手的口袋机,机身小重量轻方便携带,所以他才带来了云南。此时屏幕里的画面光线有点偏暗,但一调档,就曝光了。怎么看都不太满意,他觉得相机调色简直比颜料难控制多了。
林东晴向詹星说:“普爷爷说想和枇杷树合个影,就在这个树下。”
“好啊,那你让他坐着吧。”詹星说。
詹星拿起相机,但这凳子太矮了,只能拍到普爷爷和树干的合照。
詹星又放下了相机,说:“问问他家里有高一点的凳子吗?”
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林东晴走进房子里搬出来一张更大凳脚更高的木椅,然后扶着普爷爷坐了上去。
普爷爷的腰背不好,总是佝偻着,但他坐在上面时尽力地把背挺直了,看起来更精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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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普爷爷和枇杷树拍了几张合照,近景和远景都分别拍了好几张。拍完照拿着相机给普爷爷看相片,他眼睛看不清,只一味地笑着点头。
“镇上应该能打印照片吧?”詹星问。
“普通打印店应该就可以。”林东晴说。
“那晚点你跟我一起去吗?把照片打印出来再拿给他,对了,你问问他照片是用来摆在哪,打印多大的合适。”
“好。”
林东晴转头去跟老人说话,他问了几句,然后普爷爷跟他讲了很多话,他沉默地听着。
詹星看着他们的交流,等聊完后,他问:“聊了什么?”
“他说,照片是准备以后用来做遗照的。”
詹星听完后一怔,慢慢睁大了双眼看着林东晴,然后又转头看向普爷爷,他此时也正笑着看他们。
林东晴温声宽慰道:“不用紧张,生死无常,其实这边很多老人会提前拍好照片的,普爷爷他甚至连挽联的内容准备好了,他问我们要不要进去他家里看看。”
詹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时难以接受,“可是我拍照技术其实很差,这相机也不是特别适合拍人像,要不我重新再拍一遍吧....”
林东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没事的,你拍的很好,普爷爷自己都觉得很好。”
詹星沉默半晌,“但遗照不用找个纯色的背景墙吗?”
“他说要用一张和这颗枇杷树合照,这是他妻子在去世前不久亲手种下的树,算是他对妻子的寄托吧。”林东晴说。
詹星抬头看了一眼那茂盛的枝叶,它看起来至少像有十几年以上的树龄了。
“他的妻子当时突然生了急病,她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去世前连遗照也来不及去拍,所以他那天看到你在拍枇杷树的时候,就想到让自己留一张和这棵树的合影以后做遗照。”
詹星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林东晴看着他脸,笑说:“怎么还是这幅表情,你要进去看看吗?”
“好。”
普爷爷领着他们进了房子里,房子光线昏暗,透着陈年旧木的味道,云南的气候比较干燥,木头房不那么容易发霉潮湿,也更耐用,这房子不大,中间也有一个小院子。
他找出自己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彝族的文字,是他口述,让自己的女儿写的,看着有点像象形字。
林东晴也看不懂彝族文字,他问普爷爷这是什么意思,他苍老浑浊的嗓音说着绵延的彝语,像是从群山深处传出来的回响:“阿大阿嬷接我归,魂赴孜孜普乌。”
孜孜普乌是彝文典籍《指路经》中的理想祖地,是彝族人心里的圣洁丰饶的灵魂归宿之处。
死亡不是终结,而是灵魂以另一种形式回归自然与祖先的怀抱。
在云关,有家人去世的话门口会贴三年的挽联以表哀思,一些老人会先记录下自己想要的挽联内容,等到真正用上的时候,就会由同家族的亲人再一起商议确定内容,再由代书人润色书写。
林东晴和詹星解释着这些习俗,他之前就注意到这边很多房子的门口都贴着挽联,城门下的公告栏也贴着讣告,似乎这片土地对死亡更豁达坦然,没那么忌讳。
“你能帮我问问看普爷爷还记得妻子的样子吗?”詹星说。
“好。”林东晴说。
林东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对詹星说:“要不你也给我拍一张。”
詹星愣了一下,“拍什么?你不要跟我说你也要拍....”他说到后面停了下来,蹙起眉心,“你拍这个干嘛,你这人真是的,在你一百岁之前我都不会给你拍的,你好好活到一百岁再说吧。”
他越想越气,瞪着对方。
林东晴被他说得直愣,但是又莫名觉得想笑,“那我不拍了,你别生气。”
他看着詹星,感觉像在看一只炸毛的小猫。
好想给他顺一顺毛,但又怕吓到小猫,最终还是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