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风说,捡到木澜,是在一个黄昏天。
她和含笑与胡商议完事,途径荆门关时,远远地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趴在地上。
“我说像是个人,含笑却说这荒凉之地,怎么会有人。”
木澜催促道:“后来呢?”
溪风笑道:“我庆幸自己所坚持的,不然就不会遇见神仙了。”
木澜被噎住一瞬,她听得出溪风语气里的调侃,自己不是神仙。虽不知溪风为何还愿意留下她,但她不愿明着质问,木澜也就坡下驴,不再多言此事。
这本也解释不清。
荆门关,自己穿越过来的地方叫荆门关。
木澜在现代并没有听说过荆门这个地方,于是她问:“我当时是什么状况?身边可有什么东西凭证?”
溪风摇摇头,回忆道:“方圆百里,就你一人倒在尘土里,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木澜叹口气,这根本无从查起。
如今荆门封锁,平头百姓不得进出,溪风那日也是有了官府的文书,才得以前去。
等日后有机会了,她一定亲自去荆门看看。
现在的首要目的,先把那一屁股债还了。
还有这个莫名出现的青鸟,木澜往内室暼一眼,他的伤口虽多,但并没有刑讯的痕迹,右腿用竹板固定住,大剌剌伸着,人已经睡着了。
她得看着他,不让他靠近溪风。
……
连日下雨,不便外出,雨水混着潮气有些冷嗖嗖的。
院子里转一圈,木澜的衣裙沾湿,不如去找溪风蹭点火炉子。
甫一进门,就看见溪风正伏在岸边抄写账目,含笑在旁边陪着,低着个头看得认真。
她想含笑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凑过去一看,居然抱着册话本子看得如痴如醉呢!连一个人站在她后面都没发现,见她如此着迷,木澜也伸着脖子瞧了瞧。
这一瞧可要了她老命了,恨不得自戳双目,哀哉痛呼道:“我的眼睛死了!”
含笑被木澜吓的话本子都飞了出去,瞪她一眼,跑飞快去捡册子。
溪风抬起头,温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含笑气冲冲道:“都怪木澜!我看书正着迷呢,她躲身后吓我!”
木澜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顺过气。听闻此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瞪大眼睛:“你看的什么?那东西也叫书?”
含笑不服气,“怎么不算了,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兜兜转转还是你。”
木澜大惊,抢过含笑手里的话本子,递给溪风,叫她来评理。
“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分明是谋财害命、见利忘义、薄情寡恩、爱慕虚荣的杀人犯!”
木澜一口气全吐出来,总算能喘匀了。
溪风翻了翻,也皱起眉头。
这其实真不是木澜夸张,含笑的话本子讲的是一个书生父母双亡,被好心的贫女帮助,书生却嫌弃贫女出身微贱配不上自己,将其推入河水之中。幸得贫女命大,被当朝相国救起,相国无儿无女,便收了她做女儿。后来书生高中状元,得相国青眼,将姑娘许配于他,新婚之夜却发现新人还是旧人。
让木澜生气的正是故事的结局,二人相认后,姑娘本欲报官,却在这书生的一番“忏悔”后原谅了他,二人和好如初,甚至恩爱非常!
这故事恰似她曾看过的《张协状元》和《金玉奴》,甚至是集二者之糟粕,简直没拿女子当人!
姑娘死里逃生,还要继续和杀人凶手共度余生;书生却一生荣华富贵,还有娇妻在怀。
这简直就是恐怖片!
溪风道:“这写得太违人性了,书生既然能狠下杀手,谁又敢赌他竟转了性,会和和美美过起日子?”
木澜狂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眼见含笑要反驳,木澜道:“如果你发现你的新婚丈夫竟是曾经杀你的人,你敢和他过下去么?还是你会赌他不会再来一次了?请正面回答!”
只要不是傻子自然都不敢了,木澜以为终于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含笑却眉毛一撇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子得从一而终,姑娘既已嫁了就得认命。只能祈求书生是真的悔改了。”
话到此处,含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木澜知道含笑并不是傻,她只是被禁锢住了,遂道:“为什么要认命?人生有很多种可能,大好年华,总不至于无路可走。你当下要做的,就是不要看这些烂本子!”
含笑道:“那我看什么?”
木澜道:“看些把人当人的。”
含笑摇摇头:“市面上都是这些。什么是把人当人的?”
木澜愣了愣,又看向溪风,她也微微点头,确认了含笑的话。
世面上的话本子基本都是考不上功名的穷酸秀才写的,这些人自然是自己喜欢什么便写什么。久而久之,反倒成了流行。这个时代读过书的女子实在少之又少,贵族小姐的学识又不能外传,还真成了劣币驱逐良币。
木澜近些日子一直在照看青鸟,他伤口感染发了高烧,本着自己踩他一脚的缘故,她也该把人治好。
不想竟丢了说书人这个老本行,想了会儿道:“要不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木澜上中学时,学校组织过一次免费的话剧观赏,当时她跟着看热闹,台上人洪亮的声音,激昂的神情,都很吸引她。
看得目不转睛时,台上的演员猛然冲下来,塞给她一份大字报,急切道:“速速传阅!”
本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台下互动,木澜却着了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零花钱全供给了戏剧不说,大学也加入了话剧社,还为此写过一个本子。
奈何她的条件都不够专业,社长在听说了她的工科专业后,只让其从事后台升降机工作,还批判她写得一塌糊涂,木澜大怒,和社长当场吵起来,舞台倒塌之时,木澜一把将社长推开了。
然后她便穿了来。
真是冤孽!
木澜摇摇头,不再追忆过去,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话说从前有一座小镇,镇子上有一户姓郝的富贵人家,郝家有一个闻名镇里的小姐,貌美又聪慧,是十里八乡郎君们心中的窈窕淑女。可这位郝小姐已经心有所属,她呀一心恋慕一位姓艾的公子。在一次游园会上,郝小姐装扮的美丽异常,如同众星捧月,她本打算向艾公子表明心意,却听闻艾公子亲口说只拿她当妹子,并且已经同郝小姐的闺中密友梅小姐定了亲事。”
这样一出三角恋登场,果然吸引了屋子里众人的目光,连搬花的丫头都停下了步子。
越是迷离纠葛的情感,越是听得人心痒难耐,这一点,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心里暗道感谢译林版翻译的《飘》,不然木澜还真不好讲这个故事。
奈何还是有一些古今文化差异,她只得模糊了时代背景,重点往人物感情纠葛上靠,但还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比如木澜才提到郝小姐为了家庭,与妹妹的未婚夫成婚,含笑便叫了停。
“这太荒谬了,这郝小姐做了这么多荒唐事,怎么还能强抢妹妹的未婚夫婿呢,实在是不知羞耻伦理,莫要污了小姐的耳朵。”
含笑一边说,一边真的伸手去捂溪风的耳朵。
回头斥道:“木澜,你从哪儿看的这些混账本子?”
“天上看的。”木澜张口就来。
“又说这些疯话了。”
木澜也知道讲这些,在保守的古代不亚于裸奔。遂道:“还听吗?不听就不讲了。”
她和含笑齐刷刷朝溪风看去,溪风想了一下,道:“我倒是觉得这个故事不错,和往日里看的戏剧话本都不一样,这位郝小姐虽是有些离经叛道,但称得上是勇敢坚毅,所做之事也并非全无逻辑,若女子都能这般活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木澜,你接着讲吧。”
含笑虽总是不待见木澜,但对溪风还是言听计从的。
木澜又继续循着记忆里的顺序往下说,讲到白老爷的出现,梅小姐的死,最后郝小姐的女儿也坠马而死,白老爷的离开。
结尾也如同原文一样,给出一个充满希望的留白。
含笑也从一开始的不解,彻底融入到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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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听的很是动容,从郝小姐的女儿死去后便一直落泪,意犹未尽般开口:“最后郝小姐去找白老爷了吗?起先还觉得白老爷轻佻,不堪为良配。现在看来,只有他是真心爱着郝小姐,世间有哪个男子能忍受妻子的三心二意呢。”
木澜心道含笑还真是封建思想的守门员,但也没什么好责怪的,毕竟她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抬眸看向溪风,她也有些神游在外,不知是否在回味,木澜出声唤她:“小风,你觉得呢?”
溪风素手执起团扇,轻摇两下,嫣然一笑。
“这个故事听下来,我倒是觉得最打动我的不是白老爷,而是郝小姐与梅小姐的情谊。二人皆是至情至性之人,性情不同也能相互依靠,可见女子间的情谊同样珍贵。”
含笑不赞同道:“可是白老爷是郝小姐的夫婿,二人乃是全天下最亲近之人,理应白老爷情谊更深重些。”
木澜道:“夫妻便一定情深义重吗?多少盲婚哑嫁,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能有什么深厚的情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有之!”
含笑气得和木澜争执起来,又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恼怒得不行。
“小姐,你看她……”
“好了,好了。”溪风只得出来打圆场,却是不顾及含笑说的,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木澜说的对些,说起感情,我倒是认为最信任郝小姐的不是白老爷,而是她的好友梅小姐。”
听到溪风站在她这边,木澜也笑起来,夸赞道:“说起来我们和故事里的人其实有些相像呢,在我眼里,小风就和梅小姐一般温柔善良。”
溪风听着,露出淡淡的笑意。
含笑在旁边呸了一嘴,道:“梅小姐虽好,到底早逝,小姐才不要像她。依我看,木澜倒是像极了那不守规矩的郝小姐。”
木澜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恼的,郝思嘉敢爱敢恨有什么不好?若是有她的勇气什么事做不成。
不过嘴上不认输,回敬含笑:“那你呢?莫不是那会穿衣梳妆的黑妈妈?”
含笑气得来追她,一边跑一边骂:“你今天闲得慌,非要来讨打是不是。”
“还不是下了大雨,不然大好的春光,我才不在屋子里闷着呢!”
木澜见她真生了气,忙往外面躲。
穿过幽长的走廊,蜻蜓惊动,院里的芭蕉青翠欲滴,沾雨的初开百合仿若泣泪,一下一下点着头。
两人就这样打闹着,木澜眼看着含笑要追过来,一手拉开门,便看见门外一片齐齐整整撑开的油纸伞,院子里青濛濛的,远处雾气茫茫,像镀了一层迷离的光晕,地上堆满货箱,上面铺着防潮的草席。
为首的那人披着一身蓑衣,衣摆处的雨水顺着棕毛缕一串串地往下淌,清脆地滴落在青石板上。
估计是听见了木澜刚刚的牢骚话,他回身,抬手摘下斗笠,露出清俊的脸庞,带着满身潮气,笑意浅淡柔和。
“雨停了,应该会是个晴天。”
果然,雨已经停驻,只有屋檐上的青瓦片还悬着几点欲落不坠的雨珠。满园林木水洗过后,显现出更加昂扬的生命朝气,天光大盛,一切明亮而洁净。
他瞧着木澜呆愣愣的,又问了一句:
“你是新来的吗?好像从前从未见过。”
木澜好像点了头,又好像没有。
来不及,因为他说完这句就直接离开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背影。含笑从身后走出来,木澜头都没转,问她:“那是谁?”
含笑瞅了一眼,欣喜道:“当然是大公子啊。没想到大公子此去鄞州这么快就回来了。”
木澜又问:“大公子叫什么名字?”
“林惊风。”
含笑早就习惯了木澜的没规矩,于是嘱咐道:“其他人可不像小姐那么惯着你,可别再胡乱直呼公子们的名讳。”
“林惊风,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木澜喃喃。
林家的孩子都有一副好皮囊,他和溪风生得格外相像。
一样的眉蹙春山,眼颦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