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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旧清秋(二)

作者:鱼不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 “你开始相信她是三十岁的你了?”镜渊“啧啧”两声,“不然你怎么会开始帮她心疼钱了?” “或许吧……那是她说的第一个谎言。”喻清秋轻轻地说,“她是未来的我,我擅长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真的不会呢?” “不过,人类大抵都是这样的,即便知道那是一个谎言,可在当时的我心里,那个谎言的确是一根把我拉出泥沼的藤蔓。” 喻清清不是不会讲价,她只是太清楚十八岁的喻清秋究竟有多么敏感。 十八岁的少女心事,就像是玻璃窗上附着的薄雾,即使不去触碰,温度和清风也能让她荡起涟漪。 毕竟那是她最了解的人,也是她深爱着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愿意尊重那份脆弱,也愿意守护那份脆弱。 所以,她说了一个彼此都清楚那是谎言的谎言。 “那……后来呢?第二天你们真的去吃那家下午茶了?”镜渊歪了歪头,满脸好奇。 “没有。”喻清秋不知回忆到了什么,有些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那天晚上……我们两个烂醉如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黑,后来再想起那家店时,它已经关门大吉了。” 喻清清似乎真的下定决心,要带喻清秋体验一番那些她从未想象过的生活。 于是,两人捧着在夜市里的小吃街填得溜圆的肚皮,把买回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往酒店里一扔,之后便冲进了当地最大的一家酒吧。 酒吧,这是一个在很多人口中,被妖魔化了的地方。 即便只是提及它,也会延伸出几分暧昧难明的味道。 喧嚣的音乐,昏暗的灯光。 烟酒的味道与纷杂的香水糅杂在了一起,顺着鼻腔冲击着灵魂。 喻清秋有些不适应地捏紧了喻清清的衣摆,有些好奇,又有些惶恐。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喻清清身后,心里的防备机制拉到爆表。 不安的同时,又有一股子小孩体验大人生活的、隐晦的刺激感。 喻清清似乎对这种地方格外熟悉,她定了个小小的吧台,跟酒保落落大方的谈笑风生同时,还不忘自然又亲昵地给喻清秋倒酒。 而后,她侧过脸看向喻清秋,眼眸璀璨温柔,嘴里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喻清秋看着她唇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轻轻蠕动着,自己却没能读出其中含义,眉心不禁微蹙,忍不住凑的更近了些。 喻清清见状一愣,索性笑着凑近了喻清秋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时,酥痒感蔓延开来。 粉白的耳尖被动作着的唇瓣抵着,潮湿的雾气裹着滑腻的唇脂,被那一小块敏感的皮肤感受地格外清晰。 喻清秋睫羽不安地颤了颤,身体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却不知,那一刻,她的耳尖在喻清清的眼皮子底下染上了薄红,色泽格外喜人。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因为在那里,她听不清喻清清说了些什么。 即使凑的那么近了,她还是没能听清。 不知是因为音乐的声音太过嘈杂,还是因为当时那奇异的心跳声太过沸腾。 只记得喻清清不知为何突然笑开了花。 那明媚张扬的笑靥引得周围不少人频频回顾,面露惊艳之色。 那时的她还不清楚缘由,只知道,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喻清秋这么想着。 喻清清跟她说,不喜欢就要勇敢拒绝。 所以,她拉着喻清清逃了出去。 喻清清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却没有开口问她理由,只是顺从地随着她的步伐,穿过拥挤的人群,若是喻清秋那时有回过头,大概能看出喻清清眼里流露出地欣慰和欢喜。 欣慰于她学会了反抗,欢喜于她开始随心。 两人的步履愈发急促,最后变成了目无目的的奔跑。 开始的时候,脚步带着隐晦的仓促,而到了最后,她们开始嗅到风里藏着的那满满的自由。 耳畔的蝉鸣抚平了粗重地喘息,待喻清秋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到了湘漓江河畔。 夜间的风少了些白日里的燥意,挥散了她心头萦绕着的些许阴霾,好像整个人都被微风浸染得通透了似的。 而身旁刚刚平复了气息的喻清秋,又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喻清秋有些不解,随即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尴尬,“你刚刚买的酒,我们一口都没喝上,这样冲出来……是不是浪费了很多钱?” “我笑,当然是因为我开心啊!想哭或许需要郑重的原因,难道想笑还需要特别的理由么?”喻清清歪了歪头,眼神狡黠又盛满了笑意,“至于……谁告诉你那个是酒了?那不过是冰红茶!我才不会带你在那种地方喝酒呢!万一让别人占了便宜去,我还不得哭死!” 喻清秋闻言脸上一红,随即又松了口气。 大抵是平日里节俭习惯了,所以对花销的数字格外敏感。 喻清清又太过于了解她,所以,总是能轻描淡写的抚平她心中泛起的波澜和不安。 似乎想起了什么,喻清秋神色正色地看向喻清清:“刚刚在那里,你跟我说了什么?可以再说一遍么?那里太吵了,我没听清。” 喻清清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想笑,可看着喻清秋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能隐忍着笑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爱你。” 喻清秋听了,脸颊又漫上了红晕,有些懊恼又有些娇嗔地抱怨:“骗人,明明是更长的一句话……更何况,如果真是这句话,那你后面笑什么?!” 喻清清笑吟吟地歪了歪头,眼神认真又温柔地回望着喻清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时候我笑是因为,说完那句话之后,我看到你告诉我,你也是爱着我的。” “我很开心,你能爱我。” “……”喻清秋突然愣住了,羞耻感被酸涩的情绪漫过。 她看着那双形状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眸中含满了认真和笃定,有些失语,霎时间忘了反驳。 许久,她有些仓惶地挪开了视线,看向一旁波光粼粼的河面。 那河面不知道是反射了路灯的光还是星月的光,随着风动,泛起淡淡的涟漪。 闪烁间,散碎的银色斑点荡起波澜,恰似那人眼里的璀璨一般。 “我想尝尝。”喻清秋说着,又将视线挪了回来,看向喻清清的眼神有些迟疑,“我想喝酒,可以么?” 喻清清似乎有些意外她能提出自己的想法。 尽管这想法在极个别人的眼里,显得有些离经叛道。 但不得不说,这细微的转变显然让喻清清格外愉悦。 她的回答也格外干脆:“当然。” 「四」 待喻清清拎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罐装啤酒,大咧咧地坐在喻清秋的身边,跟她亲昵地碰杯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骗了。 她那时候分明一个字都没说,喻清清又怎么能看到自己回应的爱呢? 真是个……恶劣却让人拿她毫无办法的骗子。 那一夜两人格外放纵。 从第一口让人眉心紧锁的苦涩,到最后喝不出味道只剩下机械性地灌酒动作,不知过了多久。 甚至喻清秋都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么回到酒店的。 醒来时,空荡荡的胃和嗡嗡作响的头都在提醒她,昨夜的一切并非是一场梦。 可意外的。 她身上清爽干净,没有半点多余的酒气,印象中承载了呕吐物的垃圾桶,也被人套上了新的袋子。 床头挂着的是昨天新买的白裙子,看样子是被人清洗过的,而她昨天穿过的那身衣裳,正晾在洗漱间的栏杆上。 厚重的遮光帘拉的严严实实,却隐隐能看到有一块布料随着微风轻轻浮动。 或许这便是房间里承载着两个酒鬼,却仍然拥有清新的空气的缘由之一。 喻清秋看着喻清清的睡颜,心头迟疑又暗暗笃定。 她不清楚爱到底是什么形状,因为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可如果世间当真有爱存在,那么它或许真的是喻清清捧给自己的那副模样。 喻清清当时在酒吧说的那句话,一定不是那句“我爱你”,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喻清清在酒吧究竟跟自己说了些什么。 可后来在河边,喻清清口中蹦出的那句“我爱你”,却未必真的是谎言。 如此想着,喻清秋有些失神。 原来……在遥远的未来,自己会变成这个模样么? 温柔,强大,敏感,细腻…… 还拥有着丰盈地爱人的能力。 不知是她想的太过于入神,还是时间狡猾、悄然飞逝,身旁的喻清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迷离的眼神缓缓聚焦,随即定格在了喻清秋的脸上,而后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爱你,早安!”喻清清说。 宿醉显然让她也不那么好受,说话的声音带了些懒洋洋的沙哑,在这昏暗的氛围里,听起来暧昧又性感。 “……不……不早了,天都黑了。”喻清秋没有回应那份直球式的告白,她有些回避地挪开了视线,结结巴巴的说。 她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热烈的情感,即使此时的她已经相信了面前的人是三十岁的“自己”。 “啊……”喻清清闻言,并没有勉强喻清秋回应什么,而是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可惜了我们的下午茶……” “为了我们的肠胃健康着想,不如就吃粥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老字号的粥铺手艺一绝!你想吃甜粥还是咸粥?到时候要不要再点份小笼包?” “哦,对了!昨夜你喝了四瓶啤酒就开始头晕了,到第五瓶的时候就有些意识不清了,第六瓶开始觉得反胃呕吐,但是你的酒品很好,睡相也乖巧,不太让人操心,只是,以后在外面喝酒,记得尽量不要超过四瓶啤酒……” 喻清秋听着身边人不停地碎碎念,刚想起身,却不知怎的,突然脸颊一红动作一顿,又缩回了被子里。 她清了清喉咙,眼里带了些尴尬和羞耻:“昨晚,你还帮我洗了澡?” “啊?没有!”喻清清抱着被子摇了摇头,语气掷地有声,随即促狭地挤眉弄眼,“只是怕你不舒服,就用热毛巾帮你擦了擦,那毛巾是我昨天买酒时顺便从便利店买来的新毛巾,干净的,放心吧。” “……” 重点是毛巾么?! 所以是买酒的时候就想好了需要用新毛巾么?! “害羞了?”喻清清凑近了些,抬手揉了揉喻清秋乱糟糟的头发,笑的有些无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有什么可害羞的?你的身体,我可是日日夜夜、认认真真的看了三十年啊。” 当然……是不一样的。 喻清秋想如此反驳,可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面露窘色,眉眼低垂。 而喻清清说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着喻清秋,满脸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的身体?” 祖母的农家小院儿像是被世界孤立了一样,在村子里十之八九都装了现代设施,甚至取缔了旱厕的当下,祖母的小院儿还用着传统的太阳能热水器和旱厕。 她总是什么都舍不得,什么都能凑活。 起初,喻清秋的父亲喻凌风,并非天生便是个不会体谅母亲的人。 那小院儿里的电视机、洗衣机、空调都是喻凌风找人安装上的。 只是,他这所谓的体谅和孝顺,换来了太多次的指责和唠叨,以至于他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她说:“你赚钱又不容易,何苦浪费在我身上?” 她说:“我自己做习惯了,用不了这些东西,也不会用,真让我清闲了,我反倒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说:“你都搬走吧,我不喜欢,别在我身上花这些冤枉钱,用它们太费电了,现在的电费越来越贵,得省着点用才行……” 她说:“……” 每次,她都会说很多很多。 喻凌风觉得,没关系,只要把东西装好,即便母亲再嘴硬,为了不浪费自己的心意和花销,大抵也是会用的。 后来,他发现,他给的那些母亲是真的“不喜欢”,因为,他从未见过母亲用过那些东西。 每每见面时,他提起那些个物件儿,说出些关心和劝慰的体己话时,却总是会换来一阵争吵。 大抵是时光也会变老,而总有一些人,会随着时间的洪流停驻在过去的时代里。 母亲就是那个被旧时光留在了过去的人。 而他,早就被母亲用力推进了新时代的浪潮。 两人隔着时空对话,彼此都说服不了对方也是应该的。 慢慢的,他开始减少跟母亲见面。 慢慢的,他也因为她的不舍得和能凑合而逐渐默认了她的选择。 喻清秋有想过很多次为什么父亲并不爱自己,并不愿意将自己带在身边。 如今,隐隐的,她似乎想出了头绪—— 大抵是因为自己看过了他在他的母亲面前,经历的太多的不堪和无力,以至于他每次见到自己,都像是见到了过去的那个被困在旧时光中、年幼的他自己,所以他才很难在自己的面前表现他那伟岸的父爱吧。 他也许并非是不爱女儿,也许他厌恶的是那个在母亲面前无能为力的他自己。 祖母还是思念着儿子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喻凌风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寂寞和思念让她格外无所适从。 而人只要是活着,压抑的情绪就总得需要一个出口。 自然而然的,喻清秋便成了这个出口的落点。 不知何时开始,喻清秋做的一切就都成了错的,而她每次的错,都会让祖母对着电话听筒,跟父亲唠唠叨叨个没完。 于是,喻清秋似乎每天都能遭到花样百出的谩骂,每隔一段时间,又都会积累出一顿父亲的暴打。 积年累月,此去经年。 她何止是没有好好看过自己呢? 她比任何人都要厌恶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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