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现场演绎发疯文学》 第261章 神婆 清瘦的女子身上穿着与四下环境格格不入的真丝睡裙,惨白的小脸在日光的照耀下下像是沁着冰的白玉。 “吵吵吵吵什么吵?!一大早的没完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人未至声先闻。 林予曦的出场嚣张又跋扈,却因着那羸弱到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难以心生恶感。 对于美好的一切,人们的包容心明显会更强一些。 “这村子里多半都是些老人家,不像你,能睡到这日上三竿,总不能因为来了你一个,就不让旁人活动了吧?”夏槐头也不抬地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剥蒜,声音带着年长者的沙哑和她一贯的理直气壮。 林予曦显然有些意外夏槐的反应。 夏槐却没给她发作的机会,继续说:“在那儿愣着作甚?既然已经睡不下去了,就别闲着,过来帮老婆子我干点活儿。” 说完,推了推身边堆着蒜的大铁盆。 那模样竟然是一点儿都不认生,半点儿没因为面前的年轻人是陌生人而有所顾虑。 林予曦:“……?” “……?”简不听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身边的夏槐,那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如此“任性”的老人家,她属实也是第一次见:“伯母应该发了很大的脾气吧?” 毕竟传闻中,林予曦最为人称道的特质就是强势和凌厉。 “她说,她最讨厌蒜味儿了。”夏槐笑眯眯的咧着嘴。 简不听闻言毫不意外的叹了口气。 而后听见夏槐又补充道:“不过那天,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我旁边,帮我把所有的蒜都剥完了……我记得那时候,她已经孕期快八个月了吧……” 简不听:“……?” 简婷婷的成长过程的确很让人省心。 她自小早慧,智多近妖,各个方面都不曾让家人操心过。 可在林予曦怀她的那十个月,她却一日都没消停过。 旁的孕妇害喜最多三个月,便开始能正常饮食了,可林予曦愣是生孩子的前两天还吐地昏天黑地呢。 以至于林予曦和夏槐初见时,尽管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可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个瘦到有些病态的女子、唯独小腹微微有点隆起罢了。 饮食睡眠质量的不足,使她的性情脾性都变得格外不稳定。 时而暴躁时而抑郁,时不时的还会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 再加上那时简家正逢简东成和和杜万春的婚变,那些个腌臜事儿扰得她不厌其烦。 简裕安见她日益消瘦,便提议她回乡下老宅住上一段时间,远离喧嚣散散心,心情好了,也许身体也会有些好转。 后来,她就带着舒兰和简家的住家医生一起回了老宅。 那位医生平日里借住在村医诊所,每天除了固定时间为林予曦做常规检查,也帮衬着给村民们免费看诊,忙的不亦乐乎。 而舒兰在简家帮佣的日子不短,是个聪明人,又不是个多嘴的。 因此,走这一趟,林予曦不过是从大别墅换了个小宅子继续囚禁自己罢了。 至少开始时,确实是这样。 从那日莫名其妙在夏槐院里剥了一天蒜开始,林予曦便开始偶尔出门了。 而每次她的脑袋探出院子,总会被夏槐给趁机抓到,然后喊进院子让她帮忙做些活。 那些活计枯燥乏味,不耗费体力,却耗费时间。 她嘴上偶尔会抱怨:“夏槐!你这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个周扒皮!” 可每次,她都会老老实实把手头被安排的事情做完。 临走时,她总会骂骂咧咧的说:“夏槐,我可不是你家佣人,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可别指望我给你做这些破事儿了!” 只不过,到了第二天,那个乌黑的脑袋又会准时地从门口探出来。 周而复始。 夏槐撇撇嘴:“小辈儿里,那个死丫头是最没礼貌的一个,整天嘴上‘夏槐’‘夏槐’喊个不停,一点儿都不懂得尊老。” 简不听抿了抿唇,没接话。 因为她从夏槐的眼里,看到了格外的温柔和怀恋。 她不禁想,她大概可以放心了。 有这样眼神的人,即便过去经历过何等常人难以承受之痛,也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夏槐和林予曦也会一起坐在院子里乘凉。 两个竹编的藤椅并排放着,顺着暖风缓缓摇曳。 “夏槐,他们为什么都叫你神婆?你真的能看见鬼神?你会跳大神招神么?”林予曦摇晃着手里的蒲扇,慢悠悠的问。 “当然能看见。”夏槐笑的一脸褶子,“神明不用招,祂一直都在这儿,喏!” 她指了指虚空中头顶的位置:“妈祖娘娘就在那儿瞧着我们嘞!” 林予曦忍不住想笑:“那你帮我问问祂,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你啊……”夏槐轻轻叹了口气,“你命中注定有两个女儿,只有两个女儿。” 林予曦闻言眉心一蹙,拍了把藤椅的扶手,整个人弹了起来:“怀孕这么痛苦,怎么是两个?我才不要再怀一次呢!莫不是……简裕安他还敢嫌弃我闺女没本事继承他那点儿家当不成?” “早些年,我给小安那孩子算过……他命里只有一个闺女。”夏槐轻轻摇了摇头。 林予曦闻言一愣,半晌,又躺了回去。 她命里有两个女儿,简裕安的命里却只有一个女儿。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的爱情最终还是走到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有些难以想象,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才会忍痛将他剖出自己的未来。 若有所思地轻轻抚着小腹,林予曦哼唧着骂道:“夏槐,你这恶婆子,是不是想拆散我跟小安,然后让他换一个更讨你喜欢的女孩儿做老婆?” “……啧,竟然没有骗过你,真是可惜。”夏槐长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计谋没有得逞的滑稽。 果然。 迷信,要不得。 夏槐真的是个神婆。 她家院子里的妈祖常常会有人前来朝拜,同时也常常有人来找夏槐这个神婆解惑。 有时是简家那些个拐了八百个弯儿的亲戚,有时是附近村子的村民,也有千里迢迢闻讯赶来的香客。 明明不是什么正经的寺庙,却常年不断檀香香火。 可林予曦看得出,夏槐根本看不见神仙。 因为那些个问她“神明说了什么”的香客,都是被她忽悠走的。 要么是“神明告诉我,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了”,要么是“神明祂什么都没说”。 若是遇到那种实在不肯走的,夏槐便会给他们讲故事。 那些故事听起来很像“鸡汤”或者“传说”,听起来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却每每都能把那些人哄走。 “你肯定看不见神明。”林予曦轻哼了一声,“哪有神明这么不负责任的?” “那你觉得,神明该怎么做才算负责任呢?”夏槐听到她的质疑也不恼,乐呵呵的反问回去。 “既然是神,那拯救世人当然要用一用神力法术啊?敷衍过去算怎么个事儿?”林予曦挑眉,“人家来恳求神佛是为了寻个治病良方的,告诉他们之前有治疗痊愈的案例有什么用?” “天底下的人太多了,吃苦的人也太多了,神就那么几个,神明祂们可忙着嘞,我天天听祂们聚在一起抱怨天上的公务不易,哪有功夫天天照顾人类哟!”夏槐听了这话,忍不住大笑个不停。 林予曦不满的眯了眯眼:“既然没本事,那当哪门子的神?” “这话说的可不对。”夏槐歪着头,一脸认真,“若是人类一旦有事情求神明,神明就施法帮忙,那么很快,人们只要遇到大事小情,都要跑去求神,那神明不是得被累死了呦!” “我以前也不懂,就问过祂们。” “祂们跟我说,若是人间有事,人们祈求到了祂们面前,祂们却没有回应,那是说明,祂们看到的未来里,人们自己能很好的处理那些事,只是时间早晚得问题而已。” “若是有朝一日,人间遇到了天大的事,人们祈求到了祂们面前,可祂们依然没有回应……那是说明,曾经有人经历过同样的事,祂们已经指引过事情的解法了……” “所以你看,我做的又有什么问题呢?不过是把祂们给我的答案,说给那些祈求到祂们面前的人听而已。” “……”林予曦哑口无言,半晌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是真的,你又哪里听来的那些个故事?听起来很像是说书人杜撰的苦情励志小说,没有半点儿新意,才这么些天,就快给我听腻了!” “人活的久了,看的、听的、经历的,自然就多了,能说出来的故事也就多了。”夏槐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模样格外理直气壮,让人有些分不清她笑容里的虚实,“更何况,还有神明在给我讲人间的故事哩!祂们的口才可比我好多了,比说书先生讲的有趣多了……” 林予曦撇撇嘴:“……你这老骗子。”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你是小王八蛋。” 在林予曦预产期前,这一老一少都过着这般吵吵闹闹的悠闲生活。 可神奇的是,尽管孕期的反应依旧很大,可林予曦的状态,却肉眼可见的比之前好了许多。 至少那张明媚的脸上,开始挂上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她每天津津有味的跟夏槐一起,一边做些轻松的活计,一边听那些个来访者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和苦恼。 然后听夏槐讲从旁人那儿听来的、内核相似的故事、言语表达加工一番后再转述给其他的来访者。 到了最后,林予曦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动摇了。 那些人因为神明与夏槐相遇,将自己的故事讲给了夏槐,而那些故事又几经波折、辗转成为了其他被神明吸引的迷途者的精神指引。 如此循环往复,谁又敢坚定的说,这并非神谕呢? 或许,夏槐当真能看见神明、听到祂们说话也说不定。 或许,夏槐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神婆。 林予曦不心里禁觉得,若是人间当真有神使,那么大概就是夏槐这个模样。 年迈又不起眼,是个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世外高人”。 而这种想法,往往在夏槐连哄带骗、威逼利诱、态度强硬的让林予曦多吃半碗饭的时候消失殆尽。 “没想到……”简不听有些哭笑不得,半晌才开口,“没想到伯母也有那样……”孩子气的一面啊。 想到了林予曦的结局,那后半句话,她不禁有些说不出口? 明明是个那么鲜活的人。 “啊……她说,她是个很无趣的人。”夏槐摊了摊手,似乎有些无奈,“我也这么觉得。” 林予曦很聪明。 很多事情,她都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想到最合适的处理问题方式。 可就是因为这样的思考模式,让她少了一些寻常女性身上常见的温和与柔软,多了一些罕见的凌厉和尖锐。 矛盾的气质在她单薄的躯体间,萦绕出格外明媚张扬地美。 却也因此,她的身上难得的,总是缺少了几分“人情味儿”。 “这样挺好的。”林予曦压低了眉眼,一手拎着水壶浇花,一手附在小腹上,感受着其中那微弱的小小心跳,笑的难得柔和,“我读书时期所学习的法典,是公民的法典,过于感性化会影响判断的公正性。” “……是是是,尊贵的法大高材生,老婆子我是不懂那什么……法律公不公正,但是我知道……”夏槐皱着眉头挎着一张晚娘脸,眼睛死死盯着那被水淹蔫吧了的绿色绣球花,“你快把我的花浇死了。” “……哪有那么脆弱。”林予曦回过神,终于大发慈悲地停下了动作,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悻悻的问,“这花是哪儿来的?之前似乎没见过。” “隔壁那丫头逛集市的时候看着漂亮买的,送了我一盆,说是寓意好,象征着美满团圆。”夏槐有些心疼地拨弄着湿哒哒的花瓣,说。 美满团圆。 所以……才是绿色么? 听到这儿,简不听不禁心口有些闷痛,恍惚间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第262章 简 “阿姐,你说,槐花婆婆是不是真的能看见鬼神?”简不听一脸深沉地托着腮,坐在一旁扮演“思想者”。 说完,她从木盒子里捧出了一个造型粗糙却克重敦厚的金神像,微微蹙了蹙眉:“这是伯母在简东平过世后,托人寄给槐花婆婆的,可是她说,妈祖娘娘嫌弃这尊神像雕得不好看,所以她便一直没有供奉过它,这次便顺道带回来了,把它完璧归赵,给阿姐留个念想……” 简不听歪了歪头,神情有些古怪:“伯母这是哪里寻得匠人,这神像的确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 距离夏槐来访,已是过了半月,因着这位老祖宗的威仪,宗族的那群人也不再折腾了,医院里陷入了难得的安静。 只是这份安静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勾起了简不听心里的不安。 不过好在,前两日简婷婷终于恢复了意识,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了。 打发走了那些个来访者,简不听才终于抓到了些空闲,跟简婷婷提夏槐的事。 林予曦是个典型的无神论者,所以她不相信夏槐的“神通”。 可简不听不是,她见过董书禾的存在,所以对夏槐的言论反倒多了几分半信半疑。 “傻丫头……她能不能见到鬼神、是否有什么大神通,还重要么?”简婷婷靠在病床的床头,撂下手里的金融杂志,笑的有点无可奈何,“人类有时候,太过于低估自己,也太过于高估神明了,或许神的存在本身,就只是为了提醒人类,让人类看到自己而已。” “至于那神像……”简婷婷眼神不禁一软,道,“那大概是母亲亲自做的吧?母亲压力大的时候,喜欢做些手工,只是因为她身上实在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所以做出来的物件儿,风格总是那么……别具一格。” “那时因着母亲带头抓专利问题,坚持不肯因情感动摇公正本身,导致简东平和简东青的公司破产,为此欠下了不少债务,母亲将这神像送给夏槐,大概也是为了表达愧疚。” “更何况,黄金一直都是硬通货,若是那两位争气些,有这金像作为本金,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只可惜……” 只可惜,简东平一时想不开而投了井,简东青一直浑浑噩噩失去了原本的少年心气。 “啊?或许是槐花婆婆没有意会伯母的意思?不然怎会没有将这金身送给儿子,反倒是又还了回来?”简不听歪了歪头,话虽如此,她却隐隐觉得大概并非这样。 边说着,便回想起了那个笑眯眯又格外个性的老太太。 “不,她大概是知道母亲的心思的。”简婷婷扯了扯唇角,轻笑道。 只是,她或许是希望,儿子能从中得到些教训,莫要为了赚钱而忘记了该如何做人。 可惜,命运最擅长安排的剧情就是意料之外。 长子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而次子兜兜转转了一生,却始终没有认清自己到底错在了何处。 简婷婷其实有关注过简东青的资料,毕竟夏槐有恩于母亲,所以她便对夏家的几个后人多关照了些。 可是,大抵是当年走的那条捷径过于顺遂,虽然结局惨烈,但却让简东青尝到了非同寻常的甜头。 以至于后来他一直眼高手低,做一些在道德和法律边缘徘徊的生意,又因为他无法彻底狠下心去突破自己的心理界限,所以最后无论做什么都总是庸庸碌碌、畏畏缩缩,最后全都落到了不了了之的尴尬境地。 有时最可怕的不是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缺点的错处,而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缺点、有什么事是做错了。 因为看见问题才有修正的可能。 或许也是因此,夏槐一直没有把这尊神像交给简东青吧? 有时候,突如其来的馈赠反倒更容易带来相反的效果。 如今的简东青,虽然平庸,没什么大成就,但是胜在活的安安稳稳,吃穿不愁。 作为一个失去过儿子的母亲,这又何妨不是命运中的大幸呢? 简不听思索半晌,心头不禁朦朦胧胧的找到了些头绪,再度看向手里的神像,心头突然涌出了无限触动。 所以那一瞬,神明的确降临到了简东青的手边,可是否能抓住神明的馈赠,看的还是人心。 “阿姐,我突然觉得,时间流逝慢慢变老也没什么可怕的了。”简不听不禁有些感慨。 槐花婆婆的处事之道,怕是很多人读再多的书也难以掌握的东西,那是时光和命运送给一个人最珍贵的礼物。 “那本来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简婷婷有些忍俊不禁,“能够看到自己慢慢变老,也是人生一件难得的幸事啊!” 此言一出,病房内的空气瞬间一滞。 那些被表面的平和所压制在心底的东西,像是触了火光的烟花,瞬间炸开了皮肉,露出内里的猩红来。 简婷婷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懊恼地看向了简不听低垂下的眼眸,唇瓣微微蠕动,却半晌没寻到恰当的言语落点。 许久,还是简不听先开了口,她把神像放回了盒子里,长舒了一口气:“阿姐,你这次的任性,实在是吓到我了。” “任性”二次,轻飘飘的点出了简婷婷那被察觉的用意。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简婷婷轻轻抚了抚身上被子边缘的褶皱,眼眸没有再看简不听的神色,似乎如此便能不去感受那张与自己格外相似的脸上,所涌现的绝望一般,“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知道么?对我来说,你远比ja重要。”简不听的语气平缓,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可唯独她自己知道,她在拼命压制着什么。 她忍不住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那是表姐托董书禾送她的“礼物”。 在简婷婷去t国之前,曾叮嘱董书禾,让她帮忙转告自己,去简家老宅书房左手边的抽屉里取一张硬盘。 这枚戒指便是那硬盘的“钥匙”。 在简婷婷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她才腾出时间来看硬盘中的内容,却没想到,那竟然是个名叫“简”的ai系统。 它有着一般ai系统所没有的全景式数据融合与理解能力、高阶推理能力和强大的批判性思维,还有复杂系统模拟能力、多时间维度的情景规划和策略生成能力,以及创造性问题解决与颠覆性洞察能力。 最主要的是,它拥有自主成长和元认知能力,且它的成长速度是人类的十倍。 毫不夸张的说,至少未来十年,有它的存在,ja即便没有一个优质领袖,也能够正向稳定的发展下去。 而在它旁边放着的,是一份买断合同。 想到这儿,简不听不禁叹了口气。 想起那个前天在简婷婷床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少女——简岚岚。 也难怪乔巧总是吐槽简家人是怪物。 要不是那份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又敢相信,如此跨时代的ai程序,竟然是出自一个十六岁少女之手呢? 或许夏槐说的没错,表姐与伯母的确是很像。 她像个公正的法官,为了这份公正,对自己、对亲人都格外狠得下心。 她花了大价钱,买断了亲妹妹做出的程序。 简不听比任何人都确信,表姐想要的阿岚定然二话不说、欢欢喜喜地双手奉上。 想也知道,这份干脆利索、冷冷冰冰的协议是出自谁的意思。 她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她给了自己发展喘息的时机,也为未来的自己规避了,关于“简”的归属出现争端的可能性。 她像个极致的棋手,走了一步,算了十年。 她算好了一切,甚至以自己的命做赌,将自己也入了这盘棋。 可人心又不是机器。 也不知她可曾算过,若是她就这么撒手走了,这些个亲人朋友,可否真的像故事翻到了结尾那般,能轻飘飘得放下? 简不听咬了咬唇,轻叹一声。 难怪董书禾气成了那样。 “我知道的。”简婷婷的语气无奈又温柔,她微微侧头,望向窗外的景色,缓缓道,“可是你知道,ja名下,要养多少名员工么?” “……我看过去年的报表,大概是二十一万?”简不听听了这话微微一愣,皱眉思索着。 “截至今年上个月月底,入职ja的员工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八。”简婷婷说着,语气中隐隐带了些骄傲。 话音落下,她又看向简不听,神色认真,眉眼含笑:“你知道,外界如何评价ja集团么?” “都是福利高、假期充盈、待遇好之类的正向评价吧?在年轻人中,毋庸置疑,ja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首选企业。”简不听微微挑眉,下颌轻抬,“阿姐各个方面都做的很好,这是大家公认的事情。” 简婷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继续娓娓道来:“那些个在ja工作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员工,公司都为他们专门建设了临近办公地点的别墅区作为长期宿舍,虽然不能转卖,但是只要满足工龄便有宿舍的长期使用权。” “即便是工厂的短期员工,在工作时间,也都有临时分配的独立宿舍楼作为免费居所,满足工龄后,也会给他们分配成居住条件更好的长期宿舍楼。” “除此之外,公司还承包了员工宿舍楼的水电杂费,不但有着健全的物业系统和安保系统,还积极鼓励他们带着家人一同入住。” “ja的假期的确是最为人性化的,每年的免费全家体检、医疗补贴、养老补贴、生育补贴等等一系列除六险一金之外的公司补助,也是独一份儿的福利,就连公司员工的子嗣入学,公司都能就近帮忙安排师资力量强盛的名校。” “可你也清楚,ja的主流经营,是科研科技,这一行当,是最需要绝顶天才的。”简婷婷勾了勾唇角,神色带了些讽刺,“我毕竟不是什么慈善家,我是个生意人,虽然表面上看,我的一切行为比起其他的生意人更加人性化,可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做过亏本买卖。” “ja旗下的工厂和研究所,很多都是带有危险性质的,因此很需要员工们十倍百倍的认真负责,否则,无论是化学成分的泄露和机械超负荷的爆破,都会引发范围很大的麻烦。” “可是,因为他们的家眷与他们一同住在工作地点周遭的工作宿舍生活,为了家人和自己的安全,即便无需过多强调工作疏忽的危险性,他们也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待事业,这也是全球那么多ja的工厂、研究所、工作室,安全指数从未有过疏忽的最大原因。” “至于假期……的确,ja从不提倡员工加班,也非常支持员工好好休息,以饱满的精神面貌迎接工作,可是实际上这样的理念让ja的工作效率远超同行的其他企业,无论是因为心情好能够带来更加积极的情绪反馈,还是好福利让员工的自觉性和危机性更强,总体来说,这所谓的‘福利’实际上也是基于他们给了我想要的才换来的奖励罢了。” “其实不加班只是表面上的不加班罢了,如果真的没有人加班,办公大楼又何至于夜夜灯火通明呢?” 这或许可以称作是掌权者内心“阴暗面”的剖析,此刻清晰的摊开在了简不听的面前。 或许如今的她当真是成长了许多,她倒是没有觉得落差明显到无法接受,只是心头难免有些唏嘘。 简婷婷看着简不听的神色,语气间沾染了些戳破年轻人完美幻想的愧疚和无奈:“其实,我做的一直都没那么好,只是现在大环境太差了,他们没有得到过太好的对待,才会觉得我做得很好,我虽然付出了一些东西,但是我也得到了很多,就比如……ja是现在优秀的年轻人们最向往的企业。有什么比顶尖人的向往更稀缺的资源呢?” “所以,你才将‘简’的做事准则,设置成了法律标准、而不是道德标准或人道主义标准么?” 第263章 挂墙上了 简婷婷闻言神色一顿,随即扬起了一抹笑意:“看来你已经见过‘简’了,我想它应该很喜欢你。” 简不听听了这话,神色有点窘然,莫名红了脸:“倒是难为阿姐和阿岚妹妹,分明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活泼的人,竟然能联手做出这么聒噪的人工智能。” “简”虽然目前没有实体,但是只要开始启动,它就可以在网络间四处穿梭,无处不在。 而简不听手上戒指形态的钥匙,在启动“简”的同时,系统也会自动录入简不听的静脉数据,并以静脉数据来“认主”。 这理论与当下比较小众的静脉锁的工作原理有些相似,但是更加便携简洁。 程序其中之后,只要简不听处在有电脑和网络的地方,就可以随时随地和简进行对话和探讨,操作起来倒给人一种修真小说里戒指空间中的“神秘老爷爷”那般玄幻感。 “是么?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简婷婷这话说的有些意有所指。 简不听闻言却是脸上一红,随即讲话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他可没有这么多话。” “哦。”简婷婷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简不听脸上更红了。 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也亏得了这句调侃,病房间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 简婷婷也正色了神情,开口道:“法律是企业正向运行的基础准则,而道德与人伦是位于法律至上的理想国边界,我看着你长大,也尊重你的善良和温柔,可就像我刚刚说的,作为生意人,一切都该以利益出发。” “只有保证公司能够一直盈利,才能够支撑那些个靠公司吃饭的人们好好生活,为了保住当下的好生活,员工们也会更加努力地让公司盈利,周而复始形成正向循环,兴许还能够慢慢影响其他企业,构成良性竞争。” “就是因为我们给的够多,才导致了年轻人才地涌入连绵不断,其他企业为了跟我们争夺这些年轻血液,他们只能开出跟我们比肩甚至高于我们的底价,时间久了,也许大环境能变得好一些。什么时候,孩子们觉得ja不再是最优选,或是社会才能真正的变得好一些。”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ja是绝对不能倒下的,公司的实力是员工们的底气,如今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与ja谈生意没有所谓的‘酒桌文化’,虽然有专司外交的公关部成员负责应酬,可在交际场上也没人敢随意刁难和苛责,因为挑选合作对象的主动权向来掌握在我们手里,即便是底层员工也有随时掀桌的权力,这就是公司实力最显着的证明。” “我当然相信你的成长速度足够快,因为你是简家的女儿。但是我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善良,在生意场上,那会局限你看问题的视野和深度,而‘简’是个绝对理性和绝对客观的存在,它能在你的善良和长久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为你提供一些抛开人性和情感因素以外的新鲜视角。” 这段言语似乎带了些无奈和悲观,可简不听步步走来,经历的、看到的,都在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这看似悲观的话,讲述的其实是很多人的现实。 而简婷婷似乎也在字字句句地给她一个回应—— 我知道你爱我胜过一切,可在我心中,责任和义务的份量实在过于沉重,沉重到胜过了我自己。 “只是这样么?”简不听指尖轻轻抚着盒子里的神像金身座下高台,眼神对上妈祖神像上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眸,声音带了些苦涩,“我还以为,阿姐觉得太累了,想偷懒休息了……” 回想夏槐临走的时候,曾笑着说:“说来他们这一家子也可笑,最不解风情的反倒是这母女两个,心思温柔细腻的却是裕安小子那个大男人。” “女人生孩子嘛,就算科技再如何发展,产妇也得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当初那小王八蛋生产的时候,时间有点久,裕安小子在产房门口被里头他媳妇儿的哀嚎声吓到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因着这事儿,他还没少被同龄的那些个兄弟们笑话。” “那丫头离婚时让婷婷这孩子跟着裕安小子,大概也是希望,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的女儿能多陪陪裕安小子,正好也让婷婷多跟裕安小子学学,别像她一样,活的枯燥又压抑。” “可惜,她怕是没想到,血缘竟然有如此强悍的魔力,明明这孩子没跟她生活过几日,却随了她个十成十。” “那丫头若是还活着……那丫头若是看见了这孩子如今的样子……也不知,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心疼……真是个……小王八蛋……” 若是没有这一切发生,或许阿姐如今也是个备受父母宠爱的豪门千金,或许会选择将绘画的爱好延续下去,她这么优秀,兴许当下已经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画家了也说不定…… “或许曾有一瞬冒出过那种消极的想法,也说不定。”简婷婷轻轻笑了笑,坦然地耸了耸肩,“我同样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脆弱的时候,谁都一样。” “可我也清楚,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这不是……又回来了么?” 此言一出,简不听不禁眼眶一热,随即仓促地挪开了眼。 好在,好在……你又回来了。 “……其实阿姐也不必那么自责,无论阿姐的初心为何,至少他们是有真实的将切实利益拿到手里的,不是么?”似乎是想转移话题,简不听安抚似的笑着说。 “是……这样么?”简婷婷闻言却是露出了些苦涩的笑意,她叹息道,“这样做,或许对我们来说,益处更多些。” “只有站在我们这个位置,才能更清晰的知道,这天底下地大物博,天才不胜凡几,只是平时大多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埋头做事,少于人前罢了。”简婷婷有些无奈道,“ja旗下很多分外优秀的科研人员,论学历论能力,比之你我更加亮眼的比比皆是,可他们做的不过是月薪万余的工作,那于你我而言,不过是一餐不上不下的饭钱,可却是很多家庭一家的生计所需。” “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能够研发出硕果换来一步登天的回报,站在与你我比肩甚至你我之上的位置,可大多数的天才,往往一生寂寂无名,甚至临终都带着满腹不甘。可这非我吝啬,说来惭愧,ja对科研人员的财力支持和薪水标准,竟然算得上是行业翘楚。” “就是因着这份翘楚的虚名,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天才涌进ja,可在天才云集的ja,他们甚至要付出很多倍的努力,逼着自己不断内卷,才有机会跃于人前。” “也是因着公司为那些高管们都分配了公司附近的房产,因此即便公司没有刻意强调‘不能内推亲朋担任技术岗位’,公司也无一人敢在这方面的人才选用上动小心思,因为谁都清楚这事儿容不得半点纰漏。” “可是……”简不听仍然忍不住反驳,“君子论迹不论心……阿姐已经尽力了,不是么?” “是啊,我尽力了,小时候,我的想法或许还是太想当然了些,直到坐上这个位置,我才明白,当初我理直气壮、侃侃而谈的那些个观点究竟多么幼稚和可笑。”简婷婷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或许父亲也看出来了吧?我走到现在,纯是一口不服输的少年心气在撑着,若是他肯退一步……说不定我也……” 所以他才半步都不肯退……他一直都是那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幼稚又任性的人…… 说着,她收敛了那一瞬的情绪,认认真真地开口道:“我跟你说这些,也并非是想让你学那劳什子勤俭节约,甚至为自己所拥有、消耗、享受的自责反省。你我的如今,是过去代代人庇护下的福泽,待日后,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并非不能是你我,而你我的子孙后代,也未必不会是现在的他们,只是运势来临的早晚前后罢了。” “只是,站得越高责任越重,若是只享受山巅的平静却不愿承受山风的凛冽,那路途终究会走不长久。我深切的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不想你像我一样,无论何事都得优先做‘小简总’,其次才是‘简婷婷’,‘简’是我留给你的一个可以让你一直做‘简不听’的外挂。” “你不想做的决定,它能做,你抗不下去的担子,它也能接。人生很多时候,都需要为更重要的东西妥协,有它在,你就无需妥协,只要将决定权暂时交到它的手上就可以了。” 她知道简不听的善良,温柔,有着良好教养和纯粹又异常敏感的内心。 可这都没有关系,无需改变、也无需勉强。 在权力的王冠交接之前,那都是简婷婷这个现任在位者需要思虑的事。 她在用自己的一切告诉简不听—— 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这个世界的色彩混沌又暧昧,但是这些与你无关。 你可以看到它们,可不必勉强自己成为它们。 或许有一天你会觉得彩色更加漂亮更加有趣,也愿意试着走向它们。 可那是未来的事。 世界上亮眼的存在或许有很多,但是这般好的阿姐,大概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 简不听如此想。 “别这样看我……你的眼睛,在哭。”简婷婷轻轻侧过了脸,避开了简不听的视线。 简不听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睛,触手的却并没有泪水,随即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看来阿姐是真的不疼了,都开始有力气开我的玩笑打趣我了。” 简婷婷笑了笑,没有接话,像是默认了这句玩笑。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刚刚简不听那个眼神 ,虽然并没有溢出泪水,却的确是满眼痛苦和泪意。 她看不了那个眼神,那会让她对这人间产生眷恋,让她想要……活的再久一点。 人生路上总会出现层出不穷的谜题,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攻克的坎坷,像是冲关打怪,游戏的结局也便是生命的结局。 虽然谜题的中心思想只有那么几个,可是能全部通关的人寥寥无几,而在通关路上的挣扎和抉择,被人们统称为“命运”。 坦然接受自己生命的倒计时,是自己的命运;而学会面对身边的亲人离世,则是简不听要面对的命运。 她们有着不同的人生课题,且都是旁人难以插手的课题。 或许命运对她是优待了的,让她成为了那个接受自己走向死亡的人,比起她,简不听的题目似乎更难了些。 毕竟她的生命结束时,痛苦便有了终点,可简不听不是,在自己站在终点上时,简不听的痛苦不过刚刚开始。 只是…… 这般想着,记忆中的沉香香气,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勾勒出了一道清丽的人影。 她活了那么久,大概也不会记得所有事吧? 自己于她不过是万万年生命中的一道浮尘,就算是这一世生命的终结,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换了个状态换了个身份继续活着的渺小存在而已。 “小乖……”简婷婷抿了抿唇,逃避了许久的问题,终究是因为抵挡不住纷乱的思绪而冲出了唇齿,“一直没有看到她过来……她可是生气了?” 是该生气的。 她本就气性大,这次又仗着两人气息交融,她愈发难以窥见自己的想法而任性行事。 她生气也是应该。 可这话一出口,简婷婷却有些后悔。 若是那人并没有生气,只是因为有事耽搁了,或者她算出了自己不会出事,觉得根本没什么必要跑这一趟,不如自己趁机继续享受快乐的人间生活…… 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没等她继续思虑下去,简不听便点了点头:“没错,生气了,气得把自己挂墙上了。” 说完,她下巴朝着墙上混迹在装饰画之间的那幅仕女图,轻轻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喏!她说这次你不求她,她肯定不原谅你,也肯定不从画里出来,就这么跟你桥归桥路归路……不过,她或许也没想到,这两天来访的人实在多,阿姐压根儿没工夫想起她来吧?” “也不知道那画里的世界有没有综艺和零食,待得憋不憋得慌……她非要把自己挂在你这病房里,这几天香火肯定是没吃上……要不阿姐你可怜可怜她,过去求求她?晚了她怕是饿得没劲儿出来了……” 第264章 抹茶蛋糕 北城公墓。 大理石墓碑前,简不听一行人穿着清一色的黑色服饰,雪白的百合手捧花香气有些醉人,而那小小的香炉上,密集地簪着沉香。 雪白的烟雾缓缓散开,像是上天都怜悯那对年轻人的命运,忍不住为他们送行一般。 那是谷芝芝和常九的墓。 当初简不听以’可以由简家负责打常九学历被盗用的赔偿官司,但是条件是满足常九和谷芝芝想要相守的期望,让他们二人合葬一处‘说服了常九的母亲,让他们两个以夫妻的名义入了棺。 原本,她只是想让他们二人入葬的位置相邻,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时,脑海中突然想到了那枚沾血的钻戒。 生前,他们爱情就只差了那一步。 莫名的,她不想再让他们的墓碑也差那一步了。 因此,话说出口,便成了有些僭越地要求让他们二人合葬。 好在,常母为了能拿到赔偿金,对此答应地格外干脆。 简不听心里觉得有些讽刺,可又觉得松了口气。 如此,死后的常九和谷芝芝,也算是得了一份圆满。 看着简婷婷神色安宁的在墓前上香,简不听隐隐有些失神。 因着简婷婷这番波折,简家的小辈儿们都回了老宅。 连带着久居国外的简岚岚、和大房家的大堂姐简月岐——也就是谷久瑄的经纪人slen也不例外。 原本空旷到走路都有回声的欧式古堡,难得因执事和帮佣的忙碌而多了些人气儿。 简不听原本还有些担忧,表姐出院后,会因为这波骇人的“任性”,而受些家伙们置气的刁难。 毕竟外人不知内情,可自家这几个小人精定然是想瞒都瞒不住的。 可待一家人难得的纷纷围坐于长桌前,和谐又温馨的安静落座就餐时,她看向主位上端正又单薄的女子身影,反倒忍不住想笑自己想的太多。 正如自己对她不忍苛责那般,他们又如何真的舍得为难呢? 爱本就是世间最厚重的滤镜。 厚重到只要那个人还好好地存在着,就能够包容对方的一切可能。 于是,正如某一个寻常的团圆日子那般,他们聚在一起安静的吃了一顿饭。 空气中偶尔传来刀叉与瓷盘碰撞的轻响,毫无规律可言,却像是人间最美的旋律。 谷久瑄的身份就在这一餐后,被轻描淡写的揭露了出来,而餐桌前的所有人,听到这消息都没什么激烈反应,仿佛简婷婷宣布的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儿。 不过,这只是在简家小辈儿的内部放出确切消息罢了。 待到骆家祖孙、“简裕安”的罪行昭告天下后,一切尘埃落定,谷久瑄以简家表少爷的身份公开亮相在大众面前时,怕是少不了引起轩然大波。 额角突然一痛。 简不听天马行空的思绪陡然回了神,便见到简婷婷正笑吟吟地缩回手,有些无辜地回望着自己,调侃着:“你这丫头,又想什么坏事儿呢?心思又跑哪儿去了?” “没什么,只是……”简不听又望了望墓碑的方向,抿了抿唇,“常九和谷芝芝,现在大抵已经相见了吧?” “人间的他们,截止在彼此最相爱的时刻,而另一个世界的他们,从彼此最相爱的时刻开始……不是很好么?”简婷婷笑的有些温柔,看着简不听的眼神,语气间带了些润物细无声的诱哄,像是在安抚一个难过的孩子似的,她抬手揉了揉简不听的发丝,轻声道,“我们走吧,多给他们一些属于他们自己的私人空间吧。” 如今的常九和谷芝芝,不用再去理会哪门子组织,也不用再战战兢兢地担心彼此的安危,更不用再忐忑着法律的界限和原生家庭的牵绊…… 如今的他们,所有的时间终于完整的属于了自己,也属于了彼此。 他们终于,自由了。 简不听听懂了简婷婷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眼眶一红,轻轻点了点头:“好。” 一行人回去的路上,与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擦肩而过。 那人宝贝似的捧着一对看起来与她格外不相称的抹茶小蛋糕,朝着公墓深处走去。 简不听不禁一愣,她显然还记得那张脸。 “她留下来了,并没有跟着女儿们一起回老家去。”简婷婷看出了简不听的神情变化,有些了然的开口道。 “为什么呢?她不是……已经拿到赔偿款了么?”简不听咬了咬唇,不知是在问简婷婷,还是在喃喃自语。 那是常九的母亲。 那个强势的控制着儿女大半生的女人。 最初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泼辣模样。 此时再见,看起来竟是衰老了十几岁的样子,身上的精气也像是被妖精吸干了似的,带着一股子行将就木的气息。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简婷婷忍不住看着简不听感慨着,却见到董书禾那双同样满是求知欲的眼神也递了过来。 在某位不知道多少岁的老神仙面前,“小孩子”这三个字莫名显得有些可笑又暧昧。 她不禁哭笑不得地止住了调侃:“父母对子女的爱,哪里是那么简单的、能黑白分明地掰扯清楚的?” “她拿到了钱之后,浑身得劲儿都泄掉了似的,她的女儿们也提出了想接她回去,可她拒绝了,她说,常九和谷芝芝孤零零的葬在异乡,不能落叶归根,如果她也走了,每年清明寒衣,他们两个连个烧纸扫墓的人都没有,那也太可怜了。” “常九和谷芝芝……喜欢抹茶口味么?”简不听微微蹙眉,看向简婷婷。 这问题问得有些孩子气,可她眼里浓郁的倔强和悲悯,却令人忍不住给她多些偏宠。 董书禾此时却开了口,微微挑眉:“常九喜欢吃红丝绒蛋糕,谷芝芝喜欢吃黑森林蛋糕。” 说完,她有些嗤笑道:“人类真是可笑,谷芝芝也就算了,那常九是她自小养到大的亲儿子,她竟然都不知道他喜欢的蛋糕到底是什么口味。” 她总是能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信息,因着她的身份,也没人会质疑董书禾言论的权威性和真实性。 可简婷婷却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包容地说:“可是至少,是两块蛋糕。” 当初迫于简家的“胁迫”,常母答应了常九和谷芝芝合葬的事情,可到底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如今的两块蛋糕,至少能说明,如今的她已经接受了吧? 接受了那两个命运坎坷的孩子,赖以坚守的爱情。 “更何况,现如今,他们两个究竟喜不喜欢抹茶蛋糕,还重要么?”简婷婷缓缓反问道。 人死如灯灭。 事到如今,到底是什么口味的蛋糕,早就不重要了。 此言一出,空气间只剩下了带着苦涩意味的松弛与释然。 董书禾的神情还是有些茫然。 毕竟她并非真正的人类,人性复杂,又哪里是一朝一夕能轻易看懂的? 别说她在人间不过这短短数月,就连被赞叹聪明绝顶的简不听,在人间活了整整二十年,也不过是见识了冰山一角罢了。 回去的路上,简不听挤走了董书禾,抢先坐在简婷婷身侧。 原本以为是这两个小家伙争宠的惯用手段,简婷婷也并未在意,却不曾想,随着车辆行驶时的颠簸,身边人有些鬼鬼祟祟的朝着自己身侧靠,明显是有话要说—— 果然是小孩子做派。 她有些忍俊不禁。 简不听鬼鬼祟祟的看了一眼明显睡得歪歪扭扭的董书禾,压低了声音,有些试探、又有些迷茫的说:“阿姐,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简婷婷闻言放下了手机,朝着她侧过了脸,没有接话,眼神里却满是带着疑惑的纵容。 “阿姐……为什么从来没有对书禾……表现过恨意呢?”简不听低低的说着,像是怕吵醒在沉睡中的人似的,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原本就是神的疏忽,不是么?” 话冲出口,她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似的,反倒显得大胆了些:“虽然我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不该如此简单粗暴的将责任归因,可是,有时候,我总是会控制不住得去想,如果神明对人间多些仁慈,多些责任心,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就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我们的命运,常九和谷芝芝的命运,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命运……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们或许会有更加璀璨、更加耀眼、更加幸福的未来……我不想去怨恨神明,可神明本就有错,所以我很难控制自己,让自己完全不怨……” “可是阿姐,为什么,你就没有怨过呢?你才是……最应该怨恨祂们的人啊……” 如此说着,她不禁声音中带了些哽咽和不解。 她想让自己更强大一些,因为她觉得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在面临无能为力的时候更加姿态从容。 可有些事,与主观意愿无关,根本受不得理性控制。 简婷婷闻言忍不住一愣。 这个被所有人都避之不提的问题,在这么平常的时刻,被如此草率地揭露出内里的丑陋和腐朽来,她有些预料之外,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简不听不问,是因为怕自己难过。 而她如今问出了口,大抵,是怕自己难过却不肯直说吧? 她向来是如此细心又善良的孩子。 简婷婷长舒了口气,开口时,声音意外的沙哑。 她温和又平静的问:“小乖,你觉得,为何人间有这么多的神话传说,神明也确切存在,可却没有任何一本典籍,盖棺定论过神明存在论呢?” “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因为见过的人不多,所以才没能留下清晰的实录吧……?”简不听不知道为什么简婷婷突然提到了这个,可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自己的想法,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神情看起来更加茫然了些。 “是啊,我们确信世界上有神明,是因为我们亲眼见过,她还就在我们的身边。”简婷婷缓缓说,“因为我们从她的口中得知了真相,所以才能将这一切归因到’神明监管不力‘上。” “可是,若是我们并不清楚真相呢?若是她并没有将真相摊开在我们的面前,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那经历了这一切的我们,又该如何作想呢?” “我们会……”简不听听了这话,忍不住鼻腔一酸。 “我们会跟天底下任何一个遭遇了不幸的人一样,觉得……”简婷婷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命运……” 车内空气因着这话,霎时间一窒。 “可是……我们知道了,不是么?我们有怨恨的权利。”简不听这话像是赌气似的,胸口的闷痛却在告诉她,她终究还是听进去了阿姐的话。 “没错,我们在得知真相后,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权利,可是……”简婷婷有些宠溺地笑了笑,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得知真相,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次次都能弄清楚真相,更何况……你又怎么能确定,有一天,这所谓的真相不会从我们的记忆当中被抹去呢?” “也许有一天,一觉醒来,过往的一切’真相‘都成了南柯一梦,现实中的真相变成了另一番模样——变成了,没有神明参与过的……被命运赐予的……丑陋模样,到那时,我们又该去怨恨谁呢?难道是去怨恨命运的不公么?” “可比起这天底下的许多人,即便是前世处于低谷期、最后不得善终的你我,也是被命运所偏爱的那个存在……我们短暂的年华,看过了很多人庸碌一生都没看过的人间,也做过了许多人踮着脚尖都够不到的抉择……这样的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愤世嫉俗,去指责这所谓’不公‘的命运呢?” 人间没有神明存在过的确切记载,是否并非是人类不愿留下记录,而是神明不允许……呢? 第265章 重启(完) “是我……太钻牛角尖了……阿姐,对不起……”简不听咬了咬唇,眉眼间染上了几分颓败之色。 “傻丫头,有负面情绪,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温柔的薄雾在简婷婷的眼底荡开涟漪,似乎衬得她周身的气质更加清冽通透了,“其实,说起来,我倒是感谢,书禾能够出现,能够将真相告知你我,也是因此,我无比庆幸,自己有能力成为书禾所选中的、能够在人间为她提供助力的人类之一。” “因为我有资格入局,才有了得知真相的权利,才能看清楚——阿爹还是年幼时那个阿爹,他的所做所为,非他所愿;阿娘不只是我年幼时印象中的那个阿娘,她为了保护家人,很努力的忍受着屈辱想活下来,不幸牺牲只是个意外,并非是因为某段不可言说的爱情,而抛弃了那个她苦苦坚守的自我,她从始至终都未放弃过。” “还有……阿岚。无论阿岚是谁的女儿,她都是我的妹妹……她一直都做的很好,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很感激她的存在。” 阿岚……是那场“错误”留下的果实。 她是曹天赐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让林予曦与自己那个植物人“本体”运用医学手段、试管生出的孩子。 可那孩子本身,又有什么错呢? 她和其他任何一个家庭里的女儿一样,降生与否由不得自己,家庭环境也由不得自己。 若是就这么将“不被期待”的帽子扣在她的人生里,又哪里算得上公平? 何况,简岚岚真真切切的做了十几年简家的女儿、简婷婷的妹妹。 亲人并非是简简单单、能用数据替代的个体,亲人与亲人之间,也根本无法拿来类比。 即便有的选,简婷婷也根本无法从容的选择用妹妹的命去换回父母的命。 若是感情是那般直观干脆的数字置换、以物易物,世间也不会有那般多的痴男怨女了。 既然如此,计较和怨恨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小乖,你日后的未来还长着,免不了会因着什么事儿而心生‘怨憎会’,可你得知道,不能让‘怨憎会’误了你的前路,人终究是得往前走的,短暂的停顿是人之常情,若是一直停滞不前,那岂不是会错过前路上的很多景色?晨钟暮鼓,日升月落,时时刻刻韵味皆有不同,若是因怨怼错过,便太可惜了。” “更何况,越是爱你的人,对你潜意识里隐晦的散发出来的恶意,会更加敏感,因为爱会让他们的眼睛忍不住更用心地注视你,可本就不是亘古不变的,若是因为一时的困惑和执着而弄丢了那份爱意,你又如何能保证,未来的自己不会因此而悔恨和遗憾?” 简婷婷的话在简不听的脑海中放电影似的来回游荡,直到一行人回了家中,那带着叹息的无奈也未曾彻底消退。 “我早就说过了吧?”待简婷婷回了书房后许久,简不听才有些疲惫地扶了扶额,语气有些复杂,“阿姐,她不曾说怨你,便是对你没有怨。” 董书禾捧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顿,她低垂着眸子,半晌没有接话。 茶水的雾气慢悠悠地升腾着,渐渐抚开了她眉眼间的情绪,让人有些看不清晰。 简不听之所以在车上问简婷婷那个问题,除了她的确是心有牵挂之外,也有受董书禾所托这个原因。 作为神只之一的董书禾,自己实在是不敢开这个口。 她自己对此都有些讶异,作为神只,她竟然也会产生“自责”、“害怕”、“不安”、“愧疚”这种异样而又陌生的情绪。 所以,她将这事儿托付给了简不听。 在车上,她伪装成熟睡的模样,听到了简婷婷的回答。 那明明是她最为期许的答案,可她却觉得心头更加沉重了起来,压抑的情绪似乎找不到一个出口,只能闷在小小的胸腔中拼命造作,她却对此毫无办法。 “所以……为什么呢?神明既然存在,可为何人间没有留下过丝毫实证呢?”简不听看向董书禾,忍不住问道,“难道真的是像阿姐所说的那样,是神明不允许人间发觉祂们的存在么?”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变得死寂。 “……天道规则,为了让六道生灵能够在各自的轨迹上顺利运转,会刻意规避意外风险。”许久,董书禾才缓缓开口。 “那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知道这一切的我们……会被天道抹杀掉么?”简不听咬了咬唇,微微蹙眉。 “不会的。”董书禾摇了摇头,叹息声破碎得宛若窗外零散的浮云,“只是,在你们的记忆中,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不符合人间常理的事,都会变成一场梦,随着岁月流逝,梦境会变得模糊,最终会被遗忘。” 董书禾存在过的痕迹会被抹杀,综艺里董书禾的影像也会被合理化成一个英年早逝的孤僻人类形象。 这个世间再也没有“董书禾”,只剩下一个稳坐高台、遥望人间的“书禾神”。 “难道……没有例外么?”简不听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忍不住追问道。 “寥寥无几……即便是有……又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好事儿?”董书禾道。 是啊,所有人都忘记了的神明,只有自己清楚的记得,可是无论向谁求证,都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所有人都说—— “祂从未存在过,那不过是一场梦。” 无论是谁看来,这都是一个在讲着梦话的疯子吧? 天道如斯残忍,却又如斯公正。 董书禾突然猛地抬起了眼,朝着书房方向的走廊死角看了过去。 那里空无一人,瑰丽的古董花瓶里插着一簇毛茸茸的粉黛乱子草,为浑厚的老宅添了几分灵动的生气,不知是哪位帮佣的杰作。 董书禾盯着那颤巍巍的粉黛乱子草看,却像是全身僵住了似的,一动未动。 熟悉的香气在鼻端萦绕,柔软又脆弱。 那是她分外熟悉的味道。 简不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察觉她的异常。 而此时,死角后的简婷婷眼眸低垂。 她靠在身后冰凉的木质浮雕上,只觉得那冷意侵蚀进了骨髓里,让她半晌也没能往外迈出那一步。 她本是想回来,让简不听给傅珩之回个电话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简不听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机静音了,傅珩之又急着找她,才联系到了简婷婷的手机上。 只是没想到,这通电话却意外让她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她们说的,本就是她早有猜测的事情。 可是当真相被摊开在眼前时,却仍然会感觉到心头难以自控的酸涩。 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 明明知道,她不一样。 明月高悬,本就不该独照一个我。 简婷婷这般想着,攥着衣摆的指尖微微泛白。 柔软的真丝料子被主人不经意间粗暴的动作揉作了一团,似乎在声明着主人那算不得平静的心神一般。 分明告诉过自己,不该贪恋那份温柔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能平复心头的波澜。 “小乖,傅珩之让你看一下手机,好像是顾辞安那边找你有事。”她目光一如往常温和,语气也不见有什么波澜。 像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对她产生影响一般。 可她周身的味道却是苦的。 董书禾突然垂下了眼眸,没再看她,若是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流露出难过。 “手机?”简不听回过神,随即摸出自己的手机来,却发现,大概是因为她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手机又不知何时开了静音模式,才一直没有发现,竟然有了这么多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顾辞安突然找她,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事。 “《爱旅》这么快就可以重新开机了?”简不听瞪大了眸子,一脸惊愕得看向简婷婷和董书禾,“难道不需要等骆家祖孙的判决彻底下来么?” “现实生活中的刑事案件调查,本就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简单快捷,是需要层层审批细细斟酌的事儿,更何况,这案子错综复杂,真要细究起来,拖延个三五年判决才下来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简婷婷定了定心神,若有所思的说,“大抵是有人看上了这档节目的热度,动了些手段把它重新提档了吧?” 毕竟这是简不听退圈儿前的最后一个合同,想也知道顾辞安不会轻易放弃这么大的一块儿肥肉。 单单凭着一个简不听,这个项目也不可能会黄。 更何况还有一个傅珩之,这两个人又是在节目上结的缘,不管他们两个感情是否稳定,《爱旅》本身都有着难以估计的讨论度。 “阿姐说的没错,似乎……跟官家有关,顾辞安说,有两位新嘉宾,一个是法制栏目的主持人,另一个是中央法庭的法官……” 简不听说着,神情有些古怪。 感情顾辞安去哪儿哪儿出事儿的体质已经引起官家注意了? 这还算得上是个“恋综”么? 再说,她跟傅珩之都已经公开官宣了,再去参加这个节目…… “既然项目重启了,去玩一玩儿也没什么不好。”简婷婷说着,随即坐在了沙发上,随手拿了本金融杂志,漫不经心的翻看着,“以后若是正式进了公司,再想出去玩儿,可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可是……”简不听有些犹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简婷婷不禁面露了然,柔声劝慰道:“公司的事儿,不差你录节目的那些个日子,心急什么?更何况……” “最近一直忙家里的事儿,你们两个……好久没抽出空来,好好见上一面了吧?” 简不听闻言,不禁面上一红,心尖儿微动。 到底还没有正式结为一家人,简家的家事儿,傅珩之并不方便出面。 如此算算,简不听最近确实是因为过于忙碌,而有些忽略他的心情了。 “放你去休个假,就当做……”简婷婷抿了抿唇,话语一顿,随即舒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就当是,最近占据了你的时间,来给他赔罪吧……” 她看着长大的小丫头……怎么突然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呢? 她看着简不听,微微出神,却冷不丁察觉到有一股视线,也在牢牢地盯着自己。 她克制着自己,并没有回望过去。 因为她有些担心,真的看到那双水波潋滟的凤眸,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状似寻常的继续跟她相处下去。 时光还在流逝,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有些事看得太清楚反倒会失了美感,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对她们彼此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简不听思索片刻,扬起唇角,扯出了一抹干净又明媚的笑容。 那笑像是释怀了些什么似的:“好,就听阿姐的!” 「正文故事完结,命运未完待续」 番外-婚后生活(傅珩之vs简不听) “傅珩之!你能不能管管你老婆?!她的心里只有ja!她根本就!不!爱!你!我都怀疑她当时答应你的求婚就是看中了你是傅家二少爷的身份!”傅珩之单手堵着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将手里的手机往外送了老远,脸上不禁漫上了几分无奈。 自打简傅两家联姻之后,这已经不知道是傅珩然第几次向自己爆发无能狂怒了。 原本所有人都觉得,傅珩之和简不听的爱情和婚姻,是两大家族为了双方的长久发展而做出的战略性决定。 毕竟如此份量的两大家族如果结了亲家,那定然是1+1>2的结果,无论是基于人情的角度来看,还是基于世故的角度来讲,对双方个人和家族都是绝对有利的。 可事实证明,这种想法还是过于“单纯”了。 简不听的成长速度属实是有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且与做事温和正派的简裕安、圆滑克己的简婷婷相比,简不听的行事作风综合了前两者的特质,又增加了几分她独特的风格,综合来看,显然更加激进且偏门儿了许多。 正所谓乱刀砍死老师傅,她的不按常理出牌,属实是打得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包括在商圈儿叱咤风云的傅珩然,也没少在她面前“吃瘪”。 “她是把我们傅氏当成生产队的驴了么?光跟我算成本和支出,盈利这俩字儿是让她就饭吃了是吧?!我们是做生意的?!不给我利润还算哪门子做生意?!我倒贴给她一个弟弟还不行,她是想让我们整个傅家都赘进她们ja么?!” 傅珩之听着哥哥有些破防的喋喋不休,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ja和傅氏在商场上,有合作也有竞争,所以少不得有所交集。 可双方立场不一样,有合作共赢的时候,自然也有争抢蛋糕的时候。 因此,简不听和傅珩然在商场上斗得有来有回,可是逢年过节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围在一张桌子上吃团圆饭。 而这种时候,作为夹杂在两人之间的“润滑油”傅珩之便显得格外重要。 在两个格外开明的家庭里,傅珩之莫名感受到了一种需要处理“婆媳矛盾”的异常微妙感。 “哥……她爱的是傅家二少爷,那可不就是爱我么?有什么区别?”习惯了这番吐槽,傅珩之零帧起手的开了口,语气带了些懒洋洋的无奈,“更何况,她上次不是还帮傅氏拿下了城中区的那块地么?那块地开发出来,不就有你的盈利了?咱又不差这一口……” “你当生意是怎么做到?还不是东一口西一口凑出来的?再说,她那是帮傅家抢的地么?她不也在打那块地开发出来后的优先入驻权主意?!你们两口子那点儿心眼子能不能别全用我身上?!”傅珩然闻言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语气格外愤愤不平,“都是一家人,要不要算计的这么雁过拔毛啊?!” “你还说她?上次你为了跟她抢‘明耀’的那个项目,特意派出了傅轻璇这个‘小特种兵’来求情,逼得她不得不心软主动弃权,这就不叫算计了?”傅珩之回忆起之前的情形,忍俊不禁反问道。 说来也可笑,他这个骄傲的哥哥,被逼到让自己的小女儿出马说服自家弟媳“主动放弃竞争”,这种幼稚滑稽程度的“商战”,说出去怕是都没人敢信。 “……那……那哪儿一样……”傅珩然闻言不禁有些哑火。 这事儿他的确是做得有些理亏,可是一想到自己还要借助小女儿的“魅力”才能达成所愿,不禁又羞又恼。 “……还不是你那老婆,太过于不近人情!”如此抱怨一通,傅珩然才匆匆挂断了电话,生怕弟弟再提及之前的那丢人事儿。 傅珩之一脸了然地看了看手机,忍不住笑了笑,心下清楚,哥哥这般反应,显然心里的郁气大抵是已经散去了。 如此想着,他撂下手机,伸手揽住身边人的纤腰,垂首将脸埋进正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的女子的颈窝,语气一改刚刚的游刃有余,带了些撒娇般的委屈:“大哥说你不爱我……” “这次我进组足足六个月,你就来看我三次,而且每次都没有专心陪我,每次都被工作占据了你的大部分心思……”傅珩之压低了嗓音轻轻说着,眉宇低垂的模样像极了霜打的茄子,“我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你是不是还爱我……” 简不听听了这话,动作一顿,随即轻轻蹭了蹭颈窝的那颗毛脑袋,讲话的语气带了些无奈地辩驳:“的确只去了三次,可是每次都被你闹着走不开,每次都留下陪了你将近半个月。” “……是一共39天零四个小时。”傅珩之有些不满的强调。 “呵……”简不听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笑吟吟地问,“我记得你下个月的行程有一周暂时还是空着的吧?” “你看了我的行程表?”傅珩之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微微眯起。 那明明是一张极具性张力的成年男性的容颜,可那双眸子此时看起来却格外清亮干净,似乎因为心情由内而外的愉悦而沾染着璀璨的星火,而那光亮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违和。 “你不是也会看我的?”简不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吟吟地反问了回去。 自打两人的事业从最初的交点分叉成两条交叉线后,关注对方的行程表变成了他们的习惯,而在行程表的缝隙中穿插交点,也成了两人不约而同的小情趣。 “你最近越来越忙了,我还有点担心……”担心你没时间关注我。 傅珩之的话没有说到底,可那话里的情绪却完完整整的传递到了简不听的眼前和心底。 ja毕竟是个过于庞大的商业帝国,即便其中能人辈出,简不听又有顶级ai“简”的协助,可也难免比一般职业更消耗精力和时间。 更何况简不听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虽然不至于说事事巨细、大包大揽,但是尚且在成长阶段的她,也难免有些因工作忙碌而废寝忘食的时候。 从那明显瘦的有些脱相的脸上就能看出端倪。 “……我看你的行程表,和你看我的行程表,目的是一样的。”没有直白地戳破他的欲言又止,简不听叹了口气,双手捧起傅珩之的脸颊,眼眸认真的看着那双黝黑的凤眸,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说,“并非是为了挤出时间安抚一个受到冷落的恋人,也并非是单纯履行一个妻子对丈夫的陪伴义务,而是因为‘我想见傅珩之’这件事本身。” 她清楚的知道他这般作态,并非是对自己的指责和控诉,而是撒娇、邀宠的成分更多些。 可她仍然清晰直白又正色地去给予了回应。 因为她比谁都能清楚的看到,那表达的背后隐晦的不安和期待,她不想让那些情绪落空,所以,她把它们接得稳稳的。 就像他为了她所做的那些事一样。 傅珩之闻言轻笑了一声,狭长的眸子弯成了温柔的弧度,看起来有些得意和期待,像个得到了想要的玩具的狡诈狐狸似的。 “那夫人想怎么安排我们的假期呢?” 简不听歪了歪头,认真思索了片刻:“我记得你之前在采访里说想亲眼看一看极光?我们可以带着两个小家伙和小轻璇一起去看。” 听了这话,傅珩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脑海里不禁浮上了她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边忙碌边看自己采访的模样,眸子忍不住溢出几分心疼和满足来。 “他们几个有姜阿姨,我只想跟你一起。”理直气壮的将自家的两个小电灯泡和大哥家的小侄女托付给姜管家,傅珩之微微挑眉,面含期待。 “……”简不听闻言点了点头,“好,听你的,我让娄秘书长提前做行程和安保方面的安排,顺便提前准备签证和航线。” 傅珩之没有再开口,而是将身前的人再度紧紧揽入怀中。 其实自他们二人结婚以来,媒体采访时,经常会旁敲侧击得从他口中打听简不听的情况,试图从中找出聚少离多的夫妻二人“婚变”的矛头。 毕竟与曾经简不听做演员的时期不同,为了沉淀自己,如今以跻身于年轻企业家行列的简不听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媒体随意围堵访问的对象了,甚至连财经栏目,都只能通过她社交圈其他人的口唇去探听她目前的生活。 而作为她的丈夫的傅珩之,变成了大众能够清晰了解她的唯一缺口。 他们的夫妻感情,也是大众的兴趣经久不衰的支点之一。 或许是因为当今的爱情很难不被距离和时间左右,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事业线间距越来越宽阔引起了旁人的关注和猜忌。 具体原因,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他比谁都清楚,即便她并不在自己身边,她的爱意也无处不在,而自己的心也总会因她的爱意而反复波澜。 只有真正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时,才会清楚的知道,忙碌、距离、时间等等外界因素,都并不会消磨彼此间的爱意,反而会激化因爱而产生的思念,真正会消磨爱意的,是两个人都分不清楚爱,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爱。 好在,他不是那样的人。 刚好,她也不是。 好在,他们刚好在相爱。 番外-郎骑竹马来(许砚书VS简桑宁) 『序』 许砚书第一次见简桑宁,是在他六岁那年的正月十三。 那天是上灯节,街上平日里门可罗雀的灯笼铺子,那日的生意最是红火。 夜晚时,还会有商会联合起来在路上举办灯会。 届时人来人往格外热闹,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若是能猜对灯谜,还能得到商铺铺设的“彩头”。 在话本子里,很多才子佳人的浪漫邂逅都是在这种场合。 只不过,跟话本子里写的不太一样的是,越是这种热闹的场合,家教较严的人家越不会去凑,也不会让帮佣带着孩子去参与。 大抵也是因为那个年代信息不发达、人贩子猖獗,基于安全问题做出的考量。 许家便是如此。 往年的上灯节,许家也没那么多劳什子的仪式感,真说起来,跟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可那年却格外的不同。 曲红袖女士难得的起了个大早,然后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她不是个善于厨艺的女子,唯一会做的便是她老家的一种特色点心——枣饼。 这是她特意跑回娘家住了几个月,跟外祖母“勤学苦练”学来的手艺。 枣饼制作工序繁多、用料讲究,火候极难掌握,因为饼皮很薄,蒸过了则会露馅影响美观。 可京城不兴这口儿,每每她嘴馋了,想买都买不着。 这枣饼又是曲红袖女士打小儿吃惯了的,实在是割舍不得。 也正是因为这份儿“贪嘴”,才让她有了点儿迈进厨房的底气。 只是,这枣饼她也是不常做的,只有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跑去做上几个。 或许也是因此,她做枣饼的成功率也不是很高。 若是要拿出来招待客人,总是要费心挑些样子好的装盘,稍有不美观便得退回厨房。 所以,有幸得她这般重视的客人属实是寥寥无几。 像那日那般早早地爬起来做枣饼,搁谁看都是个新鲜事儿。 许柏舟按捺不住好奇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她新认识的小姐妹邀她去家里过上灯节,那户人家小朋友多,她准备多带些枣饼做年礼。 曲红袖忙活了一整天,似是为表重视,连帮佣门都不让插手,许柏舟和许砚书虽是不解,可也拗不过她,只得老老实实跟着一起打下手。 待到最后一锅枣饼装进花梨木多层提篮食盒后,天色都已经有些擦黑了。 「一」 原以为,许家已经是大户人家中异常讲究的人家了。 可进了简家,才知道何为“讲究”。 一家三口踏着夜色、提着食盒,跟随着自称是简家管家的妇人踏进简家祖宅,绕过层层叠叠的中式回廊。 原本的寂静冷清被“咿咿呀呀”的唱腔刺破,随着一行人的步伐,那声音在耳畔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踏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顿时一亮。 最先入眼的是各式各样的花灯,花灯围簇的最中心处,搭了一个火红繁琐的小型戏台。 此时,那戏台旁,还有几个打扮齐整、正在开嗓的几个京剧演员。 戏台下的空地处,摆放着不少四方桌,桌子上放着水果、点心、干果、老式炭炉煮茶器等吃食。 有人围坐着说笑,有人凑一起下棋,有的并未入座,而是在寻人寒暄。 此时,他们才突然有了种“小朋友多”到底是怎么个多法儿的真切感。 “喏,三房夫人在那儿呢!”管家笑眯眯地指了指那个穿着红旗袍、热烈活泼的像个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的女子。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扭头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见到他们一家的瞬间眼睛一亮,随即踩着高跟小皮鞋小跑着迎了过来,步履间还能听到那鞋跟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哒哒”声:“刚刚我还念叨你们来着,这祖宅地界儿偏,第一次来若是没人引路,怕是少不了得兜圈子,好在,你们顺利找来了,不然我可该催着我家那口子顺着路去寻人了……” “瞧你说的,哪儿好意思这么给你添麻烦!”曲红袖闻言笑的见牙不见眼,有些讨巧地撒娇,“大抵是大家都急着回去过节,路上有些堵车,所以来得迟了些,这还心里愁着该如何当面给姐姐赔罪呢……” “你这丫头,净会说些取笑我的话来。”杜青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跟许家父子寒暄客套了两句后,便挽起了曲红袖的手臂,将他们一家引了进去。 “简家年年过年时,都会来这祖宅里过,而每到上灯节,家主都会请些杂耍、皮影、木偶剧之类的手艺人到家里演个几天,让孩子们热闹热闹,今年刚巧这梅派首席大弟子李老板全国巡演结束回了京,索性我便央了家主将他们戏班请了来。” 一行人在最前排的一张四方桌旁落了座,杜青鱼才兴冲冲的说:“这不,一见着李老板的人我就想起你了,能当面瞧京剧大家李老板的戏,我想你定然也是会欢喜的。”曲红袖和杜青鱼便是在影剧院旁的柳记茶庄里认识的。 两人都是为了捧当晚上场的京剧名角儿程派代表池老板,又坐在邻桌喝茶,一来二去也便搭上了话、留了联系方式。 兴许两人都是充满活力又闲不住的性子,兴许因着两人有共同喜好,相识不久,两人便成了朋友。 “还是姐姐懂我,昨晚上听到姐姐说,我今天能看到李老板的现场演出,兴奋的今天早早就爬起来了,根本睡不着。”曲红袖说着,拍了拍许柏舟手里的食盒,“索性我就爬起来做了些点心,拿来给大家尝尝鲜,这可是我的家乡特色,北方可吃不到的!” 杜青鱼见了盒子里造型各异、精巧可人的枣饼不禁笑得眉眼弯弯:“好家伙,这次这群小家伙们可要跟着我享口福了,让你费心了!” 若说富裕,简家比许家要富裕得多,送些矜贵的物件儿,人家见得多了,反倒不稀罕。 倒是不如多用几分心,毕竟宝物有价,真心无价。 正说笑着,一道奶呼呼的稚嫩女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妈咪!您又背着阿宁偷吃点心!” 循声望去,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花苞头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 她穿着厚墩墩圆乎乎的红色棉麻对襟坎肩,衣裳边缘处点缀着雪白的兔毛,衬得她红扑扑的小脸染上了几分娇憨,瞧着喜庆得跟那年报上的送子娃娃似的。 还真是……可爱极了。 许砚书忍不住如此想。 「二」 简桑宁的年纪比许砚书还大上两个月,幼女的长势又往往比男孩子快些,因此那时瞧着比许砚书高上了大半个头。 所以早年间,简桑宁一直让许砚书唤自己“姐姐”。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有些不讲道理的。 那时的她大抵是觉得,叫一个比自己还矮的小男孩“哥哥”是一件格外丢人的事情。 好在许砚书的性子比其他的同龄男孩更柔和了几分,不但没有跟简桑宁因称呼的事儿过于纠缠,还对此显示出了非比寻常的温驯和纵容。 以至于杜青鱼每次瞧见他都忍不住感慨:“阿宁要是有小书一半的文静内敛,我都得去宗祠里烧高香了。” 而那时的许砚书还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丝丝缕缕的不甘和惶然是从何而来,只知道自那以后他的心头似乎隐隐多了一股子冲劲儿。 或许只是敏感的小孩子那股不可言说的不服输,或许是些他自己都描述不清的青涩情愫。 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知道那股子劲儿让他强迫着自己改掉了挑食的毛病不说,还逼迫着自己开始进行了规律的运动。 直到很久以后,“阿宁姐姐”开始在他的面前变得越来越矮,甚至要抬高了手才能抚摸到他的头顶时,那丝心思才在他的脑海里有了微弱的明悟。 或许只是不想被她小看了去罢了。 他不太介意旁人会如何看他,可若是她,他希望在她的眼里,自己能是好的。 简桑宁是个早产儿,而这事儿跟杜青鱼的体质不无关系。 杜青鱼是简东天大学母校院长的遗腹子。 当年读书时,他便对人家小姑娘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不是拎着吉他唱走调的情歌,就是捧着鲜花嚷嚷着“非卿不娶”。 而那时,杜青鱼不过是个才读国中的少女,可简东天却大学都快毕业了。 任谁见了,都觉得简东天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见色起意。 可这份一时兴起,他执着了十年。 后来,青年的执着和热烈俘获了少女的芳心,两人总算结了连理。 任谁都觉得,简东天婚后定然会变个态度,毕竟没有了“得不到”的执念附魅,再美的美人在得到以后也不过如此。 他的确变了态度。 原本是三天两头跟着杜青鱼屁股后头跑,现在变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 还是有人不信,觉得再怎么恩爱,生产后总是会变的。 如人所想,两人婚后恩爱非常,没多久,杜青鱼便有了身孕。 而后,或好或坏的目光,便落到了他们夫妻二人身上。 虽然一直都在细心调养,可杜青鱼的体质本就比寻常女子弱上一截,她又是个心大的。 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她却提前破了羊水。 那日,杜青鱼嘶哑的哀嚎和满目源源不断的血液穿透了鬼门关的幽光,简东天的手臂被妻子无意间攥得幽紫。 待哭声虚弱的简桑宁被护士抱在怀里时,他才惊觉自己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湿透了。 当日,他便一声不吭地跑去做了结扎手术。 得了消息的那刻,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简家这一代,竟是出了个顶顶的大情种。 自那以后,原本因着杜青鱼母家单薄而对她颇有微词的人态度和善了许多。 而作为简东天的唯一血脉——简桑宁,自然而然的便成了简家人捧在手掌心里的那个瓷娃娃。 在照顾简桑宁的过程中,这夫妻俩实在是没少花心思。 因为是个早产的孩子,所以免不得平时要用些药膳温补滋养着体格儿,可简桑宁又是个挑食的,闹腾起来家里根本没人按得住她。 许是被娇养惯了,简桑宁自己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矜贵,所以闹腾起来格外的肆无忌惮、理直气壮。 可这种情况,在她认识了许砚书后,发生了些微弱的变化。 「三」 许砚书总是拿简桑宁有办法的。 小朋友天生似乎就带了些孩子气的不服输精神,这点特质在简桑宁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许砚书却不太一样。 在简桑宁身边时,他一直是个愿意低头做第二名的小朋友。 也因此,兴许是为了维系自己身为“姐姐”的形象,简桑宁在许砚书面前不得不将“不行”这两个字从自己的字典中拿掉。 许砚书是格外聪明且敏感的。 他总是能在简桑宁觉得不耐烦和抗拒、放弃维系“人设”的想法冒头的时候,温温柔柔的把她哄得心花怒放。 于是,她开始乖巧的吃不太好吃的药膳,开始主动做功课,开始耐着性子练小提琴…… 许砚书对简桑宁的影响让简家夫妻叹为观止。 或许两家最初的缘分始于两位女主人的友情,可后来维系下去,却是多亏了这两个小辈儿的功劳。 许柏舟自己都常常感慨,夫人是他的福星,能娶到曲红袖,是他今生最大的幸事。 他这辈子做生意实在是十窍堵了九窍,一窍不通;识人也是马马虎虎,错把豺狼当挚友,浑浑噩噩的过大半生; 上天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他的“平庸”,所以才一时心软,将夫人送进了许家大门。 与简家夫妻张扬热烈的“自由恋爱”不同,许柏舟和曲红袖是典型的包办婚姻。 高门大户讲究个门当户对,豪门世家中,像简东天那般能对自己的婚事做主的人其实是少数,更何况是许家这般只有许柏舟一个独苗苗的人家。 曲红袖的母家是南方c市鼎鼎有名的望族,c市又是名副其实的富庶之地,真论起来,至少财力方面比之京城的许家过之有余。 虽不知曲家因何愿意让自家京都读书的闺女千里迢迢嫁进京城,总之这段婚姻从相亲相识到结婚也不过用了半年而已,在那个年代,这属实算得上的闪婚了。 而这事儿,到了曲红袖晚年时,才被她自己揭露了真相。 相亲宴上,并非曲红袖初次见许柏舟。 他曾有一日回母校探望昔日恩师,恰巧被路过的曲红袖一睹颜色,那青年姿态儒雅气质温和,侧目看向枝头鸟鹊时,眼神艳羡而又向往,身上散发的淡淡忧郁看起来格外诱人探索。 所以她才特意去打听了他的身份。 所以她才想着去亲眼见一见他。 哪有什么天赐良缘?不过是他刚好很好,她又刚好看到罢了。 婚后的生活,的确如她所愿,他远比她预想的更好。 原以为能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便已是幸事。 可许家的牢笼却并未笼罩到她这个儿媳,清俊内敛的丈夫屡屡为了维护妻子而与固执陈旧的许家家风抗衡,单薄清瘦的身体内无数次爆发出了让人骇然的生命力。 即便她的小家距离母家千里之遥,可却从未有一日因自己当初的抉择而冒出悔意,因为比起她自己,有人更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 如今的许家能有着独一份儿的温馨氛围,与当年许柏舟的努力有着直接关系。 而在如此清正的人家长大的许砚书,也彻彻底底的在简家夫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走进了简桑宁的生活。 番外-绕床弄青梅(简桑宁vs许砚书) 「四」 许砚书陪着简桑宁脱离了幼年的稚嫩,一同步入了少年的青春,多年的相处早就让他们将彼此当成了习惯。 这习惯好在,让他们每每清晨睁开眼睛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对方。 这习惯坏在,让他努力了许久,才重新让这个不开窍儿的丫头重新看见自己的存在。 简家的小辈儿们虽然亲近,可毕竟不是能没事儿纵着孩子们一块儿混日子的普通人家,因此,反倒是让简桑宁和许砚书这对不伦不类的“姐弟俩”走的更亲近些。 上学路上两人同车,到了学校两人同班。 即便放了学,俩人也得凑在一起做完功课再各回各家,甚至在他们各自的家里都留有专属于对方的客房。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两家人也早就看出了许砚书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思,只是心照不宣的决定顺其自然,没有挑开明提。 可在少女春心萌动的年纪里,简桑宁却猝不及防的因为仓促一面而喜欢上了旁人,还为了那人执意要去考法学系。 那人叫霍少桓,是清北法学系教授,曾因职来学校为他们上过一堂普法公开课。 大抵是因着他在课堂上游刃有余的幽默和儒雅,又或许是他身上有着旁人所缺少的忧郁气质,少女的心神总是容易被这种身上有着浓郁故事感的男性所吸引,更何况即使同为男性,许砚书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身上有着格外吸引人的独特魅力。 尽管他年纪比当时的简桑宁大了十六岁。 只是,大简桑宁十六岁,似乎是那个男人身上唯一能被挑剔出来的“劣势”。 即使再聪慧,那时的许砚书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心头溢出的酸涩和苦楚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平和,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那本不该出现的不甘和自卑浓烈得让他自己都有些骇然,强烈的情绪逼迫着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对简桑宁的情感。 自那以后,后知后觉的少年,第一次开始有了无法对简桑宁坦率直言的心事。 后来,他读了金融,她读了法学。 虽然是同一所学校,可各校区间距离极远,即便是想要刻意见面都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两人本就课业繁忙,压根儿抽不出什么闲暇时间。 自然而然的,两人见面的时间变少了,电话粥却煲得愈发多了。 他一如往常,听着少女跟他聊课间的趣事,聊生活的琐事,聊那些没有他在的日子。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能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 他甚至突然懂了平日里温和到有些没有主见的父亲,为何能爆发出那般强势态度,去顶撞长辈抵制那些糟糠般的规训旧俗,只为维护母亲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权利”。 那大概便是因为爱吧。 爱给他力量,给他勇气,甚至赋予了他有难以遏制的破坏力。 他竭尽全力的抗衡着那让他自己都有些畏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那些无法言明的心事。 听着耳畔的声音,脑海中描摹着她日常的点点滴滴。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陷在爱里的人,在嫉妒起来是格外不讲道理的。 那时的他,甚至嫉妒过她教室窗边的那盆君子兰,因为它每天都能见到她的侧脸,每天都能看到她望向喜欢的人的眼睛。 “所以你那时候就察觉了自己对我的心意了么?”后来,简桑宁曾有些不解的如此调侃过许砚书,“可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呢?你就真不怕,我那时候稀里糊涂的,跑去当了教授夫人?” “你是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人,我爱你是我自己的心事,而你能不能爱上我本就不是你我主观所能控制的,若是你当年真的心悦他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难不成我还能强行把你拘在我的身边不成?”许砚书满脸无奈,眼里净是温柔,唯独那语气中带了些似委屈似撒娇的嗔怪,表明了那不愿遮掩的酸意和言不由衷,“若是你可以幸福,即便路上没有我,也是好的,不过,我很荣幸自己可以陪你一起创造幸福。” 那话说的好听极了。 可就是不知道每次闹了别扭,就把这事儿翻出来哭诉的男人到底是谁。 简桑宁忍不住心里吐槽,可这话却是断不敢说出口的。 只是,心头却难免蔓延出了丝丝缕缕的感动。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那些让许砚书情绪剧烈波动、自我反复折磨的日子,并没有持续了很久。 那是个很普通的一天,她再次打电话来,语气有些茫然无措,又有些不解和无奈,她说:“许砚书,我失恋了。” 年少时,最是不缺追爱的勇气。 简桑宁又是个格外热烈勇敢的姑娘。 所以,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去寻霍少恒告白了。 霍少恒很认真的听着她向自己表达的喜欢,然后笑的开怀又温和,一如初见那日的模样。 可是他却说:“谢谢你对我的喜欢,我为自己有幸为法学专业带来一个如此优秀的后辈而感到非常高兴,但是我并不能接受你对我的喜欢,因为我已经有了深爱的人了,我的过去、现下和未来都许给了她,已经分不出旁人的位置了。” 简桑宁闻言,第一反应却是不信。 整个清北谁不知道,霍少恒曾有一个亡妻,可早已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而去世多年,两人之间,愣是连个孩子也没留下,自那以后,他素来独来独往,身边不曾出现过什么红颜知己。 霍少恒却是看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 他神色格外真诚,笑容也格外爽朗,岁月似乎也对他格外宽待,简桑宁看着他那笑容,心中被拒绝的些许失落竟也就那么悄然消散了。 只听他解释说:“她在或不在,并不影响我爱或不爱,我娶了她,也认定了她,这辈子心里便只容得下她了。” “……”那一瞬间,简桑宁顿时便释怀了。 因为她看到那双眼里的爱意浓烈又悲伤,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那里早就被别人占据得满满当当了。 “……霍教授,爱情到底是什么呢?”简桑宁如此问道。 很奇怪,明明“失恋”该是痛苦的,可那时的她心里却满是茫然和叹息。 她见过父亲和母亲的爱情,也见过许柏舟和曲红袖的爱情,其他还见过许许多多人的爱情。 可爱情不是理工题,总结不出什么确切的变化和规律,因此即便她看过了很多人的爱情,依然觉得这个词汇抽象又让人茫然。 “从我们法律上来讲,家人的存在是凭借血缘的联系而既定的、是无法通过个人意志随意更改的,而爱人是由当事人自己选择的、约定要相伴一生、相互扶持的存在,在法理上,自由意志大于具有兜底性的血缘关系,所以爱情该是基于亲情基础且高于亲情的一种特殊存在。”霍少恒如此解释道。 他看向少女眼里的懵懂和青涩,忍不住轻笑道:“我教过很多学生,所以我能很清楚得分辨出来,你看我的眼神,和他们的没什么太大不同,我的确看到了你对我的喜欢,但是它可能并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种情感,我这样说也并不是不负责任的推诿,只是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看清自己的心意,早日找到那个真正让你想要与其共度一生的人。” “霍教授真是太狡猾了!”简桑宁有些丧气地声音从大哥大听筒的另一头传来,微弱的电流音缓缓与胸腔的心脏跳动得同频,“虽然知道他是为了给我台阶下才故意那样讲的,可是……他这样温柔的人,真的让人对他责怪不起来啊……” 或许,自己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否则,明明知道她感情受挫心情不畅,为何自己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呢? 真是……过分啊。 可是这么过分的他,在当下的这一刻,心中的思念似乎达到了难以忽视的峰值——他真的好想见她。 许砚书如此想。 「五」 他听着简桑宁的碎碎念,听着那个他很不想听却一直被反复提及的男人的名字,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 待他回过神时,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简桑宁的独栋宿舍楼下了。 从他自己的宿舍到简桑宁的宿舍,步行少说要走上两个小时。 似乎有她在时,时光总是会溜走得快一些。 又或者心底的思念驱使着他无暇思考,只能凭借着本能做事。 他有些怔怔得抬起了头,看向那棵她曾炫耀过的白玉兰树。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花瓣早就化作了春泥,只剩下有些枯黄的叶子欲落不落地衔在树梢,让人瞧着无端觉得孤寂。 “……许砚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听筒里的声音提高了音量,他似乎都能想象到她此时脸上那种又气又恼的神情。 “……没有。”语气中带了些让人意外的任性,那是往日的许砚书身上鲜少出现的模样。 紧接着,趁简桑宁愣神之际,又听他缓缓说道,“可以……不要再讲霍教授的事了么?我不太想听你提起他了……” 他说着,声音有些沙哑,早已过了变声期的嗓音带上了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低沉,透过大哥大的听筒幽幽传来,似乎带着往日不曾察觉的温柔悦耳。 不知怎的,简桑宁突然感觉到了几分无措和紧张,胸腔的颤动似乎第一次如此的不听使唤,连带着讲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你不喜欢霍教授么?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恩……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总是提起他。”许砚书的目光缓缓挪到了二楼的一处落地窗,暖黄的灯光透过窗帘漫出了一些温暖的错觉,让他不禁向前微微错了半步,似乎想离那抹微光近一些似的,“我……在你宿舍楼下,你可以……出来一下么?” 他的语气带了些小心翼翼隐忍着的委屈,听起来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似的,却让听者无端的便软下心来。 他总是清楚的知道,什么样的情绪会让她忍不住心软,也知道,即便她觉察到了自己的几分刻意,也总是会稳稳的接住自己的情绪。 她向来是如此善良,善良到永远无法狠下心来拒绝这样示弱着的他。 如他所料,她踩着拖鞋套着浴袍步伐仓促得小跑了出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见了他后微微蹙眉,忍不住有些担心道:“你就穿成这样就过来了?都不怕冷的么?” “冷。”许砚书笑着将眼前人拥进了怀里,他微微侧脸,蹭了蹭她的颈窝,动作格外亲昵。 当年那个比自己高半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要靠自己俯下身去才能抱个满怀了。 如此想着,他的语气中带了些愉悦,随即撒娇似的压了压嗓子,低声道:“可是,阿宁姐姐,我想你了,我想来见你,所以我就来了。” 此言一出,简桑宁不禁一愣。 仔细想想,“阿宁姐姐”这个称呼,他已经许久没有唤过了。 原本她还因为这事儿跟他表达过不满,可那时,他只是温和的笑,态度却格外坚持,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如此唤她。 她想着,大概是因为青春期的男孩子开始变得敏感,有了自尊心的意识,所以才叫不出口了。 因此她也便没有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可此时,再听他这般喊自己,又是带了些孩子气的黏糊语气,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羞耻,霎时间血气上涌,那股子薄红直接从额角覆盖到了脖子根儿。 古怪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想要推开他直接逃走,却又发现,今日他的怀抱格外霸道,压根儿没给她留任何动弹的余地。 不知是否是因着他那日异常不同,她不禁紧张得心跳声都变得没了规律,凌乱的思维也变得难以继续思考,只剩下他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兜兜转转、来来回回。 “……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儿么?怎么不……休假时再来?”她的语气有些无措的木讷,身子也僵直在了原地。 分明两个人都被有些凉意的夜风包裹着,她却无端的觉得有些燥热。 “因为……我不想等了。”许砚书说着,又紧了紧手臂。 那双平日里被衬衫包裹着的臂膀虽然看不出有多壮硕,可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坚持锻炼,那胸膛宽阔又温暖,此时被那臂膀圈着的简桑宁不禁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怀抱坚定又安稳,似乎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原来,这些年来,在缓缓长大的人不止她一个。 在很久很久以后得后来,再次回顾往事,简桑宁不禁感慨,或许霍教授当年所说的那番话并非只是为了婉拒自己而给自己的“善意的台阶”,或许在他眼里,自己看他的眼神,的确与其他崇拜他的孩子们别无不同。 所以他才会善意又温柔的接住了那个少女的懵懂心意,又亲自动手为他拨开了迷雾。 后来,她听同学偶然提起,那个笑容开朗灿烂、认真享受生活的霍教授,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听说,那也是一场意外。 可她总是隐隐觉得,或许,他只是短暂的停驻在了人间,收集了足够的多的经历和故事,然后兴冲冲的想要早点去见那个深爱的人,讲述给她自己走过的人间。 霍教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正如他所言,她的确很喜欢他,但是她对霍教授的喜欢却并非是想要跟他共度一生的心意。 而那种真正想要同甘苦共进退的感情,嘴上说的是不算数的,眼里的温度和心跳的频率才作数。 番外 旧清秋(一) 「序」 深秋的梧桐叶已落了大半,只剩下几片顽固的枯黄还挂在枝头,在傍晚的风里簌簌地抖。 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坐在长椅的角落,书本摊在膝头,却一页也未翻动。 夕阳斜照,将她的半边身子染成暖色,另外半身却陷在楼影的灰蒙里。 脚步声靠近,不疾不徐,最终停在她面前。 “你可是喻清秋?” 她抬眼。 来人站在背光处,轮廓模糊,只有声音清晰,带着一种非此间所有的疏淡。 喻清秋沉默一瞬,合上膝头的书。 “……我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曾与人认真交谈,“你……是什么人?” 那人向前半步,让夕阳的光掠过她的侧脸。 喻清秋看不清那人的具体样貌,只觉得一双眼睛格外沉静,仿佛能吸纳所有流散的光线与声音。 奇异的,刹那间,她感觉到有些陌生的熟悉。 “十二年前,有人朝我预支了一个愿望。” 喻清秋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指尖在粗糙的书封上轻轻摩挲着。 “后来呢?”她问,那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 “后来,”那人微微偏头,似乎在回忆一个有趣的细节,“她说她信不过我,报酬要待她实现愿望之后再给我。” 这个说法让喻清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无力完成。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寻她,讨要你的报酬?” “她的愿望实现了,”来人的声音平铺直叙,陈述着一个简单又残酷的事实,“可我已经找不到她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喻清秋脸上,那目光并无压迫感,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明晰:“好在她说过,若是有一天我寻不到她,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找我?”喻清秋轻轻重复,视线垂落,看着脚边一片被风卷至此处的梧桐叶,叶脉断裂,边缘卷曲,“现在的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这话语里透出的疲惫,远超过她这个年纪应有的重量。 一阵风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远处传来学生隐约的谈笑,更衬得这一隅异常安静。 “我只要……”来人开口,声音柔和下来,仿佛怕惊扰了这阵风,或是风里可能藏着的某个魂灵,“你讲个故事给我就好。” 她向前一步,完全走出了阴影,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与喻清秋隔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她侧过身,黄昏的光线终于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明艳且富有张力的面容—— 与喻清秋一般无二的面容。 两人在阳光的映照下面面相觑,一人眼神温和,却深不见底;一人面露惊愕,却难掩那浓稠的忧郁。 “我想听,”那怪人看着喻清秋逃避似的匆匆低垂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你和她的故事。” 喻清秋没有开口询问那人明显诡谲异常的来历,也没有立刻答复那人的要求。 那人似乎是心知肚明她的所思所想,并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候她的回应。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教学楼某个窗口骤然亮起的第一盏灯。 那灯火在渐浓的暮色里,像一颗遥远又冰冷的星。 她维持着仰望的姿势,许久,仿佛在向那片虚空寻求讲述的勇气,又或是,在积攒面对往昔的力量。 长椅旁的古老路灯“啪”地一声亮起,昏黄的光晕洒落,将两人笼罩其中,也在地面拉出长长的、交织的影子。 她终于收回目光,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 “好。” 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闸门。 「一」 随着一声悦耳的金属声响起,被喻清秋抿在唇边的香烟被点燃。 橙红的火光在逐渐昏暗的天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若是那人还在,怕是得神色夸张的惊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分明两人初见那天,她还是个连点烟都不太会的门外汉,现在竟然已经能熟练的吐漂亮的烟圈儿了。 白裙女子看起来身姿单薄纤瘦,神情寡淡又倔强。 此时指尖夹着烟吞云吐雾的模样,看起来与她周遭的气质格外违和。 “她叫喻清清,她跟我说,她是三十岁的我。”喻清秋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吐出的一个个烟圈儿,似乎透过它们见到了另一张带着恶劣坏笑的脸。 眉眼间不经意溢出的温柔氤氲在烟雾中,连带着让她的语气都多了几分朦胧。 “她说,她清楚的记得,在她十八岁那年,见到了三十岁的喻清清,所以为了把最好的喻清清带到十八岁的喻清秋面前,她一直生活得很努力。” “她说,她知道喻清秋安安稳稳的走到十八岁,已经尽力了,努力读那些她并不感兴趣的书,努力压抑心中难以排解的痛苦,努力想给自己遭遇的一切找个答案,却总是徒劳无功……不过没关系,那些喻清秋想找的答案,她可以陪喻清秋一起找;那些喻清秋没看过的世界,她可以陪喻清秋一起看。” “她说,这个世界很大,风景很多,十八岁的喻清秋只见过学校和村子,就那么死了太可惜了,她想让喻清秋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更大的世界,更多的风景,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明白,人生海海,山山而川,那困扰自己的一切,实际上也不过尔尔。” “你知道么?”喻清秋侧眸看向身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又悲哀的弧度,“谎言只有在掺杂真心时,才最能蛊惑人心。” 镜渊,灵之镜族,时空通道的守门人。 如镜子般,可化形万千。 以最纯粹的七情六欲为食,不食人间烟火,与天地同寿,人间情欲不绝,镜族永生不灭。 面前这“东西”便是如斯向喻清秋介绍自己的身份的。 “谎言?”镜渊有些不解,又有些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眼眸微眯,“你是说,她骗了你,又没有完全欺骗你么?” 说完,祂有些痴汉似的猛吸了一口气,眼眸深处藏了些孩子气的恶劣,那神色竟是意外的与记忆中的那人有几分相像。 祂像感慨又像吓唬喻清秋似的:“人类的感情真复杂……你现在的气息,闻起来实在是美味。” 喻清秋闻言神色不改,倒是瞧着祂有些微微失神。 可不是么?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 复杂到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她却一眼便能分辨出自己、喻清清和镜渊三者神色间的细微差别。 即便是再像,心头的那份悸动,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啧,你这人类……当真无趣。”心思没能得逞,镜渊忍不住不悦的撇了撇嘴。 “其实……她所说的一切,大多都做到了,只有一件事……”喻清秋收回视线,又猛的吸了口烟。 劣质的爆珠香烟抽起来味道并不怎么样,苍白的烟雾熏得她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直发晕。 可正是这种强烈的不适,才让她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清晰感觉。 游离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可她最终还是将涌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答案她隐隐已经清楚了,但当真相近在咫尺时,她仍然缺少了几分追究到底的勇气。 回过神来,她开始慢悠悠的将那些个日子娓娓道来。 「二」 “诶呀!这照片拍得真漂亮!她还连脸颊上的痘痘都帮我们修掉了诶!肤色也调整得白净匀称了不少……” 明明是个三十岁的女人,此时在大街上竟然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和沉稳,跳脱的像兔子似的。 喻清清手里举着那张刚刚到手的新身份证,满脸都是欢愉,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 反倒是不过才十八岁的喻倩楠……啊不,现在该称呼她为喻清秋了。 反倒是喻清秋,看起来更加沉稳安静些。 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带了些隐晦的雀跃和难以遮掩的惴惴不安。 如此贸然的改掉了之前用了十八年的名字……要是被祖母知道,怕是又得气的破口大骂了吧?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的行为会改变她将来抱孙子的好运。 可是……她的视线落到了喻清清的脸上,看着那明媚的笑容,不禁又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是决定要寻死的,既然如此,日后会发生什么,又与她何干呢?还不如开心一天是一天。 “那时候的你,还没有放弃自杀的想法?”镜渊闻言,惊愕地瞪大了眼。 “啊……那时,其实我并没有相信喻清清是三十岁的我的这个说法,毕竟它听起来太有失真切了。”喻清秋耸了耸肩,语气带了些无奈,“我想着,她或许是因为其他的目的,提前调查过我的事情,故意编纂了一个故事给我。” “那为什么,你当时改变了决定,跟她一起走了呢?”镜渊忍不住歪了歪头,好奇地打量着喻清秋。 “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她有什么目的……”喻清秋微微垂下了眼眸,“若是我突然从楼顶跳下去,也会吓到她吧?而且,即便她没有被吓到,可那个时间段,是我特意挑选的、学校最空旷的时间,如果我真的在那个时间死了……事后怕是会给她添麻烦吧?何况……” 她实在是觉得,有些太寂寞了。 寂寞到,无论是谁都好,就算是骗子也好,只要能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积攒了太多想说的话,没有被人认真听过。 即使是一次也好,她想跟人好好说说话。 “……”镜渊闻言沉默了下来。 人类的情绪,向来是被祂拿来佐餐的玩意儿,可此时此刻,祂竟然觉得这份本该清甜的忧郁沾染上了几分不该存在的苦涩。 即便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给旁人带来麻烦么? 就算……那有可能是个恶劣的骗子? 人类真是奇怪。 可讽刺的是,祂活得久到记不清具体年岁,见过那么多人类,其中有过自我了断念头的,却都是这种奇怪的人类。 祂怕是活的再久,也不会理解人类这个复杂物种吧? “既然改了名字……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去下一站吧!”喻清清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拉起了喻清秋的手,轻轻摇了摇。 所谓的下一站,其实是当地的步行商业街。 其中串联了商场、商铺、小吃街,下到柴米油盐,上到珠宝翡翠,其中应有尽有。 喻清清抬了抬下巴,一脸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语气豪情万丈:“康忙北鼻,今天所有消费,全由我喻大小姐买单!喜欢的只管挑!我!有!钱!” 那模样浮夸地有点滑稽,却因着那张满是真挚和嘚瑟脸,让喻清秋心里忍不住漾起了一丝暖意。 而这丝丝缕缕的暖,在喻清清格外利落地掏钱的时候开始消失殆尽,即便她们两人一起听到糖葫芦摊子的老板,刚刚卖给别人十块的山楂雪球到她们这儿就变成了十五,喻清清也眼睛不眨地干脆买单。 “喻清清!你是傻子么?!”愤愤地咀嚼着嘴里的山楂雪球,喻清秋看着喻清清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你明知道那个摊主不实在!为什么愿意多花那份冤枉钱!” 喻清秋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 但是刚刚的她兴许就是被这股子不可思议和无来由的恼火顶着,愣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跟摊主杀了半天价。 最终以十五块钱两包的超低价拿下了两人手上捧着的两包糖雪球。 “才不是什么冤枉钱!”喻清清笑嘻嘻地往嘴里塞了颗山楂雪球,唇齿间酸甜的津液瞬间炸开,让她不禁眯了眯眼,讲话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我知道我喜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既然你喜欢,那吃到的时候便一定会觉得开心。” “我说过了呀!我有钱,你可以随便花,只要花在了我们自己身上,又买回了双倍的开心,那这份钱花得就是值得的,既然值得,那冤枉钱花的也不冤枉。” “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会发现,你的开心才是世界上最有价无市的资源,这种资源并非是无穷无尽的,也并非所有人都拥有随时随地制造开心的能力,人啊!只有收集足够多的快乐瞬间,才能熬过那些难以避免的糟糕生活,所以啊!遇到了一定不要错过,得把它牢牢抓在手里才行!” 喻清秋闻言一愣,鼻腔不禁有些发酸。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的开心与否比真金白银还要重要。 是啊,原本是很开心的事情,可是却因为自己心疼那几块钱,反倒换来了一顿毫无意义的争吵,反倒辜负了喻清清的心意。 她突然想起刚刚自己为了砍价据理力争的模样,心头突然冒出了几分滞涩之感。 其实,她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公平一点而已。 只不过,那时她的模样一定和买菜时的祖母格外相像。 她分明不想成为祖母那样的人的。 突然,她心里有点恐慌。 或许这就是代际传递的威力吧?祖母身上那些不好的、让人痛苦的特质,终有一天会通过代际传递在自己的血液里觉醒起来,让自己也变成像祖母那样情绪黑洞般的可怕存在。 “我怎么记得这时候的你还很内向来着?竟然那么勇敢地冲上去降价,我都被你吓到了!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惊奇队长!”喻清清话音一转,语气惊讶又溢满了赞扬,兴奋得好像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还好有你,让我们只花了原本一份的钱,却买到了翻倍的快乐!” 喻清秋顿了顿,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的惶恐甚至都直接僵在了原地。 “勇敢……么?”她讷讷地重复道。 “当然!你刚才口齿伶俐、逻辑清晰,那个摊主都被你的口才惊住了!不错嘛!我原本还担心你话这么少,会不会语言系统退化呢!”没等反应过来的喻清秋炸毛,喻清清贼兮兮地笑道,“那接下来讲价的任务也交给你了哦!省下来的钱我们明天去吃下午茶吧?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每天都会路过一家装潢很漂亮咖啡店,那时候因为怕价位太昂贵一直都没去过呢……后来虽然有钱了,可是那家店却关门大吉了……” 喻清秋:…… 三十岁的自己……话真多啊! 可是…… 是不是也说明,其实她很有用,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糟糕呢? 番外 旧清秋(二) 「三」 “你开始相信她是三十岁的你了?”镜渊“啧啧”两声,“不然你怎么会开始帮她心疼钱了?” “或许吧……那是她说的第一个谎言。”喻清秋轻轻地说,“她是未来的我,我擅长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真的不会呢?” “不过,人类大抵都是这样的,即便知道那是一个谎言,可在当时的我心里,那个谎言的确是一根把我拉出泥沼的藤蔓。” 喻清清不是不会讲价,她只是太清楚十八岁的喻清秋究竟有多么敏感。 十八岁的少女心事,就像是玻璃窗上附着的薄雾,即使不去触碰,温度和清风也能让她荡起涟漪。 毕竟那是她最了解的人,也是她深爱着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愿意尊重那份脆弱,也愿意守护那份脆弱。 所以,她说了一个彼此都清楚那是谎言的谎言。 “那……后来呢?第二天你们真的去吃那家下午茶了?”镜渊歪了歪头,满脸好奇。 “没有。”喻清秋不知回忆到了什么,有些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那天晚上……我们两个烂醉如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黑,后来再想起那家店时,它已经关门大吉了。” 喻清清似乎真的下定决心,要带喻清秋体验一番那些她从未想象过的生活。 于是,两人捧着在夜市里的小吃街填得溜圆的肚皮,把买回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往酒店里一扔,之后便冲进了当地最大的一家酒吧。 酒吧,这是一个在很多人口中,被妖魔化了的地方。 即便只是提及它,也会延伸出几分暧昧难明的味道。 喧嚣的音乐,昏暗的灯光。 烟酒的味道与纷杂的香水糅杂在了一起,顺着鼻腔冲击着灵魂。 喻清秋有些不适应地捏紧了喻清清的衣摆,有些好奇,又有些惶恐。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喻清清身后,心里的防备机制拉到爆表。 不安的同时,又有一股子小孩体验大人生活的、隐晦的刺激感。 喻清清似乎对这种地方格外熟悉,她定了个小小的吧台,跟酒保落落大方的谈笑风生同时,还不忘自然又亲昵地给喻清秋倒酒。 而后,她侧过脸看向喻清秋,眼眸璀璨温柔,嘴里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喻清秋看着她唇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轻轻蠕动着,自己却没能读出其中含义,眉心不禁微蹙,忍不住凑的更近了些。 喻清清见状一愣,索性笑着凑近了喻清秋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时,酥痒感蔓延开来。 粉白的耳尖被动作着的唇瓣抵着,潮湿的雾气裹着滑腻的唇脂,被那一小块敏感的皮肤感受地格外清晰。 喻清秋睫羽不安地颤了颤,身体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却不知,那一刻,她的耳尖在喻清清的眼皮子底下染上了薄红,色泽格外喜人。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因为在那里,她听不清喻清清说了些什么。 即使凑的那么近了,她还是没能听清。 不知是因为音乐的声音太过嘈杂,还是因为当时那奇异的心跳声太过沸腾。 只记得喻清清不知为何突然笑开了花。 那明媚张扬的笑靥引得周围不少人频频回顾,面露惊艳之色。 那时的她还不清楚缘由,只知道,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喻清秋这么想着。 喻清清跟她说,不喜欢就要勇敢拒绝。 所以,她拉着喻清清逃了出去。 喻清清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却没有开口问她理由,只是顺从地随着她的步伐,穿过拥挤的人群,若是喻清秋那时有回过头,大概能看出喻清清眼里流露出地欣慰和欢喜。 欣慰于她学会了反抗,欢喜于她开始随心。 两人的步履愈发急促,最后变成了目无目的的奔跑。 开始的时候,脚步带着隐晦的仓促,而到了最后,她们开始嗅到风里藏着的那满满的自由。 耳畔的蝉鸣抚平了粗重地喘息,待喻清秋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到了湘漓江河畔。 夜间的风少了些白日里的燥意,挥散了她心头萦绕着的些许阴霾,好像整个人都被微风浸染得通透了似的。 而身旁刚刚平复了气息的喻清秋,又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喻清秋有些不解,随即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尴尬,“你刚刚买的酒,我们一口都没喝上,这样冲出来……是不是浪费了很多钱?” “我笑,当然是因为我开心啊!想哭或许需要郑重的原因,难道想笑还需要特别的理由么?”喻清清歪了歪头,眼神狡黠又盛满了笑意,“至于……谁告诉你那个是酒了?那不过是冰红茶!我才不会带你在那种地方喝酒呢!万一让别人占了便宜去,我还不得哭死!” 喻清秋闻言脸上一红,随即又松了口气。 大抵是平日里节俭习惯了,所以对花销的数字格外敏感。 喻清清又太过于了解她,所以,总是能轻描淡写的抚平她心中泛起的波澜和不安。 似乎想起了什么,喻清秋神色正色地看向喻清清:“刚刚在那里,你跟我说了什么?可以再说一遍么?那里太吵了,我没听清。” 喻清清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想笑,可看着喻清秋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能隐忍着笑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爱你。” 喻清秋听了,脸颊又漫上了红晕,有些懊恼又有些娇嗔地抱怨:“骗人,明明是更长的一句话……更何况,如果真是这句话,那你后面笑什么?!” 喻清清笑吟吟地歪了歪头,眼神认真又温柔地回望着喻清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时候我笑是因为,说完那句话之后,我看到你告诉我,你也是爱着我的。” “我很开心,你能爱我。” “……”喻清秋突然愣住了,羞耻感被酸涩的情绪漫过。 她看着那双形状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眸中含满了认真和笃定,有些失语,霎时间忘了反驳。 许久,她有些仓惶地挪开了视线,看向一旁波光粼粼的河面。 那河面不知道是反射了路灯的光还是星月的光,随着风动,泛起淡淡的涟漪。 闪烁间,散碎的银色斑点荡起波澜,恰似那人眼里的璀璨一般。 “我想尝尝。”喻清秋说着,又将视线挪了回来,看向喻清清的眼神有些迟疑,“我想喝酒,可以么?” 喻清清似乎有些意外她能提出自己的想法。 尽管这想法在极个别人的眼里,显得有些离经叛道。 但不得不说,这细微的转变显然让喻清清格外愉悦。 她的回答也格外干脆:“当然。” 「四」 待喻清清拎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罐装啤酒,大咧咧地坐在喻清秋的身边,跟她亲昵地碰杯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骗了。 她那时候分明一个字都没说,喻清清又怎么能看到自己回应的爱呢? 真是个……恶劣却让人拿她毫无办法的骗子。 那一夜两人格外放纵。 从第一口让人眉心紧锁的苦涩,到最后喝不出味道只剩下机械性地灌酒动作,不知过了多久。 甚至喻清秋都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么回到酒店的。 醒来时,空荡荡的胃和嗡嗡作响的头都在提醒她,昨夜的一切并非是一场梦。 可意外的。 她身上清爽干净,没有半点多余的酒气,印象中承载了呕吐物的垃圾桶,也被人套上了新的袋子。 床头挂着的是昨天新买的白裙子,看样子是被人清洗过的,而她昨天穿过的那身衣裳,正晾在洗漱间的栏杆上。 厚重的遮光帘拉的严严实实,却隐隐能看到有一块布料随着微风轻轻浮动。 或许这便是房间里承载着两个酒鬼,却仍然拥有清新的空气的缘由之一。 喻清秋看着喻清清的睡颜,心头迟疑又暗暗笃定。 她不清楚爱到底是什么形状,因为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可如果世间当真有爱存在,那么它或许真的是喻清清捧给自己的那副模样。 喻清清当时在酒吧说的那句话,一定不是那句“我爱你”,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喻清清在酒吧究竟跟自己说了些什么。 可后来在河边,喻清清口中蹦出的那句“我爱你”,却未必真的是谎言。 如此想着,喻清秋有些失神。 原来……在遥远的未来,自己会变成这个模样么? 温柔,强大,敏感,细腻…… 还拥有着丰盈地爱人的能力。 不知是她想的太过于入神,还是时间狡猾、悄然飞逝,身旁的喻清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迷离的眼神缓缓聚焦,随即定格在了喻清秋的脸上,而后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爱你,早安!”喻清清说。 宿醉显然让她也不那么好受,说话的声音带了些懒洋洋的沙哑,在这昏暗的氛围里,听起来暧昧又性感。 “……不……不早了,天都黑了。”喻清秋没有回应那份直球式的告白,她有些回避地挪开了视线,结结巴巴的说。 她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热烈的情感,即使此时的她已经相信了面前的人是三十岁的“自己”。 “啊……”喻清清闻言,并没有勉强喻清秋回应什么,而是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可惜了我们的下午茶……” “为了我们的肠胃健康着想,不如就吃粥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老字号的粥铺手艺一绝!你想吃甜粥还是咸粥?到时候要不要再点份小笼包?” “哦,对了!昨夜你喝了四瓶啤酒就开始头晕了,到第五瓶的时候就有些意识不清了,第六瓶开始觉得反胃呕吐,但是你的酒品很好,睡相也乖巧,不太让人操心,只是,以后在外面喝酒,记得尽量不要超过四瓶啤酒……” 喻清秋听着身边人不停地碎碎念,刚想起身,却不知怎的,突然脸颊一红动作一顿,又缩回了被子里。 她清了清喉咙,眼里带了些尴尬和羞耻:“昨晚,你还帮我洗了澡?” “啊?没有!”喻清清抱着被子摇了摇头,语气掷地有声,随即促狭地挤眉弄眼,“只是怕你不舒服,就用热毛巾帮你擦了擦,那毛巾是我昨天买酒时顺便从便利店买来的新毛巾,干净的,放心吧。” “……” 重点是毛巾么?! 所以是买酒的时候就想好了需要用新毛巾么?! “害羞了?”喻清清凑近了些,抬手揉了揉喻清秋乱糟糟的头发,笑的有些无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有什么可害羞的?你的身体,我可是日日夜夜、认认真真的看了三十年啊。” 当然……是不一样的。 喻清秋想如此反驳,可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面露窘色,眉眼低垂。 而喻清清说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着喻清秋,满脸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的身体?” 祖母的农家小院儿像是被世界孤立了一样,在村子里十之八九都装了现代设施,甚至取缔了旱厕的当下,祖母的小院儿还用着传统的太阳能热水器和旱厕。 她总是什么都舍不得,什么都能凑活。 起初,喻清秋的父亲喻凌风,并非天生便是个不会体谅母亲的人。 那小院儿里的电视机、洗衣机、空调都是喻凌风找人安装上的。 只是,他这所谓的体谅和孝顺,换来了太多次的指责和唠叨,以至于他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她说:“你赚钱又不容易,何苦浪费在我身上?” 她说:“我自己做习惯了,用不了这些东西,也不会用,真让我清闲了,我反倒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说:“你都搬走吧,我不喜欢,别在我身上花这些冤枉钱,用它们太费电了,现在的电费越来越贵,得省着点用才行……” 她说:“……” 每次,她都会说很多很多。 喻凌风觉得,没关系,只要把东西装好,即便母亲再嘴硬,为了不浪费自己的心意和花销,大抵也是会用的。 后来,他发现,他给的那些母亲是真的“不喜欢”,因为,他从未见过母亲用过那些东西。 每每见面时,他提起那些个物件儿,说出些关心和劝慰的体己话时,却总是会换来一阵争吵。 大抵是时光也会变老,而总有一些人,会随着时间的洪流停驻在过去的时代里。 母亲就是那个被旧时光留在了过去的人。 而他,早就被母亲用力推进了新时代的浪潮。 两人隔着时空对话,彼此都说服不了对方也是应该的。 慢慢的,他开始减少跟母亲见面。 慢慢的,他也因为她的不舍得和能凑合而逐渐默认了她的选择。 喻清秋有想过很多次为什么父亲并不爱自己,并不愿意将自己带在身边。 如今,隐隐的,她似乎想出了头绪—— 大抵是因为自己看过了他在他的母亲面前,经历的太多的不堪和无力,以至于他每次见到自己,都像是见到了过去的那个被困在旧时光中、年幼的他自己,所以他才很难在自己的面前表现他那伟岸的父爱吧。 他也许并非是不爱女儿,也许他厌恶的是那个在母亲面前无能为力的他自己。 祖母还是思念着儿子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喻凌风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寂寞和思念让她格外无所适从。 而人只要是活着,压抑的情绪就总得需要一个出口。 自然而然的,喻清秋便成了这个出口的落点。 不知何时开始,喻清秋做的一切就都成了错的,而她每次的错,都会让祖母对着电话听筒,跟父亲唠唠叨叨个没完。 于是,喻清秋似乎每天都能遭到花样百出的谩骂,每隔一段时间,又都会积累出一顿父亲的暴打。 积年累月,此去经年。 她何止是没有好好看过自己呢? 她比任何人都要厌恶着自己。 番外 旧清秋(三) 「五」 喻清清撑起被被子遮掩了大半的身子,而后朝着喻清秋伸出了一只苍白消瘦的手。 那手指纤长,骨骼嶙峋,手背的青筋撑起单薄的皮肤微微凸起,将那纹路和走势描摹得格外清晰,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看起来格外漂亮,即便遍布着陈旧的冻疮疤痕,也丝毫没有影响它的美感。 喻清清笑容温柔又满眼期待:“那你愿意好好看看我么?” 她们之间,有些时候,其实无需什么言语。 鬼使神差的,喻清秋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少女的脸上染了些羞耻和尴尬,又带了些温驯的隐忍。 如果是喻清清的话……如果是她的话…… 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拒绝喻清清的期待。 喻清清拉着喻清秋脚步轻盈地落在了穿衣镜面前,她默许了喻清秋披上浴巾的动作,随即打开了灯光。 暖黄的光线炸开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眼。 喻清清赤着脚,身姿笔挺地站着,因着只穿了内衣,让她的身体线条在灯光的轻抚下显得格外舒展。 “你看。”喻清清炫耀似的抓起喻清秋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轻轻摩挲着那块肌肤,满脸地得意,“都说脖颈的肌肤是最容易变老的,可是你看,我都三十岁了,脖颈一条皱纹都没有!” 喻清秋听了,看着喻清清那尾巴翘上天的模样,忍不住吐槽:“那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脖子短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是一愣。 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这孩子怎么回事,胖的都找不到脖子……” “这孩子是不是太能吃了?哪里像是小姑娘的饭量……” “女孩子家家手脚这么大,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得出去……” “……” 是谁呢?说过那样的话? 喻清秋不太记得了,似乎那些话出自很多人的口,模糊的记忆让她很难将它们一一对号入座。 但是,那些言语的语气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遗憾的、嫌弃的、感慨的…… “可是人体结构就是这样的啊?!”喻清清清脆地嗓音刺穿了那些混杂的记忆,拉回了喻清秋的思绪,只见喻清清轻轻抬起下颌,一脸满不在意,“能吞咽好吃的、能说话的健康脖子就是好脖子,更何况,人体正常的结构本来就是这样的,虽然我脖子和腰都很短,但是我腿长啊!做人得知足!” 说完,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看,我们的肩膀很漂亮吧?骨骼明显,线条流畅,穿正肩款式的衣服的时候,不用垫肩也能穿的英气十足!” 喻清秋看着镜子里喻清清的映像,看着她像是介绍自己的老朋友那样,介绍着自己的“身体”。 她熟知自己身上的每一颗痣的位置,也熟知每一处伤口的来历,她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自己因为身体的不完美,而时不时冒出来的小自卑和小烦恼,脸上的神情时而兴奋勃勃时而有些哀怨。 那形状不对称的娇乳、不算光滑的鸡皮肤、小腿上的鱼鳞裂纹、格外明显的汗毛、因为每年都长冻疮而变形的指骨…… 似乎那些个不完美到了喻清清的口中都成了闹脾气的好朋友,尽管有时让她有些无奈,总的来说却无伤大雅。 她聊起自己曾经抗争它们时,做出的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努力,也坦然地描述着自己这十几年来交过的“智商税”。 她似乎有那么种魔力,能够将那些让人不太愉悦的过去,以欢脱又滑稽的口吻讲述出来,将那些踽踽独行的坎坷自然而然的掩埋到内心深处,只留些积极又温柔的美好袒露给别人看。 喻清秋忍不住有些心疼,又有些庆幸。 心疼她摸爬滚打独自走过的那些年。 庆幸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自己。 或许自己暂时还没有办法爱上现在的自己,可是……可是……如果是爱上喻清清的话…… 那似乎,并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阿秋!” 额角的疼痛唤回了喻清秋神游的思绪,喻清清坏笑着缩回那只做了坏事的手,随即整个人扑进了喻清秋的怀里,隔着薄薄的浴巾布料感受着彼此体温传递来的暖意,像是拥抱了全世界一样。 “阿秋,我爱你!”喻清清低声说。 “……”喻清秋指尖摩挲着喻清清左手手腕处的层层沟壑,微微低眉,“对不起。” 那是她以往觉得痛苦时,自己用小刀割出来的伤口。 有时候,肉体上的痛楚会让她短暂地忘却心里的痛苦。 可是时间越来越久,她却越来越贪心了,只觉得这种疼痛远远不够。 所以,她站上了学校顶层的屋檐。 过去,那些疤痕只在她自己手腕上时,她并没有觉得对自己有多么愧疚,可如今,在喻清清的手腕上,看到了同样的疤痕时,她开始觉得有些难过了。这样耀眼的喻清清,身上不该有这样的痕迹才对。 “为什么道歉?”喻清清轻笑着,讲话时,胸腔微微震动,“是因为伤害过自己,所以觉得抱歉么?” 喻清秋没有出声回答,把脸埋进了喻清清的肩头,滚烫的潮湿顺着喻清清的锁骨处滑落,留下了道道泛着凉意的水痕。 “你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我应该谢谢你。”喻清清轻轻拍着喻清秋单薄的脊背,语气中带了些安抚和心疼,“谢谢你,愿意一个人承受住那么多的痛苦,选择好好活下来,谢谢你……成就了现在的我。” “多亏了你的坚持和努力……我真的很满意现在的我自己。” 喻清清说着,又补充道:“阿秋,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 “……”喻清秋沉默了许久,才哽咽着缓缓开口,“……我知道。” “恩。”喻清清紧了紧相拥的手臂,轻轻说,“你知道就好。” “你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听到这儿,镜渊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你开始回应她了。” 想了想,镜渊又补充了句:“虽然像个胆小鬼一样,只是给了那么个不像样的回答。” 祂像个恶劣的孩子,在听一段不算稀罕的故事。 偶尔听到兴起时,也会出口点评几句。 而大多数时候,祂都在那儿安安静静的,感受着喻清秋周身散发出来的那些,独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 祂以此为食,对它们的味道格外迷恋,可祂仍不懂人类小小的身躯怎能承载如此庞大又浓郁的东西。 可祂无意探究,于祂而言,那不过是祂的一餐美食罢了。 “是啊。”喻清秋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是个胆小鬼。” 她应该说出来的。 说出来那句:喻清清,我也爱你,我也很爱很爱你。 可生活没有既定剧本,谁都不知道,它会戛然而止在哪些篇章。 「六」 喻清清带着喻清秋做了很多事,甚至喻清秋都有些惊叹,原来自己的精力竟然如此旺盛。 她们一起去了游乐园。 在那里,却意外遇上了带着小女儿和新婚妻子的喻凌风。 喻清秋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那么爽朗而开怀的笑容,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像是个白净的糯米团子,唇角带着湿漉漉的奶泡,弄脏了父亲那套昂贵的手工西装的衣襟。 可父亲并没有在意,反倒耐心地回应着小女儿唤着的每一声“爸爸”。 说来可笑,在此之前,喻清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个妹妹。 或许祖母在某次她洗衣服的时候碎碎念过什么“希望这次儿子能让我抱个大孙子”之类的,又或许是在某次她做饭的时候祖母有跟她抱怨过“真是没用,竟然又是个赔钱货,小风怎么每次找到的女人都这么没用”。 可大抵是因为,她清楚祖母口中描述的是一个她融入不进去的世界,所以便没有认真听下去吧。 谁知道呢? 她以为自己在看到喻凌风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心头会嫉妒,会不满。 可却没想到,那一瞬,她的心头只涌出了释然。 她终于可以不再反复向自己追问,父亲到底有没有爱着自己了。 她终于可以大方的承认——父亲的确是没那么爱她的。 在喻凌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望过来的那一瞬,她有些紧张的撇过了头,去寻找喻清清的痕迹。 那份紧张,并非是怕被父亲察觉,有个像地沟里的老鼠般存在的女孩,在远远的窥视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是有些担心。 她怕……那一幕会被喻清清看到。 她虽然能够接受这份现实,可是至少在当下的那个瞬间,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难过。 那喻清清呢? 她……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难过么? 在她终于从冷饮摊前的长长队伍中,寻觅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却发现其实喻清清一直在看着自己。 见自己看了过去,喻清清的眼睛像是被点燃了生命力一般,亮的格外耀眼,她朝着自己用力地挥了挥手,周身的明媚更胜过了那日灼烧着肌肤的阳光。 喻清清的唇瓣有些夸张的做着口型。 这一次,喻清秋读懂了那口型的含义。 她在对自己说:阿秋,我爱你。 盘亘在心头不愿离去的难过,似乎瞬间被挥散了。 “恩,我知道。”喻清秋用力扬起嘴角,轻轻点了点头,眼泪却突然落了下来。 只是她知道,那时候的眼泪,并不是因为痛苦。 人家都说开心的时候也会掉眼泪。 她想,那大概是真的。 动物园、海族馆、图书室、电玩城、乡间牧场、马术俱乐部…… 那些听说过,没听说过的,喻清清都带她去了个遍。 并不是每次都是愉快的。 两人一起经历过晴空万里时漂漂亮亮的出门,淋成落汤鸡后互相嘲笑着的狼狈不堪; 也经历过爽朗大笑着坐在马背上颠簸,下马后却瘫坐在地上举步维艰动弹不得的窘迫; 她们遇到过身无分文、满身狼藉的拾荒者,却养了一只瘸着腿却胖嘟嘟的小土狗; 也看到过跟她们一同蹲在凌晨三点的山头,捧着泡面碗大笑着边唱“征服”边等待朝阳的旅人…… 后来,在去历史博物馆的那天,喻清秋遇到了带着弟弟逛博物馆的母亲。 她忍不住有些感慨,这个世界或许真是太小了,小到命运安排着需要遇见的人,总是能在某一个拐角遇到。 母亲遥遥地看着喻清秋,那双眼睛带了些刺眼的尴尬和悲伤,沉默了许久,她才试探性地开了口:“……小楠?” “我改名了。”喻清秋紧紧握着喻清清的手,说话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颤抖,可语气却平稳又坚定,“我现在,叫喻清秋,清净的清,秋天的秋。” 听了这话,母亲的眼里涌上了些讶异和惊惶,愣了半天才伸出了手,似乎想去拉喻清秋的手,可那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继而絮絮叨叨地说:“好……这名字改得好……清秋啊……真是个好名字……” 她说,她跟继父离婚了,因为他猥亵邻居家女儿的事被揭露了出来,人家把他告上了法庭。 她说,那小女孩还没满十岁,这事儿闹开了,原本的小区也住不下去了,如此千夫所指的社会性死亡,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那个男人。 她说,原以为没了那个男人,她和儿子的日子会过不下去,可真被逼到那一步后她才发现,日子怎么样都能过。 她说,她知道喻清秋曾在自己身边受了委屈,可是女儿家本就是没有家的人,不受些委屈,又该怎么活呢? 她说,她发现她错了,她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 她说,你不是能受委屈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一点儿委屈都别受,受委屈的日子是一辈子,不委屈自己的日子也是一辈子,这日子……怎么样都能过。 母亲泪流不止地跟她说了很多,直说到,满脸茫然的小儿子不耐烦地闹腾着要去看兵马俑、一分钟都无法继续待下去时,对话才终于到了终点。 临走时,喻清秋才终于开了口,她的脸上神情复杂,一字一顿地缓缓说:“您刚刚说的不对,您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您自己。” 母亲的话并未在她的心里荡起太多波澜。 她相信母亲的愧疚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过去那个满心期待、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像其他女孩儿那样承欢父母膝下、却惨遭继父亵渎的自己心里的委屈,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她从未对母亲的选择和指责产生过怨怼,因为那是个女儿给予母亲的爱和包容。 但她也无法因此而轻易地选择原谅。 或许在日后漫长的未来中,会有一日,她一觉醒来,发现心口的刺生出了翠绿的嫩芽,然后开出靓丽的花来。 过去的痛苦和伤痕都成了滋养她的土壤和肥料,对她再无伤害。 可那也是未来的事。 她有选择原谅的权利,同样也有选择不原谅的权利。 像如今这样,各自努力过好各自的人生,对她们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转头看向身边正满眼温柔地盯着自己看的喻清清。 那双眼睛里的鼓励撞破了她心头的欲言又止,让她的眼里不自知的带了些渴求和依赖:“三十岁的你,还会因为这种事痛苦么?” 因为父亲,因为母亲,因为祖母,因为爱…… 痛苦的根源似乎有很多,甚至一时之间让她挑不出个主次来,只觉得似乎每一样都重若千斤,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不会了,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一定爱你。”见喻清秋看向自己,喻清清眼里笑意更浓,“就是我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你的变化很大……或者说,你真的成长了许多。”镜渊忍不住啧啧称奇,“你不但学会了反抗,还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开始学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喻清清大概会很欣慰你的变化。” “或许吧,我相信,如果她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保护我,那么即便我没有什么变化,在她眼里大概也是生动可爱的。”喻清秋抿了抿唇,眼眸低垂,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放在膝上的书册边缘,“只是……她清楚,她无法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所以,她才那么希望我能改变吧?变得强大一点,变得坚定一点,变得……想要活的更久一点……” “她一直都是清楚的,对吧?”喻清秋说着,侧目看向镜渊,眼里热泪盈眶,惨白的面容在影影绰绰的树影间,烙上了星星点点的光斑,暖色的路灯灯光却为她添上了几分令人心头哀鸣的冷意。 那个被她埋藏在心底反复咀嚼反复琢磨的问题,终于被她问出了口:“她清楚的知道,她的这趟时空之旅,注定有来无回。” “恩。”镜渊点了点头,唇角微扬,语气平淡到仿佛讲述的是个再也平常不过的话题,“虽然时空治安管理局为了限制有人肆意更改过去而会对她的部分记忆进行涂抹消除,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的知道。” “她知道她一定会死在十八岁那年,但是她还是选择来见你了。” “她跟我说,如果她不回去,那么你将会死在你的十八岁那年,她想你活下来,活着去未来见她。” “真是个……大骗子。”喻清秋哽咽着道。 番外 旧清秋(end) 「七」 喻清清死了。 死在了一个并不特别的日子里。 那天,她的话格外多,像是要把没来得及交代的事都细碎地说个遍似的。 她告诉喻清秋,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就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了,那就随便活,只要活着,时光就会负责治愈所有的伤。 她告诉喻清秋,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人生短短几十年,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日子总会更好过些。 她告诉喻清秋,我爱你,我是世界上最希望你过得好的人,所以,不要做为难自己的事,不要做勉强自己的选择,只要你随性而为,无论最终发生了什么,你我总会在十二年后相遇的,三十岁的生日,便是你我的重逢之日。 …… 当时听着,只觉得她似乎变得格外唠叨。 可当那事故发生的时候,喻清秋才隐约察觉到,那是喻清清有预感而留下的遗言。 事情发生的格外突然。 两人不过是相约而行,一起去商场买新学期要用到的大号行李箱。 那个男人和其他的路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都没有所谓的“面露凶光”“神情可怖”。 他看起来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可以说生了副憨厚老实的面相。 可就是那样的一个人,猝不及防的冲到了喻清秋的面前,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格外锐利的水果刀。 喻清清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喻清秋,却眨眼间便被那人捅了十二刀,听说,她当场便不治身亡了,连医院都没有去,便被直接带去了警察局的太平间。 而喻清秋当时疯了似的冲过去阻拦那个男人行凶,也被捅了三刀。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那三刀没有中要害,喻清秋活了下来。 她活了下来。 可却没人告诉她,她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每一次揽镜自顾,对她而言都是一次凌迟。 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再看她一眼的欲望。 于是。 她疯狂的在自己的脸上,寻找着喻清清的影子,无法遏制的,亲眼看着自己与喻清清的容貌、随着时光流逝而肉眼可见的趋于一致。 也忍不住自虐似的,学着当初喻清清的模样,赤裸着身子站在落地穿衣镜前,顾不得心中的羞怯和旖旎,仔仔细细地寻找着自己的身上与喻清清相似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还是得活下去。 因为喻清清留给了她一个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 她崩溃的发现,自己是喻清清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遗物。 喻清清的尸身凭空消失了,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喻清清存在过的痕迹。 大家的记忆似乎瞬间被系统修正了一般。 警方口中的受害者变成了喻清秋一个人,那个失去了性命的女子似乎从未存在过,而那个男人攻击她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她的身形与他跟别人跑了的前妻很像。 最终,那个杀人凶手因为是精神病患者且“并未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做健康疗愈,根本没有付出任何的法律责任。 不该是这样的。 喻清秋去查了案发商场的监控,甚至查了之前自己与喻清清一起走过地每一个地方的监控。 可每一帧的监控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她也去问过见过喻清清的母亲。 她向每一个见过喻清清的人确认喻清清的存在。 可他们都说她是因为遭遇了不幸而受了太大刺激。 他们说她疯了。 他们告诉她,喻清清从未出现过。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两个你呢? 是啊,那应该是不可能的。 喻清清的出现就像是一场盛大而绚烂的奇迹,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奇迹发生。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曾经有一个人短暂的出现在了她的人生里,带给了她一场如烟火般璀璨夺目、让她想要将每一个细节都铭记一生的奇迹。 “你能活下来,真是让我意外。”镜渊单手托腮,吊儿郎当的语气带了些轻佻,“怎么做到的呢?” “就像她说的那样,实在不知道怎么活的时候,就先凑活着活,一天一天的活。”喻清秋轻轻地说,“我不能死,我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记得喻清清了,我死了……喻清清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那时她以为,自己只要努力活着,就一定会成为喻清清,成为那个在三十岁生日当天,穿越回过去拥抱十八岁自己的喻清清。 她想再见喻清清一面。 她想把那句曾经羞于启齿的“我爱你”,当面说给喻清清听。 而那个在喻清清口中会彼此重逢的三十岁,便成了一根支撑她走下去的精神支柱。 可这根支柱,在本该到来的穿越契机并没有到来的时候,轰然坍塌了,甚至连她都有些恍惚了——喻清清究竟是不是少女时代的一场梦,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穿越时空…… 还是说,真的像那些人所说的,她其实,早就疯了。 镜渊的出现点燃了她的希望,肯定了那个在她生命中创造了奇迹的人存在的真实性。 除此之外,却也为她带来了新的绝望。 “可是为什么呢?”喻清秋眉心微蹙,眼眸带了些黯然神伤的涣散,远处的灯光在她的视野里缓缓晕开,“在我三十岁的时候,你该出现,送我回到十八岁那年才对啊……为什么,你却没有出现呢?镜渊?” 她最想问的,却不是这个。 她最想知道的是,没能穿越回过去的自己,究竟是谁呢?是喻清秋,还是喻清清呢? 喻清清……她回来了么? 心口的酸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而问题的答案,在镜渊尚未开口时,她其实早有预感。 只是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她仍然怀抱了些侥幸的期颐。 “你自己不是说了么?答案你早就知道了,在你十八岁,做下那个决定之时,你就有怀疑过,不是么?”镜渊无奈地笑了笑,“你说过,她是一个骗子。” “在你十八岁那年,你的人生中有一个可以影响你一辈子的岔路口。” “如果你听信了喻清清的话,选择了坚持梦想,那么,就会改变你的未来,三十岁的你不会回到过去,但是却可以扭转三十岁的死劫,可代价就是,让喻清清从你的命运当中彻底消失。” “如果你为了避开三十岁的死劫,而故意不听喻清清的建议,选择放弃梦想,而为金钱拼搏,十二年后,你便会成为那个你记忆中的喻清清,重新踏上是否要回到过去的抉择。” “怎么样?人类的命运走向很有趣吧?你知道么?她成为了九十九次喻清清,才换回了一个相信了她的话而坚定了理想的你……恭喜你,你的未来,如她所愿。” 悲痛的呜咽声回荡在这初秋的夜里,显得当下的空旷愈发寂寥了些。 那哭声持续了很久,久到镜渊都有些怀疑,这个渺小的人类是不是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时,那哭声才终于缓缓停歇了下来。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你回答。”镜渊歪了歪头,道,“原本这件事我可以直接做主,但是她不依,非要让你自己做决定。” “什么……问题?”喻清秋嗓音沙哑道。 “如果我能拿走你脑海里,关于喻清清的全部记忆,你愿意接受么?”镜渊笑着说,“那些记忆之于你,是一些痛苦的负担,对吧?如果没有它们,你大概能生活得更好。” “我原本想让她替你做这个决定,可她说,这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让我来询问你的意见……人类真是奇怪,她不就是你么?你们两个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对不起,我拒绝。”幽幽地声音语气却格外坚定,“现在能证明她存在过的……只有我了,我不可以……不可以遗忘她。” 闻言,镜渊讶异地叹息道:“竟然……” 祂不禁回想起自己与喻清清谈论此事时的场景,那时,喻清清也说了相似的话。 “或许我应该支持她选择遗忘的,因为那似乎对她来说是无可厚非的轻松选择。可是,不知道为何,我希望她记得,记得我们经历的种种,记得有关我的一切,记得有个名叫喻清清的存在,深爱着她,胜过自己的生命……很自私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喻清清那时地笑容苦涩又复杂,“怎么回事呢?明明知道……我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可是总是忍不住将她看做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忍不住被她的脆弱和善良吸引,忍不住……爱上了她。” “不过,她那么聪明,又那么勇敢,即便记得我,也不会被我绊住走向未来的脚步、为我停留……她的未来不属于我,也不会有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我的气,气我就这样匆匆丢下了她,气我骗了她将她指引到了另一头、让她不会成为‘喻清清’的人生……她那么善良,大概也是舍不得真的跟我置气的吧……” “这该死的命运,还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尾声」 你听说过旧世坊么? 《上古怪谈录》有云:“旧世坊址不定,唯缘者可见,见则必能识之。其主非男非女,亦非神鬼,生而有神力,非凡人可及。好闻人间之事,若有故事能动其心,则可与之易一愿。无论何愿,皆能成之。” 一截子瓷白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牛皮卷上的这一小段文字。 不知为何,那指头细看却有数道陈旧的冻疮疤痕,仔细看去,原来那疤痕不止在指头上,竟然遍布了那整只手。 瞧着似乎有些年份的斑驳痕迹,因为岁月的变迁而变得有些发白,那道道白痕与那肌肤的白皙融为一体,瞧着倒像是雪色翡翠中的冰絮一般,虽无伤大雅却让人瞧着碍眼。 不过,那双手生的极美,即便如此,也算得上是瑕不掩瑜。 “无论何愿,皆能成之……么?”女子幽幽的叹息轻轻飘过,语气中的复杂简直是听者可闻。 循声望去,那女子一身干练的名牌白色西装裙,正肩长袖的设计,衬得她愈发挺拔俊秀。 她高挑清瘦的身段儿看上去本就大气明艳,脚下竟然还踩了一双十公分左右的高跟鞋,气场全开的架势属实颇为惹眼。 更别说,这样的姑娘在这不起眼的大街上出现了两个了。 像是双胞胎一样,两人面对面站着,无论穿着打扮还是容貌身段,甚至连脖颈的朱砂痣都如出一辙。 只是,这两人的神情让人瞧着却是有些怪异,其中一个满脸笑意,眉宇间满是兴味勃勃,另一个神情瞧着却是冷淡了不少,甚至称得上神色无甚波动。 面容冷淡的姑娘一手小指头勾着一小块打包精美的切块蛋糕,同时手里捧着一本古旧的牛皮卷,另一只手停留在内页上,似乎有些走神。 而她对面的姑娘笑意更浓,语气宛若大灰狼忽悠小红帽似的,明晃晃带着怪蜀黍诱哄三岁小女孩的既视感,不怀好意的开口道:“姑娘有没有兴致,来我这旧世坊瞧瞧?一个故事,换个心愿,童叟无欺哦!” 活像个搞传销的。 喻清清心头觉得有些无语,漂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那张脸顿了顿,随即腾出一只手,在对方的脸上扯了扯,因为过于用力,骨节都泛起了白色。 扯得那人顿时“诶呦”一声叫出声来,随即把喻清清的手拍了下去:“嘶……你这小丫头怎么如此不讲理?!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竟然……是真脸。”喻清清挑了挑眉,唇角微勾,似乎并非是报对方冒用自己面皮的仇,只是为了验证真伪似的。 见则必能识之。 果然如此。 任谁见到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怕是都不可能察觉不到半点儿蹊跷。 只不过,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儿的第一反应,怕是得反手打个“妖妖灵”说自己遇到了高端拐卖,对方整容成了自己的模样,肯定是想噶自己腰子; 或者怀疑这人是个行走的五十万,想要取代自己的身份盗取国家机密云云。 可喻清清不一样。 其实,在她的心底一直有一个不曾跟任何人提起的秘密。 她身份证上的现用名其实叫喻清秋。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年满三十周岁的自己,将会化名喻清清,在生日那天回到十二年前,与十八岁的自己相见。 虽然,不知为何,她遗忘了当初的具体细节,甚至连日记本,关于这部分的内容都变成了空白。 可她确信,自己的确回到了过去,甚至还救下了想要自杀的自己。 今天便是她三十岁的生日。 她无比坚信,自己时空之旅的大门,会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她的面前打开。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玩意儿的出场比她预想的还要离谱。 这货“真假美猴王”看多了吧? 看着那人呲牙咧嘴的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径直打断了祂,抬了抬下颌,“你的店在哪儿?我们走吧。” “好嘞!客官里头请!”那人明显嘴鼻脑子快,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明显颇具奴性,此言一出,原本明媚艳丽的好颜色都变得猥琐了几分。 看着自己的脸做出这般神情,喻清清不禁觉得有些伤眼,皱了皱眉撇过脸去,劝了半晌自己“以和为贵”,才抬起脚跟上了身前之人的步伐。 喻清清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人,即使在她的记忆深处的确有着些不为人知且模糊的、关于未来的自己的回忆。 可世间大抵真的有魔法。 因为后来,她的确站在了十二年前的高中教学楼屋顶上,拉住了站在边缘处的喻清秋。 她强装从容镇定地伸出手去,拿走了喻清秋唇畔碍眼的廉价劣质爆珠香烟,继而塞在了自己嘴里。 感受着那股子香精味儿的甜腻在味蕾上炸开, 随即熟练的吐出了一个烟圈儿。 这个味道她格外熟悉。 因为,为了怀念十八岁那年秋的味道,即便她日后赚了很多很多钱,能买得起很贵很贵的烟,也任性得一直在抽这个牌子。 “我是十二年后的你,你可以叫我清清。” “十二年后……的我?” “啊,所以你别死,你死了我就没了。” 真好,终于又见到了。 终于又见到了十八岁的那年秋,和十八岁的那个人。 喻清秋,这一次,我一定会更努力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