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
元静娴披着狐裘,珠翠满头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噙着胜利者的笑:“沈曦,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你算什么东西。”我没给她好脸色。
元静娴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扬得更高:“放肆!如今本宫是皇后,我为上,你为阶下囚,见了本宫,按例就该跪!”
她弯腰,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抬起我的脸:“沈曦,你以为他救你和沈墨那次,真是巧合?不过是早就盯上了沈家的兵权,一步步引你们上钩罢了。”
寒风卷着她的话音撞过来,带着新登后位的骄横,刮得人耳朵生疼。
“陛下心里从来只有我。那些给你的好,不过是为了让你死心塌地,好让沈家替他卖命,最后再连锅端了。”
我猛地偏过头,避开她带着脂粉气的指尖,唇角渗出血珠,又腥又涩。
“他心里只有你?”我笑出声,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那他让你夜夜独守空房,对着满殿烛火等他批阅奏折时,你也这般信吗?”
元静娴的脸色瞬间涨红,抬手就想甩我耳光,却被我死死攥住手腕。我指甲深深掐进她皮肉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以为他立你为后,是真爱你?不过是因为你父亲手握政权,比沈家更听话罢了!”
她用力挣脱开,往后退了半步,捂着发红的手腕,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仍强撑着架子:“你胡说!陛下是爱我的!他说过,等站稳了脚跟,便给我父亲加官进爵,让元家风光无限!”
“风光?”我望着她满头珠翠,“就像沈家曾经的风光?你且等着,等他用够了元家,你们的下场,只会比沈家更惨。”
元静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这毒妇!自己落得这般下场还不够,竟想咒我元家!”
她猛地转身,珠翠在风雪里划出尖锐的弧度,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破冷宫的顶:“来人!给我把这疯妇拖下去!她竟敢诅咒本宫,诅咒元家,定是还想勾结余党作乱!”
果然,同元静娴争吵不过半日,云潇便来了。
他穿着明黄帝服,站在地牢潮湿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朕留你一条性命,你为何还要加害于静娴?”
我抬头看了一眼他,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陛下既指证于我,臣妾自无话可说。”
他突然沉了默,愤怒的看向我:“你就这么想寻死?”
“不是我想寻死,而是……我对或错,是或否,我都得死不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铁链在手腕上磨出红痕,疼得人清醒。
他把沈家满门的性命都收走了,独独留我一个在这牢里,不就是想看着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如今倒问我想不想寻死,何其可笑……
他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明黄的龙袍在昏暗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目。
“沈曦,你就非要这样跟朕说话?”
“不然呢?”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睛,如今只剩帝王的冷漠与猜忌,“像元静娴那样,日日对着陛下说些‘臣妾惶恐’‘陛下圣明’的假话?可惜,我学不会。”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像是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来看。
“学不会?”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沈曦,你以为朕稀罕听那些假话?可你说的句句是真,却比假话更能剜朕的心!”
剜心?我缓过神来,低低地笑了,他的心,早在下令抄斩沈家时就该被剜掉了,怎会留到今日让我来剜?
我同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地牢里的烛火都燃尽了半支,才沉下声问了一句令人发笑的话:“你当真没有话对朕说了?”
我抬起眼,桃指尖触到冰冷的铁链,磨出的血痂又裂开了些。
“陛下。”我轻轻笑了笑,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陛下,你究竟想臣妾同你说什么?你已经诛杀了我的父亲和兄长,流放了我的母亲,臣妾该谢谢你是吗?”
他的脸色沉了沉,眸子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陛下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盯着他明黄的龙袍,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总好过这样吊着,让他看着碍眼,也让我活得像个笑话。
见他没动静,我忽然起身,趁着侍卫不备,猛地抽过他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剑身贴着掌心,竟让人觉得安稳。正要往颈间抹去,腕间却骤然一麻——是他弹指飞来的石子,力道又快又准。
“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在潮湿的石板上撞出刺耳的响。
他猛地冲过来,隔着牢栏死死盯着我,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给我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侍卫慌忙应着,上前几步想按住我。我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觉得可笑。
杀又不杀,放又不放。
这位坐拥天下的帝王,究竟是舍不得我死,还是舍不得我就这么轻易地解脱?
他终究还是走了,脚步声消失在石阶尽头时,地牢里的烛火像是也松了口气,明明灭灭地晃了晃。侍卫们如临大敌地守在牢门外,铁链在我腕间沉沉地坠着,倒比刚才那番争执更让人觉得平静。
不知过了几日,牢门又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元静娴,依旧珠翠满头,只是换了身更显华贵的宫装,手里端着个描金托盘,上面放着金瓶。
她逼我喝下了毒药,说是云潇的旨意。
毒药将我烧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元静娴满意地笑了,转身离去时,裙摆扫过地面的声响,像在为我送葬。
眼前渐渐发黑,意识像被潮水卷着往下沉。恍惚间,竟听见地牢外传来嘈杂的叫喊,紧接着,火光猛地窜了进来,舔舐着潮湿的石壁,映得地牢像烧红的烙铁。
有人踹开了地牢的门,铁链崩断的脆响混着浓烟呛得人咳嗽。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从地上抱起,我费力地掀开眼皮,只看到模糊的人影。
“沈曦。”
我知道他在唤我的名字,可我撑不住了。
毒药早已顺着血脉蔓延,心口的疼越来越沉,像坠了块石头。火光在眼前明明灭灭,倒像是回到了出嫁的那天,阿娘阿爹为我送行,阿兄举着灯笼从后面追上来,灯笼的光在青石板上晃啊晃,云潇站在街角,大红喜服映得如这火光一般……
原来临死前,记起的竟都是这些。
也好。
我往那人怀里缩了缩,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时,忽然觉得,这样或许不算太坏。
死了,至少不必再看谁的脸色,不必再算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