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昭录》 第1章 楔子 皇宫牢狱内,端坐着一位女子,容貌甚佳,身穿红色华服,头发却有些凌乱,细看身上有多处伤痕,明显是被抽打过的痕迹,但她仪态依旧端庄,神色淡然,不像是被囚的犯人。 皇帝站在她面前,望着她许久都未开口。 思绪仿佛飘到了两年前,初见她时也是这般傲然,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即使身在大牢,依旧如此。 过了一瞬,皇帝终于悠悠开口道:“朕留你一条性命,你为何还要加害于静娴?” 女子抬头瞧了一眼面前的皇帝,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陛下既指证于我,臣妾自无话可说。” 皇帝突然沉了默,心中莫名有股愤然,深深的看着她道:“你就这么想寻死?” 大牢里安静的可怕,只有蜡烛滴落的声音。 “不是我想寻死,而是……我对或错,是或否,我都得死不是吗?”女子语气冷然道。 他看着这张脸,突然发起了愣来。 两年前,在春日宴上见到她时,那抹火红的身影便烧灼他的心,如今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皇帝沉了气又问道:“你当真没有话对朕说?” 女子轻轻笑了笑,好看的桃花眼望向眼前人,她道:“陛下,你究竟想臣妾同你说什么?你已经诛杀了我的父亲和兄长,流放了我的母亲,臣妾该谢谢你是吗?” “陛下倒不如直接杀了我,如何?”女子语气冷如薄冰,见他无动静,随手抽过一旁侍卫的剑正准备自刎。 皇帝见状,石子迅速弹中了她的指尖,冰冷的剑身“啪”一声掉落在地。 皇帝对侍卫吼道:“给我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皇帝怒极,甩袖离去。 …… 数日后,牢狱里一双青色云头锦鞋踏进。 来者雍容华贵,身上未染半点尘土,她低眉看了看在狱中坐着的女子,捂帕笑道:“怎么?这牢里的日子可是好受?” 女子头也不抬,只微瞥一眼便晓得此人正是刚被立为皇后的元静娴,知道她是来看笑话的,冷声道:“是你设计的吧?” 元静娴走近了一步,指尖挑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子,笑道:“还挺聪明,不过你也快死了,让你知道也无妨。” 元静娴从袖袍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蹲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此番来,我是想告诉你,你的母亲如今流放西南,横竖不过一个死......你也活不了多久。” “你说,是你自己服下还是……我用强的?”元静娴在她眼前晃了晃瓶子,又道:“此药服下,一刻钟内必死,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女子闭眼未答,只是微微皱了皱秀眉。 许久,女子沉声道:“元静娴,我死后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闻言,笑了笑道:“你觉得我会怕吗?” 随后她便吩咐前来的两个丫鬟,一人上前扣住了女子的双手,一人上前掰开她的嘴,女子一人之力无法抗衡三人,被强行灌了毒药,经过一番挣扎,甚是狼狈。 元静娴笑出了声,她倒是从未见过昔日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府千金这般落魄模样,相当解气。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药效来时,女子疼痛万分,脸色愈发苍白,吐出来一口艳红的鲜血,她深深的喘了一口气,咬牙看了面前的人一眼道:“元静娴.......你不得好死!” 元静娴低头看了一眼女子,吩咐带来的两个侍女道:“处理的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 一刻钟后,牢内已经鲜血味蔓延,身穿华服的女子倒在地上,已经没了血色。 “只可惜,她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元静娴看了一眼地上这具尸体,踏着微步傲首离去。 ........ 暮色将城墙熔成了赤金色。 城墙外风沙深处,一匹骏马踏碎残阳而来。 马上人玄色大氅翻涌如垂天之云,马蹄踏碎皇城青石长街的积水,他翻身下马时伤口还在往下滴着暗红,分不清是敌将的血还是自己肩上崩裂的伤口。 “公子。”玄甲侍卫单膝触地。 “把地牢烧了。”凌冽的声音夹在雨声里,并不如何响亮,但一字一顿,极为清楚。 “公子!万万不可啊.......这可是诏狱......”侍卫颤抖道。 “烧。” “是、是、公子......”侍卫抖如筛糠。 牢顶渗下的秋雨混着血水在青砖蜿蜒,地牢里大火四起。 玄衣男子冲入地牢,斩断了女子的腕间铁链,玄铁在他掌心勒出血痕,他解下披风裹住怀中人,俞尤身后大火弥漫。 热浪裹挟浓烟,琉璃瓦当瀑布般砸落。 男子踹开被烧的扭曲的牢门,怀中人的血色罗裙翻卷如残荷。 第2章 涅槃重生 景德三年的冬天,地面落了厚厚的雪,窗杦外的枝叶上落着雪水,甚是寒意。 沈府闺房内,几个丫鬟忙前忙后,前前后后端进来一盆水和膳食。 床榻上躺着的女子脸色苍白,长发垂落于枕上,这般病态的模样宛若下一秒生命将要逝去。 “小姐醒了吗?”一个丫鬟问道。 “没有,这都第三天了。”另一个丫鬟答道。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小姐自从掉河水里被捞上来至今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一直没醒,这可如何是好…… 躺在床上的人仿佛听到了动静扰了睡眠,蹙了蹙眉头,缓缓睁开了眼,却被窗外这一霎的白光刺的又闭上了。 “添香……你看,小姐刚刚好像醒了。” 方才还在讨论的两个丫鬟纷纷跑到了她的榻前询问道:“小姐,您可还觉得不舒服?” 沈曦翻了个身,觉得四肢酸痛的不行,忍不住痛喊了一声,吓得两个丫鬟赶忙来扶她,一起身感觉天和地都在晃动,下意识伸手撑了撑额头。 “小姐,您没事吧?”红袖紧张的问道。 她摇了摇头,上下打量下眼前的两个丫鬟,是她曾经的贴身丫鬟红袖和添香,问道:“我没事,现是何年何月?” “小姐,现在是景德三年腊月初八,前段时间您同苏家大小姐苏瑶出去逛街,经过桥边不知怎的就落水了,昏睡了三天三夜,把老爷夫人和大少爷都吓坏了!”红袖答道。 沈曦起身观望了一圈四周,没想到她这一觉醒来便是景德三年了,她依稀记得她是被元静娴毒死了,而沈府也被满门抄斩了,怎么突然就回到了三年前,正是遇到云潇的那一年…… 正想着,沈曦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一口猩红的鲜血。 两个丫鬟见状,吓坏了,赶忙跪倒在地,哭道:“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您出事了奴婢们怎么办啊!” 落水、咳血、逛街、苏瑶,都想起来了。 前世苏瑶接近她,原来只是为了帮元静娴办事,在她当上皇后之后,提拔了她父亲苏启元做首辅大人,而沈家的灭门,有苏家、元家的一份力! 她依稀记得和苏瑶去集市的时候,她失踪了足足两个时辰,她就在桥边坐了会,突然全身无力就晕过去了,就有了跌落池子里的局面。 沈曦冷声问道:“我晕过去的时候,苏家小姐可有来过?” “有的小姐,苏小姐在你刚落水的时候就急坏了,在沈府呆了半天才肯离去。”红袖道。 添香在一旁小声道:“小姐……少爷回来后听闻您落水的消息可是急坏了,您……您醒了要不禀告少爷一声?” “不必,一会我亲自去见他。”沈曦摆了摆手,望着窗外落了一地的雪,陷入了沉思,“帮我去请个郎中。” “是,小姐。”添香回道。 添香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引着一位须发皆白的郎中进来,他背着药箱,步履稳健,进了屋便先拱手行礼:“见过沈小姐。” 沈曦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先生不必多礼,劳烦您为我看看,为何醒后会咳血,身子也虚得厉害。” 郎中点点头,上前坐在榻边,先为她搭了脉,指尖搭上腕间,他原本平和的神色渐渐凝重,眉头越皱越紧,片刻后又换了另一只手,反复诊了半晌才收回手,询问道:“小姐昏睡这几日,房中可有燃香?” 红袖在一旁插话道:“回先生,小姐房里每日都燃着安神的百合香,是府里常用的那种,一直没换过。” 郎中却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房间角落,目光扫过香炉,又俯身闻了闻炉中残留的香灰,随即捻起一点放在指尖捻了捻,神色愈发严肃:“这香有问题。” 沈曦心头一凛,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此话怎讲?” “这百合香的底子是好的,但里面掺了一味‘软筋草’的粉末。”郎中转过身,语气凝重,“此草本身无毒,可若经特殊手法炮制,混入香料中长期燃烧,吸入者起初只会觉得四肢乏力,看似风寒之症,可久而久之,会悄悄侵蚀筋骨,损耗元气。小姐方才咳血,便是元气受损的征兆。” 他顿了顿,看向沈曦:“依我看,小姐体内元气已开始亏损,若再闻这香半年,怕是……一身力气都会慢慢散了,最后连提重物都难。” 红袖和添香听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这……这怎么会?奴婢们每日给小姐点香,从未察觉异样啊!” 原来如此.......沈曦突然想笑,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软筋草,听起来不起眼,却是暗害习武之人的阴毒手段。 前世她堂堂将军府嫡女,武功虽比不上他兄长一半,但耍枪弄剑不在话下,偏偏入宫后,她经常身感疲惫,慢慢连剑都提不动了,如今想来,这香定是苏瑶和元静娴冲着她来的。 “这香是谁送来的?”沈曦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添香颤抖着回道:“是……是前几日苏小姐来拜访,说新得了一批上好的百合香,特意送来给小姐的……” 沈曦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寒冰。前世的债,今生要讨的,可不止元静娴和云潇两个。 “先生,可有解法?”她问道。 郎中道:“有的,小姐需即刻停用此香,待我再开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按时服用,悉心调养三个月,应能慢慢补回来。只是这期间,小姐切不可再动气,更不能劳累。” “多谢先生。”沈曦点头,“红袖,取诊金,送先生出去。” 待郎中离开后,沈曦看向仍在发抖的两个丫鬟,柔声道:“起来吧。从今日起,房里任何外人送来的东西没经我查验,一律不准进,还有我知道这百合香有异样的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 红袖和添香连忙应是,看着自家小姐眼中从未有过的锐利,只觉得这次落水醒来,小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曦望着窗外的雪,缓缓握紧了拳头,害沈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第3章 又见故人 沈曦指尖刚搭上盖着的锦被,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石阶前猛地顿住。 “小姐,是大少爷回来了。”添香正捧着衣裳过来,听见动静忙福了福身,“奴婢先去开门。” 沈曦“嗯”了一声,抬手拢了拢衣襟,那白色极为素雅,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在廊下透进的微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刚抬手将衣襟系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添香略显恭敬的声音:“少爷好。” 接着是沈墨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赶路后的微哑:“小曦可是醒了?” “小姐醒来刚换好衣裳在里头呢。” 说话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墨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玄色骑装,腰间的玉带沾了些风尘,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进门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掸了掸肩头的落尘,目光扫过屋内,一眼就看见坐在床榻旁的沈曦。 沈曦平日偏爱穿明艳的颜色,鲜少穿素色,此刻这件月白杭绸穿在身上,倒像给她笼了层清辉。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浸了月光,憔悴的眉眼,在这素色映衬下,更是瞧着让人心头发紧。 沈墨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声音放缓了些:“小曦,怎么样了?” 沈曦起身迎了两步,轻声道:“郎中刚走,说只是受了些风寒,好好歇着便无大碍。” 沈墨眉头微蹙,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脸色这么差!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跌进池子里了,吓得我从边城赶回来。” 沈曦被他这熟稔的关切烫得心尖一颤,眼眶倏地就热了。 上一世,她临死前都没见到兄长的最后一面,兄长被人以“通敌”的罪名构陷,说他在边城私藏了敌军信物,那信物,分明是他人设局塞给他的,随后他被下令刺杀,骨灰都未能带回京......如今再见他鲜活地站在眼前,带着风尘问她好不好,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与后怕突然就涌了上来。 她垂下眼睫,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没事的阿兄,郎中说了喝几天药就好了。” 沈曦话音刚落,沈墨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里带着点嗔怪:“还说没事?早让你别总去那池边玩,偏不听……” “沈墨,你火急火燎把我拽来沈府,就是叫我站在这儿看你兄妹俩腻歪的?” 一道清冷的男声从门口漫进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凉意,恰好打断了沈墨的话。 沈曦听到声音转头望去,目光撞上门框处的身影时,顿了一瞬。 只见云昭斜倚在门旁,一身墨色暗纹长袍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双手环在胸前。他那一双黑眸尤其惹眼,明明映着屋内的晨光,却瞧不出半分暖意,反倒像覆着层化不开的冰霜,偏生这冷冽模样,又与他周身清贵气质融得恰到好处。 沈墨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门口还有个人,转头骂道:“你这人倒会挑时候插话。”说着朝云昭扬了扬下巴,“进来啊难不成要我请你?” 云昭这才直起身,墨色长袍随着动作在门楣上扫过,带起一道利落的弧度。 他缓步进来时,目光不期然与沈曦对上——她还维持着转头的姿势,月白的衣领衬得脖颈纤细如瓷,那双往日里总含着明艳笑意的眸子,此刻带着点茫然望着他。 他眸底的冰霜似乎融了一丝,却转瞬即逝,只淡淡移开视线,对沈墨道:“路上听你说她落水,还当有多严重。” 沈墨立刻瞪他:“合着在你眼里,我妹妹只有断胳膊断腿才算严重?” 沈曦心里暗暗思忖,前世里,这位南池世子云昭跟阿兄站在一处时,总是冷着张脸,本就话少得可怜。自她入了宫,他愈发沉默寡言,她偶尔遇见了上前打招呼,简直像热脸去贴冷屁股,他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可如今……她望着眼前这个虽依旧冷淡,却同阿兄一起来看她的人,心头泛起一丝困惑——她怎么半点不记得,前世他曾在她落水时来过沈府? 正怔忡间,就听云昭冷不丁开口,对着沈墨道:“既只是风寒,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墨愣了愣:“走什么?不坐下来喝杯茶再走?” 云昭语气平淡无波:“宫中还有事。” 沈曦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墨色长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极淡的冷香,竟让她莫名想起曾在宫宴上,他隔着重重人群站在廊下的模样……也是这样一身墨色,孑然独立,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世子留步。”沈曦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云昭脚步微顿,侧过脸看她,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只像在等她的下文。 沈曦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拢了拢衣袖道:“今日多谢世子来看望我。” 话音刚落,就见沈墨在旁笑得促狭:“听见没?我妹妹谢你呢。” 云昭“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转身便走,步伐不疾不徐,连衣摆扫过回廊栏杆的声响都透着股从容。 沈墨在旁嗤笑:“这性子,十年如一日的冷。”见沈曦望着门口发呆,又道,“看什么?难不成觉得他转性了?” 沈曦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可心里那点异样却挥之不去。 沈墨见她眉头微蹙,伸手替她将额前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左右他来了也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还不如不来,省得冻着你。” 沈曦被他逗得弯了弯唇角,转眸看向床头挂着的那串菩提子,是外祖母生前求来的,据说能安神,她一直带在身边。忽想起方才云昭转身时,她瞥见他腰间也挂着串类似的,颗颗圆润,她记得先前云昭素来爱佩玉,何时改了喜好? “阿兄,世子也信这些?”她指着菩提子问道。 沈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那串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据说当年他在北疆打仗,箭射穿了盔甲,全靠这串菩提子挡了下,才没伤到要害。”他顿了顿,又道,“他平日里从不离身,说是念想。” 沈曦听得心头微动,她竟不知云昭同他母亲感情这般深,前世只当他是孤冷的世家子,从未想过他也有这一面。 “倒是难得。”她轻声道。 “可不是?”沈墨叹了口气,“他母亲去得早,父亲又常年不在南池,他自小就性子冷,也就跟我还能说上几句话。”他看了看沈曦,“你呀,以后别总躲着他。” 沈曦没接话,指尖轻轻摩挲着床头的菩提子,触感温润。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动了菩提子,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添香端着刚温好的参汤进来,见两人说话,轻声道:“小姐,趁热喝了吧,补补精神。” 沈墨接过汤碗递给沈曦,又道:“小曦,你且安心歇着,我去前院处理些事,晚些再来看你。” 沈曦点头应下,目送沈墨离去,目光再次落到门口,廊外的阳光正好,落在青石板上泛着暖意。 第4章 父母厚爱 隔日,沈曦去给父母请安。 她掀了掀垂落肩头的浅碧色披帛,笑着上前福身:“爹、娘,早。” 话音刚落,就听见廊下传来母亲温软的声音,正对着贴身丫鬟吩咐:“把东厢房里那对赤金嵌红宝的镯子取来,配曦儿的绯色罗裙最是出彩。” 沈曦闻言,问道:“阿娘这是?” 母亲转过身笑笑,鬓边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把手里那份宫中的帖子塞到了她手中:“听墨儿说你身子好了,今日刚巧收到这春日宴的请帖。今年不同往年,春日宴设在皇家别苑,不仅有赏花宴,还有狩猎场,各个世家小姐少爷都在,穿戴该讲究些。你那条绯色罗裙是去年江南织造进的云锦,再配这红玉镯子,保管亮眼。” 沈曦看着这请帖,指尖轻轻抚过边缘的缠枝纹。洒金笺上“春日宴”三字用朱砂写就,旁边还绣着枝金线桃花,触手细腻温软。 倒没料到这请帖来得这样巧。 沈父这时从书案后抬眼,手里正捏着枚刚刻好的玉佩,玉色通透,雕的是只衔着花枝的雀儿:“昨日郎中来诊脉,说你已无大碍,刚好去走走晒晒太阳,反倒养人。”他把玉佩递给沈曦,“配你这浅碧披帛,正好压一压绯裙的艳。” 沈曦笑着接过:“谢阿爹,就属你们疼我。” 沈曦刚应了声,就见丫鬟捧着锦盒回来,打开时红玉镯子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映得她指尖都染了层暖红。 她刚要伸手去接,母亲已先一步拿起镯子,执过她的手腕轻轻套上。金镯贴肤微凉,宝石却像含着暖意,轻轻一晃便坠出细碎的响。 这赤金红宝玉镯,原是生辰母亲提过一嘴的稀罕物,当时只当是寻常闲话,没承想她竟一直记着。还有父亲那枚玉佩,玉料瞧着是他珍藏了许久的老坑料子,雕工更是费了心思,雀儿衔枝的模样,倒像是怕她嫌绯裙太艳,特意寻来的妥帖慰藉。 只是前世那枚,后来被她不小心弄丢了,和他的家人,都成了再也寻不回的念想。 “曦儿?在想什么?”母亲见她发怔,伸手替她理了理披帛。 沈曦猛地回神,将翻涌的记忆强压下去。 腕间的镯子轻轻晃了晃,碎响清脆,倒像是敲醒了混沌的过往。 沈曦望着母亲关切的眼,唇边漾开一抹温顺笑意:“在想阿娘的眼光真好,这镯子配绯裙,定是好看的。” 她既重生了,又恰逢这场春日宴,沈家满门的血与泪,她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沈家,她定要护得稳稳当当,谁也别想再动分毫。 “傻孩子,”母亲被她逗笑,又替她理了理鬓发,“这几天好生休息,到时候让你阿兄陪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沈墨的声音:“爹、娘,怎么这么偏心,我这好不容易从边城回来,怎么也没见你们这么款待过我?” “你这臭小子,曦儿是女子,你一个男子凑什么热闹?”沈父转头骂道。 他往沈曦身边一凑,鼻尖动了动:“哟,这红玉镯子够亮的,阿娘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吧?我在边城啃了三个月干粮,回来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呢。” 沈曦踢了沈墨一脚道:“刚回来就贫嘴,春日宴你必须和我去,我那匹‘踏雪’借给你骑,保管比所有人的都俊。” 沈墨眼睛一亮:“真的?” 沈墨觊觎她这匹踏雪很久了,沈曦死活就是不肯借给她骑,说那是她的爱马,他人骑了就和她不亲了,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想借。 “当然是真的。”沈曦应道。 沈墨开心的伸手就想去揉沈曦的头发,被她偏头躲开,反倒顺势刮了下她的鼻尖:“小没良心的,总算肯把你的宝贝踏雪借我了?之前跟你讨,你还说那马认主,旁人碰了要尥蹶子。” “谁让你是我哥,再说踏雪通人性,知道是你骑,自然乖顺。”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是以前!” 沈墨笑出了声:“哎,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就不怕我骑踏雪比你威风?” “但是阿兄,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沈曦突然道。 沈墨挑眉:“你说,只要能骑踏雪,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沈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春日宴上不能离我太远,若有人约你去偏僻地方,都得先告诉我。” 沈墨愣了愣道:“怎么?怕你哥被人拐走?放心,你哥长这么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保管不吃亏。” “我不管,你先答应。”沈曦微微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执拗。 她记得前世就是有人约沈墨去林子深处看“稀有的白狐”,才设下陷阱伤了他,好让云潇有机会搭救她们这对苦命兄妹,来接近沈家。 沈墨见她较真,无奈举手投降:“好好好,都听你的,到时候寸步不离,做你的跟屁虫还不行?” 沈曦这才松了口气,眼底的执拗化开些,却仍不忘补一句:“不听我话的话,就把踏雪还我。” “知道了祖宗,这踏雪我都还没骑上呢!” “你们两个,一见面就斗嘴。”沈父从书案后抬眼,看着拌嘴的兄妹俩,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语气却故意沉了沉,“墨儿刚从外边回来,一身风尘还没洗去,就跟你妹妹贫嘴,曦儿也是,多大的姑娘了,还跟你兄长撒娇置气。” 沈墨挠了挠头,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沈父面前:“爹,这是边城特产的杏干,您尝尝,这臭丫头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沈曦瞥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谁小时候爱吃了,那是你自己嘴馋。” 沈父拈着半块杏干,尝了一口道:“这杏干倒比去年的润些,边城近况如何?” 沈墨直了直脊背,声音沉了些:“边城今年雨水足,秋收倒还丰足。”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毛边,抬眼望了沈父一眼才续道,“北境虽不太平,朝廷设的互市倒还安稳。只是上月有伙马匪劫了西去的商队,如今官道上添了不少护卫的兵卒,夜里走镖都得打着灯笼结队才行。” 沈父指间的杏干不知何时已搁在碟中,他端起茶盏抿了口,水汽漫过眉峰:“兵卒巡逻勤了,商户们也能安心些。” 沈曦正往嘴里塞着杏干,闻言忽然抬眼道:“马匪也专挑软柿子捏,阿兄带的那队商队,不就顺顺当当回来了?” “那是你哥我厉害,人家见了我,腿肚子都打颤,哪敢上前?”沈墨扬着下巴接话。 话音未落,沈曦已转身往外走,“我去瞧瞧踏雪的马鞍磨没磨坏,明儿好让马夫趁早修了。” 廊下悬着的铜铃被风撞得叮铃轻响,倒像把那句没说透的话掩进了风里。 那马匪,分明是冲着商队里的人来的。 第5章 春日宴 春日的皇家别苑,日光泼洒下一片鎏金,京城各府邸的官家千金、少爷齐聚这场春日宴,甚是热闹。 女眷们皆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聚在一处低声热议着京中几位出挑的公子。 人群里,却有一人手执折扇,正左顾右盼地张望,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轻轻叹了口气——正是大将军府的少爷沈墨。 沈墨心里正嘀咕:这都齐了,沈曦怎的还没来?等她到了,定要好好数落几句。 说曹操曹操到,远处一抹艳红的身影骑着骏马风尘仆仆的赶来,随后她轻快的侧身跃下了马背,朝他调笑道:“阿兄,我来迟了,你不会罚我吧?” 沈曦身着绯色锦缎衣裙,虽是简洁的剪裁,却衬得她清朗利落,不同寻常闺阁女子的柔靡。乌发随动作扬起,几缕碎发挣脱束缚,在白皙的面庞边随风轻舞,平添了几分娇俏。 沈墨看见她这模样无奈笑笑,赶去迎接她:“怎么来的这般晚,莫不是因为踏雪被我骑走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骑这匹‘白驹''不得比‘踏雪’慢半个时辰。”沈曦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 由于来的晚,又穿的显眼,还有这大将军府少爷沈墨的亲自迎接,很难不成为众人的焦点。 “这姑娘是将军府的千金吗?” “废话,你看什么人能让那个将军府的大少爷亲自迎接的?” “将军府这一家子可真是风华绝代,公子长的俊,小姐也长的美。” 沈曦听见周遭的议论,扬着下巴对沈墨道:“还不快带我进去?再站这儿,怕是要被人看成人参果了。” 沈墨被她逗笑,伸手虚虚护着她往宴厅走,低声道:“你就不能学学别家小姐的样子?规规矩矩坐马车来,偏要骑马,还穿得这样扎眼。” “这也怪我?”沈曦挑眉,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语气里带了点狡黠,“难不成阿兄想看我裹成个灰扑扑的粽子来?” 沈墨被她堵得没话说,无奈摇头。虽嘴上抱怨着,脚步却放慢了些,刻意替她挡开挤过来的人群。 刚走到宴厅门口,就见一位身着宝蓝锦袍的公子迎上来,朗声道:“沈兄,可算把你盼来了!方才还说要找你对弈几局呢。”视线扫过沈曦时,不由眼前一亮,“这位便是令妹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曦认得他,是吏部尚书家的花花公子温景煜,但碍于场面,敛衽行礼道:“温公子客气了。” 温景煜笑着摆手,目光却忍不住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般明艳又带锋芒的模样,倒是比京中那些娇柔的闺秀有趣多了。 这眼神落在旁人眼里,几位先前主动被他搭话的小姐顿时撇了撇嘴。 沈墨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把沈曦挡了挡,对温景煜道:“你这眼力见,倒是比去年练箭时准多了。” 温景钰哈哈一笑,收回目光,指尖捻了捻袖口:“沈兄这是护短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沈小姐这气度……怕是京中难寻第二人。” 沈墨见状,对温景煜道:“少说些没正经的,你不是要对弈?来呀,输了可别耍赖。” 温景煜挑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说着又看向沈曦,语气带了几分试探,“沈小姐要不也一起来?我听说令妹棋艺不俗,正好讨教讨教。” “不必了。”沈曦终于抬眼,声音清清淡淡,“我对棋艺不感兴趣,倒是温公子若有兴致,不如去马场上比一比,看谁的箭法更准些。” 这话戳中了温景煜的短处,他向来怕骑马射箭,上次围猎还摔了个正着,成了京中笑谈。当下脸上的笑就淡了些,讪讪道:“沈小姐倒是直白。” 旁边几位小姐见状,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先前被温景煜冷落的那位户部侍郎家小姐,更是扬声道:“温公子连沈小姐的挑战都接不住?” 温景煜脸上挂不住,哼了一声:“女子家懂什么?马球射箭哪有琴棋书画雅致。” “雅致与否,原是因人而异。”沈曦淡淡回了句,转头对沈墨道,“阿兄,我们进去吧。” 沈墨应了声,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护着她往宴厅里走。 经过那几位小姐身边时,沈曦还不忘回头,冲那位帮腔的小姐弯了弯眼,算是谢过。 那小姐被她这一笑晃了眼,愣了愣才回过神,脸上竟悄悄泛起层红晕。 身后,温景煜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旁边有人凑上来打圆场:“温公子别往心里去,沈小姐年纪小,说话直了些。” “直?我看是野!”温景煜憋了口气,又瞥见周围人眼底的笑意,索性甩了甩袖子,“走了,喝酒去!”那模样,倒像是真被气着了。 别苑内暖意融融,沈曦刚跟着沈墨见过几位相熟的长辈,就被几位相熟的小姐拉到了花厅角落,而沈墨被几个公子哥拉去了叙旧。 “你就是沈小姐吧!”尚书府的千金林婉儿拉着她的手笑,“方才在外面,你没瞧见温景煜那脸,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可算有人能治他了!” 沈曦挑眉:“我不过是说句实话。” “话是实话,可也就你敢说。”另一位小姐叹道,“那温景煜仗着家里势大,在京中调戏过多少闺秀?也就你,敢这样明着驳他面子。” 沈曦端起侍女奉上的玫瑰露,浅浅啜了一口,唇边漾开一抹淡笑:“他若规矩,我自然客气。可那双眼睛黏在人身上,像沾了灰的蛛网,不拂开难道留着碍眼?” 林婉儿被她这话逗得直笑:“前几日杜家的三小姐,就被他堵在画舫上缠了半宿,回来哭了好几日呢。” 一旁的御史千金顾芊芊闻言,忍不住往温景煜那边瞥了眼,压低声音道:“何止杜家三小姐,上个月我随母亲去相国寺进香,亲眼见他带着两个恶奴,把吏部文选司郎中家的小姐堵在山门外,非要送什么‘定情玉佩’,那小姐吓得脸都白了。” “如此行径,倒像是没断奶的泼皮。”沈曦语气轻淡,却带着几分冷意,“教出这样的儿子,也不怕污了自家名声。” 林婉儿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小声些:“嘘——这话要是被他听见,又要缠上来了,这温家可是皇后娘娘的亲戚。” 顾芊芊也点头附和:“可不是嘛他们呀就仗着皇后娘娘的权势,上次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看不过去,替那郎中家小姐说了句公道话,转头就被温尚书寻了个错处,罚去翻查陈年旧案,到现在还没清闲下来呢。” 沈曦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圈:“这般仗势欺人,总有人能治他。” 她素来最讨厌这种登徒子。 第6章 针锋相对 不远处的回廊下,转出一行人来,为首的是两位容貌气度皆出众的少女,正是百官之首元太傅家的女儿,元静娴与元芷兰。 元静娴身着一件墨紫色暗绣缠枝纹衣裳,乌发仅用一支羊脂玉簪绾起,眉目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沉静,走在前面时,连脚步都比旁人稳当些。她身侧的元芷兰穿了件天青色罗裙,眉眼看着倒比姐姐亲和一点。 两人身后跟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大约是刚从哪个宫里领了赏赐出来。再往后两步,还跟着位穿月白色衣裙的少女,正是司部苏侍郎家的女儿,苏瑶。 “这不是林妹妹和顾妹妹么?”元静娴先看见了廊下的几人,扬声打了个招呼,脚步也停了下来。 元芷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目光在林婉儿和顾芊芊身上略一停留,最后落在了沈曦身上。 “这位是?” 苏瑶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先对元芷兰道:“芷兰妹妹,这位便是将军府的千金,沈曦姐姐。” 说罢又麻利地转头对着沈曦谄媚,那笑意里添了几分熟稔的热络,语气却带着点嗔怪似的亲昵:“前阵子你不慎落水,可把我急坏了,日日惦记着,没想到沈曦姐姐竟好得这样快,今日在这儿撞见,真是巧了!来了也不先遣人知会我一声,倒叫我白白牵挂了这些天。” 沈曦未看她,目光平静无波,只淡淡颔首:“嗯。” 她这态度不冷不热,让苏瑶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沈曦觉得好笑,苏瑶那副热络模样,瞧着亲热,眼底的算计却藏不住,前脚害你落水,后脚甜腻地喊着“姐姐”,那嘴脸转变得比翻书还快。 再看元氏姐妹这二人,话不多,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落在自己的赤金红宝玉镯时那一眼,分明是在掂量将军府的分量,看好不好下手。 尤其是那元静娴,表面是知书达理的太傅千金,言行举止皆合礼数,那心怕是比谁都脏。 元静娴仿佛没察觉这暗流涌动,微微颔首,声音清淡如玉石相击:“沈小姐安好,久闻将军府有女,性子刚直,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沈曦抬眸,目光与元静娴对上,平静无波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锐色和恨意。 “元大小姐客气了。”她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家父常说,武将之家,不必学那些弯弯绕绕,行事磊落便好。倒是元大小姐,出身书香门第,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风范,才真是令人钦佩。” 话里听着是恭维,却暗暗将“刚直”的评价挡了回去——你说我性子直,我便认下,反倒衬得你这“书香门第”的称赞里,似有若无地裹着层审视。 元静娴唇角的弧度未变,指尖却轻轻拂过袖口暗纹,那动作极轻,像在拂去不存在的尘埃,开口道:“沈小姐说笑了,静娴不敢当。”她顿了顿,目光在沈曦腕间的赤金红宝玉镯上,“沈小姐这赤金红宝玉镯,色泽这般鲜润,倒是少见。” 顾芊芊和林婉儿倒没察觉到两人的火药味,纷纷道:“诶,好漂亮的镯子啊,从未见过这种成色的。” 林婉儿凑近了些,细看那红玉里隐现的纹路:“这红得像上好的胭脂,偏又透着玉的清润,赤金镶边也不张扬,瞧着就贵气。” 顾芊芊也点头附和:“是啊,寻常铺子哪有这般好东西?沈小姐戴着,倒衬得腕子愈发白皙了。” 元静娴听着,唇角笑意不变,眼底却像蒙了层薄雾,看不真切情绪,只淡淡道:“将军府的物件,自然是讲究的。” 沈曦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元静娴要嫉妒疯了,别看她看着大家闺秀样,嫉妒心比谁都强,元静娴身为太傅长女,自小便是京中贵女的翘楚,珠翠环绕,奉承不断,哪里容得旁人压过风头?方才林婉儿和顾芊芊的夸赞,字字都像往元静娴心上扎。 沈曦垂眸抿了口茶,将那点讥诮压在舌尖,故意抬手拢了拢鬓发,让玉镯在日光下多晃了晃,语气却越发谦和:“元大小姐说笑了,不过是些旧物,哪比得上太傅府的底蕴?单说大小姐这身衣裳上暗绣的缠枝纹,怕是要绣娘耗上三月功夫才能成,这才是真讲究呢。” 她偏要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看元静娴还能如何维持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元静娴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快得像错,她指尖猛地掐住绢帕,那暗绣的缠枝纹被捏得变了形,嘴上却依旧平稳:“沈小姐过誉了,不过是府中绣娘闲来无事做的,哪值得这般说。”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像被那晃眼的玉镯烫了似的。 元芷兰瞧着姐姐脸色不对,忙凑上来,自以为是的解围道:“姐姐,沈姐姐这镯子是好看,可哪有你最近刚得的金步摇值钱呀?前儿张尚书家的三姑娘还说,你那步摇上的珍珠,颗颗都有鸽子蛋大呢!” 这话刚落,元静娴的脸“唰”地沉了下去——她那步摇上的珍珠分明是东珠,虽圆润却远不及鸽子蛋大,元芷兰这蠢话,简直是把她往“虚夸炫耀”的坑里推。 沈曦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哦?竟有鸽子蛋大的珍珠?倒是稀罕,我只在贡品册子上见过记载,寻常世家怕是难寻吧?” 元芷兰还没听出弦外之音,只顾着点头:“可不是嘛!我姐姐这步摇……” “芷兰!”元静娴厉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火气,“胡说什么!不过是些寻常珠子,哪值得这般张扬?” 元芷兰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看向元静娴。 苏瑶在旁看得直冒冷汗,忙上前打岔:“哎呀,瞧咱们光顾着说话了!这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正好呢!前儿听管事说,是特意从别国移栽来的珍品,咱们要不去瞧瞧?” 元静娴的声音依旧带着余怒,却比方才缓和了些,“既然来了,便去瞧瞧吧。” 苏瑶转头对沈曦三人道:“沈曦姐姐、婉儿姐姐、芊芊姐姐也一同去看看吧?这珍品牡丹寻常时候可难得一见,错过怪可惜的。”她脸上堆着热络的笑,眼底却藏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毕竟方才气氛那般紧绷,生怕沈曦不肯给这个台阶。 沈曦抬眼望了望暖棚的方向,日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晃出斑驳的光影,她指尖轻轻拂过腕间的玉镯,笑意浅淡:“不好意思啊妹妹,我这人比较庸俗,不喜欢赏花。” 这话一出,苏瑶脸上的笑彻底僵住了,手还维持着引路的姿势,进退不是,强笑着打圆场:“沈曦姐姐说笑了,各有所好罢了!那……那我们就先去瞧瞧,姐姐若是改了主意,随时过来便是!” 第7章 棋逢对手 元静娴听到沈曦这话,脚步猛地顿住,侧脸绷得像块冷玉。她没回头,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那点被强行压下的火气又顺着这声冷哼冒了上来,混着被拂了面子的难堪,在喉咙口烧得发紧。 她何尝听不出沈曦这话的弦外之音?“不喜欢赏花”分明是托词,说白了,就是不肯给她这个台阶,偏要让她带着这口窝囊气走。 林婉儿此刻却道:“啊,我有点花粉过敏,本也不该去凑这份热闹的,沈小姐不喜欢赏花,正好陪我在这儿歇歇脚,倒省得我一个人闷得慌。” 顾芊芊怔了怔,随即也笑道:“说起来我前几日也犯了些咳嗽,郎中说要避避浓重的花香,本还愁着没法跟去看珍品牡丹呢,这下正好,我陪着婉儿和沈小姐在这儿坐坐,倒也清净。” 她这话接得自然,既给了元静娴台阶,又显得合情合理。 “行罢,妹妹们好生歇息,我们先去赏花了。”元静娴那绷得像冷玉的侧脸似乎放松了些许,却依旧没回头,只由着苏瑶引着往前走,脚步虽快,却比方才少了几分戾气。 待她们走远了,顾芊芊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可算圆过去了,元大小姐那脸色,刚才瞧着都快结冰了。” 林婉儿看着她们的背影,戳了戳顾芊芊的胳膊:“还是你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这僵局化了。” 沈曦看着帮她的林婉儿和顾芊芊二人,眉眼笑开了花,语气里带着点揶揄,“你们两个倒是默契,一个过敏,一个咳嗽,倒像是提前串通好的。” 林婉儿撇撇嘴,凑过来道:“还不是怕沈小姐你把人彻底得罪了?元静娴她父亲是太傅,京中贵女圈里多的是捧她的人,小心呀他们到时候给你使绊子。” 顾芊芊捂着嘴轻笑:“沈小姐莫怪婉儿多嘴,元家确实不好得罪,不过我主要是因为那个苏瑶一口一个姐姐的我受不了了,我这才和她刚见面呢!我没记错的话,她年纪还比我大吧!” 沈曦听了顾芊芊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笑得更欢了:“她确实比你年纪大,也比我年纪大。” 林婉儿道:“就是!她方才跟元静娴说话时,那低眉顺眼的模样,跟这会儿喊你‘姐姐’的热络劲儿,判若两人!” 沈曦听着林婉儿的话,笑意未减,指尖轻轻点了点石桌:“她对着元静娴低眉顺眼,是本分,对着我们热络,是想周全。毕竟这种场合,谁不想落个会做人的名声?” 要不上辈子怎么让苏家从一个小小芝麻官升上内阁首辅之位呢,苏瑶在她身边呆了这么久,倒是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已经开始对她下手了…… 顾芊芊没好气道:“最烦这种人了!还是沈小姐直爽。” 林婉儿附和道:“沈小姐可是将门之女,哪屑于和她们玩这些?” 沈曦垂眸,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翻涌的冷意。 怎么会不屑?她不仅要玩,还要玩得比谁都狠。 上辈子就是太刚直,才让那些人抓住把柄,既然她们喜欢用阴私手段,那这辈子,她就用她们最擅长的方式,好好奉还。 —————————————— 别苑阁楼里,三个风度翩翩的男子齐坐一桌。 紫檀木桌上摆着棋盘,黑白子交错,却无人落子。 穿石青常服的男子正临窗而站,目光落在庭院里那几人身上,指尖轻叩窗棂:“本宫头一次见太傅长女那副模样,倒像是被沈小姐堵得没了脾气。” 对面倚着椅背的紫衣男子闻言轻笑,把玩着腰间玉佩:“元太傅教女,向来是规矩大于性情,遇上沈曦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自然讨不到好。”他抬眼看向第三人,“云昭,你说这沈小姐,是真性情,还是故意为之?” 云昭闻言抬眸,目光掠过楼下沈曦沉静的侧脸,淡淡道:“京中贵女,多是温室娇花,偶见一株带刺的,也不错。” 太子云潇闻言转过身,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一点:“带刺?依我看,怕是藏着利爪才对。” 四皇子云子澜看着两人的棋盘头疼道:“你们两这盘棋真是下的没完没了。” 云昭正用茶筅搅动着盏中浮沫,闻言抬眸:“那四殿下你来帮我下。” “喂,你这人!”云子澜折扇往桌上一拍,“合着我劝你们停手,反倒把自己绕进去了?”他凑近棋盘打量片刻,黑白子缠得密不透风,倒真像眼下京中盘根错节的局面,“再说了,你们这棋路刁钻得很,我可不敢替你落子,输了算谁的?” 云昭放下茶筅,指尖在棋盘边缘敲了敲:“输了便输了,不过是消遣罢了。”他目光往楼下瞥了眼,沈曦正和林婉儿、顾芊芊说笑,少了些与元静娴交谈时的锋芒。 “何况,”云昭收回目光,执起一枚黑子,“棋逢对手,输了也痛快。”他手腕微沉,黑子落在棋盘星位,恰好将太子那片白子逼得退了半分。 太子云潇挑眉道:“世子你这是不肯认输了?” “认输?”云昭唇角微勾,“臣还没瞧见值得认输的棋路。”他这话似在说棋,又似在说别的。 四皇子云子澜在旁看得有趣,折扇轻敲掌心:“我算看明白了,你们哪是在下棋,分明是借着棋盘较劲儿呢。” 云子澜说着,目光往楼下瞟了瞟,沈曦正被顾芊芊拉着去看池边的锦鲤,裙角扫过青石板,留下一串轻快的声响,“说起来,方才那沈曦应对元静娴时,那股子不饶人的劲儿,倒和世子你这会儿落子的狠劲有几分像。” 云昭执棋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云子澜,眼底带着点淡笑:“四殿下这是把不相干的人和事混为一谈了。” 话虽如此,指尖的黑子却稳稳落下,又截断了太子一路白子的退路。 云潇轻笑一声,捻起一枚白子沉吟道:“不相干?我倒觉得,子澜说得有些道理。”他将白子落在云昭黑子旁,“都是不肯轻易退让的性子,倒真该让他们对上一局,看看是谁的锋芒更胜。” 云昭没接话,只垂眸看着棋盘,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背上,映得指节分明。 “太子殿下还是先顾好自己的棋吧,再不退,这一片可就全输了。” 云潇闻言挑眉,指尖敲了敲棋盘边缘:“世子这是急着要赢?”他目光扫过被黑子围困的白子,忽然笑了,“也罢,这局便先让你三分。” 云子澜在旁看得直乐:“我看你们啊,还是别较这棋劲儿了,真要比,不如一会约上别苑那几位小姐,一同去城外的马场试试,听说沈小姐骑术不错,说不定能让你们俩都输得心服口服。” 云潇挑眉看向云昭:“世子觉得如何?” 云昭指尖摩挲着棋子,淡淡道:“臣听从太子殿下安排。” 话音刚落,楼下忽然传来顾芊芊的惊呼,紧接着是沈曦带着笑意的安抚。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沈曦正伸手去接顾芊芊不慎掉落的玉佩,指尖刚触到玉面,脚下却被青苔滑了一下,身子猛地往前倾。 第8章 狩猎比试 池边侍立的林婉儿正要上前,沈曦却已稳住身形,反手将玉佩塞进顾芊芊手里,自己倒踉跄着退了半步,裙角扫过池边的石栏,带起一串水珠。 她起身朝顾芊芊啐了句什么,语气里的嗔怪却混着笑意。 顾芊芊被她这又气又笑的模样逗乐了,忙伸手去扶:“吓死我了,还好有你沈曦,不然我这玉佩怕是找不回来了。” 沈曦拍开她的手,指尖在她额上轻点:“还笑?我真应该把你的宝贝玉佩往锦鲤嘴里塞。” 池里的锦鲤似是被这动静惊动,纷纷摆尾游过来,尾鳍扫过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沈曦的裙角,洇出几星浅痕。 风带着水汽拂过,将她那句带了点犟气的话送得不远不近,恰好飘进楼上三人耳中。 “沈小姐真是好身手。”云子澜忍不住感叹,转头对云潇道:“皇兄不下去会会?” 云潇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眼帘半垂着,语气听不出情绪:“不过是小姑娘家玩闹,有什么好会的?” 云子澜促狭地挑了挑眉道:“皇兄既觉得是玩闹,方才盯着沈小姐的半盏茶功夫,又是在看什么。” 云潇终于抬眼,冷冷扫了云子澜一下:“四弟很闲?” 云子澜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摆手:“不闲不闲,我就是觉得,楼下风好,不如我们也下去走走?省得在楼上闷得慌,看你们下棋子脖子都酸了。”他说着,视线往云昭那边飘了飘,见对方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便又添了句:“云昭你觉得呢?下去透透气也好。” 云昭听了这话,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是应承还是随口附和。 “走吧。”他已迈开步子,袍角扫过阶前的盆栽,带起一片将落未落的玉兰花瓣。 云子澜快步跟上,凑到云昭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你这‘嗯’字,可算给我面子了。” 云昭没理他,只缓步下楼,视线落在池边那抹绯红身影上。 “你这丫头让我好找!不是让我别离开你视线之内吗,怎么你先不见了?” 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自池边响起,打破了方才的静谧。 是沈墨来了。 沈曦听见兄长的声音,脸上的笑意顿时漾开,转身时绯红裙摆在风里轻扬:“不好意思,阿兄,刚把你忘了哈哈.......” 沈墨快步走近,目光在她身上一扫,瞧见裙角的水痕时眉头微蹙,伸手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怎么弄湿了?你这大病初愈别又冻着了。” 一旁的林婉儿和顾芊芊见状,忙上前半步屈膝道:“沈公子,方才沈曦是为了帮我捡玉佩,在池边略动了动,才溅了些水。” 顾芊芊忙道:“都怪我不小心。” 沈墨闻言,目光在顾芊芊手中的玉佩上一扫,又看向沈曦,眉头舒展了些,语气却仍带点严肃:“帮人是好,也要顾着点自己身子。” 沈曦看了看自己兄长严肃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顾芊芊和林婉儿二人紧张的神态,嗔怒道:“喂!你不要吓到她们。” 沈曦说着,伸手将沈墨搭在自己肩上的外袍又拽了拽,故意板起脸来:“阿兄平日里教我的,不就是见人有难,自当援手吗?如今我不过是帮芊芊捡块玉佩,你倒摆出这副模样,倒像是我闯了多大祸似的。” 她声音清亮,带着点小女儿家的娇蛮,倒把沈墨的严肃气性冲散了大半,沈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大小姐,你的歪理真多。”话虽如此,看向顾芊芊和林婉儿时,语气已温和了许多,“方才是我心急了,二位莫怪。” 顾芊芊连忙摆手:“沈公子言重了,本就是我的不是。” 林婉儿、顾芊芊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沈墨,二人一站在一起就能认出来是一家子。但是沈墨不同于沈曦女儿家的五官柔和,他身量颀长挺拔,站在那里便如松似柏,自有股沉凝的气势,眉宇间带着常年征战的冷厉,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带着股刚毅硬的俊朗,顾芊芊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红了脸颊低下头。 沈曦见两人松了神色,才满意地弯了弯眼,“你看,我阿兄就是嘴硬心软,你们别往心里去。”又转头对沈墨哼了声,“听见没?以后不许对我的朋友这么凶。” 沈墨无奈,刚要说话,却见云潇三人已走到近前。 云子澜摇着折扇先开了口,打趣道:“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沈墨训妹。” 沈墨回头见是他们,忙敛了神色拱手:“见过太子殿下,四殿下,世子爷。” 周遭的人见这几位身份尊贵的人物近前,早已敛了声息,慌忙屈膝行礼,连头都不敢抬。 沈曦听到声音惊讶抬头,什么情况?怎么这三个人同时出现了?前世也没有这么一幕啊…… 前世此时,云潇应在正厅与太傅谈论政务,云子澜该在花园里与人投壶取乐,云昭更是早就借故离了宴,怎么今日凑到了一处? 沈曦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异样,屈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四殿下,世子爷。” 云潇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一扫,最终落在她肩上那件明显属于沈墨的外袍上,眸色平静无波,柔声道:“不必多礼。” 那温和的语调像淬了毒的糖,顺着耳廓钻进沈曦心里,激起一阵细密的寒意。 她垂着眼,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就是这张看似温润的脸,前世在沈家满门被抄时,只用一句“国法难容”便判了所有人的死刑。 “沈小姐?”云子澜见她久久不动,扬声唤了句。 沈曦猛地回神,指尖已在掌心掐出几道红痕。她缓缓直起身,脸上挤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衬得眼神愈发冷冽:“谢太子殿下。” 云昭站在稍侧的位置,将她攥紧的指尖与掌心泛白的红痕看得真切。 云子澜摇着折扇,视线在众人之间打了个转,笑道:“一会狩猎赛,抽签组队,沈小姐可有兴致?听说沈将军箭术了得,想来沈小姐也差不到哪去。” 沈曦脸上的笑意凝了凝,狩猎赛? 她心头猛地一沉,前世她从未想过,那场看似意外的狩猎事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云潇布下的局。 沈家手握兵权,父亲与兄长皆是朝中重臣,云潇虽为太子,根基却未稳,素来想拉拢沈家巩固势力。而拉拢最直接的手段,便是联姻,他定是算准了阿兄护妹心切,故意在狩猎赛中设下圈套,再“恰好”出手解围,既卖了沈家人情,又能顺理成章地提出娶她,以救命之恩作筏,沈家根本无法拒绝。 这般心思,藏在温润如玉的皮囊下,竟比直接的算计更让人恶寒。 “沈小姐这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云子澜收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敲着掌心,“莫不是对狩猎没信心?” 沈曦抬眼,目光掠过云子澜,直直落在云潇脸上。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温和的模样,仿佛方才云子澜的话与他无关,可沈曦分明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四殿下说笑了。”她缓声道,指尖在掌心的红痕上碾了碾,“臣女只是在想,狩猎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冲撞了殿下们,反倒不美。” 行,这场狩猎赛,她不仅要全身而退,还要让云潇的算计,彻底落空。狗男人,想娶她?想借联姻捆住沈家?我呸! 第9章 抽签决定 云潇始终未言,目光落在她肩上的外袍上,忽然道:“既是抽签,便各凭运气,沈小姐若是怕生,抽到相熟的人也未可知。” 沈曦心头冷笑,相熟的人?云潇这话分明是暗示,他早已安排好让她抽到自己麾下。前世她便是这般“幸运”,与他分在一组,才有了后来那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沈曦垂着眼,掩去眸底的冷光,忽然抬头对云潇福了福身,语气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热络:“太子殿下,左右都是玩闹,人多些才热闹。方才瞧见元家两位小姐也在附近,不如臣女去请她们一同来抽签?元家姐姐们性子爽朗,正好能陪臣女壮胆。” 既然已有变数,她偏要把她们也一起拉进来,就是要让云潇的“安排”再多几分变数。 云子澜在一旁看得有趣,摇着折扇道:“沈小姐倒是热心,不过元家两位小姐的箭术,带上她们,倒得要我们费心护着。” “也好。”云潇终是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人多些,确是热闹。” 沈曦心里暗笑,面上却摆出感激的模样:“谢太子殿下体恤。” 说罢,她转身便往元家姐妹所在的花榭走去,步履轻快得像只挣脱了束缚的雀儿。 “沈墨,你这妹妹,性子倒与你截然相反。”云子澜摇着折扇,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沈墨垂眸拱手,语气依旧沉稳:“舍妹年幼,行事不知轻重,让四殿下见笑了。”他望着沈曦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丫头见了皇室宗亲竟然敢主动周旋,还拉上元家姐妹,实在反常。 不多时,沈曦领着元芷兰与元静娴款款而来,后面还跟着个苏瑶。 “太子殿下,四殿下,世子爷。”元静娴率先福身行礼,眼角的余光不住往云潇身上瞟,“听闻有狩猎赛,便跟着沈妹妹来凑个热闹,还望殿下们莫要嫌弃。” 沈曦站在一旁,看着元静娴那副雀跃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云潇,你的相熟之人来了,这下,看你还怎么演那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云潇颔首:“既来了,便一同抽签吧。” “诶等等,太子殿下我们也想参加!”顾芊芊拉着林婉儿大声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顾芊芊与林婉儿此刻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是真心想玩。 云子澜见状,笑得更欢了:“这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既然都有兴致,便一起抽吧,人多才更像话。” 沈曦心头暗喜,面上却故作惊讶:“芊芊和婉儿也来啦?那可太好了,人多热闹,也免得我笨手笨脚拖后腿。”她特意加重了“人多”二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云潇。 云潇的脸色依旧平静,只是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原本只算小范围的狩猎赛,竟被沈曦这么一搅,成了一群闺阁女子的聚会。 元静娴见人越来越多,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却还是维持着笑意:“既然大家都有兴致,便快些抽签吧,免得耽误了时辰。”她心里巴不得赶紧分组,若是能侥幸与云潇同组,哪怕人多,总能找到机会表现。 云昭站在一旁,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尤其是沈曦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内侍捧着签筒上前,元芷兰性子最急,率先伸手抽了一支,展开一看,雀跃道:“是‘风’字!” 紧接着,众人陆续抽签。 沈曦伸手进去时,指尖刻意避开了那些看似光滑的竹签,最终抽了一支边缘有些毛刺的,她记得前世云潇的签是精心打磨过的,这般不起眼的,定不会是他的。 展开一看,是个“霜”字。 她刚放下心,就听元静娴道:“我是‘雨’字!” 而云潇缓缓展开自己的签,赫然是个“水”字。 沈曦正暗笑这分组总算错开,却听云子澜扬声道:“规则忘了说,‘风’‘霜’一组,‘雨’‘水’一组,‘寒’‘露’一组。”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这该死的巧合! 沈曦脸上的笑意猛地僵住,指尖捏着那支“霜”字签,指节泛白。 风与霜一组?那岂不是说,她要和元芷兰同组? 元芷兰显然也反应过来,脸上的雀跃淡了几分,瞥向沈曦的目光带了点不情愿。 沈曦捅了捅沈墨的手肘,压低声音道:“阿兄,你抽到的是什么?” 沈墨不动声色地展开掌心,露出个“寒”字。 她眼睛一亮,方才隐约瞥见顾芊芊的签也是“寒”。这么说来,阿兄竟是和芊芊一组。 云昭这时才慢悠悠地抽出一支签,展开一看,是个“霜”字。 他抬眼扫过众人,淡淡道:“我也是''霜''。” 最后分成了三组: 云昭、沈曦、元芷兰一组 云潇、元静娴、云子澜一组 沈墨、顾芊芊、林婉儿一组 沈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与元芷兰一组已经够糟了,如今还要加上云昭?完美避过了云潇,却忘了云昭这个不好惹的主。 云昭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眸色无波,语气也听不出情绪:“看来我们得同路了。” 沈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乱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能与您同组,是臣女的荣幸。” 沈曦攥紧手里的签,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昭总比云潇好应付些。她抬眼看向元芷兰与云昭,扯了扯嘴角:“二位,我们出发吧?” 元芷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对和沈曦分到一组不愤,却也不好违逆,翻身上马时故意弄得动静极大,缰绳一勒,那匹白马便焦躁地刨着蹄子。 另一边,云潇三人已率先策马入林。 元静娴刻意放缓速度,与云潇并辔而行,声音娇柔:“太子殿下,听说这片林子有驯鹿,臣女还从未见过呢。” 云潇目光落在前方交错的枝桠上,语气平淡:“驯鹿性灵,不易见。”他心思显然不在猎物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箭杆,不知在盘算什么。 云子澜跟在两人身后,摇着折扇看得通透,忽然笑道:“元大小姐若是想看驯鹿,不如让太子殿下露一手?皇兄箭术可是百发百中。”他这话看似捧云潇,实则是想搅扰对方的心思。 而沈墨那组,气氛倒是融洽得多。 顾芊芊性子爽朗,刚入林就拉着林婉儿比拼箭术,一箭射中远处的雉鸡,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沈公子,你看我这箭法如何?” 沈墨目光落在那只坠落的雉鸡上,颔首赞道:“不错。” 顾芊芊被夸得眉飞色舞,拍了拍马背道:“这算什么?等会儿我猎只狐狸给你看看我这箭法!” 林婉儿在一旁笑道:“芊芊你就别吹牛了,方才那雉鸡站在枝头不动,换了我也能射中。” “你这是嫉妒!”顾芊芊扬了扬手里的弓,“有本事咱们比射移动靶?就前面那几只惊飞的山雀,看谁射得多!” 说罢不等林婉儿应承,已策马追了上去,箭矢接连射出,虽没射中几只,却引得林间飞鸟扑棱棱一片,热闹非凡。 第10章 自讨没趣 竹林里,沈曦稳步上前,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动作行云流水,修长手指轻轻搭在弓弦上,拉弦的瞬间,手臂肌肉紧绷,力量感十足。 “嗖”的一声,利箭离弦而出,仿若一道黑色闪电划破长空,带着呼呼风声,直直飞向猎物。 那箭精准地穿透了三十步外那只正低头啃食嫩竹的山鸡咽喉,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震颤,山鸡却已扑腾着倒地,再无声息。 “哎呀,好血腥,吓死人了!”在一旁的元芷兰捂着嘴后退半步,随即转向云昭,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刻意的娇怯:“世子,我有点害怕。” 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往云昭身边靠了靠,裙摆扫过他的靴边。 “你有病吧?”这话陡然从沈曦口中蹦出来,清清脆脆,像块冰砸进温水里。 “我在这狩猎,你在这犯恶心,要不你一边呆着去?省得闹心。” 元芷兰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你竟敢这般说话?!” 她出身名门,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还是在云昭面前,顿时又气又窘,脸颊涨得通红。 沈曦却像没看见她的脸色,将弓往臂弯里一搭,挑眉道:“我说错了?要装金枝玉叶,一边去。别在这儿碍眼,还耽误别人正事。” 她这话糙理不糙,字字都往元芷兰的痛处扎。谁不知道元芷兰素来好强,偏要在云昭面前装柔弱,此刻被戳穿,难堪得脚趾都快抠进泥土里。 “沈曦!你欺人太甚!”元芷兰终于忍不住,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却还是强撑着看向云昭,“世子,她、她简直……” 沈曦无奈摇头,她的长姐元静娴尚有脑子和城府,怎么她这个妹妹蠢的不行,根本不用想怎么去应对这人,因为元芷兰就是一根筋…… “元二小姐若是身体不适,去一旁歇着即可。” 云昭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入滚水,瞬间浇灭了元芷兰所有的委屈和气焰。 元芷兰的哭声猛地卡在喉咙里,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 她望着云昭平静无波的脸,那双眼眸里没有丝毫同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欠奉,仿佛她的委屈在他眼里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尘埃。 “我……”她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最后道:“我还是跟着你们吧。” 这话一出,沈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刚被人明着暗着嫌弃了一通,居然还能硬赖着不走。 她侧头看元芷兰,见对方虽眼圈泛红,下巴却扬得老高,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跟到底,心里不由冷笑:这是打算缠上云昭了? 云昭倒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嗯”了一声,像是默许了,脚下步伐却没停,依旧往竹林深处走。 元芷兰见状,忙提着裙摆跟上去,刻意走在云昭另一侧,与沈曦隔着半步距离,活像只宣示领地的孔雀。 沈曦瞥了眼元芷兰那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架势,只觉得好笑,她索性放慢脚步,落后两人半步,抱着弓优哉游哉地看着。她倒要瞧瞧,这元芷兰能在云昭面前撑多久。 林间风动,竹叶簌簌作响。 元芷兰几次想找话题,都被云昭寥寥几字堵了回去。 “世子,您看这竹子长得真好,倒是少见这般粗壮的。” “嗯。” “听闻世子府上的竹园景致极佳,改日臣女可否登门拜访?” “否。” 几句话下来,元芷兰的脸都快挂不住了,脚步也慢了些。沈曦趁机跟上去,恰好与云昭并肩,故意扬声道:“世子啊,前面那片竹林看着稀松,说不定藏着野兔,要不要去看看?” “可以。” 元芷兰听到这一声“可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心里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凭什么沈曦随口一提,云昭就应得这般干脆?自己说了半天好话,却只换来一个冷冰冰的“否”! 沈曦看着元芷兰气坏的样子,差点憋不住笑。 云昭这个人了,你说的再多,他也只是回以你短短一句话。 她记得前世在狩猎场遇到云昭的时候,她见他孤身一人落单树林,一时兴起,扬着手里的弓问他要不要狩一只兔子给他打牙祭,他眼皮都没抬,只从喉咙里滚出两个字:“无趣。” 那时她年少气盛,被这两个字堵得火冒三丈,当即赌气道:“无趣?等会儿我猎只比你还高的野鹿,看你还说不说无趣!” 结果野鹿没猎着,裙摆勾破了好大一块,她正对着破洞发愁,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这回换元芷兰了,她想想就觉得好笑。 元芷兰咬着牙跟上,脚步重重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的声响,像是在泄愤。走到那片稀松竹林旁,见沈曦正弯腰查看地上的脚印,她故意重重一跺脚,惊得旁边草丛里窜出只灰影。 “呀,有野兔。”沈曦眼睛一亮,刚要搭箭,元芷兰已抢先一步举起弓,嘴里还嚷嚷着:“我来!” 可她手忙脚乱半天,箭都没搭稳,野兔早就没了踪影。 沈曦看着她那副样子,故意叹了口气:“元芷兰,你这动静,怕是把方圆十里的野兔都吓跑了。” 元芷兰本就憋着气,被这话一激,顿时炸了:“你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没准备好!” 沈曦直起身,指尖捻着片刚掉落的竹叶转了转,眼尾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准备好?方才踩落叶的力气倒像是能把地皮跺穿。” 元芷兰脸颊涨得发红,手死死攥着弓身,指节都泛了白:“我乐意!倒是你,查脚印查了半天,查出什么了?” 沈曦忽然朝她身后偏了偏头,声音压得低了些:"你回头看看。" 元芷兰狐疑地转身,只见三两步外的榛子树丛里,簌簌落下来几片碎叶,一只棕色的动物正支着耳朵张望,圆滚滚的身子藏在树影里,正是方才跑掉的那只野兔。 “咻”,一支弓箭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声直钉在野兔身侧的树干上,箭羽还在嗡嗡震颤。 元芷兰只觉眼前一花,那支箭几乎是擦着她的发梢过去的,惊得她浑身汗毛倒竖,手里的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半步,跌坐在地上。 沈曦刚准备搭弓射箭,却发现已被身后的云昭捷足先登,“世子这箭,真是没章法,若是偏了半寸,今日这林子里,怕是要添些不该有的血迹。” 元芷兰惊魂未定,抬手摸了摸耳边的碎发,指尖都在抖:“世、世子!你射箭怎么不吭声?” 云昭从树后转出时,玄色衣袍扫过矮丛,带起的风都透着股凉意。他没看元芷兰发白的脸,只垂眸用指尖掸去箭羽上的浮尘,动作利落得不带半分多余情绪。 “出声,便射不到了。”他开口时,声音像淬了层薄冰,比方才箭矢破空的风声更冷,“至于分寸,我自有数。” 路过那只野兔时,抬脚随意一勾,将其踢到两人面前,动作里带着种近乎漠然的施舍。 “拿去。”两个字砸在地上,比方才那支箭钉进树干的声响还要硬。 第11章 敢不敢比 沈曦的目光落在脚边的野兔上,眸色平静无波,只淡淡扫了云昭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不拿,你拿。” 云昭脚步一顿,终于侧过脸。 阳光透过枝叶在他冷硬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影,他眉峰微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指尖仍捻着那支箭,箭尾的银纹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你在教我做事?” “臣女可不敢。” 沈曦敛了敛袖摆,转眸看向云昭时,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显得谄媚,也未露半分怯意,“世子箭术卓绝,臣女斗胆,想与世子比一比谁猎得的猎物多,不知世子肯否赐教?” 云昭指尖的箭顿了顿,目光在沈曦脸上停留片刻,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比林间的晨露还要凉,“我怕赢你,失了趣味。” “世子怕是不敢接?” “激将法?”云昭的目光扫过她。 他转身往林子深处走,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丛生的杂草,留下一道冷硬的背影。就在沈曦以为他不会应答时,冷冽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一个时辰后,定胜负。” 沈曦望着云昭远去的背影,笑意从唇角漫到眼底,朗声道:“世子一言九鼎,输了可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取了箭筒,动作利落地往西侧密林走去,弓梢扫过矮枝带起一阵轻响,身影很快便融入树影之中。 云昭的脚步在前方树后顿了顿,却没回头,只玄色衣袍一闪,彻底隐入更深的林子里。 原地只余下元芷兰,手里还攥着那把方才被惊得掉落又捡起的弓。她看看沈曦消失的方向,又望望云昭离去的路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林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元芷兰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跺了跺脚:“喂!你们俩……倒把我忘了不成?!” 喊声响彻林间,却只引来几声飞鸟扑翅的回音。她看着地上那只被遗忘的野兔,又看看空荡荡的四周,终是气鼓鼓地叉着腰站在原地——这两人,居然把她丢在这儿了! 元芷兰气了片刻,见实在没人应答,又看了看四周密匝匝的树林,心里忽然泛起点发慌。她本就对这林子不熟,方才跟着沈曦一路过来没觉得什么,此刻孤身一人,倒觉出几分阴森来。 林间雾气尚未散尽,沈曦已寻着鹿踪追至一片开阔地。 她足尖点过块青石,身子在空中旋出个利落的弧度,挽弓搭箭时鬓边银饰叮当作响:“这头野鹿归我了。” 话音未落,箭矢已如流星脱弦,谁知那白鹿似有灵性,猛地侧身闪避,羽箭擦着鹿耳钉进泥土。 树后传来弓弦轻振的闷响,比沈曦的箭声沉敛许多,玄色身影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云昭放箭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羽箭破空的锐响撞上沈曦的第二支箭,两箭在半空相击,竟齐齐坠落在地。 “世子这是怕我赢了,急着出手拦我?” 沈曦落地时顺势旋身,她眼尾挑着笑意,又抽一支箭搭上弓弦。 她足尖点地掠出丈许,瞄准那头仍在踟蹰的野鹿又是一箭,这次箭势更急,几乎要划破雾气。 云昭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袖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的手腕线条冷硬如铁,他甚至没看沈曦的箭路,只凭耳力辨着箭风方位,手指在弓弦上轻轻一勾。 这支箭比上次的更快,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力道,竟直直撞上沈曦那支箭的箭簇。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两支箭同时震偏,一支擦着鹿背钉进石缝,一支斜斜插进腐叶堆里。 “喂!”沈曦收弓时被无语的跺了下脚,裙裾扫过草叶带起一阵轻响,“再拦我,我可要往你箭筒里塞石子了!” “你的准头,差了三分。” “差三分?”沈曦忽然笑出声,几步冲到他面前,伸手就去夺他手里的弓,“那你给我示范示范,怎么才算不差?” 连父亲兄长都夸过她的箭法,他竟敢说她的准头差三分! “看好了。”他声音平平,搭箭的动作却快得惊人。 沈曦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羽箭已穿枝而过,精准地射穿那颗野果的裂口——果肉迸溅的瞬间,箭尾还在枝头轻轻摇晃,山雀惊得扑棱棱飞起,却连一片羽毛都没伤到。 “这叫三分准头留三分余地。”云昭收回弓,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弓弦上的纹路,“你的箭太急,没有余地。” 这惊艳的一箭倒是把她看呆了,没想到云昭的箭法如此快、狠、准,竟比兄长和父亲的还厉害几分。 沈曦半晌才眨了眨眼,忽然抬手拍了下大腿:“好箭法。” 云昭不以为然。 沈曦却眼珠一转,趁他垂眸理弦的空当,忽然提弓转身,箭矢如电般射向斜前方的灌木丛。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支羽箭稳稳钉在榛子树后,箭尾还在嗡嗡震颤。她笑着回头,冲云昭笑道:“世子啊,你瞧我这箭,算不算也摸着‘余地’的门道了?” 顺着箭尖望去,竟是只被射穿耳廓的野狐,正缩在树根后瑟瑟发抖,身上却不见半点血痕。 方才那箭分明是冲着狐头去的,临了却生生偏了半寸,既没伤其性命,又断了它逃窜的念头。 “投机取巧。” 没一会儿,两人在林子里又开始了较量…… 林子的另一头,云潇和云子澜提着猎物走在前头,元静娴提着裙摆跟在后面,步子迈得小心翼翼。 忽然脚下被一截枯藤勾住,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往前踉跄着跌坐在地,手肘重重磕在树根上,疼得她倒抽冷气,眼眶霎时红了。 “元小姐!”云潇立刻回身,几步跨到她面前蹲下,他伸手想扶她起来,见她手肘处已渗出血珠,眉头不由得皱紧,“出血了,我这里有金疮药,先给你涂上。” 元静娴惊喜地抬眼,见云潇蹲在自己面前,这苦肉计当真没白使。 云潇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青绿色的药膏在掌心,搓匀了才往她伤口上敷,随后伸手道:“我扶你。” 元静娴垂下眼睑,掩去眸底那点算计,只留三分怯意七分感激,将手轻轻搭在他掌心,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时,她故意微微一颤,像只受惊的雀儿。 “多谢太子殿下。”她声音软得发糯,被云潇拉着起身时,脚下又“不稳”地晃了晃,顺势往他身上靠了半分,鼻尖刚要碰到他衣襟,却见云潇已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只稳稳扶着她的胳膊。 “慢点走。”云潇的声音依旧温柔,目光落在她包扎好的手肘上,“这药膏效力强,过半个时辰就不疼了。” 云子澜见二人如此,调侃道:“皇兄啊你真是,对姑娘家皆三分耐心,偏生对我们这些兄弟就只会瞪眼。” 云潇刚想说话,就见云子澜忽然直起身,望着斜前方的密林眯了眯眼:“那边怎么回事?” 第12章 不小心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树丛后忽然飞出两支箭,在空中“铮”地撞在一起,随即沈曦的声音扬起来,带着点生气的劲儿:“那条猎物算我射的!” 紧接着是云昭冷淡却难得带点起伏的声音:“算我的。” “凭什么算你的?”沈曦的声音更急了些,伴随着枝叶晃动的轻响,想来是正瞪着云昭,“明明是我先瞄准的,你那箭偏要凑过来撞我一下!” 云昭似乎往前挪了半步,声音透过树影传过来,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纵容:“箭先落地。” “信不信我把你箭全折了!” “折了,你替我削新的?” “这俩人不是一组的吗……”云子澜听得直乐,“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世子还真是不给面子,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姑娘家竟也这般寸步不让。”云潇摇头轻笑,目光掠过树丛后那两道身影。 “话也不能这么说。”云子澜摸着下巴笑,“他这寸步不让,也就沈小姐消受得起,换了旁人,怕是连他一句正经话都换不来。” 话音刚落,忽有两道寒光破空而来,“咻咻”两声射在元静娴身侧的树干上,箭尾离她肩头不过半尺,还在嗡嗡震颤。 元静娴惊呼一声,整个人猛地往云潇身边缩去,脸色霎时褪得惨白,手里的帕子都攥皱了。 “这、这是……”她声音发颤,惊魂未定地望着那两支箭,指尖冰凉。 树丛里传来沈曦懊恼的声音:“哎呀,太子殿下、四殿下、静娴姐姐,对不住对不住!没看清是你们……” “你、你分明是故意的!”元静娴气得声音发颤,脸色依旧泛白,却强撑着站直身子,指尖因用力而掐进掌心,“若不是太子殿下护着,我此刻怕是已……”话说到一半,她眼圈一红,似有无限委屈。 沈曦握着弓的手紧了紧,心里一阵无奈。 方才她明明瞄准的是远处奔逃的狍子,偏生云昭那支箭又不偏不倚撞过来,两支箭齐齐改了方向。她是真没瞧见这边有人,谁知道她们元家姐妹俩今天偏偏喜欢往她箭上凑。 云昭这才抬眼,目光越过树丛落在元静娴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确是意外。” 元静娴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堵得一噎。 云潇见沈曦来了,身体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分,与元静娴拉开了距离,最后又落回她泛白的脸上道:“元小姐受惊了,沈小姐也不是有意的,她那准头,平日里射只兔子估计都能偏到沟里去。” 元静娴望着云潇刻意拉开的距离,又替她辩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下,方才积攒的委屈忽然散了大半,只剩下些说不清的涩意。 云子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哎呀!那里有猎物!”沈曦突然扬声喊了一句,话音未落已提着弓转身往密林里窜,动作快得像阵旋风。 云昭几乎是紧随其后,玄色衣袍扫过落叶,只留给众人一个利落的背影。 原地只剩下了凌乱的那三人…… 云子澜走上前拔下钉在树上的两支箭,掂量着笑道:“这俩人,怕不是听着咱们说话嫌烦,找借口溜了?不过说真的,他二人的箭法可真不含糊,离着元大小姐半尺稳稳钉在树上,多一分就伤着人,少一分显不出厉害。” 元静娴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子,没接话。 另一头,沈曦钻进树丛深处才停下脚步,叉着腰喘气。 云昭跟上来,目光扫过四周空荡荡的林地,淡淡开口:“猎物呢?” 沈曦翻了个白眼,将弓往肩上一甩:“哪来的猎物?再不找个由头跑,难不成留在那儿听元静娴继续哭哭啼啼?” 云昭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指尖捻了捻箭尾的羽毛,忽然道:“方才那箭,偏得是巧。” “巧什么巧?还不是被你那支破箭撞的!”她抬手捋了把被风吹乱的碎发,脸颊还带着跑动后的薄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自顾自往前走去。 林间落叶厚软,掩住了地面的凹陷。 她刚走出两步,脚下忽然一空,“哎呀!”一声惊呼还没落地,整个人已失重般往下坠……竟是踩进了个被藤蔓遮掩的浅坑。 她真是觉得和云昭在一起倒霉极了! 沈曦摔得屁股发麻,正要撑着坑壁爬起来,头顶已覆下片阴影,只见云昭俯身站在坑边,玄色衣袍垂落的边角扫过坑沿的野草,跟块招魂幡似的晃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开口却差点把沈曦气背过去:“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气不过就遁地术?” “遁你个大头鬼!拉我上去!”她伸手去扒坑壁,结果脚下一滑,差点又坐回去,顿时更气。 云昭见她如此,这才伸出手,掌心朝上:“拉好。” 她咬了咬唇,心里暗骂两句,终是不情不愿地将手搭了上去,总不能真在这破坑里待到天黑吧…… 指尖刚贴上他掌心,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拽住,沈曦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像片叶子似的被拎了上来,落地时脚下一崴,踉跄着把云昭撞到了。 云昭被她撞得闷哼一声便顺势倒了下去,沈曦猝不及防地压在他身上,鼻尖撞在他锁骨处,一阵麻痒的酸意漫上来。 慌乱中,她的手撑在他胸前,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下敲在掌心。 云昭的手不知何时环住了她的腰,力道不重,却像道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林间的风停了,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在耳畔缠绕。沈曦抬头,正撞见他垂眸看来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总是淡漠如寒潭的眼,此刻竟映着细碎的光,像落了星子的湖面,距离太近,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清香。 “看来遁地术没练成,先学会了投怀送抱?”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尾音轻轻擦过她的耳畔,像羽毛扫过,引得她颈后泛起一阵细密的麻意。 “谁、谁投怀送抱了!”她瞪圆了眼,声音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磕巴,“我那是不小心被绊的。” 沈曦的脸连带着耳根都红透了,她想撑起身子,腰上的力道却纹丝不动。 “那你起来。”云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环在她腰上的手却真的松了松,留出几分空隙。 沈曦被他这话激得咬了咬牙,撑着他胸口的手猛地使力道:“起就起!” 刚撑起半分就脚下一软,整个人又往前栽了栽,手肘重重磕在他肋骨上,沈曦疼得倒抽口气,见云昭痛的皱眉闷哼一声,她觉得尴尬的要死…… “哈哈哈、对、对不起……” 他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眉峰依旧蹙着,抬手捏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旁边扶了扶。 沈曦借着这股力总算站稳了些,刚想站直,却见他忽然倾身,沈曦吓得眼皮一眨,以为他要算账,赶紧闭眼缩脖子,谁料他问道:“脚如何?” 沈曦一愣,睫毛颤了颤才敢睁眼,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他眉峰仍蹙着,眼底却没什么怒意,反倒藏着点她看不懂的沉郁。 “啊?”她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脚踝处早已泛起淡淡的红,方才撑着起身时攒的劲全化作酸麻,此刻站着都发虚。 “崴了?”云昭的视线落在她脚踝上,捏着她胳膊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沈曦生怕云昭嘲笑她,自信的拍了拍了胸脯道:“本小姐乃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自是没事。”话没说完,脚背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她“嘶”了一声,身子又晃了晃。 第13章 偶遇白狐 云昭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她。 “习武之人?”他垂眸看她,眉峰依旧蹙着,语气里却带了点揶揄,“你这功夫怕是练到棉花里去了。” 沈曦被他说的窘迫,反驳道:“有什么问题?我这大病初愈,难免身子虚弱。” 不是反驳,其实是真的浑身都像被卸了力气,脑海里想起窜出郎中的叮嘱,大病初愈最忌剧烈动气,方才又是跑又是摔,此刻只觉得手脚有点发飘。 “大病初愈就敢往人肋骨上撞?莫不是嫌自己好得太快?” 沈曦被他噎得一窒,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的瞬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 云昭脸上的揶揄瞬间敛了个干净,眉峰猛地锁起。还没等沈曦反应过来,云昭的手臂已经稳稳穿过她的膝弯与后颈,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沈曦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掌心攥住他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干嘛!”沈曦声音里裹着惊惶,挣扎间,鬓角的碎发扫过云昭的下颌,引得他手臂微微收紧。 “你要是能走的话,我可以放你下去。”云昭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松开些,想把我衣服攥烂?” 沈曦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手却松得更慢了,指尖依旧死死勾着他的衣襟,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道又稳了几分,托着她的膝弯,让她整个人都悬在他怀里。 “世子啊……其实放我下来歇会儿就好了。” 云昭低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歇哪儿?沈大小姐若是晕在半路上,回头我怕被你兄长讹上。” 难怪今日云昭如此好心,许是阿兄的意思。 沈曦心里忽然透亮,松了口气。定是阿兄方才狩猎前,私下里同云昭交代了什么,不然以云昭平日里冷淡疏离的性子,怎会如此好心? 云昭脚步没停,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兄长说,若你今日从狩猎场走出去时你少了半分毫毛,便要我把那柄西域进贡的鎏金弓送他。” 沈曦眉头微颤,不愧是兄长,先讹了她的踏雪,再讹云昭的鎏金弓,真是雁过拔毛的性子!她忍不住低哼一声:“他那点心思全用在这上头了,我那匹踏雪还借给他了呢。” 沈曦越想越气,指尖在他衣襟上狠狠掐了一下:“等会我就跟阿兄说,让他把踏雪还我,再把你那鎏金弓也一并‘借’来!” 云昭脚步顿了顿,沉声道:“怎么?你这是要合起沈墨来讹我?” “哈哈哈哪、哪有?”沈曦被云昭一句话戳中心事,又想找补些什么,便强撑着笑道,“我这是替世子你打抱不平!他那样讹人,也太说不过去了……”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起方才的事,忙不迭转移话题,仰头看向他:“对了,方才那比箭,到底算谁赢了?” 云昭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冷声道:“平了。” 沈曦眼睛一亮,方才被戳中心事的窘迫顿时散了大半,连带着头晕都轻了些:“我就说,最后那一箭明明是我比你的快落下,该算我的。” 她素来对自己的箭术有几分底气,此刻听他说平局,腰杆都悄悄挺直了些,浑然没察觉自己语气里的雀跃。 沈曦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输,若是真输了,以云昭那促狭性子,指不定要拿这事儿笑她多少日子。 而此时云昭眉峰微挑,语气里的讥诮更浓了些:“论数量,你五只野兔五只山鸡,我五只野兔三只山鸡两只鹿,你觉得该算谁赢?” 沈曦知自己箭法不如云昭,现在云昭又抱着她,生怕惹恼了他,把她摔地上,方才那点争胜的心思顿时蔫了下去,弱弱道:“自然算……世子您赢。” “身子该是好些了?”云昭垂眸看她,语气听不出情绪,抱着她的手臂却悄悄松了些力道。 沈曦立刻点头,说着便要从他怀里下来,“劳烦世子抱了这一路,现在我自己能走。” 她身子刚直起半寸,就被云昭按回怀里,他垂眸看她,睫毛扫过她的额头,语气听不出喜怒:“站稳了再动。” 沈曦被他按得一缩,不敢再挣,只能小声嘟囔:“我真的好了……” 猎场的日头渐烈,树荫里藏着点凉风,吹得沈曦鼻尖发痒,她偷偷抬眼,见他下颌线绷得紧,抱着她的手臂虽松了力道,却稳得很。 云昭的脚步忽然顿住,沈曦正疑惑,就觉腰间力道一松,他已扶着她的胳膊将人稳稳放在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应声,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右侧灌木丛里闪过一抹白影——是只白狐,尾尖扫过叶片带起细碎的响动,正警惕地望着他们。 沈曦下意识屏住呼吸,转头看向云昭,见他已抬手按住了背后的弓,指腹正摩挲着箭簇,眼神冷冽。 风卷着树叶簌簌响,白狐似是察觉到转机,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沈曦。 那抹白影在灌木丛中稍一停顿,沈曦才看清它左后腿的毛色被血渍濡湿了一片,暗红的痕迹顺着腿弯往下淌,沾在几片草叶上。它站得不稳,身子微微晃了晃,似是牵动了伤口,喉咙里溢出一声细弱的呜咽,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惶。 她几乎是本能地按下了云昭准备拉弓的手:“别射它。” 云昭的手被她按在弓上,力道不大,却带着股执拗的软劲,他偏头看她:“这是要拦我?” 沈曦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手却没撤,反而更紧地按住他的手背:“它伤着腿了……” 话音未落,就听“嗖”的一声轻响,沈曦惊得闭眼,再睁眼时,却见一支箭斜斜钉在白狐身前半尺的泥土里,箭羽还在微微震颤。 白狐被那箭吓得浑身一僵,原本还想往后缩的身子彻底定住,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连呜咽都咽了回去,只敢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现在它不敢乱动了。”云昭收回弓,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 沈曦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吓那白狐,心里一松,忙蹲下身朝白狐轻声道:“别怕,我不伤害你。” 她动作极轻地凑过去,见白狐果然不敢动,才小心翼翼地托起它的前肢,将这团毛茸茸的小家伙抱进怀里。 白狐的身子还在发颤,却乖顺地缩在她臂弯里,鼻尖蹭了蹭她的衣袖,像是在讨好,沈曦摸了摸它雪白的皮毛。 云昭瞥了眼她怀里缩成一团的白狐,又看她小心翼翼护着的样子,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伤药扔给她:“自己处理。” 沈曦接住药瓶,眼睛亮了亮:“多谢世子。” 她找了块干净的帕子,小心地蘸了点清水,轻轻擦拭白狐腿上的血渍,又倒出些药膏,动作轻柔地涂在伤口上,再用帕子松松裹好。 白狐似是舒服了些,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呼噜声,尾巴尖轻轻扫了扫她的手腕,沈曦被它蹭得心头发软,怀里的小家伙暖融融的,像揣了个小暖炉。 她偷偷看了眼云昭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方才那支没射中白狐的箭,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伤它。 云昭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脚步微顿,却没回头,只淡淡道:“还走不走?” 沈曦赶紧应了声“走”,抱着白狐快步跟上。怀里的小家伙像是彻底安了心,呼噜声越发清晰,暖乎乎的一团贴着她的小臂,驱散了猎场午后的微凉。 云昭脚步微顿,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猎场的风掀起她鬓边碎发,白狐团成的雪球压着红绸裙摆,绒毛蹭过衣料时,漾开几缕细碎的褶皱,衬得那抹红愈发鲜亮。 第14章 叫雪球吧 刚踏出猎场的林地,不远处的空地上已是一派喧腾。 沈墨正站在堆得像小山似的猎物前,指尖在纸面轻轻点划,想来是在核对着数目;顾芊芊蹲在竹笼边,正逗弄笼里一只支棱着长耳朵的灰兔,银铃般的笑声脆生生的,顺着风飘得老远;林婉儿则在一旁给猎物分类,素色裙裾上沾了些草屑,反倒添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鲜活气。 二人目光一扫,便看清了沈墨脚边的收获——八只羽毛油亮的山鸡、八只肥硕的野兔,还有两头獠牙外露的野猪,显然是满载而归。 顾芊芊正仰着脸,看向沈墨的眼神里满是雀跃,声音里裹着笑意:“沈墨,你这箭法真是神了!尤其是那头野猪,瞧着凶悍得很,竟被你一箭射穿了咽喉!” “不过是些寻常猎物罢了。”沈墨嘴上谦虚着,眼角眉梢却藏不住得意。 “小曦、云昭!”沈墨眼尖,最先瞧见了他们,扬手招呼道,“你们可算出来了,我们都等半天了。” 顾芊芊闻声回头,目光先是被沈曦怀里团着的白狐吸了去,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瞬间亮了,随即笑道:“好漂亮的白狐!通体雪白!” 小家伙似是听懂了夸赞,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小尾巴尖轻轻扫过她的红裙。 “路上捡的,它正好伤了腿。”沈曦轻声解释道。 林婉儿笑着走近,视线在白狐身上停了停:“倒是缘分,寻常狐狸哪肯这样乖顺地待在人怀里的。” 顾芊芊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些,指尖轻轻点了点白狐的鼻尖:“你叫什么名字?” 白狐似是不满被人戳鼻子,偏过头往沈曦怀里钻了钻,小尾巴扫得她红裙簌簌作响。 “还没取名呢,它通体雪白像一团雪,不如叫雪球吧?”沈曦道。 林婉儿闻言,视线落在白狐蓬松如雪的皮毛上,忍不住伸手又想去摸,却被那小家伙灵巧地躲开,只留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她。 “雪球?”她咂摸了两下这名字,眼底笑意更深,“倒是贴切得很。” 众人说笑了好一阵,才发觉沈墨不知何时已退到了老远。 沈曦扬声唤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阿兄,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话未落地,沈墨眼角余光恰好瞥见白狐晃了晃蓬松的尾巴,那团雪白一动,他顿时像被针扎了似的往旁边跳开半步,隔着丈许远对着沈曦急道:“小曦!这狐狸……你可千万别领回家啊!” 他喉结滚了滚,目光飞快扫过不远处的云昭,像是溺水人抓住了浮木,声音都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恳求:“要不……要不丢给云昭吧?你看他那样子,定是不怕这些的,让他养再合适不过!小曦,就这么办,好不好?” 说罢,他还往后又缩了缩,仿佛那白狐多看他一眼,都能让他浑身不自在。 沈曦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无语了,长这么大她竟是没想到阿兄怕狐狸,这不让人笑话......... 沈曦指尖轻轻挠了挠白狐的耳根,小家伙舒服得眯起眼,尾巴尖在她腕上轻轻扫着。 “阿兄,你至于吗?它这么小一只,又不咬人。” 沈墨被她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偏过头去看廊下的石灯笼,声音却硬气不起来:“怎么不至于?尖嘴猴腮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脸?” 话没说完,白狐忽然从沈曦怀里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他,小鼻子还动了动。 沈墨眼角的余光刚撞上那双黑葡萄似的眼,整个人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僵在原地,喉结猛地滚了滚,脚底下像生了根,想退却忘了怎么动。 “能不能管管你的狐狸,它瞪我……”沈墨指着白狐不敢看。 林婉儿捂着嘴偷笑:“沈公子战场都上过了,竟然怕一只小狐狸。” 沈曦没忍住,嘴角也扬了起来,指尖轻轻拍了拍雪球的背:“好了,不许吓阿兄。”说着便转了个身,让雪球对着廊柱。 沈墨这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靠近,只隔着几步远苦口婆心:“死丫头,你这带回去母亲见了保准也得吓一跳,云昭那里不是有个挺大的院子吗?他又不怕这些,让他养着正好,你想了还能去看看,多好?” 云昭一直站在旁边看锦鲤,这时才慢悠悠转过身,目光在沈墨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在白狐毛茸茸的尾巴上,淡淡道:“我院子养的是兰草,经不起它折腾。” 沈墨被云昭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那点希冀瞬间蔫了下去,抓着袖摆的手指都用力了几分。 他偷瞄了眼沈曦怀里那团雪白,见雪球正乖顺地贴着廊柱,尾巴偶尔轻轻扫过柱身,心里又泛起一阵发毛,忍不住又劝:“那……那让护卫先看着?或者找个专门养兽的地方?总之别往家里带,成不成?” 沈曦此刻只想翻个白眼给他。 “呀!这小狐狸好乖顺!” 一声清朗的惊呼突然从回廊拐角传来,云子澜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云潇与元静娴,几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沈曦怀里的白狐身上。 云子澜几步凑到近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团雪白:“沈小姐这是从哪儿寻来的?通身雪白没一根杂色,瞧着比画里的还俊!” 云潇也跟着笑叹:“确实稀罕,寻常狐狸哪有这般灵秀的模样。” 沈墨见来了这么多人,刚松快些的神经又绷紧了,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生怕被人瞧见自己怕狐狸的窘态。 偏云子澜眼尖,一眼瞥见他那小动作,笑道:“沈墨你躲那么远做什么?难不成还怕这小家伙?” 沈墨刚要辩解,沈曦已抱着雪球转过身,指尖轻点白狐的鼻尖:“它叫雪球,是我偶然救下的。” 雪球似是听懂了夸赞,尾巴尖在她腕上轻轻一勾,黑亮的眼睛转了转,竟对着云子澜歪了歪脑袋,惹得众人一阵轻笑。 云潇瞥了眼云昭,见他仍站在池边没动,便走上前道:“这雪球瞧着倒是温顺乖巧,沈小姐若是暂无妥当去处,不嫌弃的话,便在我府里暂歇些时日也好。沈小姐若是想它了,随时过来看看便是,左右也近。” 他语气平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热忱,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善意,目光落在雪球毛茸茸的背上,倒像是真的喜欢这小家伙。 “多谢太子殿下美意。”沈曦垂眸看着怀里的雪球,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没抬眼与云潇对视,“只是雪球刚到我身边,性子还认生,怕是不习惯陌生地方。” 这话听着是婉拒,却像层薄冰,透着点说不出的距离。 云潇脸上的笑意顿了顿,他原是随口一提,没料到会被这般温和却坚决地回绝,略一思忖,便笑道:“也是,小动物确是认主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元静娴眼尖,将沈曦那一闪而过的疏离瞧得真切,更不愿见云潇与沈曦因这狐狸再多几分牵扯,便笑着上前打圆场,目光落在沈曦怀里那团温顺的雪白上:“太子殿下你瞧这雪球,黏沈妹妹黏得紧呢,怕是片刻也离不得主人,这般贴心的小东西,哪里舍得让它寄人篱下。” 元静娴话音刚落,云子澜便凑趣道:“可不是嘛!方才我伸手想摸一把,它虽没躲,却直往沈小姐怀里钻,这光景,分明是把沈小姐当成自个儿的靠山了。” 沈曦低头,指尖轻轻拂过雪球的绒毛,小家伙似是听懂了众人的话,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发出细碎的呜咽声,那副依赖模样倒真应了元静娴的话。 她这才抬眼,对着云潇微微颔首,对他的厌恶不敢表现的太明显,算是谢过他方才的提议,目光却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温度。 云潇见状,也不好再提,只笑了笑转开话题:“也是我唐突了,这雪球既与沈小姐投缘,留在身边自然最好。” 他话说得坦荡,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沈曦虽对他算不上热络,却也从未有过这般明显的距离感,仿佛他方才的提议,触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第15章 不留情面 站在稍远些的云昭这时已从池边转过身,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曦怀里那团雪白上。 雪球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从沈曦臂弯里探出头,黑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他,小尾巴还轻轻晃了晃。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移开视线,望向廊外的芭蕉叶,仿佛对眼前的周旋毫无兴趣。 “咦,你们都出来了?那位元二小姐呢?”云子澜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问道。 元静娴这才惊觉身边少了妹妹的身影,脸色骤然一白,忙不迭地唤道:“对啊,芷兰呢?” 沈曦在一旁听着,心底没什么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怕不是被林子里的野兽拖去填了肚子?若不是此刻被提起,她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号人,自打踏入这片林子,元芷兰的抱怨就没断过,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 正想着,不远处忽然传来窸窣响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元芷兰正狼狈地缩在一棵老树根后,裙摆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沾着泥污与草屑,一张俏脸上更是涕泪交加,混杂着尘土,瞧着好不凄惨。 她抬眼瞥见沈曦,像是瞬间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站起身,声音又急又怒:“好你个沈曦!定是你故意把我支开的!我在林子里孤身一人,吓得魂都快没了,你……你竟在这里与他们谈笑风生!” 说罢,她猛地转过身,一双泪眼婆娑的眸子望向云昭,“世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可云昭像是没听见一般,目光只淡淡扫过她狼狈的身影,便转向了别处。 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怜悯,也没有探究,仿佛她方才那番哭诉,不过是林间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 元芷兰见云昭毫无反应,那点希冀瞬间被难堪与怨怼淹没,她踉跄着上前几步,裙摆拖拽过草地,划出一道泥泞的痕迹,目光死死钉在沈曦脸上,声音因气急而发颤:“沈曦,你今天就是存了心要捉弄我!” 一旁的元静娴想起之前擦着她飞过的冷箭,愤怒也是油然而生。 她攥紧了帕子,眼角余光飞快扫过不远处的太子云潇,终究是收敛了几分火气,只蹙着眉沉声道:“沈小姐,芷兰虽性子直率了些,却也不该平白受这份惊吓,你这样,未免太失体面了一点。” 沈曦听着这姐妹一唱一和,只觉心头涌上股莫名的烦躁,她抬眼看向元芷兰,唇边勾起抹凉淡的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啊,我就是捉弄你,元芷兰。”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挑衅,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姐妹二人,又添了句:“那又如何?” 风掠过林间,卷着草叶的气息,将那声反问吹得格外清晰。 周遭霎时静了静,连元静娴都被这毫不掩饰的直白堵得语塞,只余下元芷兰气得发抖的肩头,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颤影 这是元家姐妹二人是万万没料到的,沈曦竟真敢当着这满场人,尤其是几位皇子与世子的面,把这层窗户纸撕得这般干脆利落。 元芷兰猛地抬头,泪眼婆娑的眸子里炸开难以置信的光,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连哭腔都变了调:“你……你竟敢如此!” 她下意识想扑上前去,却被元静娴一把拽住。 元静娴的脸色已是铁青,方才还想维持的体面被撕得粉碎,她死死攥着妹妹的胳膊,指尖几乎要嵌进对方肉里,目光锐利地剜向沈曦:“沈小姐好大的气派!真当我元家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沈曦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抚过鞭身,那姿态慵懒得像在把玩一件寻常物事,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元大小姐,令妹与其在这里撒泼,不如想想怎么把身上的泥污擦干净……毕竟,在太子和世子面前这般模样,丢的可不止你自己的脸。” 这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刺破了元芷兰最后的防线。 “你——”元芷兰被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指着沈曦,指尖都在发抖。 沈曦指间的雪球仿佛也嗅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息,忽然轻轻挣动了一下,对着元芷兰露出尖尖的牙齿,摆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周遭几人早已看呆了眼,沈墨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看狐狸在她怀中,想劝又不敢,只急得指节攥得发白。 他自小看着妹妹长大,知道她性子刚直,却从未见过她这般锋芒毕露,尤其对方是元家姐妹,当着满场权贵的面,竟半分情面也不留。 他偷眼去瞥太子与云昭,见二人神色各异,一颗心越发悬到了嗓子眼,额角已沁出细密的薄汗。 唯有四皇子云子澜,非但没有半分惊惶,反倒低低笑出了声,惹得太子云潇投来一记淡淡的眼风,他却浑不在意,眉梢眼角都带着看戏的兴味,分明是觉得这场闹剧比林中狩猎更对胃口。 他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云昭,语气里满是促狭:“云昭啊云昭,我瞧着元二小姐对你倒是情根深种,这场面,不如你来判个高下?” 话音落地,林间霎时静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飘向云昭,等着看这位素来冷寂的世子如何接话。 “四皇子的眼力,还是留在狩猎场上吧。”他开口道,声音比林间的晚风更凉,“情根深种?元二小姐这副模样,倒像是被野狗追了三里地,与‘情’字沾不上半分边。” 这话又毒又直接,像一记耳光扇在元芷兰脸上。她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眼泪混着尘土淌下来,却连哭都忘了怎么哭。 众人闻听此言,齐齐被口水呛了一下,看元芷兰脸上那表情,活像是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沈曦暗自咋舌,心道云昭这张嘴可真够毒的,这么一比,他对自己竟还算温和,看来日后万万不能招惹这位,不然指不定要被怼成什么样。 只有云子澜忍不住大笑出声,用折扇敲了敲掌心:“你这张嘴,当真是淬了冰又裹着刺。” 太子云潇微微蹙眉,目光在元芷兰惨白的脸上扫过,终究只是淡淡道:“既是出来游猎,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元大小姐,先送你妹妹回去吧。”语气里听不出偏向,却已是给了元家台阶。 元静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攥着帕子的指节泛白,却也知道太子这话已是留了体面。 她强压下心头的恼怒,扶着元芷兰道:“多谢太子殿下。”说罢,便带着妹妹匆匆离场。 云子澜收了笑,折扇“唰”地合拢,看向云昭时眼里带着几分玩味:“你就不能给人家姑娘留点颜面?” 云昭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无波:“颜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沈曦在一旁听着,愈发觉得云昭这人不好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注意到。 第16章 定胜负 云潇看了眼沈曦,又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众人,缓缓开口:“好了,闹剧收场,该看看游猎的结果了。” 他语气依旧平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如潮水般退去,只是谁都默契地不再提元家姐妹,仿佛方才那场争执从未发生过一般。 沈曦暗自思忖,云潇本就是个重利又怕麻烦的性子,方才元静娴与元芷兰那般闹腾,想必在他心中的好印象早已荡然无存。 “哎,对了!”云子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你们都猎了多少?快说说!” “哎呀!差点把正事儿忘了。”顾芊芊也跟着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不多时,负责统计的判官捧着名册上前。 沈曦、云昭、元芷兰队,共计二十只。 沈墨、顾芊芊、林婉儿队,共计十八只。 云潇、云子澜、元静娴队,共计十五只。 沈墨在一旁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沈曦那队的数字,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转向沈曦和云昭,唇角噙着抹浅淡的笑意:“看来你们今日运气不错。” 沈曦抬眼迎上沈墨的目光,眉梢微扬:“运气固然有,但若非箭术精准,怕也是得不了第一。” 云潇和云子澜本就不擅箭术,这个成绩已是不错,没想到沈曦和云昭能超过京中箭术第一的沈墨,二人皆是没想到。 林婉儿悄悄凑到顾芊芊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满是惊叹:“沈曦这箭术,真是半点不输男子,都快追上她兄长沈墨了。” 顾芊芊轻轻点头,顺着她的话接道:“那是自然,人家可是正经的将门之女!”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沈曦的方向,眼底也带上了几分真切的佩服。 云子澜望着沈曦那边领了彩头的身影,摸着下巴感慨:“啧,早知道当初该跟着教头多练练,也不至于今天差这么多。” 云潇目光扫过云昭,语气听不出情绪:“世子倒是藏得深。” “皇兄,你该不会是气不过吧?”云子澜凑近了些,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方才棋盘上输给人家,这会子狩猎又被压了一头,接连吃瘪,可不兴恼羞成怒啊,哈哈!” “就你嘴碎。” 判官捧着托盘上前,脸上堆着笑:“世子、沈小姐,这是头名的彩头。” 托盘上并排放着三样物件——一支雕花金箭,箭羽是罕见的白雕翎;一方羊脂白玉印,印面刻着“射猎魁首”四字;最末是一个紫檀木盒,打开来看,是颗东珠,圆润光洁,颗颗莹白,是贡品级别的珍品。 沈曦的目光在三样物件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那支雕花金箭上,她伸手拿起,指尖拂过箭身的纹路,白雕翎的羽根处还留着淡淡的鹰隼油脂香,显然是精心保养过的。 “这箭倒是趁手。”她掂了掂,转头看向云昭,“你选哪个?” 云昭的视线掠过白玉印与紫檀木盒,最终停在金箭旁,他没去碰那方象征魁首的玉印,也没看价值不菲的东珠,只伸手拿起托盘边缘系着的一枚小巧银哨。 判官在旁笑道:“世子好眼光,这银哨是用西域寒铁混了纹银打造的,吹起来声传甚远,在猎场里最是实用。” 沈曦见他选了个不起眼的物件,挑眉道:“倒会挑实惠的。”她说着,将那方白玉印推到他面前,“这个你收着,好歹是‘魁首’的名头,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子拿着。” 云昭垂眸瞥了眼玉印道:“于我无用,你自己留着把玩吧。” 沈曦正与云昭说话,不远处传来云子澜咋咋呼呼的声音:“哎,云昭你可真行啊!放着‘魁首’玉印和东珠不要,揣个破哨子当宝贝?” “这哨子可不是寻常物件,西域小国年年进贡也未必能得一支,寒铁淬了雪水,纹银里掺了砂金,不仅声传十里,遇着猛兽时吹起来,还能惊退它们。” 在场的只有沈墨知道这哨子有多稀有珍贵。 云子澜愣了愣,凑过去想再细看,被云昭不动声色地避开,“真有这么神?” 沈曦瞧着云昭不可思议道:“原是个稀罕物,倒被你藏得严实。” 正说着,一名身着藏青蟒纹袍的公公快步从回廊那头过来,到了近前便躬身行礼,声音尖细却透着恭敬:“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四皇子、世子爷。皇上与皇后娘娘已在正殿设下晚宴,特意吩咐奴才来请各位,此刻殿里已备妥了,还请移驾。” 他说话时微微垂着眼,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谦卑又不失体面,显然是宫里惯常办差的老人。 沈曦抬眼望去,眼前这张脸并不陌生,是前世云潇身边最得力的吴公公。 云潇颔首应下,目光扫过身侧几人,语气平和:“既如此,便一同过去吧。” 顾芊芊眼睛一亮,忙道:“正好,方才射猎耗了力气,正该用些好酒好菜补补。” 沈墨啧了一声道:“我说顾芊芊啊,你这哪是耗力气,分明是把射猎场当游园会逛了一圈吧?” 顾芊芊脸一红,呸了一声:“你才逛游园会!” 云子澜则凑到云昭身边,“听说御膳房新得了些海味,你可得陪我多喝两杯。” 云昭淡淡“嗯”了一声,视线却不经意掠过沈曦。 她正低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日光透过回廊雕窗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芒。 吴公公躬着身在前引路,脚步轻缓无声。 沈曦走在稍后些的位置,望着前面云潇沉稳的背影,又想起前世自己的结局,指尖微微收紧…… 忽觉有人靠近,侧头便见云昭不知何时慢了半步,与她并肩而行,腰间的佩玉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在光影里闪着细碎的光。 “当心脚下。”他忽然低声道,目光落在她前方一级略高的台阶上。 沈曦一愣,随即点头:“多谢世子。” 回廊尽头已能望见正殿的飞檐,隐约传来丝竹与笑语声。 吴公公适时停步,侧身引着众人:“殿下们,世子,沈少爷,小姐们,到了。” 云潇微微颔首,率先迈步向殿门走去。 吴公公高唱一声“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世子到——”,随即掀开珠帘。 第17章 皇上赐婚 殿内的喧嚣霎时一静,满殿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皇上放下手中的白玉酒杯,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泛着光泽,他看向领头的云潇,朗声道:“皇儿们来得正好,方才还说射猎归来,该有场好宴才是。” 皇后执起帕子轻拭唇角,笑意温婉地看向女眷席方向:“快些入座吧。” 内侍们连忙搬来锦凳,众人依序落座,殿内的气氛却比刚才更微妙了几分。 皇上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了叩,目光在云潇与殿中女眷间转了一圈,慢悠悠道:“潇儿执掌东宫这些年,事事妥帖,唯独身边缺个能知冷知热的人。” 话音刚落,殿内的呼吸仿佛都轻了几分。 有几位世家小姐悄悄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绞着裙摆,心头那点隐秘的期待像春草般冒了头,谁不盼着这泼天的荣宠能落到自己头上? 云潇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随即恢复如常,这场突如其来的选妃,显然也在他意料之外。 顾芊芊正啃着一块梅花酥,听到“太子选妃”四个字,差点把点心渣呛进喉咙,她慌忙端起茶盏灌了口,眼睛瞪得溜圆,看看皇上,又瞅瞅云潇,最后撞了撞林婉儿的胳膊,压低声音嘀咕:“选太子妃?怎么跟说天气似的突然?” 沈曦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今日种种本就与前世轨迹大相径庭,却没料到,连太子选妃这等大事都凭空提前了许多。 “既然说到这儿,”皇上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凝滞,“不如让大家都露两手?琴棋书画也好,骑射谋略也罢,正好给潇儿做个参考。” 皇后立刻笑着附和:“皇上说得是,年轻人就该多露露才学。”说着看向女眷席,“谁先来试试?” 元静娴最先坐不住了,攥紧了袖中的琵琶谱,信誓旦旦的起身:“臣女愿献丑,为大家弹一曲《平沙落雁》。” 她抱着琵琶走到殿中,素手轻拨,清越的琴声便流淌开来,时而如雁群掠空,时而似浅滩栖落,引得不少人点头称赞。 一曲终了,元静娴屈膝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赧与自得。 皇后温声道:“静娴这琴艺,越发精进了,不愧是元太傅悉心教导的。” 殿内响起一片附和的赞叹,显然对这份娴雅十分认可。 云潇端坐着,目光掠过元静娴,如今元太傅在朝中正得势,元静娴又知分寸,她若为太子妃,也不是不可。 他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收回目光时,恰好对上皇上投来的视线,便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殿内的赞叹。 沈曦坐在席间,将云潇那瞬间的权衡看得分明。 她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眉眼。 元太傅如今手握言官弹劾之权,正是皇上倚重又忌惮的力量,选元静娴为妃,无疑是稳固朝局的一步好棋。 这时,皇后像是想起什么,看向沈曦:“沈小姐出身将门,想必也有拿手的技艺?” 沈曦闻言,微微欠身,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局促:“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女虽是将门出身,却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骑射功夫比不得军中将士,诗词歌赋更是连皮毛都摸不透。” 她抬眼时,恰好对上元静娴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沈曦却只淡淡一笑,转向皇后:“方才听元小姐抚琴,臣女只觉自愧不如,这般雅致的本事,原不是我们这些舞刀弄枪之人能学来的。” 皇后被她这番话逗笑了,语气也柔和了些:“沈小姐倒坦诚,将门女儿有将门的风采,不必强求这些。” 皇上在龙椅上听着,忽然开口:“沈将军镇守北疆多年,沈家儿女骨子里该有股锐气才是,你既说学不来雅致,那便说说,若边城再起战事,你有什么看法?” 这问题问得突然,殿内霎时静了。 沈曦的指尖在微凉的釉面上轻轻一顿,随即抬眼,目光扫过殿中几位身着朝服的老臣,声音里褪去了方才的局促,添了几分沉稳:“回皇上,臣女不敢妄议军务,只记得父亲常说,边城的城墙再高,也挡不住人心离散;粮草再多,也填不满猜忌的窟窿。” “若战事再起,”她话锋微转,看向皇上,“前线要的是定心丸,是朝廷绝不会半途撤兵,家中儿女平安;后方要的踏实,是粮草调度的明细,流言蜚语的澄清,是让百姓知道,他们的赋税没有白费,他们的父兄没有白守。” 她顿了顿,语气更显恳切:“至于攻城略地的计策,自有军中良将谋划。但臣女以为,让守边的人安心,让居家的人放心,这两样,比任何奇谋妙计都要紧。”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 几位曾在北疆任职的老臣悄悄交换眼神,眼底满是认同,这话说得朴实,却道尽了戍边的难处,比那些空谈韬略的奏章更接地气。 皇上捻着胡须,目光在沈曦身上停留片刻,忽然笑道:“沈将军倒是把女儿教得通透,知道守城先守心。” 沈曦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她知道,这些话不是凭空而来,是前世沈家倒台后,沈家的血泪教训。 皇上话锋一转,目光忽然变得深邃,看向沈曦:“沈曦,你有这般见识,又深知边关利弊,若能入主东宫,辅佐潇儿稳固国本,想必是桩美事,你可愿意?” 这话如惊雷落地,殿内瞬间死寂。 元静娴脸色煞白,手中琵琶险些脱手;沈墨端着茶盏的手也微怔,看向沈曦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担忧;而云潇眼里却漾开了不易察觉的喜悦。 唯有一人,云子澜,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扳指,目光在沈曦身上打了个转,又轻飘飘落回皇上身上,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沈曦却缓缓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她对着皇上与皇后深深一拜,声音清亮而坚定:“承蒙皇上与皇后娘娘厚爱,臣女愧不敢受。” “东宫之位,关乎国本,需得是能与太子殿下琴瑟和鸣、共担风雨之人。”她抬眼,目光坦荡。 “臣女性情刚直,若臣女入东宫,难免让有心人猜忌沈家拥权自重,反倒给太子殿下添了麻烦。况且,臣女志不在深宫,若能得皇上恩准,待战事再起,臣女愿随父兄奔赴疆场,这或许,才是臣女能为国做的,最实在的事。”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拒了荣宠,又明了心志,更处处透着对大局的考量,话里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怯懦,反倒透着股与家国共存亡的决绝。 比起东宫的锦绣,她更愿身披铠甲,在风沙里站成沈家儿女该有的模样。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许,朗声笑道:“好个大气的沈家女儿!有你这句话,朕便放心了,我南池有沈家,果然安稳。” 众人或惊或叹,或思或疑,目光都绕不开那个立于殿中、一身风骨的沈家女儿。 第18章 上错马车 云昭坐在角落,漫不经心地叩着案几,节奏始终未乱,听到沈曦拒婚的话,他眼帘微抬,目光掠过殿中那道挺直的身影,没什么情绪的黑眸里,只像落了点极淡的光,快得让人抓不住。 皇上笑声渐歇,目光扫过殿中诸人,最终落回沈曦身上:“既如此,朕便不勉强,只是你这份忠勇,朕记下了。” 沈曦再行一礼:“谢皇上体恤。” 皇后的目光转上元静娴,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静娴的琴艺精湛,性情娴雅,倒是与东宫相得益彰。” 她顿了顿,看向云潇:“潇儿,本宫便将元家小姐指给你做太子妃,择日完婚如何?” 这话落地,元静娴身子猛地一颤,随即强压下心头的惊与喜,慌忙起身行礼,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臣女……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 方才被沈曦盖过的失落与惶恐,此刻尽数化作难以言喻的激动,指尖紧紧攥着裙摆,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云潇垂眸,平静地应道:“儿臣遵父皇旨意。”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那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了些。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道贺,一时间,方才围绕着沈曦的目光都转向了元静娴,恭喜声此起彼伏。 云子澜挑眉一笑,用口型无声对云潇道:“恭喜皇兄啊。”那笑意里藏着几分揶揄。 宴席之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悠而起,时而如清泉漱石般明快,时而似怨似诉般低回。 顾芊芊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沈曦,压低声音道:“你瞧姐妹两那模样,方才还蔫头耷脑的,这会儿倒像枝头的桃花,开得正艳呢。” 林婉儿端着茶盏,目光淡淡扫过那边,轻声接话:“听说元太傅为了这门婚事,前几日还托了礼部侍郎递话,她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欢喜。只是东宫那位心思如何,就难说了……方才谢恩时,太子殿下的语气可没什么温度。” 沈曦执杯的手顿了顿,看向元静娴被众人簇拥的身影,唇边没什么笑意:“她盼这位置许久了,如今得偿所愿,总是好的。” 春日宴散时,月已上中天。 沈曦随沈墨一同告退。 走出殿门时,晚风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她回头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宫殿,那里的锦绣繁华如同隔岸的风景。 沈墨快走两步与她并肩,低声道:“方才在殿上,你倒是敢说。” 沈墨的语气里带着后怕,却又藏不住骄傲。 沈曦偏头看向他,眼尾微微上挑:“阿兄,你瞧那殿里的烛火,亮得能照见每个人脸上的笑,可照得见底下藏着的龌龊么?” 她又看向天上的月亮道:“殿里的烛火是给贵人看的,照的是体面。可这天上的月亮不一样,它照着宫殿,也照着陋巷,照着那些说不出口的苦。” 沈墨喉间发紧,他怎能不懂?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能照见,便是好的,只是往后要做这举灯之人,要先告诉阿兄。” 远处,云潇立在廊下,看着那对兄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而云子澜倚在朱红廊柱上,把玩着玉扳指的手停了停,唇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皇兄,这宫里想拉你下马的人,可不止一两个,不知元家能助你几分之力?” 他走近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像缠绕在廊柱上的藤蔓,“你我都清楚,光靠父皇的倚重是不够的,这太子之位,从来不是坐上去就安稳的。” 云潇望着远处宫墙尽头那轮孤月,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管?”他低低自语,唇角又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宫里的棋,哪由得你说不管呢。” 这沈曦,倒是把棋局走活了——拒了太子妃之位,却得了满朝文武的敬,更让父皇记挂沈家忠勇,这笔账算得,比谁都精。 深宫的夜依旧静谧,可有些东西,已在这场看似寻常的对话里悄然改变。 ———————— 沈曦跟着沈墨走出宫门,夜风吹起她的衣袂,带着几分清冽的凉意,兄妹俩各自上了自己的马。 沈曦抬手摸了摸,指尖却撞进一片空茫,那熟悉的、毛茸茸的触感没了踪影,手里的空荡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她问沈墨道:“雪球呢?” 沈墨也愣了:“方才不是还在你脚边蜷着?” 两人在四处翻找片刻,连个狐狸影子都没见着。 沈曦心焦起来,差点就要跳马下去:“我回去找找!” “等等!”沈墨急忙拉住她,“宫门已关,这会儿回去太惹眼,许是方才跟你告别时跑丢了,明日让人来宫里问问便是。” 而此刻,另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里,云昭正闭目靠在软垫上,忽然感觉膝头一沉,他睁眼,就见一团雪白的小东西正歪着头看他,正是沈曦今日救下的那只小狐狸。 雪球似是认生,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却又好奇地用鼻尖嗅了嗅他的衣料。 云昭眸色微动,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雪球的耳朵。小家伙抖了抖,竟没躲开,反而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指尖却残留着一丝毛茸茸的触感,马车平稳前行,车厢里静得只闻见狐狸浅浅的呼吸声,他唇角依旧抿成冷硬的线条,眼底却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半分。 沈曦的马驶出半程,她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想起方才在宫门口,雪球追着一只飞蛾跑远了些……难道是那时窜错了马车? 她猛地拍了下额头,心里又急又气,雪球定是跑到别人马车里去了! “阿兄!”她唤沈墨道:“雪球定是跑错地方了,我看……多半是去了世子的马车上。” 方才出宫时,云昭的马车就停在隔壁,雪球说不定就钻了进去! 沈墨假装皱眉道:“云昭?他这么冷,雪球去了怕是要受委屈,罢了,明日一早,我亲自去世子府一趟!” 其实是他故意放到云昭马车上的…… 沈曦叹了口气,一想到雪球此刻正赖在那位冷面世子身边,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场面,想想都尴尬…… “要不……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她犹豫着开口,“阿兄明日还要处理军中事务,这点小事,我去就行了。” “喂!你——” 沈墨正要再说些什么,话音未落,沈曦已猛地一夹马腹,缰绳轻扬间,那匹雪白的马已载着她冲了出去。 第19章 夜闯世子府 沈曦借着月色往世子府后墙摸去,指尖在粗糙的墙面上试探着找落脚点。 她不想走正门是因为,那样势必要通报。一想到云昭,要应付他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想想都觉得麻烦,还是翻墙来得利落,抱走雪球就走,神不知鬼不觉。 说实话,这还是她头一回进世子府,翻身落进院内的刹那,抬眼望去,月光下竟有半院的梨树,枝桠横斜,缀满了莹白的花瓣,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像撒了把碎雪。 那位素来冷硬如冰的世子云昭,府里竟种着这样素净的花? 沈曦驻足寻思的时候,脚下却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子,“咚”的一声滚落在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往四周看,见不远处的回廊下,不知何时立了道身影,是一个侍卫,吓得赶紧躲进了草垛里,应该没被发现吧…… 好在那侍卫看了一圈,似乎只当是夜风刮动石子,没往草垛这边细瞧,很快便转身往内院走去。 沈曦终于松了口气。 世子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案上摊开的兵书。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夜的凉意,云昭半倚在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梳理着雪球蓬松的绒毛。 他垂眸看着怀里这团雪白,小家伙不知从哪叼来半块桂花糕,正用爪子抱着啃得欢,碎屑沾了满脸,连鼻尖都蹭上了点金黄,倒比平日里更添几分娇憨。 “世子。”长宇轻步走进暖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试探,“沈小姐……好像来了。” 云昭指尖梳理狐毛的动作没停,淡淡抬眼:“人呢?” “这……”长宇略一迟疑,“沈小姐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属下见府外拴着她那匹踏雪,才敢断定是她,看那情形,像是翻墙进来的。” 云昭眉峰微挑,指尖在雪球耳后轻轻一挠,惹得小家伙舒服地抖了抖耳朵:“翻墙来的?她来做什么?” “属下也说不清。”长宇躬身道,“方才远远瞧见沈小姐在院里躲躲闪闪的,瞧着鬼鬼祟祟,属下没敢上前惊扰,先过来回禀您。” 云昭低头看着怀里正抱着糕块打盹的雪球,指尖捻起它嘴角的一点糕屑,眸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怕不是来偷这只狐狸的。 长宇站在一旁,见世子神色并无不悦,便又道:“那……要不要属下去请沈小姐过来?” “不必。”云昭轻轻摩挲着雪球,“先别惊扰她,让她自己找。” 院外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着落英在挪步,时而停顿,时而轻唤“雪球”,声音压得极低,怕惊了谁似的。 云昭手头的动作慢了些,侧耳听着那声音从回廊绕到假山后,又在暖阁窗下徘徊片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雪球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呼唤,从他怀里抬起头,小鼻子嗅了嗅,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尾巴尖轻轻扫着他的手腕。 “急什么。”他低声安抚,手在雪球毛茸茸的耳朵上蹭了蹭,“让她多走几步。” 沈曦听见走廊里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心头一紧,慌不择路地往最近的房间里钻,门是虚掩着的,她没顾上细看,只当是间普通的厢房,闪身进去就想把门闩扣上。 可脚刚落地,就觉脚下一片湿滑,鼻尖涌入浓郁的水汽与松脂香,这哪里是什么厢房?竟是座水汽氤氲的浴池!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衣料摩擦的轻响。 沈曦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看门板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她想也没想,猛地纵身跳进了池水里。 “扑通”一声,温水瞬间漫过腰际,带着暖意的水花溅了满脸,她慌忙捂住口鼻,只露出半张脸在水面上,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腔。 门外的推门声停了,紧接着,那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玄色衣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正是云昭。 沈曦缩在水里,连呼吸都放轻了,只觉得脸颊烫得能烧起来,浴池里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却挡不住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她攥着湿透的裙摆,指尖都在颤抖。 该死的,这云昭怎么还不走,难不成要在这里沐浴更衣?她都快憋不住了! 正憋得慌,头顶忽然传来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像石子投进水里,惊得她心头一颤。 “世子府的浴池,倒成了沈小姐的纳凉处。” 沈曦猛地抬头,撞进云昭带笑的眼底。 那笑意藏在眉梢,淡得像层薄雾,偏又看得真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水面泛开的涟漪,语气里添了几分揶揄:“只是这水,怕是不够凉。” 温热的池水裹着身子,本就让人脸红,被他这么一说,沈曦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烫,攥着裙摆的指尖更用力了些,几乎要把布料绞出褶皱来。 “谁纳凉了?”沈曦咬着唇反驳,声音里的底气虚浮得像池面的水汽,“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 云昭没接话,只垂眸看着水面。 月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片冷硬的阴影,玄色衣袍衬得周身气息愈发沉敛,指尖在池边石沿上轻轻一点:“世子府里的侍卫不是摆设,下次想进,从正门走,来偷狐狸不用这么拼。” 沈曦被他说得一噎,脸颊更烫了,她盯着他怀里雪球,指尖攥得更紧,湿透的裙摆被绞出深深的褶皱。 水里的暖意渐渐散了,带着湿意的凉顺着肌肤往上爬,沈曦忍不住打了个轻颤,这细微的动静却被云昭捕捉到。 他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泛白的唇瓣,湿透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柔和的曲线,湿冷的布料裹着肌肤,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微微摩挲,晕开一片暧昧的水汽,连带着发梢滴落的水珠。 他没什么表情地转身:“偏厅有干净衣物……”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长宇急促的声音,带着几分难掩的慌张:“世子!沈家少爷杀过来了!就在门口等着,还问……问沈小姐是不是在府里!” “哐当”一声,沈曦一口水差点呛进喉咙,手忙脚乱地往水里缩了缩,活像只受惊的王八:“我哥?他来凑什么热闹?” 她脸色骤变,兄长怎么来了?这要是被撞见她这副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你兄长倒是比你懂规矩,知道走正门。” 长宇的大嗓门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池面,连水面都震得晃了晃,“沈公子说瞧见沈小姐的马拴在府外,还说您要是不放人,他就闯进来搜——” 他瞥了眼池里露着的半颗脑袋,又望向门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告诉他,沈曦不在。” 沈曦汗流浃背了,难怪被云昭发现了,原来是来的时候着急忘记处理马了…… 她在水里急得直拍水面,水花溅得满脸都是:“都怪这破马,早知道该把它拴远点!” 第20章 沈墨来了 云昭望着浴池里缩成一团的沈曦,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转身取了干净衣物丢过去:“赶紧换上,你兄长快拆我府门了。” 沈曦还没反应过来,院外果然传来沈墨震天的吼声。 云昭整了整衣襟出去,正撞见沈墨正要往里面冲,忙抬手拦住:“大半夜的,你在我世子府嚎什么?沈曦刚走。” 沈墨眼睛一瞪,指着府门口方向:“放什么屁!她那匹马还拴在你家门外吃草呢!” 云昭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谁知令妹不走正门偏要翻墙,不慎崴了脚,我瞧着可怜,让人备了马车送她回府了。” 沈墨闻言,扶额长叹:“真的?这够虎的,也不知道像谁。” 说着也顾不上追究别的,转身就往府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冲云昭咧了咧嘴,带着点狡黠,“老实说,那雪球是我故意塞你马车上的……云昭啊,要不这狐狸你就帮她养着吧?那小东西太吓人了,谁知道她走的时候发现了,非说今晚要来取,我这不放心,特意来看看情况。” 云昭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又瞥了眼偏厅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原来这出闹剧,源头竟在沈墨身上。 池边水汽未散,沈曦躲在屏风后,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攥着裙摆的指尖猛地收紧。 好啊,沈墨这个浑蛋! 她气得差点咬碎银牙,难怪雪球会跑到云昭马车上,原来是被兄长故意塞过去的!亏她还急得半夜翻墙,闹了这通笑话,合着从头到尾都是沈墨的算计! “诶,云昭,现在没事了我就先走了!” 云昭望着沈墨几乎要飞起来的背影,指尖在廊柱上轻轻敲了敲:沈墨为了甩脱个狐狸,竟把亲妹妹都算进来了。 浴池暖阁的门半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烛火。 他走到门边,正瞧见沈曦换了件粉色的襦裙,衬得原本那张清丽的小脸添了几分娇憨,她从屏风后抱着雪球探出头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怒气,活像只被惹炸毛的小兽。 四目撞在一处,沈曦的眼睫猛地一颤,慌忙想缩回去,却被云昭先一步推门而入。 云昭走了进去,目光落在池边散落的水渍上:“看来,沈墨把什么都招了。” 怀里的雪球忽然探出头,冲着云昭的方向摇了摇尾巴,沈曦没好气地把它按回去:“叛徒!” 云昭的目光落在被按回去还在挣扎的雪球身上:“它倒是比你识时务。” “要不是沈墨那浑蛋捣鬼,我怎么会跑到这破地方来?” “破地方?那方才是谁慌不择路,把这儿的浴池当避难所?” 怀里的雪球似是嫌闷,又开始扭动挣扎,小爪子扒着她的衣襟往外瞧,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 云昭看着那团不安分的毛茸茸,忽然道:“既然沈墨把它塞给我了,往后就让它在这儿待着。” “我不……”沈曦刚要反驳,忽然眼珠一转,怀里的雪球还在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有了—— 若是就这么把雪球留下,回头去找阿兄算账时,故意说云昭早就跟她透了底,是他自己揣着坏心思,把狐狸故意塞给人家的…… 沈曦越想越觉得妙,阿兄那个人,最要面子,被戳穿这点小心思,保准会跳脚,说不定还会红着脸跟她急眼。 她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抬头看向云昭,故意板着脸:“留下就留下。” 云昭倒有些意外,眉峰微挑:“想通了?” “反正……”沈曦抱着雪球往屏风后靠了靠,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左右是我兄长惹出来的事,让他自己头疼去。” 怀里的雪球似是听懂了,“嗷呜”叫了一声,小脑袋蹭着她的下巴,倒像是在应和。 沈曦低头戳了戳它的脑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回去该怎么添油加醋地跟沈墨“复述”今晚的事了。 云昭看着她脸上那点藏不住的小算计,却没点破,只淡淡道:“既然想通了,便早些回去吧。” “那就劳烦世子照看雪球了。”沈曦抱着狐狸往门口走,语气里带了点刚盘算完的轻快。 刚走到暖阁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云昭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今日宴上,你拒了太子妃之位。” 沈曦的脚步猛地顿住,回头时脸上的轻松已然褪去,只剩下几分诧异,她没想到云昭会突然提起这事。 暖阁里的烛火在她身后明明灭灭,映得云昭的影子落在地上,颀长而沉静。 云昭没看她,目光落在池面晃动的光斑上,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满朝文武都看着,你就不怕陛下动怒?” “怕又如何?”沈曦深吸一口气,语气反倒坦然了些,“太子妃之位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总不能为了家族荣耀,把自己一辈子困在宫里吧?”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云昭,眼底带着点执拗:“世子难道不懂吗?人活一世,总得选条自己想走的路。” 云昭这才缓缓抬眼,目光与她撞在一处。 他眼底的沉郁像是被她那句“选条自己想走的路”破开了道缝,漏出点极淡的波澜。 “选自己的路,往往要付出代价。”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涩,“你以为拒了太子,往后的路就好走了?” 沈曦抱着雪球往他跟前走了两步,暖阁里的香气温热,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香,“世子镇守边关,难道就不怕战场凶险?可你还是去了,不就是因为那是你该走、想走的路吗?” 怀里的雪球似是听够了,挣扎着要下来,沈曦把它往云昭那边递了递:“喏,给你,我走了。” 云昭伸手接过狐狸,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腕,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手。 暖阁里只剩下他和那团毛茸茸的狐狸,池面的水渍渐渐干涸,像从未有人来过。 云昭低头看着怀里用脑袋蹭他掌心的雪球,指尖被那点温热的软绒蹭得有些发痒。 雪球“嗷呜”轻叫一声,小爪子扒着他的衣襟往上蹿,鼻尖差点蹭到他的下巴,云昭微微侧身,避开那点湿软的触碰,指尖却不自觉地顺着狐狸的脊背轻轻抚过。 “倒是比你主人识趣。”他低声说了句,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暖阁里的炭火声吞没。 “长宇。”云昭扬声唤道,声音透过暖阁的薄帘传出去。 廊下很快传来脚步声,长宇掀帘而入,见云昭立在池边,衣襟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渍,忙垂首待命:“世子。” “备马车。”他淡淡道,“送沈小姐回府。” 长宇微怔,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等等。”云昭叫住他,目光落在暖阁角落叠着的那件素色披风上,那是方才侍女备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把那件披风也带上。” 第21章 教训沈墨 世子府的侍卫将马车稳稳停在沈府门前,车帘被轻轻掀开时,暮色已漫过门楣,大门前的石狮子在暮色里显得极为阴郁。 沈曦扶着侍卫的手掀帘下车,裙摆扫过车辕,沾了点尘土,她轻声踮着脚刚把府门的插销拨开,后颈就被人轻轻一捏。 沈曦吓得差点蹦起来,回头见沈墨斜倚在门廊柱上,手里还转着个刚摘的海棠果,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偷溜回来的?”他挑眉,指尖把海棠果抛了抛,“世子府的墙不好翻吧?我瞧你裙摆沾了草屑。” 沈曦拍着胸口喘气,脸上热起来:“阿兄!你吓死我了!” 沈墨此时却发现了她穿的不是白天的裙子,还是她从未穿过的粉色。 沈墨低头看她,目光落在那身粉裙上,眉头微挑:“这裙子……可不是你早上穿的那条。” 沈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辩解道:“我翻墙进世子府时,裙角勾在墙头的碎砖上,撕了老大个口子。”她抬眼飞快瞟了沈墨一下,“世子瞧见了,许是觉得我那模样太寒碜,便让侍女取了这件新的来给我换上。” 话刚说完,就见沈墨指尖转着的海棠果停在半空,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目光掠过她裙摆——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针脚平整得不见半分线头,分明是精心裁制的新物。 他喉间低低“嗯”了一声,海棠果“啪”地被抛进嘴里,含糊的咀嚼声里,他抬眼看向沈曦:“既去的是世子府,为何偏要翻墙?女子家这般偷偷摸摸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沈曦心想,怎么反倒她被审问了?明明是阿兄的错…… 她忽然踮脚凑近,眼神亮得像揣了证据:“我就是怕走正门要跟世子打招呼,还不如翻墙来得痛快,直接去后院偷走雪球就好了。对了……世子同我说,他瞧见是阿兄你把雪球塞进马车的……” “世子瞧见了?”沈墨心下一惊,暗道不好,眼底剩几分刻意维持的镇定,“他瞧得真切?” 沈曦见他这模样,反倒来了底气,下巴微微扬起:“世子说‘好像是’,虽没拍着胸脯打包票,可总归是瞧见个影子的。阿兄,你还有什么话说?” “哈哈哈哈,死丫头,他定是看错了,话说雪球呢?你没抱回来?”沈墨尴尬的笑笑。 “不是阿兄塞到世子那的吗?我便让雪球在那住着了。” “这怎么好麻烦人世子呢!你这丫头!” 沈曦眼珠一转,凑近沈墨肩头晃了晃:“有什么麻烦的?雪球那小东西精着呢,定是瞧着世子府的点心比家里的精致,赖着不肯走了。再说了,世子都没说麻烦,阿兄倒替人家操起心来,莫不是在害怕什么?” 沈墨被她戳中心事,辩解起来:“胡说什么!我是怕雪球扰了云昭清静。” “行了阿兄,那就麻烦您下次帮我接下雪球咯,我乏了先睡了。” 沈墨望着沈曦转身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化作一声轻哼。 待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圈,眉头拧了又松,松了又拧,末了对着空气低声咕哝:“该不会被她知道了吧……” 同时间的元府内,烛火摇曳,映着元太傅沉郁的脸。 元太傅的声音里更多的却是不容置喙的威严:“元家悉心教导你数年,琴棋书画、权谋算计,只盼着你能争气,早日坐上皇后之位,为元家稳固权势。” 元静娴垂着眼帘,轻声应道:“叔父教诲,静娴记在心上。” 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可微微泛白的指节却泄露了她的紧张。 元太傅哼了一声,起身踱了两步:“记在心上不够,要刻在骨子里!奈何芷兰是个不争气的,样样都学不好,元家只能靠你了。”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卷密报拍在桌上:“前日宫里传来消息,如今太子需要多方势力站稳脚跟,他是圣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现在好好坐上太子妃之位,让他看到你的不同,更要让他知道,你元静娴能助他登上皇位。” “元家给你铺了路,能不能走到头,全凭你自己的手段了。” “叔父放心,静娴不敢辜负元家栽培。” 元静娴站在烛火下,她看着袖口被捏出的褶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的笑意。 前程?她的前程,从来都和元家的权势牢牢系在一起,一步也由不得自己。 元芷兰不争气,所以这份“争气”的担子,便非她莫属了。 可谁又问过她,想不想要这份“争气”? 小时候跟着先生读书,她偷偷在书页边角画燕子,被叔父发现,狠狠训斥了一顿…… “静娴,你可还知道你的名由?静娴二字,当配静气与慧心,你身为元家儿女,将来要为家族撑起重担,怎可耽于闺阁闲情?往后再让我见着这些,就罚你抄百遍《女诫》,好好醒醒神。” 那时她不懂,天下那么大,与她一个女儿家有什么相干?如今却懂了,元家的天下,从来都系在她们这些儿女的裙摆上。 太子,东宫,皇位……这些词语像棋盘上的棋子与她捆绑在一起,而她,便是叔父选中的那颗,要落进最关键的位置。 连自己这名字里的“静”与“娴”,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在,而是为了被打磨成合时宜的模样。 元太傅从袖中取出一张素色请柬,轻轻放在元静娴面前:“城西的听松阁后日有场雅集,太子近来常去那里与几位文臣品茗论画,这帖子,你拿着去。” 元静娴抬手将请柬轻轻拿起,应声道:“叔父的意思,静娴明白了。” “明白就好。”元太傅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离去。 太子常去听松阁与文臣品茗论画,品的恐怕不只是茶,论的也未必全是画。 叔父把帖子递到她手上,哪里是让她去凑一场雅集的热闹,分明是让她往那“惊雷”暗涌处走一遭,还得在雷声未动时,先让太子看清她这颗棋子的分量。 第22章 马车坏了 天刚擦亮,沈曦正对着铜镜在描眉,添香掀了帘子进来道:“小姐,府外有人来传话,说是林小姐和顾小姐约您去听松阁呢。” 沈曦笔尖一顿,抬眸问道:“哦?她们可有说什么由头?” 添香想了想,答道:“来的小厮说,顾小姐听闻听松阁新请了位调茶的圣手,手法绝妙,特意约着林小姐同去品鉴,还说让您也一起去凑个热闹,说是人多了才有意思。” 听松阁? 京中的贵人谁人不知听松阁,表面是京中一处供文人雅士、达官贵胄聚会的雅集场所,借“雅集”之名联络情谊、互通声气,席间看似闲谈风月,实则可能暗藏对朝堂动向、人事变迁的打探与筹谋,是京城权贵圈中一处“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隐秘角力点。 沈曦嘴角勾起一抹笑:“告诉来传话的,就说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添香应声退下,沈曦对着铜镜,将眉尾那点多余的黛色轻轻拭去。 她起身挑了支成色温润的碧玉簪,又换了件素色襦裙,最后,她取过那顶帷帽戴上,白色的纱罗垂落,遮了大半面容。这般打扮,混在雅集的人群里,既不会扎眼,也不至于被彻底忽略,正合了她想悄悄打探的心思。 添香早把马车备在府门外,沈曦扶着车辕掀帘上车。 沈曦坐在马车内,帷帽的白纱垂落,将晨光筛成一片濛濛的白。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她正对着纱影里晃动的街景出神,突然车身猛地一颠,像被什么绊了下,她猝不及防往前一冲,额头结结实实磕在对面的锦垫上,“咚”的一声闷响。 “小姐!”车外的车夫慌了神,声音都带了颤,“对不住!前头宋府的马车突然停了,小的没躲及,轻轻撞上了!” 沈曦抚额,好一个轻轻撞上了...... 她隔着白纱揉了揉发疼的地方,掀开车帘一角,就见前方青篷马车旁,一个青衣男子正手忙脚乱地跳下马车,怀里抱着的长匣没抱稳,“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匣盖崩开,一卷画轴骨碌碌滚了出来,正好停在她的马车边。 沈曦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对面的马车是宋府的话,那这位少爷便是宋子矜吧。 “呀!我的画!”他抬头时撞见沈曦掀帘的动作,抱着画轴就往起站,慌乱间却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 他好不容易把画轴抱稳了,对着马车拱了拱手道:“姑娘……见笑了!我这脚它……它今日有点叛逆,不听使唤!” 沈曦隔着白纱,依稀能看到对方眉清目秀,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但是这行为举止就不一定了……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卷画轴上,隐约见着几笔歪歪扭扭的墨竹,倒像是初学乍练的手笔。 “这画……瞧着倒是别致。” 宋子矜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抱着画轴往前凑了两步,像是献宝似的:“姑娘有眼光!这是我熬夜画的《清风竹影图》” 熬夜、画的……沈曦看着那歪得快成“蛇”形的竹节,这画工竟比她的还差。 “熬夜画的?”她故意拖长了语调,“难怪这竹叶瞧着……格外有精神,倒像是被风吹得转了圈。” 宋子矜没听出话里的调侃,还以为是真心夸赞,更得意了,把画轴举得更高些:“可不是!我夜里点了三盏灯,画到寅时才成!你看这竹根,我特意用浓墨点了几笔,像不像埋在土里使劲往外钻?”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我这画真的很别致吧?想来元小姐一定会喜欢。” 元小姐?莫不是元静娴或是元芷兰? 想到与元家有关联的人,沈曦便没了同他说话的好态度,挑眉道:“公子今日撞了我的马车,我这额头现在还突突跳,公子有闲心熬夜画这些歪竹,倒不如先训训自家的车夫。” 宋子矜闻言,却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地拱手:“姑娘此言差矣,车轴骤停乃不可抗力,车夫反应已属迅捷,岂能苛责?至于姑娘额头不适,确是在下之过。” 他顿了顿,捧着画轴往前凑了半步,表情严肃得像在朝堂上议事,“在下府中备有上好的薄荷脑,专治磕碰肿痛,姑娘若不嫌弃……” “不必了。”沈曦当场截断他的话。 话音刚落,车夫在外头禀报:“小、小姐,咱们的马车……好像走不了了,车轴像是被刚才那一撞卡死了,轮子转不动了!” 沈曦隔着纱罗皱了眉,刚要掀帘查看,就见宋子矜眼睛一亮,脸上却依旧端着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看来天意如此。姑娘要去何处?在下的马车正好空着一座,可以稍你一程。” 沈曦掀帘的手顿在半空,隔着白纱睨着他:“公子倒是会顺杆爬。” 宋子矜却一脸坦荡,拱手时袍角扫过青石板,带起些微尘土:“非是顺杆爬,实乃恰逢其会。姑娘若不信,可问我的车夫,我方才还在说,今日晨光正好,宜行善事。” 他身后的车夫赶紧点头,配合主子演戏:“是、是这么说的,我家公子今早还喂了巷口的流浪猫呢。” 沈曦被这主仆一唱一和听的没了脾气,目光落在自家纹丝不动的车轮上,又瞥了眼宋子矜,慢悠悠道:“我去听松阁。” “巧了!”宋子矜眼睛又亮了亮,“在下亦是,看来姑娘与在下不仅同路,还同心。哦不,是同赴雅集,实乃缘分。” 他说着往自家马车旁让了让,摆出请的架势,“姑娘请,在下的马车虽不及姑娘的精致,但车轴扎实的很,你看你的马车坏了我的都还没坏!” 沈曦隔着白纱,嘴角的弧度瞬间僵住,心里头直想翻个白眼。 这人怕不是个活祖宗?哪有人撞坏了人家的马车,还能理直气壮夸自己车轴结实的? 她压了压心头那点想骂人的火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公子这话,倒像是在炫耀。” 宋子矜浑然不觉,还以为她在夸自己,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这马车是家父特意让人打造的,车轴用的是南疆的硬木,别说撞一下,便是再碰两下也稳如泰山。” 他说着还拍了拍自家马车的车壁,发出“咚咚”的闷响,“姑娘且放宽心,保管一路安稳。” 沈曦听着他这些话,只觉得额角的突突跳又重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才道:“既是这般结实,那便劳烦公子了。” 宋子矜闻言,脸上笑意更甚,仿佛得了多大的赞赏一般,朗声应道:“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 说罢便转身吩咐随从去查看两辆车的状况,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这车轴定是无碍”。 第23章 听松阁 沈曦闭了闭眼,只觉得这一路怕是难有清静了。 车夫早已重新坐稳,见她点头,便扬鞭赶着马车跟了上去。车轮滚动的声响里,她仿佛还能听见隔壁马车里宋子矜跟随从吹嘘车轴结实的声音…… “在下宋府宋子矜,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今日这么巧也去听松阁?” 沈曦摸了摸帷帽,故意让声音透着股老气横秋的沙哑:“不瞒公子,小女子是城西王婆家,专管给死人缝寿衣的,对了我叫王翠翠。” 宋子矜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马车仿佛都慢了半拍。 沈曦见他反应,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诌:“就那‘百年好合’寿衣铺,听过没?我家做的寿衣,针脚比公子您的车轴还结实,穿个三代人都崩不了线。” 他开口,声音带着点颤:“那姑、姑娘……您去听松阁是……” “哦。”沈曦语气平淡,“听松阁的王掌柜托我给他挑块寿衣料子,说要跟公子您那车轴一个色儿的,看着结实。” 这下,隔壁彻底没了动静。连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都透着股小心翼翼,再没了先前那股张扬劲儿。 沈曦靠在车壁上,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让你再聒噪,治不了你还! “对了,方才公子说的元小姐,是元大小姐还是元二小姐?” “那当然是元大小姐元静娴了。”宋子矜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赞叹,“诶,静娴那可真是咱们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女子,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才情容貌皆是顶尖,放眼这京城,哪家公子不想娶她做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屑:“不像那沈府千金,呵,听闻性子骄纵得很,仗着家里几分权势便嚣张跋扈,长的彪悍至极!” 沈曦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她隔着白纱咬了咬后槽牙。 彪悍至极? 沈曦低头瞥了眼自己白皙的手,又摸了摸白纱下算是清丽的眉眼,气笑了,原来外界是这么传她的。 “元大小姐同太子殿下已定下婚姻,择日完婚,宋公子不知?” 马车猛地晃了一下,宋子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静娴……静娴要嫁与太子?” “正是。”沈曦指尖摩挲着袖上绣纹,慢悠悠补了句,“前几日宫里刚下的旨意,京中稍有头脸的人家都晓得了,宋公子竟没听说?” 沈曦差点笑出声,方才还把元静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转头就得知人家要嫁入东宫,这打击怕是不小。 她故意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可惜,这般好的女子,往后便是太子妃了,京中公子们怕是没机会了。” “哐当”一声,像是宋子矜又撞到了车壁。 沈曦憋着笑,听着马车的速度都慢了不少,心里头那点被他编排的火气,总算散得干干净净。 “她怎么能这样?”宋子矜带着点没底气的控诉,“前日还说最厌宫中规矩多,转头就要去当那笼中雀,女子的心思怎比变脸还快?” 沈曦强忍住笑:“许是对太子殿下情深根种呢?” “情深根种?”宋子矜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车厢都晃了晃,“我前日还特意寻了城西那家最火的糖画担子,想给她捎只凤凰,结果人没见着,糖画倒被我自己啃了半只!” “罢了罢了,世间女子皆薄情,我这颗真心,怕是要埋进土里当花肥了……” 沈曦捻着车帘边角,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轻笑出声,这宋子矜怕是被元静娴迷惑了眼。 前世冬猎,她对着二皇子云子弈说‘女子不该耽于玩乐,当以贞静为本’,转脸就对着云潇讨教骑射,故意跌倒让云潇抱的美人怀,那脸变的比翻书还快。说到底,谁是眼下的权势中心,她便对着谁摆出最合时宜的模样,至于那“贞静为本”的话,不过是她看人下菜碟时,随手捡来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沈曦唇角微扬,正要再说些什么,车夫忽然扬声禀报:“公子,听松阁到了。” 车帘被掀开一角,沈曦瞥见不远处古色古香的阁楼,正要起身,就听隔壁马车“吱呀”停下,宋子矜的声音带着点迟疑:“翠翠姑娘,不同我一起上去?” 沈曦弯腰下车,头也不回地扬声道:“免了,我这缝寿衣的,怕冲撞了宋公子。” “那好吧,有缘再见,翠翠姑娘。” 沈曦微微颔首,算是谢过,转身便踏着青石板路往阁楼走去。 听松阁的朱漆大门就在眼前,门楣上“听松”二字笔力遒劲,倒有几分风骨。 顾芊芊和林婉儿约了她,也没见到个人影。 沈曦拾级而上,刚要往预订的雅间去,就听斜对门的“松涛阁”里传出瓷器轻碰的脆响,伴着两道压低的男声。 那两道声音她并不陌生,一道沉敛温润,是太子云潇;一道暗藏锋芒,她也不陌生,正是二皇子云子弈。 “皇兄可知,你的太子妃昨日去了趟慈安寺?” 云潇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不过是去上香,值得你特意提?” “她可不是去拜佛的。”云子弈轻笑,“寺里的主持说,她捐了笔香火钱,又在偏殿跟人密谈了半个时辰。那人,正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赵显。” “赵显?”云潇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他掌管着官员考绩,元静娴找他做什么?” 云子弈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着圈,笑声里藏着算计:“还能做什么?赵郎中的小儿子明年要参加科举,元静娴许了他,只要肯在考评时多关照几位自己人,便保他儿子能得个同进士出身。” “你是说,她想借着赵显的手安插人手?”云潇的声音沉了沉。 云子弈低笑一声,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打了个转:“她那点心思,确实不够看,许给赵显的承诺说得太满,这就好比提着灯笼往暗沟里跳,蠢得直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笑意里多了几分深不可测:“不过父皇给皇兄选的这位太子妃,倒未必不能成你的贤内助。她蠢得明晃晃,想往上爬的心摆在脸上,反倒比那些藏着掖着的更合用。” 云潇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又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主意。”云子弈端起茶盏抿了口,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她想借赵显安插的那几个人,恰好是户部里几个碍眼的老顽固,都是当年跟虞贵妃母家不对付的。她此番举动,成了我们的实惠,不成,元太傅也会替她圆回来。”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轻轻点着:“皇兄只需冷眼旁观便是,她那点小聪明翻不出大浪,却能替我们扫掉些脚下的石子。这般好用的贤内助,皇兄何必拒之门外?” “元家确是不错的棋子。”云潇的声音里终于带了几分松动,像是默认了这桩算计。 廊下的沈曦听得心头微凛,他们这是把元静娴的几斤两掂量得清清楚楚,连她的“蠢”都算计进去,当成了可利用的利器。 一把不算锋利,却足够听话,正好能替人劈开荆棘的刀。而元静娴自己,丝毫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一枚沾沾自喜的棋子。 就如同前世的自己,也是她们稳定皇位的一颗棋子。 第24章 刺杀 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十几道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座雕花木楼,连檐角悬挂的铜铃都似被这寂静惊得停了摇晃。 “是……是楼上传来的?”有人颤声发问,话音未落,便见二楼一扇窗棂“哐当”碎裂,木屑混着半片青瓦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尘土,木屑簌簌落尽时,二楼缠斗的身影已近窗边。 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被两个黑衣人逼得步步后退,后腰已抵在窗沿,退无可退。就在刀锋即将及身的刹那,沈曦足尖一点窗沿,身形如轻盈的飞燕般骤然拔起,侧身跃过刀锋。 其中一个黑衣人却瞅准了空隙,猛地挥掌拍向她的肩。沈曦仓促躲闪,头上的帷帽却被这股劲风扫落,青丝如瀑布般散开,露出一张清绝却带着几分疏离的脸。 楼下众人看得一怔——居然是沈曦。 就在一个黑衣人举刀想劈向她的瞬间,松涛阁的朱漆门“砰”地被撞开。云潇一身常服,却自带威仪,箭步冲出时已拔了腰间佩剑,寒光一闪便格开那刀。 沈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其实她打的过这两人,只是帷帽被打掉了,发现阁楼下有这么多人,有点不知所措。 云潇已护在她身前,剑穗扫过她脸颊:“站我身后。” 他剑势沉稳,每一招都直逼要害,不过数合便将黑衣人逼得毫无退路,两人对视一眼,竟翻身破窗逃了。 云潇收剑的动作利落干脆,剑鞘相撞发出清越的轻响,他转身时,沈曦还怔在原地,方才被风吹散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 “沈小姐,无恙?”云潇的目光掠过她微乱的鬓发,语气里的威仪淡了几分,添了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没事,多谢太子殿下。”沈曦猛地回神,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若是没猜错,方才那两个黑衣人分明是冲着这松涛阁里的两位来的,偏偏她倒霉站在这里窃听被人发现了,被当成了绊脚石先来灭口。 “这位便是沈家千金沈曦吧?”云子弈目光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臣女见过二殿下。”沈曦垂着眼,屈膝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指尖却在袖中暗暗收紧。 这二皇子云子弈,可不是什么善茬,比之云潇,更让人觉得棘手。沈曦垂着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两圈,像是在掂量什么。 “沈小姐不必多礼,”云子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方才那般凶险,沈小姐怎会恰好在此?” 沈曦心头冷笑,果然来了。 她定了定神,缓缓抬眼,语气平静无波:“回二殿下,臣女今日约了人,找友人来着,谁知刚到二楼,就撞见那两个黑衣人,险些受了惊吓。”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来意,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云子弈却像是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反而笑了笑:“哦?这么巧?说来也怪,今日偏生让歹人闯了进来,还正好被沈小姐遇上。” 沈曦握着袖角的手指又收紧了些,这人明摆着是怀疑她窃听,偏要绕着弯子试探。她正想再找个由头脱身,却听云子弈又道:“说起来,沈将军近来身子如何?前几日想去探望,又怕扰了他静养。” 提到父亲,沈曦的脸色微变,语气也冷了几分:“劳烦二殿下挂心,家父一切安好。” 云子弈盯着她微变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算计的光,语气却愈发温和:“安好便好。” 沈曦点了点头没再回话。 他的目光突然转向了那扇破碎的窗棂,问道:“皇兄,方才交手,瞧出那些人的路数了吗?” “身法利落,出手狠辣,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死士。” 话锋一转,云子弈看向沈曦,“沈小姐方才离得近,可看清那令牌上的纹样?” 沈曦心头一凛,这人又把话头引到她身上。她回忆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印象,缓缓道:“隔着打斗的身影,看得不甚真切,只隐约见着像是只鸟还是什么乌鸦吧。” “乌鸦?” 沈曦默默听着,没再接话。云子弈这人,看似在分析刺客来路,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她是否知情,她只需扮演好一个受惊的旁观者,多说多错。 云潇忽然打断:“二弟,不再逼问人小姑娘了。”他看向沈曦,“你先回去,此事与你无关,不必挂心。” 沈曦正求之不得,立刻福身告退。 走出松涛阁时,还听见云子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皇兄倒是护着她,就不怕引火烧身?” “护着她?”云潇的声音隔着风传过来,不高,却带着冰碴子,“子弈,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皇兄这是恼了?”云子弈的笑声里裹着戏谑。 后面的话被风吞没了…… 沈曦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云潇此刻的“护着”,是怜悯,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只有她知道,云潇的维护,有多廉价。 前世沈家被构陷时,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他不也一样沉默吗?那扇朱红宫门紧闭如铁,连条缝隙都不肯为她开。不过一夜之间,她的皇后之位便赐予了元静娴,废后诏书像块寒冰,砸得她五脏俱裂。 如今这点微不足道的“护着”,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举手之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那日内侍捧着废后诏书出来,冰冷的宣纸落在她冻僵的手里,墨迹都透着寒气。 “沈氏曦,德行有亏,构陷元贵妃,废黜后位,打入冷宫……” 她至今记得元静娴捧着汤药哭倒在云潇怀里的模样,珠翠摇摇,泪痕楚楚,说自己不过是好心探望,却被她沈曦推倒在地,药汁泼了满身,还险些伤了腹中龙子。 可谁也没看见,是她自己脚下一滑,是她沈曦伸手去扶,反被死死拽住衣袖,硬生生拖倒在地。 云潇赶来时的眼神,没有询问,没有探究,只有一片沉得化不开的冷,他俯身抱起哭泣的元静娴,连一丝温度都未曾留下。 她想开口辩解,可他什么都没问。 就像后来大理寺呈上沈家的“罪证”,明明漏洞百出,他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朱笔一挥,判了沈家满门抄斩。 云潇需要一个理由除去沈家,元静娴需要一个后位,他们各取所需,唯有她和沈家,成了这场交易里最无辜的祭品。 第25章 前世纠葛上 初见云潇时,他总带着种润物无声的妥帖。 随口提过一句父亲爱喝的雨前茶断了货,三日后,东宫的内侍便捧着茶盒上门,说是殿下寻来的新茶,让我转呈给阿爹。 茶盒里还压着张纸条,字迹清隽:“试了几种,此款最接近记忆中滋味,或有偏差,望勿嫌。” 将茶奉给阿爹时,他摩挲着茶盒上暗刻的云纹,对我叹了句:“东宫那位,心思细得不像个储君。” 我没接话,他确是如此。 他从不说热络的话,却总在细微处让人避无可避。 想起生辰的时候,在宴席上多看了两眼舞姬鬓边的琉璃珠,不过半月,便收到个锦盒,里面是串打磨得圆润温润的琉璃手串,颗颗都比那日所见的更剔透些,附的纸条上写着:“顽物,或可配你的新裙。” 那日随阿爹入宫谢恩,恰逢他在御花园看书。 青石板路尽头,他穿着月白常服,袖口沾了点墨痕,见我来,竟放下书,问我:“前几日见你在府门前喂那只三花猫,是不是总来讨食?” 我怔了怔,那日不过是出门买胭脂,见街角瘦骨嶙峋的花猫可怜,便分给它半块桂花糕,竟被他看在了眼里。 “是呢,瞧着怪可怜的。” 他听着,嘴角似乎微微扬了扬,目光落在我袖口沾着的一点猫毛上,许是方才出门时被那花猫蹭上的。 没等我拂去,他已转头对侍立的内侍吩咐:“把前日备好的那箱小鱼干取来,送到沈小姐府上。” 我正惊讶他一个太子,竟连这个都备着,就见内侍很快搬来个描金木箱,打开时满箱银亮的小鱼干透着鲜香。 “鱼干需每日晒半个时辰,防回潮。若猫儿不爱吃,让内侍来东宫取些鲜鱼羹的方子。” “太子殿下竟连这个都知道?” 云潇似乎和我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弟不太一样。 他似乎被我直白的疑问逗笑了:“前几日处理江南漕运的折子,见有奏报提及渔民晒鱼干的法子,便多留意了些。” 我眨眨眼,漕运折子和猫吃鱼干,这两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竟被他串在了一起。 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目光落在我鬓边,忽然道:“你这支银簪,样式倒别致。” 那是支极简单的素银簪,簪头刻着朵小小的木槿花,我摸了摸簪子笑:“太子殿下好眼力,这是我阿爹特意让人照着府里的木槿花刻的。”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声音听着温和:“木槿朝开暮落,却能连绵绽放,倒是比那些一季便凋零的花更有韧性。” “木槿花虽不似牡丹华贵,却能在寻常院落里扎根生长,岁岁年年。”他目光落在我发间那支银簪上,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些,带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就像你。” 我吓得下意识后退半步,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沈曦。”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妥帖的词句,最终却只是直白地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不是因为你是沈将军的女儿,只是因为你是沈曦。” 风卷起他的衣袂,也吹乱了我额前的碎发。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盛满期待的眼眸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天发不出声音。 怎么说呢?说他狩猎场那次,他护着我和阿兄避开危险,那份沉稳让人安心?说他寻来的雨前茶,恰好合了阿爹的口味?还是说他送的琉璃珠好看?这些都是真的,他待我好,好到让我觉得,有这样一个人记挂着,是天大的福气。 “太子殿下,可否……让我考虑一下?”话刚出口,我就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眼里的光亮似乎黯淡了一瞬,却很快又漾起温和的笑意,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失落只是我的错觉。 “自然。”他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些距离,语气依旧从容,“这种事,原该给你足够的时间想清楚。” 我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心里发堵,像是有团棉花塞在那儿。 “那……我先告辞了。”我福了福身,转身时脚步有些踉跄。 马车上,阿爹问我:“太子殿下同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愿不愿意做太子妃。” “哦?那曦儿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阿爹,女儿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他很好,好得让我挑不出半分错处。就像……阿兄总会记得我爱吃哪家的糖糕,会在我闯祸时替我瞒着阿爹,可若是要做太子妃……” 我忽然说不下去了,想起他看我时的眼神,那样认真,那样恳切,里头藏着的情意,我不是不懂,只是接不住。 回到府中,三花猫又蹲在墙头叫。 我抱着它坐在石阶上,看它小口啃着东宫送来的鱼干,忽然想起云潇说的那句“只是因为你是沈曦”。 夜风掀起衣角,我摸着发间的木槿簪,心里乱得像团麻。既怕辜负他的心意,又怕勉强自己,更怕……若是拒绝了,连这份像兄长般的亲近,都要失去了。 阿娘也说,太子这样的人,对你大抵是喜欢了,是个良人。 三花猫舔了舔我的手,湿漉漉的鼻尖蹭得人发痒。 第二日清晨,侍女来报,说东宫送了盆木槿花来,就栽在昨日我喂猫的石阶旁。花盆里压着张纸条,字迹依旧清隽:“不急着答复,想清楚就好。只是这花,总觉得该种在你院里。” 我踩着露水走到石阶旁,木槿花盆是素净的青釉色,花瓣上还沾着晨雾凝成的水珠,粉白相间的花朵在晨光里轻轻颤。蹲下身摸那纸条,纸面带着点湿润的凉意,倒像是他特意选了清晨送来,怕日头晒坏了花。 “小姐,这花瞧着精神得很呢。”红袖蹲在我身边,伸手拂去叶片上的浮尘,“东宫的人说,这是太子殿下让人从江南移来的新品种,花期能比寻常木槿长上半月。” 暮色降临时,木槿花又开了几朵,粉白的花瓣映着晚霞,倒比昨日更艳了些。 我摸着发间的银簪,忽然想着,或许有些情意不必急着分清是兄长还是别的,就像这花,慢慢开,慢慢等,总会等到心明眼亮的那一天。 我提笔写了张回帖,只在纸上画了朵小小的木槿花,让内侍带回东宫。 后来的事,倒像是水到渠成。没过多久,我成了太子妃,再后来,先皇龙驭上宾,云潇登基为帝,我也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后。 入主中宫的那些日子,他待我依旧是那般妥帖。 “还是觉得,该给你些像样的首饰。”他替我把步摇簪在发间。 月光落在他发间,也落在我鬓边的步摇上。 他眼底泛起笑意,像初见时那般温和:“都戴着吧,我的皇后,既配得上珍珠的华贵,也衬得起素银的清简。” 直到元静娴的出现……直到边关传来急报,沈家被冠上通敌的罪名…… 我跪在雪地里,看着东宫方向那盏始终亮着的灯火,才猛然惊醒——那些细致入微的好,原是裹着蜜糖的钩子,勾得我放下戒心,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曾是我以为的归宿,如今看来,不过是引我入局的幌子。 第26章 前世纠葛下 冷宫的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 元静娴披着狐裘,珠翠满头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噙着胜利者的笑:“沈曦,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你算什么东西。”我没给她好脸色。 元静娴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扬得更高:“放肆!如今本宫是皇后,我为上,你为阶下囚,见了本宫,按例就该跪!” 她弯腰,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抬起我的脸:“沈曦,你以为他救你和沈墨那次,真是巧合?不过是早就盯上了沈家的兵权,一步步引你们上钩罢了。” 寒风卷着她的话音撞过来,带着新登后位的骄横,刮得人耳朵生疼。 “陛下心里从来只有我。那些给你的好,不过是为了让你死心塌地,好让沈家替他卖命,最后再连锅端了。” 我猛地偏过头,避开她带着脂粉气的指尖,唇角渗出血珠,又腥又涩。 “他心里只有你?”我笑出声,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那他让你夜夜独守空房,对着满殿烛火等他批阅奏折时,你也这般信吗?” 元静娴的脸色瞬间涨红,抬手就想甩我耳光,却被我死死攥住手腕。我指甲深深掐进她皮肉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以为他立你为后,是真爱你?不过是因为你父亲手握政权,比沈家更听话罢了!” 她用力挣脱开,往后退了半步,捂着发红的手腕,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仍强撑着架子:“你胡说!陛下是爱我的!他说过,等站稳了脚跟,便给我父亲加官进爵,让元家风光无限!” “风光?”我望着她满头珠翠,“就像沈家曾经的风光?你且等着,等他用够了元家,你们的下场,只会比沈家更惨。” 元静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你!你这毒妇!自己落得这般下场还不够,竟想咒我元家!” 她猛地转身,珠翠在风雪里划出尖锐的弧度,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破冷宫的顶:“来人!给我把这疯妇拖下去!她竟敢诅咒本宫,诅咒元家,定是还想勾结余党作乱!” 果然,同元静娴争吵不过半日,云潇便来了。 他穿着明黄帝服,站在地牢潮湿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朕留你一条性命,你为何还要加害于静娴?” 我抬头看了一眼他,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陛下既指证于我,臣妾自无话可说。” 他突然沉了默,愤怒的看向我:“你就这么想寻死?” “不是我想寻死,而是……我对或错,是或否,我都得死不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铁链在手腕上磨出红痕,疼得人清醒。 他把沈家满门的性命都收走了,独独留我一个在这牢里,不就是想看着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如今倒问我想不想寻死,何其可笑…… 他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明黄的龙袍在昏暗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目。 “沈曦,你就非要这样跟朕说话?” “不然呢?”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睛,如今只剩帝王的冷漠与猜忌,“像元静娴那样,日日对着陛下说些‘臣妾惶恐’‘陛下圣明’的假话?可惜,我学不会。”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像是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来看。 “学不会?”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沈曦,你以为朕稀罕听那些假话?可你说的句句是真,却比假话更能剜朕的心!” 剜心?我缓过神来,低低地笑了,他的心,早在下令抄斩沈家时就该被剜掉了,怎会留到今日让我来剜? 我同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地牢里的烛火都燃尽了半支,才沉下声问了一句令人发笑的话:“你当真没有话对朕说了?” 我抬起眼,桃指尖触到冰冷的铁链,磨出的血痂又裂开了些。 “陛下。”我轻轻笑了笑,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陛下,你究竟想臣妾同你说什么?你已经诛杀了我的父亲和兄长,流放了我的母亲,臣妾该谢谢你是吗?” 他的脸色沉了沉,眸子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陛下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盯着他明黄的龙袍,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总好过这样吊着,让他看着碍眼,也让我活得像个笑话。 见他没动静,我忽然起身,趁着侍卫不备,猛地抽过他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剑身贴着掌心,竟让人觉得安稳。正要往颈间抹去,腕间却骤然一麻——是他弹指飞来的石子,力道又快又准。 “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在潮湿的石板上撞出刺耳的响。 他猛地冲过来,隔着牢栏死死盯着我,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给我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侍卫慌忙应着,上前几步想按住我。我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觉得可笑。 杀又不杀,放又不放。 这位坐拥天下的帝王,究竟是舍不得我死,还是舍不得我就这么轻易地解脱? 他终究还是走了,脚步声消失在石阶尽头时,地牢里的烛火像是也松了口气,明明灭灭地晃了晃。侍卫们如临大敌地守在牢门外,铁链在我腕间沉沉地坠着,倒比刚才那番争执更让人觉得平静。 不知过了几日,牢门又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元静娴,依旧珠翠满头,只是换了身更显华贵的宫装,手里端着个描金托盘,上面放着金瓶。 她逼我喝下了毒药,说是云潇的旨意。 毒药将我烧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元静娴满意地笑了,转身离去时,裙摆扫过地面的声响,像在为我送葬。 眼前渐渐发黑,意识像被潮水卷着往下沉。恍惚间,竟听见地牢外传来嘈杂的叫喊,紧接着,火光猛地窜了进来,舔舐着潮湿的石壁,映得地牢像烧红的烙铁。 有人踹开了地牢的门,铁链崩断的脆响混着浓烟呛得人咳嗽。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从地上抱起,我费力地掀开眼皮,只看到模糊的人影。 “沈曦。” 我知道他在唤我的名字,可我撑不住了。 毒药早已顺着血脉蔓延,心口的疼越来越沉,像坠了块石头。火光在眼前明明灭灭,倒像是回到了出嫁的那天,阿娘阿爹为我送行,阿兄举着灯笼从后面追上来,灯笼的光在青石板上晃啊晃,云潇站在街角,大红喜服映得如这火光一般…… 原来临死前,记起的竟都是这些。 也好。 我往那人怀里缩了缩,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时,忽然觉得,这样或许不算太坏。 死了,至少不必再看谁的脸色,不必再算谁的心思。 第27章 翠翠姑娘 沈曦从阁楼上缓步走下,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沈曦!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没事吧?”顾芊芊最先快步上前,语气里满是焦急。 一旁的云子澜则略带讶异,问道:“咦,沈小姐今日怎会也在此处?倒是巧了。” 宋子矜目光扫过沈曦的衣裳,忽然认出这是方才与自己同乘一车的翠翠,当即高声惊道:“翠翠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翠翠”二字入耳,沈曦身子猛地一僵,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翠翠?”林婉儿发出疑问。 宋子矜则看怔了……他实在没料到,那个卖寿衣的“翠翠”,真容竟这般夺目,连在京中素来被称赞的元静娴,在她面前都要稍逊几分。 “沈小姐可有伤着?方才那两个黑衣人瞧着身手凌厉,阁楼里动静那样大,实在让人担心。”云子澜的声音插了进来。 沈曦微微欠身,语气依旧平稳:“无事,多谢四皇子关怀。” 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全落进了宋子矜耳里。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沈小姐?方才顾芊芊明明喊她“沈曦”来着! 一个念头突然撞进他脑子里:等等,她该不会是将军府那位大名鼎鼎的沈曦吧?! 宋子矜瞬间慌了神,后背唰地冒出汗来……完了完了!方才在马车上,他还当着人家的面,吐槽将军府小姐性格不好、彪悍至极,说了好些坏话!她要是记仇,难不成今天就要把他“解决”在这儿? 如今再看眼前的沈曦,一身素衣却难掩锐气,方才应对四皇子时从容不迫的模样,可不就是将军府嫡女的气度?宋子矜越想越怕,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一个眼神不对,就被沈曦记上仇。 这时宋嫣然恰好回头,见他脸色发白,疑惑道:“子矜,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是哪里不舒服?” 宋子矜猛地回神,慌忙摆手,声音都有些发颤:“没、没事!表姐,是方才站久了,有点头晕!” 说着还故意往后退了两步,离沈曦远远的,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她,见沈曦正和四皇子说话,没往这边看,才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还在打鼓:可别让她想起马车上的事,不然我这小命…… “你同沈小姐认识?为何喊她翠翠?” “不认识啊表姐,我认错了!” 宋嫣然见宋子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刚要再追问,却被沈曦的声音打断。 沈曦像是恰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宋子矜身上,唇边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宋公子,方才路上我马车坏了,多亏你肯载我一程,不然我怕是要误了时辰。” 这话一出,宋子矜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原本还盼着沈曦忘了马车上的事,没成想她不仅没忘,还当众提了出来!他僵在原地,嘴里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不用谢……顺路而已,顺路……” 宋嫣然在一旁听得真切,看向宋子矜的眼神多了几分了然。还说不认识?分明是早就打过交道了。 她没再戳破,只是笑着对沈曦道:“沈小姐客气了,子矜平日看着大大咧咧,倒还懂些人情世故。” 宋子矜听着表姐这话,只觉得后背发紧,偷偷抬眼瞧了瞧沈曦,见她依旧笑着,可那笑容落在他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在“秋后算账”。 “那两个黑衣人是何方神圣?瞧着一身煞气,怪吓人的!”顾芊芊攥着丝帕的手紧了紧。 身旁的沈曦,闻言顿了顿,才缓缓开口:“并非冲我而来,方才那二人目标是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我恰好路过撞见,不想他们见人就动手,便与他们过了几招。” 众人听得心头一跳,云子澜惊呼:“竟冲着皇兄?这地方怎会有如此大胆的人?” “他们身法快得很,还带着淬了迷药的短刃,倒像是专门做暗事的。” 那令牌上的图案,并非等闲之辈能拥有,她并未说出来,留着这些人帮她铲除心头之恨,倒也不是不可。 阁楼另一头的静室里,烛火映着云子弈紧绷的脸。 他指尖抵着桌面,声音压得极低:“皇兄为何方才这么袒护沈曦?莫不是对她有意思?” 云潇靠在椅上,把玩着一枚玉扣,语气却还算镇定:“沈曦只是恰巧路过,你逮着她审问做什么?” 云子弈眉头拧得更紧,身子往前倾了倾:“恰巧路过?她刚巧在刺客出现时路过,哪来这么多恰巧?我看她身份可疑得很,说不定和刺客是一伙的!” 云潇手指一捻,玉扣在掌心转出个圆润的弧,语气里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冷:“你见过哪个同党会跟自己人打起来的?” 云子弈讥讽道:“跟随皇兄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皇兄这么帮人说话。” 云潇同他一般,向来以利益为先,从不做无谓的偏袒。若不是沈曦能成为他棋局里的一枚有用棋子,说到底,他护着的从不是沈曦这个人,而是她背后能为自己所用的价值。 云潇淡淡道:“我只看利弊,不看人情。沈曦眼下对我们无害,甚至可能有用,没必要揪着不放。” 当真如此。 云子弈刚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侍卫轻声通报:“太子殿下,元大小姐来了。” 两人瞬间收了神色,门推开时,元静娴提着食盒走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听闻二位殿下在此议事,我炖了些银耳羹,过来给你们润润喉。” 云潇则顺势将桌上的茶盏往中间挪了挪,脸上浮出几分浅淡笑意,起身迎了两步:“你费心了。” 见她面上只薄施脂粉,眉峰微扬却不锐利,眼尾带着温和的弧度,唇角噙着浅淡笑意。双手端着食盒时,手臂微曲,动作稳而轻,一看便知是自幼养出的沉稳气度,不见半分浮躁。 元静娴像是没察觉他的打量,只笑着看向云潇:“方才在回廊上,听见他们说今日有刺客闹事,还多亏了沈小姐出手,所以来看看殿下们可安好。” 云子弈原本紧绷的脊背不自觉松了些,目光落在元静娴身上时,先前因猜忌沈曦而起的锐利也淡了几分。 元静娴将食盒轻放在桌上,指尖掀开盒盖的动作缓而稳,清甜的银耳香气混着冰糖的温润漫开来,瞬间冲淡了静室里先前的凝重。 她拿起白瓷碗,盛了两碗递到两人面前,瓷勺轻搭在碗沿,不见半分忙乱:“知道议事费神,特意炖了半个时辰,莲子都炖得绵了,殿下们尝尝。” 云潇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笑意深了些:“倒是让你记挂着,今日确实惊险,若不是沈曦恰巧路过,恐怕还要多些麻烦。” “沈小姐身手利落,也是二位殿下福泽深厚。” “太子妃倒是心细。”云长弈开口道。 他抬眼看向元静娴,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选元静娴作为皇兄的棋子,确实比她人来的安心。 第28章 属下无能 书房内烛火摇曳,黑衣人捂着渗血的左臂,踉跄着跪在地上,玄色衣料已被血渍浸出深色斑块。他垂着头,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主子,属下无能……” 被唤作主子的男子低声道:“嗯?” 黑衣人肩膀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掺着痛意与惶恐:“属下没能完成计划,还……还被将军府的那位小姐拦了路。” 阴影里的男子指尖一顿,原本摩挲着砚台的动作停了,烛火映出他半边冷硬的下颌:“沈曦?她怎么会在那儿?” “属下也说不清,”黑衣人咬着牙,左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浸湿了指缝,“沈小姐戴着帷帽,属下也没认出来啊!她那招式又快又狠,属下没防住,被她一剑划了左臂……后续太子出来的快,属下只能先撤,没能完成主子的吩咐。” “她可有受伤?” 黑衣人愣了愣,下意识回想当时的情形,额角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主子!沈小姐毫发无损,属下受伤了啊!” “你的伤,自己找药处理。”云昭的声音依旧冷得像冰,听不出情绪。 黑衣人愣了愣,忙应声:“是,主子。” 他原以为会挨训,却没想到主子竟先惦记着沈小姐的安危,虽不解,却也不敢耽搁,捂着伤口踉跄着退了出去。 书房门“吱呀”一声合上,烛火摇曳间,云昭起身走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抵着冰冷的窗棂。 他唤道:“长宇。” 远处迅速响起一道利落的应答:“属下在。” “晚上随我去李憬那一趟。” “是。” 话音落时,长宇垂手立在阶下,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密信:“世子是为了昨日江南送来的消息?” 云昭看着桌上的密信,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李憬手里握着漕运的账册,若被太子的人先得了去,我们的布局就全乱了。” 长宇躬身领命:“属下明白。” 此时的听松阁,檐外松风穿堂,裹挟着新茶的清苦漫进阁内。 顾芊芊正拉着林婉儿与沈曦在雅座上品茶,笑着凑近沈曦问:“我方才耳朵尖,隐约听见二楼有些动静,二皇子没为难你吧?” “没事。”沈曦眨了眨眼,语气轻描淡写。 顾芊芊沉吟片刻又追问:“对了,你兄长沈墨呢?今儿怎么没同你一道来?” 一旁的林婉儿闻言,忍不住偷偷弯了弯唇角,眼底藏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沈曦瞧她这模样,当即挑了挑眉,直言道:“芊芊,你该不会是对我阿兄有意思吧?” 其实狩猎场那日,她便瞧出了些端倪。只是她那阿兄,性子向来直来直去,脑子跟根木头似的,怕是这辈子都未必能察觉……不过话说回来,顾芊芊活泼开朗,同阿兄倒也算是相配。 顾芊芊被戳中心事,脸颊瞬间泛起浅红,手忙脚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烫得她舌尖发麻,却还强装镇定:“沈曦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就是觉得你阿兄挺有意思的,他今日没来,少了个人说话罢了。” 林婉儿看她这慌乱模样,悄悄拉了拉沈曦的衣袖,眼底带着几分无奈。 “我随口说的,看把你慌的,我阿兄近日在忙军中的事呢。”沈曦笑道。 顾芊芊强撑着狡辩道:“谁慌了?也是,你兄长他应该够忙的。” 林婉儿给顾芊芊添了些凉茶,看她狡辩的好笑样,温声岔开话题:“这听松阁的新茶倒是不错,比上次喝的更鲜爽些。” “确实是好茶,入口清润,后味还带着点兰花香。” “话说你同宋子矜认识?” 沈曦端着茶盏,慢悠悠开口:“今日出门晦气,马车被他家马夫撞了,他倒好心,说顺路捎我一程。也怪我今日穿了一身素,他竟没认出我来,一路上在我跟前没少编排我的闲话。我气不过,就随口诓他,说我是城西做寿衣的,王家女儿王翠翠。他现在估计已经被吓的魂都没了吧?” 顾芊芊刚含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放下茶盏笑弯了眼:“王翠翠?沈曦你也太损了!” 林婉儿难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肯定心里慌得要命!我方才见他拉着嫣然,都不敢看你,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沈曦挑了挑眉,没接话,只望着窗外掠过的飞鸟,想起宋子矜方才躲闪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远处,云子澜正斜斜倚着朱红廊柱,广袖半垂,手里转着枝刚掐的粉白海棠。他凑在宋嫣然身侧,声音放得轻柔,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宋嫣然垂眸轻笑。风卷着花香漫过来,连带着那点风流的殷勤,都染上几分春日的软意。 廊下的鹦鹉被笑声惊得扑棱了两下翅膀,沈曦在阁内看得分明,问道:“云子澜这花孔雀是瞧上宋嫣然了?” 顾芊芊和林婉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刚巧看见云子澜把海棠别在宋嫣然发间,忍不住惊叹:“往日四皇子对着谁都是三分热情,今儿却盯着嫣然不放了,稀奇!” 沈曦端起茶盏抿了口,眼底满是促狭:“我倒要看看这花孔雀能装多久,之前还见他跟李尚书家的小姐吟诗作对,今日就对着宋嫣然献殷勤,指不定过几日又要换个人。” 话音刚落,就见云子澜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支嵌珠银钗,宋嫣然盯着钗子愣了愣,沈曦见了,忍不住调侃道:“哟,还下血本了?看来这次是想动真格的。” 顾芊芊凑到窗边,盯着那支银钗看了两眼,笑着撞了撞林婉儿的胳膊:“这钗子的珍珠看着水头极好,四皇子兴许这次倒真没糊弄,以往可没见他给哪个姑娘送过礼。” 林婉儿见宋嫣然捧着锦盒,温声叹了句:“嫣然本就心软,哪经得住四皇子这般哄?这钗子瞧着像是用了心的,不像是随手应付的物件。” 沈曦敛了神色,目光落在庭院里相谈甚欢的两人身上,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茶盏,温热的触感也没驱散心底那点凉。她垂眸望着杯底沉浮的茶叶,是吗?可真心这东西,哪是一支钗就能定的? 就像她曾经以为云潇对她是真的。 那样轻易就被一点温柔打动,以为抓住了独一份的真心,最后却只落得一场空。 但愿宋嫣然这次,能比她幸运些吧…… 第29章 醉春楼 听松阁外,晚风卷着花香。 沈曦刚跟顾芊芊、林婉儿笑着道别,转身时瞥见廊柱后隐着两道身影,正是宋子矜和他的下属。 她脚步一顿,指尖悄悄勾住裙摆,借着整理绢帕的动作,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一会你先去醉春楼踩点,我亥时过去。”宋子矜的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几分郑重,“记住,不要让我表姐知道了!今晚纳兰姑娘的表演,咱们可不能错过!” 下属躬身应道:“公子放心,属下定会办妥。” 醉春楼? 话音刚落,沈曦忽然从廊下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宋子矜:“宋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寻雅趣?怎么不带上我?” 宋子矜猛地回头,见是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慌忙摆手:“你、你怎么在这!我只是去……去办点正事!” “正事?”沈曦上前两步,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醉春楼是什么地方,宋公子不会不清楚吧?若是让你表姐宋嫣然知道的话……。” 宋子矜被她戳中要害,喉结动了动,语气软了下来:“沈大小姐,今日是小的冒犯了您,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沈曦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很简单,晚上带我一起去。我只跟着,不添乱,更不会跟你表姐提半个字,不然……”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我现在就去寻她,跟她聊聊宋公子的夜访计划。” 宋子矜脸色瞬间垮了,盯着沈曦半天,才道:“行吧……但是你这身女子装束去的话……” 沈曦打断他道:“放心好了宋公子,要是我不乔装,你敢带个姑娘去醉春楼?到时候别说你表姐,整个京城的闲话都能把你淹了。” 宋子矜被她堵得没了话,他又有点怕她,无奈摆手:“那你快去换,别耽搁了时辰!我在马车上等你,最多一刻钟,超时我就走了!” 沈曦笑着应了声“行”,转身就往附近的成衣铺跑。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换了身月白锦缎的男装出来,长发用玉冠束起,原本女子的娇俏模样淡了几分,倒添了些少年人的清朗。 她快步走到马车里,故意学着男子的模样拱了拱手:“宋公子久等了,沈小郎这就随您出发?” 宋子矜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连耳坠都细心摘了,一身男装穿得板正,眉眼间是少年的俊俏,语气都软了半截:“沈、沈大小姐,你这装扮别说旁人,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沈曦听着他这小心翼翼的语气,故意学着少年人的调调拍了拍他的肩:“宋公子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不像,兄弟我一会儿怎么跟你混进醉春楼?” 宋子矜定了定神,压低声音:“我的下属一会在后门等着,咱们先跟他汇合,你记着,一会儿见了他,别叫我宋公子,跟着他叫‘先生’就好。” 沈曦点头应下,看着他紧张得攥紧袖口的模样,忍不住调侃:“宋公子,你这模样,倒像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比我还紧张。” 宋子矜脸一红,嘴硬道:“谁、谁紧张了!我是怕你出岔子……”话还没说完,马车就慢了下来,车夫在外头喊了句:“公子,醉春楼到了。” 宋子矜瞬间站起身,又慌忙回头扶她:“沈小姐,您慢点儿,脚下小心!” “叫我沈小郎,谢谢。” 宋子矜手还悬在半空,闻言慌忙改口:“啊……对!沈、沈小郎,您慢点儿,台阶有点陡,我扶您。” 说着就伸手想去搀她的胳膊,又怕显得太拘谨,手在半空中晃了晃,最后只轻轻扶了下她的袖口。 沈曦顺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抬眼就见醉春楼门前挂着两串红灯笼,光透过纱罩洒在青石板上,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香粉味。 她刚站定,就见个穿灰布衫的下属快步走过来,对着宋子矜躬身:“先生,雅间已经备好,在二楼最里面,不易被人察觉。” 宋子矜点头应下,转头又叮嘱沈曦:“一会儿进去,你跟在我身后,别东张西望,听见什么都别搭话。”说罢还不忘补充,“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是我远房堂弟,跟着来长见识的。” 沈曦忍着笑应了声“知道了”,跟着他往楼里走。刚进门,就有穿绿衫的丫鬟笑着迎上来:“公子今儿怎么有空来?还是老位置吗?” 宋子矜脚步顿了顿,强装镇定道:“换个清净的,二楼最里面那间。” 丫鬟一下了然,笑着应下,引着他们往楼梯走。 沈曦跟在后面,故意压低声音:“先生,看来你常来啊?” 宋子矜耳尖一红,没敢回头,只含糊道:“别瞎说!我……我就来过两次!” 说话间,丫鬟已经引着两人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位置,宋子矜先让沈曦在靠里的位置坐下,才转身对丫鬟温和道:“劳烦送两壶雨前龙井来,温着就好,不用急。另外若有新鲜的菱角糕,也请端一碟过来。” 丫鬟笑着应下:“好嘞,两位公子稍等,茶和菱角糕这就来。” 丫鬟刚走,沈曦就忍不住问宋子矜:“没想到先生对醉春楼这么熟,连点心要哪种新鲜的都知道?” 宋子矜手刚碰到桌沿,闻言动作一顿,连忙端起桌上的空茶杯掩饰:“别瞎说,我就是……上次陪友人来,偶然尝过一次罢了。” 话没说完,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细碎的掌声,伴着有人轻声议论“纳兰姑娘要出来了”,宋子矜赶忙往下看。 沈曦也往窗边挪了挪,只见戏台旁的纱帘被轻轻拉开,一位身着淡粉襦裙的女子抱着琵琶,缓步走了出来。她发髻上只簪了支白玉簪,素手轻拢琵琶弦,还未开口,楼下的喧闹就自发静了下来。 宋子矜的目光一下就黏在了戏台上,方才还攥着空茶杯的手悄悄松开,只剩眼底的专注,他不自觉往前凑了凑,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沈曦瞧着他这副模样,憋笑憋得肩头轻颤。 “宋公子,再往前凑,眼珠子都要落人姑娘身上了。” 宋子矜这才从戏台上挪开目光,却没半分被调侃的窘迫,反倒笑着往沈曦身边凑了凑,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得意:“你不懂,纳兰姑娘这身段、这气质,寻常人哪能比?就说她方才拢弦那一下,指尖弯的弧度都比旁人好看三分。”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没记错的话白天也是这么夸元静娴的吧……敢情他是见一个喜欢的就夸一个啊? 沈曦刚要拆穿他,就听见隔壁雅间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淬了冰似的,压过了楼下的琵琶声:“这曲子,听着腻。” 那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不是云昭是谁? 第30章 偶遇云昭 沈曦吓得瞬间收了玩笑心思,悄悄碰了碰宋子矜的胳膊,示意他别出声。 宋子矜正琢磨着怎么反驳,被她一碰拉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隔壁又传来另一个男声:“世子莫急,纳兰姑娘的舞还没开始呢,不妨再看看?” 隔壁的云昭没立刻说话,只听见茶盏被轻轻放在桌上的声响,清泠泠的,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过了片刻,才传来他毫无起伏的声音:“不必,我来不是为了看舞。” 宋子矜指尖一僵,悄然攥紧了袖角。隔壁那道声线冷得像浸了冬雪,即便隔了道屏风,也让人莫名觉得周遭空气都沉了几分。 他悄悄凑近沈曦,用口型问道:“这世子怎么在这?” 沈曦只敢用眼角余光偷瞄宋子矜,用口型回道:“我哪知道?别虚张声势。” 两人正用口型无声掰扯,隔壁突然传来茶盏轻磕桌面的脆响,比先前更重些,像是云昭听得烦了。沈曦赶紧闭了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敢用指甲轻轻掐了掐宋子矜的胳膊,示意他别再追问。 宋子矜也收了目光,指尖却仍攥着袖角没松。他总觉得云昭今日的举动透着古怪,这位世子素来不涉俗事,既非为看舞,那是来做什么? 没等他想透,隔壁那劝话的男声又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世子,既然不是为了看舞,也不是为了问事,那您今日来这……” “今日是为了你来,李憬。” 这声回应来得猝不及防,隔壁瞬间静得能听见窗外飘进来的丝竹声。 隔壁又传来李憬的声音,比先前更显局促:“世、世子说笑了,您身份尊贵,怎会为我……” “没说笑。”云昭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沉,“前日你递去的那封关于漕运的信,我看了。今日来在这地方说话,总比在府里方便些,你觉得呢?” 最后一句话落得极轻,李憬却心头一震。 沈曦忽然想起上月漕运衙门有人被查,李憬父亲恰是分管漕运的官员,原来云昭今日来这风月场,竟是为了查漕运的事?还以为他和宋子矜一样有这癖好呢。 未听到李憬回话,送糕点的丫鬟走向了他们这桌:“公子,这是你们要的雨前龙井和菱角糕。” 宋子矜忙收回心神,对着丫鬟温声颔首:“放下吧。” 丫鬟将茶盏摆好,又把菱角糕的瓷碟推到两人面前,笑着说了句“公子慢用”,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沈曦捏起一块菱角糕,却没心思咬,方才云昭那句话,分明是在暗示府里有耳目,这漕运的水,恐怕比谁想得都深。 没等她再细琢磨,隔壁突然传来李憬压抑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实据……我曾偷偷抄过一份漕船的报单,可那东西藏得隐秘,我怕……” “怕被人发现?”云昭的声音接得极快,冷意透过门缝飘过来,“你既敢递信,就该知道这事没有回头路。报单在哪?” 宋子矜在一侧看舞看的精神,手里的菱角糕“啪”地掉回碟中,碎屑溅了一点在衣襟上。他慌忙抬手去擦,却听沈曦突然按住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隔壁的脚步声近了,像是有人正往门边来。 完了完了,可不能被他发现他在这,不然要被灭口不说,他要是和阿兄偷偷禀告自己在这风月场合的话,雪上加霜…… 两人的心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僵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宋子矜盯着那道雕花木门,眼尾余光瞥见沈曦正悄悄往桌下缩了缩身子,还冲他使了个“快装看舞”的眼色。 他赶紧回过神,胡乱抓起桌上的折扇展开,目光故作专注地投向楼下的舞姬,隔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云昭要是推门出来,一眼就能看见他,到时候别说解释不清,指不定还会被当成偷听的细作。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琵琶声,舞姬们的动作也陡然加快。 宋子矜趁机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沈曦道:“不行就当下我兄弟,靠我近点,就当咱们真是来赏舞的。” 沈曦立马心领神会,往宋子矜身边挪了挪,还故意凑到他耳边,装出点评的模样:“你看那领舞的,水袖甩得真俏。”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门外若有人听,也只当是寻常赏玩的闲谈。 隔壁帘后,云昭的目光淡淡扫过两个男人勾肩搭背的身影,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显然没兴趣多瞧这风月场里的姿态。 他收回视线,对着身侧的李憬低声嘱咐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只够两人听清。 李憬攥着袖管的手紧了紧,忙点头应下:“是,世子,我记着了。” 云昭没再多说,目光又扫了眼帘外那抹晃动的烛火,方才那人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却也没心思细想,只转身道:“走吧,从后门走。” 李憬连忙跟上,脚步有些踉跄,路过帘边时,忍不住偷偷往宋子矜那桌瞥了眼,见两人正凑在一起说笑,才松了口气,快步跟着云昭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走廊尽头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宋子矜搭在沈曦肩上的手才猛地松开,后背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吐了口气,掌心的汗都把折扇柄濡湿了。 “我的天,可算走了。” 沈曦也跟着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声音里还带着点没缓过来的发颤:“方才我大气都不敢喘,就怕他多瞥咱们两眼。你是没瞧见,李憬走的时候那眼神,跟做贼似的,生怕咱们认出他。” 宋子矜大口咬了块糕点,又沉浸看上了纳兰的歌舞。 “你在这坐着看吧,我要去趟净房。”沈曦说着便从椅上起身,脚步略显仓促地往廊道深处走。 憋死她了! “去吧去吧,慢些走便是。”宋子矜挥了挥手,目光又落回楼下的舞姬身上。 沈曦刚从净房出来,正整理着衣摆往回走,楼下突然炸开一声带着痞气的呦呵,直直往二楼飘来:“纳兰姑娘!这舞跳得绝了!今日可得赏个脸,陪本少爷喝杯薄酒?” 他脚步猛地一顿,探头往楼下望去——不是温家那混不吝的公子温景煜是谁?只见他摇着把折扇,站在堂中故意拔高了声调,还对着舞姬堆里的纳兰姑娘挤眉弄眼,那轻佻模样惹得周围看客一阵哄笑,连楼下的丝竹声都被压下去几分。 沈曦看得直皱眉,这温景煜也太没正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笑姑娘,真当这地方是他家后院了? 话音刚落,就见楼下的纳兰姑娘停下舞步,敛衽行了一礼,声音柔婉却带着几分疏离:“多谢温公子抬爱,只是奴家还要为各位贵客献舞,恐难从命。” 说罢便转身退回舞姬队列,丝竹声再起,她的身影很快又融入流光般的舞步里,仿佛方才那番插曲从未发生。 温景煜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恼,反而摇着扇子哈哈大笑:“好一个知礼的姑娘!那我便在这等着,等姑娘舞罢,可不许再推辞!”周围看客跟着起哄,堂里的气氛倒比先前更热闹了几分。 沈曦看得直撇嘴,指尖无意识扫过一旁的桂花糕,干脆捻起一块,对着楼下温景煜的方向轻轻一抛。也不知是巧劲儿还是准头够,那糕点竟不偏不倚飞进了温景煜刚要开口的嘴里。 温景煜正想再逗两句,冷不丁被一块甜糕堵了嘴,含混着“唔”了一声,差点没噎着。 周围看客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谁啊?哪个没素质的!!?” 第31章 漕运案 温景煜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去,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脸都憋红了,扬着扇子往楼上扫。 沈曦趴在栏杆后偷偷笑,肩膀还一耸一耸的,正想着跑去跟宋子矜分享这好笑的事,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劲,将她往旁边的厢房里带。 沈曦惊得浑身一僵,刚要回头喊人,嘴巴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捂住,那手带着淡淡的松木清香,她被迫跟着往前挪了两步,眼角余光瞥见来人衣摆上绣着的暗纹,瞬间认出是云昭。 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隔绝了楼下的喧闹。云昭松开手,却没放开她的手腕,只靠在门板上,目光淡淡扫过她:“糕点倒是投的挺准。” 沈曦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世、世子怎么在这?” 他方才明明和李憬一起走了,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云昭的目光落在她慌乱的眼底,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 “我……我这不是来陪朋友听曲儿嘛!”沈曦慌忙找了个借口,眼神却不敢与他对视。 “我没猜错的话,方才那位,是宋家的公子宋子矜吧?” 这话让沈曦心里一咯噔,连这都知道?那他们方才装模作样的模样,岂不是全白费了? “世子真是好眼力……”她硬着头皮应道,手心已经冒出了薄汗。 “你同他很熟?” “也、也不是很熟吧,今天刚认识,哈哈哈。” “刚认识?你们就勾肩搭背?”云昭的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牢牢的看向她,想问出个答案。 沈曦心里委屈得不行,她难道想被人勾肩搭背吗?还不是为了装样子掩人耳目! 可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只能僵在原地。 这时,云昭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要不要回去同沈墨讲,他的好妹妹今天不仅来了醉春楼,还与男子勾肩搭背?你猜,他会如何处置你?” 沈曦听见“沈墨”俩字,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一哆嗦,脸“唰”地白了,连声:“别!千万别跟我兄长说啊,世子!” 她往前凑了半步,双手合十对着云昭作揖:“您是不知道啊世子,我哥要是知道我来醉春楼,还跟男子靠那么近,能把我禁足到明年的今日,连点心都不让我碰!” 云昭看着她急得直跺脚,终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哦?那你倒说说,我凭什么帮你瞒住?” 沈曦一听有转机,眼睛“唰”地亮了,忙往前凑了凑,连急出来的汗都忘了擦:“我有好东西孝敬您!我房里藏了罐去年的桃花酿,是我阿兄私藏的,我明天就给您送过去!” “行。” 云昭答应的快,声音没半分起伏,沈曦终于松了口气。她正想再说句保证的话,让他别告诉她兄长,手腕忽然被他轻轻扣住,掌心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激得她指尖微颤。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云昭把她拉到了身后。 温景煜攥着块沾了糕点碎屑的帕子,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方才是谁用桂花糕砸我?给我站出来——” 话音未落,他抬眼瞥见云昭,身后隐约还站着一名娇羞的男子,脸色“唰”地白了,手里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半晌才颤着声音道:“世、世子?您怎么在这儿……” 云昭抬眸扫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没说话,只微微蹙了蹙眉。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天大的祸,忙不迭往后缩,手忙脚乱地去拉门,连掉在地上的帕子都忘了捡。 “砰”的一声闷响,房门被狠狠关上,将满室的寂静留给了屋内两人。 门外,温景煜贴着墙壁滑坐在地,心脏“咚咚”跳得快要冲出胸膛。 完了完了!世子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还被他撞破了“龙阳之好”……这事要是传出去,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房内寂静了片刻,沈曦先忍不住抬眼,偷偷瞟了眼云昭,他端坐在一旁,指尖在茶盏沿轻轻摩挲,脸上没半分波澜,仿佛方才闯进来的温景煜只是只扰人的飞虫。 明明只是寻常坐姿,却像幅精心勾勒的画,连周身散着的冷意,添了几分让人不敢随意靠近的矜贵。 沈曦盯着他的侧影晃了晃神,才想起方才温景煜的反应:“他会不会误会了?” 云昭抬眸看她,眼神依旧冷淡:“误会什么?” “就是……”沈曦话到嘴边又卡住,实在不好意思把“龙阳之好”四个字说出口。 如今她可是男子之身啊,刚才云昭拉着她躲在他身后,温景煜不得吓死了…… 她又想起温景煜方才惨白的脸和落荒而逃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只憋得肩头轻轻晃了晃:“他方才跑出去的时候,脸白得跟纸似的,说不定现在正躲在哪儿琢磨,世子您怎么会……会喜欢男子呢。” 云昭指尖顿了顿,抬眸看她时,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难得多了丝极淡的波澜:“他爱琢磨什么,随他。” 沈曦憋笑憋得更厉害,肩头晃得更明显,连眼角都泛了点湿意:“可他刚才掉帕子的时候,手都在抖!说不定回去就跟人说,撞见你和男宠在一块儿了……” “男宠?”云昭挑眉,目光落在她一身男装却难掩纤细的身形上,语气里终于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那按你说,我该如何?” 沈曦被他问得一噎,才想起自己才是麻烦的源头。 她尴尬的岔开话题:“今日听到世子在查漕运案,可是为何?” 她记得以前云昭可从来不爱掺和这些事,哪会主动沾手漕运这种牵扯甚广的差事。 “上月江南漕船翻了三艘,船上的赈粮全沉了,底下州府报上来的文书,处处是破绽。” 他侧过身,看向沈曦眼底的疑惑,补充道,“外面传言是天灾,可我派人去江边查探,船板接缝处有被利器割过的痕迹,根本是人为。” 沈曦攥着衣摆的手指猛地收紧,声音都轻了几分:“人为?那是谁敢这么大胆,连赈粮都敢动?” 云昭悠闲的倒了杯茶,目光沉了沉:“查到现在,线索都绕回了元太傅府上。他在江南管着粮道,漕船出发前三日,还曾私下调走了船上的护卫。” “元家?”沈曦心头一震。 “没错。”云昭语气冷了些,“他们故意弄沉漕船,一是想吞了那批赈粮倒卖牟利,二是等着看地方因缺粮生乱。到时候再让太子站出来赈灾,把责任推给李憬治理不力,既能扳倒漕运司,又能让太子落下仁政的名声。” 沈曦握着茶杯,温热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眼,元家要借太子的势稳固朝堂地位,太子要靠元家的力量攒储君威望,这赈粮的死活,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枚棋子。 若有人追查,便把李憬贪墨粮款、疏忽护运的假证据抛出来。到时候朝野只会骂李憬无能,谁会想到背后是元家与太子联手布的局? 第32章 不如同盟 沈曦抬眼看向云昭,声音压得极低:“那李憬……他可知?” 云昭指尖叩了叩桌面,眸色沉得像深潭:“未必全知,但他定觉出了不对劲,漕运司近来递了三道加急折子,都被元家在户部压了下来。” 沈曦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色:“元家竟敢压漕运司的折子?他们就不怕陛下追责?” “如今元家握着江南盐铁的半数份额,又连着三年向国库缴了高额赋税,陛下对他们本就多有容忍。再说,漕运司如今没抓着元家的实据,户部要压,陛下也未必会深究。” “可李憬……若是察觉元家在漕运上动手脚,怎会坐视不理?” 云昭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响:“他不是坐视不理,是在等。” 他眸色深了深,又道:“李憬此人最是谨慎,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出手。元家压下的折子,便是他故意递上去的,既试探元家的底气,也看看朝堂上谁会站出来帮元家说话。” 沈曦沉默片刻终于明了,忽然抬眼:“世子今日为何会将这些告诉我?” 原来云昭早就知道,李憬此刻正需寻一处靠山借力,他今日借查漕运案为由接近,实则是在暗中试探李憬的心意。可这些盘桓于心的算计,他为何要这般毫无保留地,一五一十全说与她听? 云昭没直接接话,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茶盏边缘,忽然话锋一转:“眼下漕运案正是僵局,元家压着折子,李憬等着时机,倒不如让你们沈家来立功,你觉得呢?” 沈曦猛地抬眼,眸中满是错愕。 云昭这话,竟是要把沈家也拉进这盘局里? 沈家在江南确实有漕帮旧交,若能暗中查探到元家挪用漕银、私改河道的证据,一来能解李憬的困局,二来沈家在朝中的势力也能盖元家一头,确实是两全。 沈曦攥着袖角的手缓缓松开,心头忽然明朗起来。 她看向云昭,眼底的疑虑渐渐褪去,多了几分了然的锐利:“世子是想让沈家与你、与李憬,共破这漕运局?” 云昭见她明了,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聪明人说话,省力气。” “那我想问一句,世子为何要帮沈家?” “说帮,倒不如说各取所需。” 他声音压得平稳:“沈家想重回朝堂核心,元家恰是最大的阻碍,把元家拉下来,于你我、于李憬,都是好事。与其说我帮你,不如说我们是在互相借力。” 这话听着直白,甚至带了点权衡的冷意,可沈曦却莫名松了口气。她清楚,在这朝堂算计里,“有用”比虚情假意的“帮衬”,要可靠得多。 她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散了,如今看来,她同云昭倒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与其各自试探,不如索性同盟,共搏一局。 沈曦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世子倒是坦诚,既如此,我们不如同盟。” 云昭看向她的眼神里,褪去了几分疏离的冷意,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缓缓颔首:“嗯,既是盟友,记得改日来世子府,把你的狐狸取回去。” 沈曦一怔,倒忘了这茬…… “倒是劳烦世子照看了,我改日便过去取。” 她突然想起来去净房有一阵子了,宋子矜应该等急了。 她的语气突然多了几分急切:“不好意思世子,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我的同伴还在偏厅等着,先行告退了。” 云昭握着茶盏的手轻轻一顿,目光扫过她略显仓促的神色,没多挽留,只缓缓颔首。 沈曦谢过,转身快步往偏厅走。 刚绕过雕花廊柱,就见宋子矜正踮着脚探着头和猴子一样往这边望,见了她立刻迎上来:“你这是掉坑里了?这么久不见人!” 沈曦顺着话头胡诌:“方才转错了方向,在回廊里绕了好几圈才找着路,耽误了时辰。” 宋子矜一听,立马把这茬抛到脑后,凑过来压低声音,眼底闪着促狭的光:“你是没瞧见!方才你走后没多久,温景煜那混账凑上去招惹纳兰姑娘,正嘚瑟呢,不知从哪儿飞过来块桂花糕,‘啪’一下正好砸到了他嘴里!” 他边说边大笑,“满脸糕渣子,连衣领里都沾了糖霜,傻站那儿半天没反应,周围人都快憋不住笑了!” 沈曦听着,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面上却跟着勾笑:“还有这等事?倒是解气。” 还好当时他不在场,不然宋子矜这大嗓门,怕是要把这事传得人尽皆知。 宋子矜还在琢磨:“你说那桂花糕到底是谁扔的?要是我知道,高低得敬他杯酒!” 沈曦语气装得漫不经心:“谁知道呢,许是哪个看不惯他的路人,随手扔的呗。” “路人哪有这么巧的准头?不会是你吧,沈小郎?你刚失踪这么久.......” 沈曦心尖猛地一跳,这厮真是会猜!面上却故意翻了个白眼,伸手推了宋子矜一把:“你倒会往我身上赖!我刚在回廊里绕得晕头转向,哪有那闲工夫盯着温景煜?再说了,要是我扔的,还能站在这儿跟你扯闲话?早被温家的人追着问罪了!” 宋子矜被她怼得一噎,摸了摸下巴又琢磨:“也是。” 他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宋子矜探头一看,拉着她就走:“快走快走!好像是温景煜还在找扔糕的人,别被他缠上!真给他吵死了,非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沈曦被他拽着往前走,脚步都有些踉跄,心里却暗自庆幸,还好宋子矜没再追问,不然再扯下去,她这谎保不齐就露了馅。 两人贴着廊柱快步走,还能听见身后温景煜的嚷嚷声,夹杂着跟班的附和:“少爷您放心,小的肯定把那扔糕的混小子揪出来!敢砸您的脸,简直活腻了!” 宋子矜一边走一边撇嘴:“你听听,多大点事,闹得跟天塌了似的!也就温景煜这么小心眼,换旁人早认栽了。” 沈曦没接话,只攥紧了袖角,方才扔糕时太急,袖管里还沾了点桂花糕的糖渣,要是被人瞧见,可就麻烦了! 两人刚拐过后门,就见府外的马车早候在树影下,车帘被风吹得轻轻晃。 沈曦脚步没停,弯腰利落钻进车厢,还不忘回头催了句:“快上来,别磨蹭。” 宋子矜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刚掀帘坐下就忍不住开了口,语气里满是不屑:“说真的,温家也就靠着祖上那点旧功劳撑场面,温景煜倒真把自己当京城头一份的贵公子了!整日里横着走,这次被人砸了满脸桂花糕,依我看,就是活该,总算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不是谁都能随便招惹的!” 沈曦指尖正理着被风吹乱的衣襟,听他这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算他倒霉,撞上了硬茬。” 宋子矜抬头看向沈曦,今夜全然忘记了京中的传闻——谁说沈家大小姐长相彪悍至极,嚣张跋扈的? 他瞧着身边人,眉梢带俏,眼角含着浅淡的笑意,肤色白净得晃眼,分明是个又正直、又有义气的女子,哪有半分吓人的模样。 宋子矜盯着沈曦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移开目光,耳尖悄悄热了点,干咳一声岔开话题:“对了……我还没问你,沈府是在哪个方向?” 第33章 试探父亲 沈曦一听,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合着你方才拉着我跑那么快,连去哪儿都没搞清楚?” 宋子矜被拍得一缩脖子,手忙脚乱挠着后脑勺:“这、这不是温景煜那嗓门太吓人了嘛!跟打雷似的,脑子早乱成浆糊了,哪还顾得上辨方向!” 沈曦无奈笑笑,抬手指了指前方:“往前过两个牌坊,左拐有间‘锦绣阁’,你先在铺外等我,我换了女装就出来,免得回府被下人撞见我男装的模样。” 宋子矜连忙点头,看着沈曦快步走进铺内,自己则乖乖守在门口,还时不时踮脚张望,活像个怕主子走丢的跟班。 没等多久,门帘“吱呀”一声掀开,沈曦穿着身浅碧色襦裙走出来,裙摆上绣的缠枝莲随着脚步轻轻晃,比先前穿男装时多了几分柔气。 “走罢,宋公子。” 他盯着沈曦裙摆上的缠枝莲看了两秒道:“这裙子……瞧着比你穿男装好看多了。” 两人并肩走在喧闹的长街上,浅碧色的裙摆偶尔被风吹起,缠枝莲的纹路扫过青石板路,伴着宋子矜叽叽喳喳的话语,不一会儿便到了沈府门口。 沈曦站在府门前,转身冲宋子矜摆手:“今日谢了,宋公子。” “不用客气。”宋子矜摆摆手,眼尖看见巷口驶来的马车,“我的车夫来了,快回家吧沈兄。” 沈曦冲他挥挥手,看着马车驶远,才推门进了府,刚进府门就直奔书房。 见父亲沈叙正在沉思,沈曦上前福了福身:“阿爹,女儿回来了。” 沈叙抬眼放下手中的奏疏,目光温和地扫过她:“听说你今日去了听松阁,可有遇见什么新鲜事?” 沈曦走到案边,顺手给父亲续了杯热茶,轻声道:“听松阁今日甚是热闹,还有阁里新制的兰花茶倒是不错,入口带着点清苦,后味却甜,比上次喝的雨前茶还合我意。” 沈叙闻言笑了笑:“既合心意,下次让管家去阁里多买些茶饼回来,你闲时也能配着茶吃。” 沈曦眼睛亮了亮,点头道:“多谢阿爹!对了,我今日在阁里听到了江南漕运一案……” “你还听了这些?阁里人多口杂,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沈曦轻声道:“是……有个穿锦袍的公子坐在邻桌,女儿无意间听见几句,说上月江南漕运的粮船翻了,赈粮被掺了陈米的事,背后是元家在操盘,还说元家靠着漕运私贩粮食,赚了不少黑心钱,李憬上奏的三道折子也被元家压了下来……” “什么?元家如此大胆!” 她见父亲眉头越拧越紧,连忙补充:“女儿也怕听错了,没敢多听,就走了。” 沈叙指尖在案上重重敲了一下,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疑,有凝重,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 元家是朝中望族,族中子弟遍布朝野,若漕运案真与他们有关,这事便彻底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曦儿,此事非同小可,你切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包括你阿兄,以免走漏风声惹来杀身之祸。” “女儿明白了,阿爹。”沈曦故作垂眸,语气里满是难掩的怅然,“只是女儿实在不解,有些人既已入朝为官,食君之禄,为何连百姓赖以为生的救命粮都要贪?” 沈叙抬眼看向她,眼底的凝重稍稍褪去些许,添了几分柔和:“你有这份体恤百姓的心意,便已是难得。只是朝堂之事盘根错节,远非你看到的那般简单,有些事,从来不是单凭一腔心意就能解决的。” 可这一次,她偏想试着去解呢? 哪怕前路藏着刀光剑影,哪怕要与整个盘根错节的势力对峙,她也想为沈家、为百姓争一分可能。 沈曦突然把声音放得软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阿爹,女儿曾模模糊糊记起,您之前好像提过,咱们家在江南是不是有位姑母?” “你姑母?”沈叙指尖在案上顿了顿,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自从清辞嫁去江南苏州府,算来也有十余年了,这几年书信都少了……” 沈曦垂眸点头,心底却悄悄活络起来。 她依稀记得,这位姑母沈清辞当年未出阁时,还常教她读史论策,连骑马射箭都肯带着她玩,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娇气。 先前听母亲说,姑丈家在江南经营着几处粮栈,与漕运上的人多少有些往来。若能借着探望姑母的由头去江南,说不定还能从姑丈家的生意往来里,寻到元家掺陈米、贪墨赈粮的蛛丝马迹,这可比在京中束手束脚,要强上太多了。 沈曦悄悄抬眼,见沈叙正望着窗外出神,便轻声道:“阿爹,姑母嫁去江南这么多年,女儿还没去探望过呢……如今天气转暖,江南正是好时节,女儿想着,不如去探望姑母一回,也替您给她带些京里的点心,尽尽晚辈的心意?” 沈叙闻言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审视:“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去江南路途遥远,怎好让为父放心?” 沈曦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连忙补充:“阿爹放心,女儿可以带着几个得力的护卫同行,路上定会多加小心!再说,有姑母在江南接应,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沈叙眉头轻轻一皱,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放心:“护卫虽能护你周全,可江南不比京城,漕运案正闹得沸沸扬扬,元家的人说不定也在那边盯着,你这一去,若是被人盯上了……” “阿爹,女儿知道分寸的!到了江南,女儿只安心待在姑母府里,绝不多跑多问,就只当是去探亲的!” 她怕沈叙还犹豫,又补了句,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您不是总嚷着我该多出去见见世面吗?这次去江南,既能探望姑母,又能长些见识,多好呀。” 沈叙望着她眼底的期盼,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你既有心,为父便允你。只是你记住,到了江南,凡事听你姑母的安排,切不可自己做主去碰漕运的事,若是察觉半点不对,立刻让人传信回京城,知道吗?” 沈曦心里一松,脸上立刻绽开笑意,忙不迭点头:“女儿都记着!绝不给您惹麻烦。”说着,还上前轻轻挽住沈叙的胳膊,晃了晃:“阿爹您真好!” 沈叙被她晃得肩头微沉,嘴角却忍不住牵起一点浅淡的笑意。 “那女儿先回房收拾东西了,后日一早便动身!” 沈叙看着她几乎要飘起来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何尝不知,女儿嘴上说“只探亲长见识”,心里多半还记挂着漕运案的事。只是这孩子性子执拗,拦是拦不住的,只盼着江南有清辞照拂,能让她少些风险。 沈曦刚跨出书房门槛,脚步便顿了顿,回头望了眼父亲凝眉沉思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多了些郑重。 她知道,这趟江南之行,不仅是为了查清漕运案,更是为了沈家,她定会护住自己,也定会找到元家贪墨的证据。 第34章 悄悄打算 夜风拂过庭院,吹得廊下灯笼轻轻晃动。 沈曦定了定神,转身往自己院落走,心里已盘算起后续的安排:明日一早动身太急,得先去趟世子府,云昭既有意联手破局,若能拉他一同去江南,有他世子身份打掩护,查起漕帮和粮栈的事,定会少些阻碍。 回到房里,红袖正忙着在收拾,见她进来便迎上前:“小姐,您回来了?” 沈曦点头,走到妆台前坐下,轻点桌面:“红袖,你明早帮我备辆低调些的马车,我要去趟世子府。” 红袖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神里闪过几分诧异,却没多问,只恭声应下:“是,小姐。” 沈曦指尖在妆台的描金纹路上轻轻划过,又补充道:“就用那辆青布帘的旧马车,别挂沈家的标识,你们远远跟着就好,别靠太近。” 红袖垂手应道:“奴婢记着了,定让车夫换身素布衣裳,护卫也只带两个最稳妥的,远远跟在马车后,绝不引人注意。” 她偷偷抬眼瞄了沈曦一眼,见自家小姐正望着妆镜出神,眉眼间虽带着几分郑重,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亮色。 小姐这是……对云昭世子上了心?往日里小姐待谁都毫不客气,唯独提起世子时,话里话外总多几分客气。如今为了见世子,不仅要坐最不起眼的旧马车,还特意叮嘱护卫远些跟着,这模样,可不就是姑娘家想悄悄见心上人的样子嘛! 红袖赶紧收回目光,心里暗忖:也是,云昭世子年轻有为,丰神俊朗,哪个小姐不喜欢?小姐瞧上他也不奇怪,明日定要把事情办得妥帖些,绝不能扰了小姐的心意。至于其他的,等小姐真跟世子有了进展,再劝她跟夫人透个底也不迟。 红袖退到外间,脚步没停,立刻寻到正整理针线的添香,拉着她往衣箱旁走,声音压得极低:“快,把小姐那身紫色绣兰草的衣裙找出来,仔细熨烫,连裙摆的褶皱都要展平,万不能有半分毛躁。” 添香有些诧异:“小姐明日不是要去办事吗?怎的要穿这么雅致的衣裳?” 红袖赶紧捂住她的嘴,又警惕地往内间方向瞟了眼,确认沈曦没听见,才松开手,压低声音嗔道:“小声点!小姐明日去的是世子府,穿得雅致些才体面。” 添香眼睛一亮,瞬间反应过来,捂着嘴偷笑:“我懂了!小姐不会是为了云昭世子吧?” “别瞎嚷嚷!”红袖拍了她一下,脸上却也带了点笑意,“小姐心思细,不愿让人看出端倪,咱们做下人的,只管把事办妥当!” “放心吧姐妹!”添香立刻应下,手脚麻利地打开衣箱,小心翼翼取出那身紫裙。 料子是上好的软绫,在灯下泛着柔润的光,裙角绣着的兰草栩栩如生,一看就知是精心之作。 红袖凑过来:“对了,小姐梳妆盒里那支珍珠步摇也找出来,用软布擦干净,明早我要给小姐插上。” 添香一边应着,一边找步摇,嘴里还小声念叨:“难怪小姐要备低调的马车,原来是想悄悄见世子,又怕被人说闲话,小姐这般用心,世子定能明白的。” 红袖没接话,只望着那身紫裙,心里盘算着:明日得提前把马车里的软垫晒暖些,再备上小姐爱喝的桂花茶,装在温壶里,万一跟世子聊得久了,小姐渴了也有得喝,绝不能让半点差池。 在自己闺房的沈曦突然打了个喷嚏,惊得她抬手揉了揉鼻尖,疑惑地望向半开的窗。 夜风明明不大,怎么倒着凉了? 她起身把窗再关紧些,转身时瞥见妆台上摊开的《江南漕运图》,又想起明日要跟云昭说的事,便重新坐下,指尖在图上的码头处轻轻点了点。 正想得入神,案头的烛火忽然跳了跳,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晃得有些细碎。沈曦抬手拨了拨灯芯,余光瞥见窗外的天已经暗透,檐角的灯笼只剩一团模糊的光晕。 隔日,天还未亮透,窗纸刚泛出一点浅灰,沈曦便醒了。 刚穿好里衣,红袖就端着热水进来,身后还跟着捧着食盒的添香。 “小姐,快趁热喝碗姜枣茶,暖暖身子。” 沈曦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漫开,她喝了两口,才发现红袖竟给她换了身紫色绣兰草的衣裙,比平日常穿的月白色和红色衣衫雅致许多。 她抬眼看向红袖,随口一问:“怎么换了这身?” 红袖笑着上前,伸手将紫裙往她面前递了递,指尖轻轻点了点裙摆的兰草绣纹:“这紫绫料子是去年夫人给您定做的,小姐一直没怎么穿,这兰草绣得素净,既不扎眼,又比平日里的素色衣衫多几分雅致,看着也能精神些。” “倒是细心,那就穿这身吧,尽快收拾,咱们别误了出门的时辰。” 红袖立刻应下,手脚麻利地帮她展开衣裙,又从妆奁里取了支珍珠步摇,手指灵巧地将沈曦的长发拢起,三两下挽出一个松快的垂挂髻,再将珍珠步摇轻轻插好。镜中望去,紫裙衬得她身姿雅致,步摇上的小珍珠随动作轻晃,添了几分灵气,却半点不张扬。 沈曦对着镜中望了一眼,抬手轻轻碰了碰鬓边的珍珠步摇,指尖触到微凉的银链,只觉妥帖,便收回手道:“走吧。”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沈曦的紫裙上,裙摆的兰草绣纹泛着淡光,随脚步轻轻晃动,倒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鲜活气。 沈曦轻快的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动起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慢了下来,最后稳稳停住,红袖轻轻撩开车帘一角,低声道:“小姐,世子府到了。” 沈曦抬眼望去,车外已停在一处朱漆大门外,门环是黄铜铸的兽首,衔着圆环,被摩挲得发亮。门前只立着两个侍卫,见马车停下,也没上前盘问,只朝车厢方向略一颔首,显然是早得了吩咐。 沈曦整理了下裙摆,跳下了马车对红袖道:“我进去便好,你在车里等着,若我半个时辰还没出来,便去街角那家茶铺候着。” 红袖连忙点头应下:“小姐放心,奴婢就在这儿守着,您若有急事,打发人出来说一声就好。” 沈曦“嗯”了一声,转身朝朱漆大门走去。 门前的侍卫见她过来,又朝她略一颔首,其中一人还上前半步,伸手推开了侧门,动作恭敬却不逾矩。 她迈步进门,刚踏过门槛,就见长宇快步迎上来,躬身笑道:“沈小姐请。” 第35章 来收狐狸 青石铺路,两侧栽着几株新抽芽的梨花,嫩绿的枝叶映着晨光,倒比寻常侯府多了几分清雅。 沈曦跟着长宇往里走,脚步放得轻缓。 长宇似是察觉到她的小心,脚步也下意识慢了半拍,只偶尔侧首提醒:“前面转角阶石略滑,沈小姐当心些。” 沈曦颔首应着,目光却忍不住掠过梨枝。过了月洞门,内府的静意更甚,青石板路延伸至一方素净庭院,廊柱不染纤尘,唯有墙角几竿翠竹映着日光。 刚要抬步,便见庭院正中的石桌旁,坐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少年,正是云昭。他身姿端凝,怀间卧着的雪球蜷成了一团,小家伙还紧紧缩着尾巴,将身子贴得他衣襟更紧,像是在寻一处暖意。 云昭像没见到她的到来,只垂着眼,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拂过雪球背上的绒毛,动作间不见半分刻意的温柔。 雪球许是被这力道安抚,轻轻“唔”了一声,小脑袋往他掌心蹭了蹭,尾巴尖却仍绷着,没敢松开。 沈曦见状,脚步下意识又慢了半分,目光落在那团雪白与玄色锦袍的反差上,竟忘了先开口见礼。 看来雪球近日与他相处的不错…… 这念头刚掠过,便听云昭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没什么温度:“沈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世子府?” 沈曦听着这冷不丁的声音,反倒挑了挑眉,慢悠悠走上前,目光在雪球与云昭身上转了圈,语气带了点笑意:“哟,世子这日子过得倒舒坦,抱着我的雪球尽享清福。” 话音落,她没再看云昭,只轻唤了声:“雪球,过来。” 那端的雪球像是听懂了指令,立刻从云昭怀里跳下来,小短腿哒哒地往沈曦身边跑,尾巴还不自觉地晃了晃。 沈曦顺势蹲下身,单手将雪球捞进怀里,指尖顺着它背上的软毛轻轻摩挲,眼底漫开温软笑意:“自然是来收雪球的。” 云昭望向她,眸底那点温度褪得干净,语气只剩惯常的冷淡:“既如此,便带走吧。” 沈曦抱着雪球站起身,瞧着他这副拒人千里的疏离模样,与前几日偶尔流露的松弛截然不同,心里暗自嘀咕这位世子爷当真是难伺候,心情比春日的天变得还快。她原本还盘算着,趁今日提一提邀他同去江南的事,可看这情形,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连开口的底气都弱了几分。 沈曦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终是咬了咬牙,好声好气道:“世子,我明日要去江南拜访我的姑母,刚好可以彻查漕运一案……而且那边正是菱角刚熟的时候,河上还能乘乌篷船看两岸的芦苇,你若得空,要不要同去?” 一旁立着的长宇听得眼睛都直了,嘴微张着,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神色。我的天!京城里竟还有人敢这么直白地邀约他家世子?这可真是百年难遇的新鲜事,他跟着世子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 云昭的目光落在沈曦脸上,眸底的冷意没散,却多了几分审视,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沈大小姐要去江南,怎么不叫你的好友宋公子同去?” 沈曦疑惑,这同宋子矜有什么关系,他啥也不懂,叫上他做什么? 沈曦眨了眨眼,抱着雪球往前挪了半步,语气里满是坦诚:“宋子矜?带着他去查案,岂不是添乱?再说我去见姑母,本就是家事,叫他跟着也不合适。” “那你说说,为何我要同你去?” 长宇在一旁听得心都提了起来,耳朵尖悄悄动了动,今日主子怎么对沈小姐如此针锋相对?难不成昨夜瞧见了宋公子送沈小姐回府?他记得两人站在沈府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 沈曦被问得一噎,抱着雪球的手紧了紧,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世子你可不一样啊!你博学多识,跟着你去,漕运案说不定能更快有眉目,再说……”她顿了顿,眼底浮起丝狡黠,“江南的菱角甜,乌篷船稳,世子总不能一直闷在京城里处理公务,也该去散散心不是?” 这话软中带硬,既抬了云昭,又没落下自己的目的。长宇在旁听得暗暗佩服,沈小姐这嘴皮子,倒真敢跟自家主子掰扯。 云昭眸底的审视淡了些,目光落在她怀里雪球晃悠的尾巴尖上,语气依旧平淡却没了之前的冷硬:“我没空散心。” 话虽这么说,却没直接拒绝。 沈曦见状,立刻趁热打铁:“那就当是为了漕运案!有你在,我心里也踏实些!” 云昭沉默片刻,终是吐出一句:“明日巳时,府外候着。” 沈曦眼睛瞬间亮了:“好!我一定准时到!” 沈曦得了准话,也不再多留,抱着雪球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得像踩了风,连裙摆扫过石阶的声响,都透着几分欢喜。 长宇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偷偷掐了把自己的胳膊,没看错吧?自家主子不仅没拒人千里,还真应下了邀约! 等沈曦的身影拐过月亮门,长宇才敢凑上前,压着嗓子满脸惊奇:“世子,您竟真答应沈小姐了?这可是京里头一份啊!” 他跟着云昭这么多年,见多了旁人凑上前都被冷脸怼回去的模样,今日这场面,比见着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罕。 云昭没说话,只给了他一个眼神。 长宇又嘟嘟囔囔道:“不过也是,沈小姐今日这模样像是精心打扮过的……世子要是驳了沈小姐的面子,以她的性子……怕是要拆了世子府吧?” 云昭眉峰都没动一下,看向长宇那眼神冷得像浸了冰,瞬间让长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多事。”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没半点温度,转身就往书房走。 长宇连忙噤声跟上,心里暗自庆幸没再多嘴。 进了书房,云昭径直走到案前,指尖捏着卷宗一角,却没立刻翻开,目光落在窗棂外的梨花树影上,眸底依旧是化不开的冷寂。 长宇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只悄悄打量着自家主子。 没等多久,云昭终于开口:“明日巳时前,把漕运案的所有卷宗整理好,再让车夫备好马车,不必多带人手。” “是,属下这就去办。” 第36章 出发江南 第二日巳时还差一刻,沈曦就抱着雪球站在了世子府外的老槐树下。雪球的爪子扒着她的衣襟,尾巴尖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腕,惹得她轻笑出声。 刚过巳时,一辆乌木马车就从府内驶出,车帘掀开,云昭一身墨色常服坐于车内,神色依旧冷淡。 长宇上前,将马凳放稳,低声道:“沈小姐,请。” 沈曦立刻抱着雪球迎上去,指尖轻轻按了按狐狸软乎乎的耳朵,笑着跟长宇点头:“麻烦了。” 说话间,她抬眼望向车内的云昭,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世子早啊,这是我今日带的芝麻酥,路上咱们可以分着吃!” 雪球似是听懂“吃”字,尾巴尖晃得更欢,爪子扒着沈曦的衣袖往车内探。 云昭目光落在那团毛茸茸的身影上,语气依旧平淡,却没了往日的冷硬:“上车吧,别耽误行程。” 沈曦应了声“好”,踩着马凳小心钻进车厢。刚坐稳,就见云昭手边放着个描金食盒,他抬手推过来,声音轻得像落了片云:“里面有热粥,先垫垫。” 沈曦打开食盒,白粥的香气混着淡淡的姜枣味漫开,她抬眼望云昭,见他已转开头看向窗外。 马车旁的长宇和红袖两人干瞪着眼…… 长宇心里直犯嘀咕,主子这性子,冷得跟冰窖似的,今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儿,怕是要记一辈子。只是这话可不能乱说,免得被主子一个冷眼冻成冰碴子。 红袖则偷偷瞥着车厢的方向,暗自叹气:小姐这心思,也太明显了!幸好世子也不是木头,还知道备姜枣粥,就是不知道这两人要磨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让小姐这么偷偷盼着吧?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倒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有些显眼。 长宇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红袖,嘴型无声地问:“你家小姐……是不是早就对我家世子上心了?” 红袖立刻瞪了他一眼,小姐好歹是姑娘家,怎能让小姐成为主动的那方?她嘴型压得极低地回:“乱说什么呢?我家小姐早就有心上人了!” 长宇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赶紧凑得更近:“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是谁啊?” “反正不是你家世子!具体是谁,小姐没说,我哪敢多问?” 正说着,车厢里传来沈曦轻轻的笑声,混着雪球的轻叫,红袖悄悄松了口气,又瞪了长宇一眼,像是在警告他别乱猜。 就在这时,车厢的车帘忽然被掀开一角,云昭的声音传了出来:“长宇,去前面茶馆停一下,买两盏热茶。” 长宇赶紧应了声“是”,转身快步离开。 红袖望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往车厢方向瞥了眼,只见沈曦正低头逗着雪球,阳光透过车帘缝隙落在她发梢,透着几分软意。 红袖正怔愣着,就见车帘又被轻轻掀开,这次探出来的是沈曦带着笑意的脸,轻声问:“红袖,外面风大吗?雪球好像有点想晒太阳。” “不大呢小姐,您要是想让雪球晒,我把它抱出来就行。” 沈曦轻轻摸了摸雪球的绒毛,笑着摇头:“不用急,红袖,你先帮我把窗边那方青布小垫拿出来吧,铺在车旁晒得着太阳的地方,省得它坐地上凉。” 红袖应声转身去取垫子,刚铺好,就见沈曦抱着雪球弯腰走下车,雪球一落地就踩着小碎步绕着垫子转了两圈,随即蜷成个毛团,舒服地把脸埋进暖烘烘的阳光里。 与此同时,长宇正提着茶盏快步往回赶,而云昭不知何时也掀了车帘一角,目光落在她和雪球身上,眉梢微挑,语气带着点冷意又掺着几分嫌弃:“你对这狐狸的心思,倒比赶路还重。” “赶路也得歇口气,总不能让它一路缩在车厢里闷着。再说了,雪球可比某些人听话,至少不会站在窗边说风凉话!” 云昭挑着车帘的手顿了顿:“我倒是不知道,评判人听话与否,居然要跟一只狐狸比。” 话音刚落,怀里的雪球像是听懂了般,忽然抬着头朝云昭“嗷呜”轻叫了声,毛茸茸的尾巴还轻轻扫了扫沈曦的手腕。 “你看,它都听不惯你这话了!” 这时长宇提着茶盏跑过来,喘着气把茶递上:“世子,沈小姐,茶还热着呢!” 沈曦接过茶,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她看着云昭道:“快喝吧世子,别盯着雪球看了,小心把自己的茶捏碎了。 长宇看自家主子神色不太好,赶紧解释道:“沈小姐有所不知,世子是觉得这茶太烫,想凉一凉再喝!” 云昭指节还绷着,听长宇这话,眼神扫过去跟冰碴子似的:“我用你解释?” 长宇脖子一缩,赶紧闭了嘴。 沈曦忍着笑,把自己的茶盏往他那边递了递:“那我这杯凉得快些,要不世子你先尝尝?”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怎么嘴比脑子还快,这话听着倒像故意凑近乎似的…… 她抬眼撞见对面三人愣怔的神色,更是尴尬了,赶紧摆手解释:“我的意思是说,这茶刚泡好太烫,你若等不及,分着喝能快些凉,省得耽误赶路。” “不必,我自己晾着就好。” “哦,那我们赶路吧。” 不多时车窗外掠过成片绿柳,风裹着草木清气飘进来,沈曦趁机转移话题,指着远处隐约的石桥:“前头该是快到渡口了吧?” 话刚落,车轱辘忽然碾过石子,车身微晃,她手边的茶盏晃了晃,半盏茶水险些洒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稳稳托住了茶盏底。 沈曦抬头,撞进云昭深静的眼眸,他指尖带着凉意,触得茶盏壁微微发凉。 “坐好。”云昭只淡淡说了两个字,便收回手,重新落回膝上,指节却比方才松了些。 长宇在旁看得清楚,嘴角偷偷勾了勾,又怕惹恼云昭,赶紧干咳两声岔开话:“这路是不大好走,过了渡口换船走水路,该就平稳多了。” 云昭没接话,只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 不多时车停在渡口,长宇先跳下去吩咐船夫,云昭起身时,余光瞥见沈曦还在收拾手边的小包裹,脚步顿了顿,等她跟上才迈步下了车。河边风大,吹得沈曦鬓边碎发飘起,她抬手去拢,却见云昭已站在船头等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船舷的木纹,没了方才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