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十几道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座雕花木楼,连檐角悬挂的铜铃都似被这寂静惊得停了摇晃。
“是……是楼上传来的?”有人颤声发问,话音未落,便见二楼一扇窗棂“哐当”碎裂,木屑混着半片青瓦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尘土,木屑簌簌落尽时,二楼缠斗的身影已近窗边。
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被两个黑衣人逼得步步后退,后腰已抵在窗沿,退无可退。就在刀锋即将及身的刹那,沈曦足尖一点窗沿,身形如轻盈的飞燕般骤然拔起,侧身跃过刀锋。
其中一个黑衣人却瞅准了空隙,猛地挥掌拍向她的肩。沈曦仓促躲闪,头上的帷帽却被这股劲风扫落,青丝如瀑布般散开,露出一张清绝却带着几分疏离的脸。
楼下众人看得一怔——居然是沈曦。
就在一个黑衣人举刀想劈向她的瞬间,松涛阁的朱漆门“砰”地被撞开。云潇一身常服,却自带威仪,箭步冲出时已拔了腰间佩剑,寒光一闪便格开那刀。
沈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其实她打的过这两人,只是帷帽被打掉了,发现阁楼下有这么多人,有点不知所措。
云潇已护在她身前,剑穗扫过她脸颊:“站我身后。”
他剑势沉稳,每一招都直逼要害,不过数合便将黑衣人逼得毫无退路,两人对视一眼,竟翻身破窗逃了。
云潇收剑的动作利落干脆,剑鞘相撞发出清越的轻响,他转身时,沈曦还怔在原地,方才被风吹散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
“沈小姐,无恙?”云潇的目光掠过她微乱的鬓发,语气里的威仪淡了几分,添了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没事,多谢太子殿下。”沈曦猛地回神,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若是没猜错,方才那两个黑衣人分明是冲着这松涛阁里的两位来的,偏偏她倒霉站在这里窃听被人发现了,被当成了绊脚石先来灭口。
“这位便是沈家千金沈曦吧?”云子弈目光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臣女见过二殿下。”沈曦垂着眼,屈膝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指尖却在袖中暗暗收紧。
这二皇子云子弈,可不是什么善茬,比之云潇,更让人觉得棘手。沈曦垂着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两圈,像是在掂量什么。
“沈小姐不必多礼,”云子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方才那般凶险,沈小姐怎会恰好在此?”
沈曦心头冷笑,果然来了。
她定了定神,缓缓抬眼,语气平静无波:“回二殿下,臣女今日约了人,找友人来着,谁知刚到二楼,就撞见那两个黑衣人,险些受了惊吓。”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来意,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云子弈却像是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反而笑了笑:“哦?这么巧?说来也怪,今日偏生让歹人闯了进来,还正好被沈小姐遇上。”
沈曦握着袖角的手指又收紧了些,这人明摆着是怀疑她窃听,偏要绕着弯子试探。她正想再找个由头脱身,却听云子弈又道:“说起来,沈将军近来身子如何?前几日想去探望,又怕扰了他静养。”
提到父亲,沈曦的脸色微变,语气也冷了几分:“劳烦二殿下挂心,家父一切安好。”
云子弈盯着她微变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算计的光,语气却愈发温和:“安好便好。”
沈曦点了点头没再回话。
他的目光突然转向了那扇破碎的窗棂,问道:“皇兄,方才交手,瞧出那些人的路数了吗?”
“身法利落,出手狠辣,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死士。”
话锋一转,云子弈看向沈曦,“沈小姐方才离得近,可看清那令牌上的纹样?”
沈曦心头一凛,这人又把话头引到她身上。她回忆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印象,缓缓道:“隔着打斗的身影,看得不甚真切,只隐约见着像是只鸟还是什么乌鸦吧。”
“乌鸦?”
沈曦默默听着,没再接话。云子弈这人,看似在分析刺客来路,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她是否知情,她只需扮演好一个受惊的旁观者,多说多错。
云潇忽然打断:“二弟,不再逼问人小姑娘了。”他看向沈曦,“你先回去,此事与你无关,不必挂心。”
沈曦正求之不得,立刻福身告退。
走出松涛阁时,还听见云子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皇兄倒是护着她,就不怕引火烧身?”
“护着她?”云潇的声音隔着风传过来,不高,却带着冰碴子,“子弈,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皇兄这是恼了?”云子弈的笑声里裹着戏谑。
后面的话被风吞没了……
沈曦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云潇此刻的“护着”,是怜悯,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只有她知道,云潇的维护,有多廉价。
前世沈家被构陷时,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他不也一样沉默吗?那扇朱红宫门紧闭如铁,连条缝隙都不肯为她开。不过一夜之间,她的皇后之位便赐予了元静娴,废后诏书像块寒冰,砸得她五脏俱裂。
如今这点微不足道的“护着”,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举手之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那日内侍捧着废后诏书出来,冰冷的宣纸落在她冻僵的手里,墨迹都透着寒气。
“沈氏曦,德行有亏,构陷元贵妃,废黜后位,打入冷宫……”
她至今记得元静娴捧着汤药哭倒在云潇怀里的模样,珠翠摇摇,泪痕楚楚,说自己不过是好心探望,却被她沈曦推倒在地,药汁泼了满身,还险些伤了腹中龙子。
可谁也没看见,是她自己脚下一滑,是她沈曦伸手去扶,反被死死拽住衣袖,硬生生拖倒在地。
云潇赶来时的眼神,没有询问,没有探究,只有一片沉得化不开的冷,他俯身抱起哭泣的元静娴,连一丝温度都未曾留下。
她想开口辩解,可他什么都没问。
就像后来大理寺呈上沈家的“罪证”,明明漏洞百出,他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朱笔一挥,判了沈家满门抄斩。
云潇需要一个理由除去沈家,元静娴需要一个后位,他们各取所需,唯有她和沈家,成了这场交易里最无辜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