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疏桐捧着那碗泛着苦涩药味的褐色汤汁,仰头灌下去时,舌尖的苦意顺着喉咙往胃里钻。
徐夏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推掉了外地所有的工作,每天雷打不动地准时出现在她家,看着她把药喝完才肯走,有时会多说一句“今天睡得好吗”,有时只是安静地收拾好药碗。
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可能每天太累,睡眠确实比从前好了些,至少不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徐夏青和徐清林隔三差五就拉她出去吃饭,徐清林总说“多吃点,不然风一吹就倒了”,她每次尽量都多吃一点,努力往嘴里塞着东西。
她开始写日记,学着打游戏。
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不去想那些埋藏心底的情绪。
某天对着镜子梳头发时,看着垂到腰际的长发,突然就想去剪短。
徐清林陪她去理发店,看着理发师拿起剪刀,还在旁边打趣:“剪这么短,可别回头哭着喊着要接发。”
剪完头发,她对着镜子摸了摸齐下巴的发尾。
徐夏青站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更青春了”,
她从镜子里看见,他的目光在她发梢停留了很久。
赵疏桐懒得理他们,转身往外走,风一吹,短发扫过脸颊,有点痒,心里却空落落的,被剪掉的不只是头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放假时她总一个人去书店,坐在靠窗的位置能待一下午。
偶尔徐夏青或徐清林会过来陪她坐一会儿,却怎么也填不满心里的那个洞。
暑假里,徐女士和赵岩东停了她所有的兴趣班,说让她好好休息。
那天晚上,她听见父母在客厅里低声说话,提到了“靳盛桓住院”“南城”。
第二天早上,她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看见赵岩东提着行李箱出来,徐女士走过来,语气轻缓地说:“桐桐,靳爷爷生病了,我们去南城看看他。”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要不要一起去?还能找南城的朋友玩几天。”
她怔了半天,徐女士还想说什么,她已经低低地应了声“好”,屏幕上已经显示游戏失败的红色字眼。
徐清林第三天回来时,推开门看见家里黑着灯,空无一人,吓得赶紧给徐夏青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徐夏青正把手机扣在办公桌上,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接起来,语气里带着不耐烦:“说。”
“家里没人!”徐清林的声音透着慌张,“人呢?”
“南城靳家,靳老爷子住院了,他们去南城了。”
徐清林“噢”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徐夏青已经挂了电话。
他摩挲着手里的钢笔,指腹反复划过冰凉的金属笔帽,突然起身,开车往赵家的方向。
到南城的那晚,赵岩东问她要不要去游乐园,她低着头收拾东西:“爸,游乐园都去烦了。”
“话是这么说,但南城的游乐园你只去过一次。”赵岩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赵疏桐收衣服的手顿住了,猛地转身:“我之前来过南城?”
徐女士在一旁应和:“是啊,六七岁的时候,带你和清林来玩过,就来过一次。”
她摇摇头,把那点念头压下去,继续叠衣服。
第二天一早去医院,徐蕾和赵岩东先上去了,赵疏桐在楼下买了几份早餐,慢悠悠地往住院部走。走到门口时,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像要把她烧穿。
她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来往的病人和家属。
她晃了晃头,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太想了,才会出现幻觉。
进了病房,她轻声喊了句“靳爷爷”,
赵岩东和徐蕾不在,靳盛桓看见她,眼睛一亮,惊喜地说:“桐丫头,你也来了!”
“你在门口看见阿琛了吗?他刚走。”
赵疏桐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比哭还难看,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靳盛桓叹了口气:“桐桐,你别怪他。”
“他生日那天,兴冲冲跑回南城跟我说,他喜欢一个女孩,等她长大要跟她告白。”
赵疏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当时还想,不会是姓梁那姑娘吧?”靳盛桓笑笑,“我还没说出口,他就打断我,特别认真地说,是赵疏桐。”
“我当时还笑他,说他这是想吃嫩草呢。”
赵疏桐被逗得笑了一声,。
“寒假的时候,他突然领回来一个姑娘,说那是他女朋友,气得我差点动手打他。”
靳盛桓的声音沉了下去,“直到后来,我听见他和他哥在书房说话。他哥靳言勋跟他爸待久了,满脑子都是利益,威胁阿琛说,要将他妈妈的股份卖掉,还逼他商业联姻,说这样对集团有好处。”
“阿琛一开始死活不同意,靳言勋又拿你威胁他,说要是不答应,就去告诉你父母你们之间的事。”
“我只是没想到靳言勋那小子现在变得这么利益。”
“阿琛最后只答应了交往那个女孩,其他的什么都没应。”
“他是怕影响你学习啊。”
“我这身体,也是因为这事,气的老毛病总犯……”
“自这件事后,他很少回老宅,大部分时间住在他那小公寓里,就连过年也见不到他。”
“我知道他是寒心了。”
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上,赵疏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哭。
时隔半年,那颗沉寂的心似乎重新开始跳动。
她起身说了句“抱歉”,转身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哭声被死死地憋在喉咙里,肩膀却抖得停不下来。
出来的时候,父母已经回来了。
靳盛桓想出院后邀请他们回老宅坐坐,徐蕾看女儿脸色苍白,轻声说:“我们这半个月都会在南城,您今天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登门。”
回酒店的路上,赵疏桐一直沉默着,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眼睛红红的。
徐女士终于忍不住问:“桐桐,怎么了?”
赵疏桐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爸妈,如果我早恋了,你们会……”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赵岩东语气温和:“早恋不可怕,只要是正确的感情,能让你体验到积极的能量,我们就不反对。”
“与其藏着掖着难受,不如大大方方去面对,你只有这一个16岁啊。”
“只要不出格,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谢谢你们。”她低下头,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因为回来得早,徐女士和赵岩东想去景点逛逛,赵疏桐没力气去,回了酒店。
连续三天,她都窝在酒店的大床上打游戏。
徐女士看不下去,催着她出去走走,她想了想,给靳柠发了条消息。
靳柠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头发也剪短了!”
赵疏桐捂着嘴笑。
两人坐在奶茶店里,靳柠点了两杯她以前最爱的甜度,推给她一杯。
赵疏桐抿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觉得有些齁。
“好甜。”她轻声说。
靳柠一脸震惊:“你以前总说这个甜度不够,还要再加糖呢!”
赵疏桐扯了扯嘴角,靳柠就听见她低声说:“人都是会变的,我也不例外。”
原来很多事情,不知不觉间,早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