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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碎(一)

作者:呛口小年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每夜梦回那场将晚霞映红的大火,辛南烛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任红焰冲天,尖啸遍地。


    她偏哭不出来。


    火舌已然卷上裙边,她却将目光抛向远处。


    一袭素白的衣袍如同睡梦中千万次预演般翩然而至,焰光中将这场炼狱从头到尾收入眼底的冷凝男子掀起眼睫,与她对视的片刻,沉波万顷的幽深眼眸惊溅起水花。


    无人察觉辛府禁地金芒浮现的须臾,有衣摆落在眼前,他唤她一声:


    “南烛。”


    借着火光,辛南烛逐看清那人的脸。


    仿若......谪仙临了人间。


    ——


    初夏花荫下一双闭拢的眼皮被细碎光斑晃得轻轻捻动,睁开眼眸的旋即,茶香先至。


    “小姐,润润嗓子。”


    美人塌上的辛南烛将发丝随意拢起,嘴唇并没有因为温热的茶水变得鲜红润泽,她掩口轻咳几声,反倒从鬓角到耳畔绯红了一片。


    小涟一眼晃过天上的日头和小姐身上的薄氅,目光哀戚。


    “小涟,”辛南烛不知道想起什么,脸庞浮现出难得的血色,含笑的目光驱散几分病态:“去把屋内的嫁衣取来,我再瞧瞧有无不妥之处。”


    不瞧倒好,一瞧却看出了毛病。


    她拆了又缝,好不容易缀在霞帔处的东珠丢了最大的那颗。


    几番寻找后,小涟终于静下心来,仔细回想昨日阿彩匆匆告假回家到底不是巧合。


    辛南烛稍稍思索一下,似是发出叹息:“可惜了。”


    “可那枚东珠是小姐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小涟细眉紧蹙,她知道小姐养在深闺不理事,却不想连手脚不干净的东西也能忍。


    这头,她还咬着唇愤愤不平,有道声音落到耳畔。


    “那便报官吧,按律处置。”


    小涟添茶的手抖了抖,不动声色地抬眼。


    榻上之人生得实在好看,满面病色也掩不了精巧妍丽的五官,一双长睫扑簌簌如蝶翼轻颤,惹得人想伸手去接下其间抖落的光束,可就是这样娇憨的神态,天真的语气,道出口的话却让她后脊发凉。


    东珠无价,奴仆却命贱。


    一旦报官贴榜,阿彩下半生只怕免不了劳役之苦。


    小涟拿出手帕收拾起桌上溅落的茶汤,忽地想起那些关于辛家的诡闻,似是终于认清身侧之人再劫后余生也确是高门贵人。


    抬手施恩覆手降罪,骨子里透着狠。


    崔岭入门时,恰逢少女一脸欣喜又苦恼的摸样,他的视线汇聚在那一抹艳红后冷上几分,只是在与辛南烛对上的瞬间,悄然变化成寻常的淡然。


    “阿岭。”


    以往一口一声“阿岭哥哥”的少女罕有主动改口的时候,仔细想来依照婚礼前日新人不能见面的旧俗,辛南烛脸上的羞赧更甚。


    她紧张地盯着青石地板,头一遭褪去少女的青涩有了为人新妇的样子,耳尖的红色还没褪去,就听见崔岭说。


    “再不吃,药就凉了。”


    辛南烛一瞬间嗅到了那股熟悉又腥苦的药味,只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着药碗是崔岭送来的,她眼里再不见汤药、皆是对方的倒影,好似能就着这倒影消解所有的苦,化作舌尖的甜。


    只是今日的药汤似与往日不同,辛南烛未来得及问出原由,腕上便落下微凉的指腹,是来者替她号脉。


    崔岭幽且深的眼眸起了一瞬的波澜,遂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只问她近日可有再犯旧疾。


    男子问询的当即,辛南烛觉得风都变慢了,眼下,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剧烈的心脏跳动,小涟接连提醒几次,她才缓过神来。


    这句“无碍”回得很轻。


    崔岭颔首:“甚好。”


    嘴角微扬的刹那,男子眉宇间的霜雪忽而化开,恰似夜晚云隙漏下的月光一缕。


    大概是这人实在一笑难求,辛南烛隐约觉得对方与以往很不一样。


    唯一的解释是,阿岭是这世间最关心她的存在,比任何人更盼着她身体康健,盼着与她......成婚后携手白头。


    思及此处,辛南烛只觉适才被触及过的手腕忽地变烫,连榻上的喜服落到地上也毫无察觉,竟生生呆住了。


    直到崔岭离开,辛南烛终于捡起缺了东珠的喜服。她脸色被喜服映得更红,思绪悄悄回到三年前的初遇。


    是崔岭,带她离开了那个会吃人的地方。


    ——


    辛家本是穷及三代的命格,却不知老祖从何处得了神通,十步成卦、能卜会算,偏禹朝灵气枯竭仙门凋敝,能窥探命盘的辛家老祖终于攀附上当今权贵之最——天家。


    鲜有人知辛家秘术靠血脉相传,辛氏子孙凋敝的传言却不是什么秘密。


    等到最近一代,除去禁地里不见天日的老祖,诺大的辛府只剩辛南烛一位骨血。


    偏还是庶出的女娃。


    幼时,辛南烛并非没试着偷闯禁地,像寻常儿孙般嬉闹、撒娇渴望太爷爷多瞧自己一眼,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那扇紧闭的大门倏地开启,常年隐在帘账后的老祖宗探出截枯木般的手掌,却将她小臂死死钳紧。


    铁光闪过,空气里泛起铁锈的腥气,滴答的血珠被金盏乘起。


    辛峥嵘那双空洞无光的眼球随逐渐盛满的金盏大亮,他看向女孩的表情头一次有了长者的慈悲。


    “乖孩子,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往后在府中吃穿用度,给你挑顶好的。”


    辛南烛疼得泪水将视线模糊,却在迷离之际听到老者喑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辛峥嵘一字一顿地嘱咐。


    “每年此日,乖孙皆需到此处来。”


    时光流转,一晃数年,每逢战乱天灾仍会有出入辛家禁地的宫轿,而繁花锦簇的后院内锁了被养得骄横无边的辛家独女。


    又逢一场天外来火将辛府连同禁地都燎成人间炼狱。


    十五岁的辛南烛一动不动,视线凝在手臂上结痂的伤痕,当时就有些想,这场火来得未免太迟了些。


    等到崔岭的出现,她复而念到,这场火确实来得太迟。


    “小小年纪,你倒不慌。”对方说罢便蹙起眉头,带着微凉温度的手指只掸去她鬓上的灰烬便移开了。


    忽然,来不及撤离的袖口被拽住,脆生生的声音不带半点颤抖。


    “是我年年生辰在神明跟前许愿显灵了吗?”


    “哥哥你是来带我离开这里的吗?”


    时至今日,辛南烛还在庆幸自己当年脱口而出的谎言。


    她素来不过生辰,倒凭借一句谎话换来与崔岭整整三年、近一千个日头的相守。


    又仿佛自初遇那日起,喜欢上崔岭也成了如同呼吸般自然而然的事。


    对方也从未嫌她身体孱弱、久病缠身,在皇城所有医者都待她如将死之人时,崔岭千金散去替她网罗天下奇药,只听人提过一句便凿后山引温泉入室,开辟出潺潺药泉。


    每每辛南烛想起询问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般好,崔岭便将幽深目光移至亲自煎好的药汤上,低声嘱咐:“吃药。”


    仅仅两个字,往日需得大半仆从追在身后喂药的她瞬间收了性子,装作万分乖巧的摸样,全然未见男子将她没来得及抚平的眉心揽入眼底。


    神情凛冽,似容不下半点忤逆。


    “小姐,那东珠的事.....”


    辛南烛这才从回忆中出神,在看到空荡荡霞帔的刹那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退去。


    她盼了明日的婚事那么多天,自是不愿留下丝毫遗憾。


    时隔辛家覆灭过去许久,辛南烛上街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曾经天子座下洞晓天机的得道高人一遭被天火活活烧死的诡事让这位仅剩的后人背上“祸星”的骂名。


    挑珠子的时候,辛南烛便听到了擦肩之人的议论。


    “这样的祸星,怎么还有脸出门?早知道看看黄历了,今日定是诸事不宜。”


    “不知道呢,听说是来买东珠做喜服的,也不知哪家郎君愿意娶她?”


    “怕不是嫌命长?”


    这话连小涟都险些听不下去,辛南烛却只是抿紧了唇瓣。


    换做三年前,她再不济也要让人撕烂这样嚼舌根的嘴脸,只是眼下,辛南烛咬紧满口银牙,兀自将那满心的愤愤与不甘一点点抹平。


    原因无他,阿岭最喜她乖顺听话,也最厌弃惹麻烦之人。


    一侧,辛南烛正要示意小涟付钱,高扬的人声阻止了对方的动作:“这东珠若是被买了去,只怕掌柜匣中剩下的那些再卖不出去了罢!”


    话音落地,不仅掌柜,连过往客人的神情都止不住地沉郁下去。


    辛南烛挑眉,望了对方好一会,因为老祖在世时辛家自持蒙受天恩得罪的世家高门数不胜数,一时竟认不得是哪家的女儿。


    辛南烛终是亲自取过钱袋交到掌柜跟前:“东珠我取走,多余的银钱便不必找了。”


    小涟读懂对方的眼神,庆幸今日的麻烦这算是了了。


    不等二人走出店铺,方才那人的身影再度横到眼前,一丝不好的预感从辛南烛心头冒了出来。


    “你是耳聋还是装作听不懂人话?连自家老祖宗都克死,自己尚还苟且偷生的人,这东珠、还有方才在店铺里碰过的东西本小姐统统都嫌晦气,我看你若是不把这些东西都买了如何能出得了这道门!”


    此话一出,原本看热闹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全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等着好戏上演。


    小涟脸色尤其苍白,她闭了闭眼回数方才小姐挑过的金银玉石、摆件奇玩,刹时被一个天文数字惊到说不出话来。


    辛南烛咽下去的怒火亦有复而燃气的趋势,她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呼吸一滞。


    半晌,也不知是想到对策还是索性与这人将脸皮撕破,辛南烛呼吸渐重,脸色愈白,余光却带到入门处一隅素色的衣摆。


    还未等到她看清来者,周遭传来路人或惊叹或艳羡的抽气声,其间以刚才发难者为甚。


    “这些人为难你了吗?”


    辛南烛蓦地抬头,视线中的崔岭逆光而立。


    对方轮廓分明的五官因为光影有了刀削斧凿般的深邃,只是抬眼望过来的时候这人眼底蒙上一层罕见的愠怒,并非真的带着关切与怜爱。


    轻飘飘几个字,辛南烛头一遭从中听出崔岭对于自己未经应允便离家的不满。


    此时人群已经纷纷猜测这位风姿绰约的男子便是那“嫌命长的郎君”,不久便出现打圆场的声音。


    连发难者亦是被崔岭的姿容气度震慑到,以致于不得不敛去跋扈,恨恨看两人郎情妾意。


    “这些人为难你了吗?”再次问询时,崔岭的语气恢复得与寻常无异,


    辛南烛深长地呼吸一口气,正欲宽慰来者,思绪中下意识闪过崔岭方才的眼神——


    那是种静寂而陌生的眼神,让人依稀觉得其间万里冰封......又仿佛那双掩在鸦色长睫下的眼眸本就该这样。


    崔岭越过众人朝她走来,少女不自觉拢了拢身上的薄氅,觉得有些冷。


    “无碍。”


    辛南烛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却是不知为何,她的喉头突然有些发疼,仿若含着一捧沙:


    “叫阿岭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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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梦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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