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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作者:临一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是吗?”陆菘蓝顿了顿,收回手,蹙眉笑了一下。


    “嗯。”项疏桐低低应了一声。方才那麻刺刺的感觉消失了,她又回味了一下,追问道:“我说什么梦话了?”


    “嗯……什么陈皮、话梅的,是不是晕车了?”陆菘蓝问。


    “没有吧。”项疏桐盯着窗外道。其实她睡得挺好的。


    陆菘蓝铁人意志,平时在车上一路颠簸也能照写作业不误,在抗晕车这块简直反人类。她不晕车,便很体贴的把靠窗位置让给了项疏桐。


    项疏桐一把拉开不知什么时候拉上的车窗帘,滚烫的日光照进来,刺得她眯起眼睛。车子渐渐停了,一车的同学都开始躁动不安,急急地想冲下车。


    陆菘蓝撑着车座位要起身,但被人流挤得跌下来,失败了。项疏桐看着她难得吃瘪,在一旁乐得不行,乐极生悲地被她敲了脑袋,捂着头哀叫。


    “走了,别耍宝了。”陆菘蓝说,抓着她的手,一把把她扯出座位,挤在人堆里慢慢蠕下了车。


    项疏桐有些不自在,她自觉这很奇怪。和陆菘蓝从鼻嘎点大到如今,认识少说也有七八年了,两人手牵手上厕所的次数数不胜数,陆菘蓝更是连她拖着鼻涕在大街上被老妈揍的窘境都看了不少,如今却要因为刚刚那阵怪异的感受而变成这样,这难道不奇怪吗?


    她忍不住蜷了蜷指尖,心想,刚刚坐车,手心不会出汗了吧?


    酒店放好行李后,下午她们就被载去爬山。项疏桐体力差,受这种形式主义教育的迫害最深,她爬山爬得两腿战战,头晕耳鸣,用光了最后一点体力也要狂骂互动策划人,累到恍惚时以为自己看到太奶了,结果定睛一看是陆菘蓝在拖着她往山上爬。


    “太奶”陆菘蓝在前面连拖带拽地拉着她走,把她声嘶力竭的辱骂全听进了耳朵里。项疏桐看她面上还是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嘴角却偷偷勾起来了。


    “坚持一下,再走几步拍个照就好了。”陆菘蓝说。


    “在这拍好吗?等下变遗照了。”项疏桐气若游丝道,“求你了,背着我走吧,我真求你了。你怎么体力这么好?”


    “求也不行。”陆菘蓝说,“你没听生物课吗?据说运动可以修复脑神经,对学习有帮助。”


    “什么意思?”项疏桐说,她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不准嘲我笨!”


    “反应好快。这不是很聪明吗?”陆菘蓝夸奖道,但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项疏桐更生气了,追着想打她,但又怕真把陆菘蓝的聪明脑袋打坏了,只好抓住了她的手,伸长了身子去捏她的脸。陆菘蓝一边笑,一边往后仰,笑意要从脸上倒出来。


    正巧她同桌路过,拽着朋友上前和两人打了个招呼。项疏桐停了动作,心不在焉地回了两句。却听同桌说:“要命,你俩真是拉拉啊?”


    什么跟什么?


    “啥啊?”项疏桐说,吃了一惊。她扯了扯陆菘蓝:“什么意思?”


    那段尘封已久、结束在陆菘蓝沉默里的对话此时又被翻了出来,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摸着仿佛都呛人。


    “你不知道什么是拉拉吗?”同桌问,八卦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扫了她一遍,吃吃地笑了,“好吧,对不起,其实是我乱说的,你当没听见吧,别介意。”她脸上带着一个孩童发现新玩具,却故作熟稔老成的刻意,因而显得做作。说完,又咯咯乱笑,拉着朋友跑了。


    “不是,有毛病吧。”项疏桐恼了,感觉像走路上无端被人骂了一顿。


    陆菘蓝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话,连招呼都没打,她轻蔑而冷淡的目光垂落在项疏桐同桌离开的地方,半晌,才转而对气急的项疏桐说:“走吧,应该快到山顶了。”


    “拉拉到底是什么意思?”项疏桐瞧着她,反应过来了,“你肯定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菘蓝抿着嘴。“不知道怎么说。”她说。


    “不知道怎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知道怎么说的意思。”


    “那是你的**吗?”


    “不是。”


    “你就是不想说吧!”


    “嗯,那就是吧。”


    “陆菘蓝,你是不是要吵架?”项疏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了。不喜欢这种感觉,像被一个手拉手的圈子排外了。


    陆菘蓝还在往前走,项疏桐等了两秒,见她不仅没等自己,还自顾自抬着脚继续走,肺差点气炸了。


    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跟上陆菘蓝,一把扯住她胳膊:“为什么不好好和我说话,还把我扔在后面?”


    陆菘蓝看着她,面上的慌乱像一道不小心划上的铅笔痕。很快又被仓皇擦去,变成抖着碎屑的平静。


    “不说就不说,我也没有很想听。”项疏桐看着她沉默寡言的脸,心里一阵一阵发冷。周围不乏路过的人,有人斜着眼睛偷看,那扎眼的视线被项疏桐捕捉到了。她顿时觉得自己丢脸极了,一把甩开陆菘蓝的胳膊,怒气冲冲地走了。


    憋着一口气,她一举爬上山。陆菘蓝在她身后跟着她,大约五六米的距离,却一直没有上前。


    山顶,老师呼吁大家一起拍大合照,项疏桐挤在人堆里,臭着脸比了个耶。余光里,陆菘蓝站在不远处,只能瞥见半个乌黑的后脑勺。


    项疏桐偏过视线。


    ……不要再理她。


    两人拍了有史以来相隔最远的合照,然后维持着这诡异的氛围,各自沉默地下了山。


    不出多久项疏桐就后悔了。她没什么朋友,离了陆菘蓝只能是孤身一人。身边的同学都有伴,没有伴的也早就习惯一个人,只有她是整天连体婴般粘着陆菘蓝,如今分开了,就跟切掉四肢一样不习惯。


    但她刚和陆菘蓝吵了架,这就跑去和好,装作无事发生,也太丢份了。项疏桐做不出来,只好强忍着,如鲠在喉。


    其实白天人多,混在人群里看着倒也还好。晚上回程大巴开回酒店,陆菘蓝去老师那里领了房卡,项疏桐盯着她的背影,想到一会还得和陆菘蓝独处一整晚,烦躁得差点吐出来。


    她一进房间就收拾东西去洗澡,洗完出来趴回床上,撅着屁股写研学报告——老师规定研学回来就要交。万恶的形式主义。


    陆菘蓝在她出来不久就抱着东西进了浴室,随后在里面呆了很久,直到项疏桐都将报告草草糊弄完,她也没出来。


    项疏桐在床上将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偏着头玩手机。她有些心不在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刷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水声停了。项疏桐一顿,飞快地起身,摆出靠躺在床头的姿势,好像这样就会正经、体面一些。


    浴室门咔哒一声开了,陆菘蓝擦着头发,慢悠悠地走出来。项疏桐余光在手机屏幕之外追着她,知道她有些洁癖,今天出了很多汗,所以不洗头不行。


    余光中,陆菘蓝的身影走近了,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


    项疏桐本来以为她是要上自己的床,不料身子却突然往下一沉——床铺凹了一块,酒店的床太软。陆菘蓝坐在了她的床侧。


    湿漉漉的水汽扑近了,带着酒店沐浴露的香气,和她身上一样的香气。


    “对不起。”陆菘蓝垂着脖颈,声音低低地道歉,“我不是有意把你甩在后面还不等你的。”


    项疏桐眯起眼睛威严地审视她:“不是有意的吗?”


    陆菘蓝的脖颈松松地从睡衣领口探出来,在房间灯光下莹白生辉,和乌黑的、湿成一缕一缕的头发形成对衬,无端灼人眼睛。她改口:“对不起,其实是有意的。”


    小样,还想蒙我。项疏桐有些得意,面上还端着:“你快去把头发吹了,我困了,想睡觉。”


    “嗯。”陆菘蓝低低应道。


    她是真困了。陆菘蓝吹头发的间隙,项疏桐的眼皮就有些撑不住,只好阖着眼,昏昏欲睡。


    陆菘蓝吹干头发后,就顺手把灯熄了。“啪”的一声,项疏桐被这一下惊醒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陆菘蓝以为她睡了,摸黑回床的动作很轻,只有行走时身上布料摩擦和拖鞋摩挲地板的轻微声响,逐渐逼近,然后消弭在隔壁床上。


    “陆菘蓝,”项疏桐小声地叫道,“你还没告诉我拉拉是什么呢。”


    “……”陆菘蓝顿住,“就这么想知道?”


    项疏桐几乎能想象出她蹙着眉,要笑不笑的模样。


    她说:“你不说,我回去也能查,你以为我不会查吗?我之前只是忘了。”


    陆菘蓝被她的求知欲镇住了,说:“好吧,那你回去查吧。”


    “不是这样回答的!”项疏桐跟索命地厉鬼似地摸到她床上,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路摸到脸,拍了拍,狞笑道:“快点告诉我!”


    陆菘蓝拂开她的手,项疏桐还要再摸,被陆菘蓝一把抓住,力道很轻,一时半会却挣不开。


    陆菘蓝像在课堂被老师点起来,催着念一个不确定答案:“拉拉……就是女同性恋的意思。女生喜欢女生。”


    项疏桐愣住,她听懂了。室内好黑,那种黑是黑麻袋的黑,把她的脸闷红了。


    “啊……哦,原来是这样。”她连滚带爬地摸回自己床上,缩回被子里,灰溜溜的,像在做贼心虚。


    过了好久,她又探出头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是拉拉吗?”


    陆菘蓝本来以为她是睡着了,没想到是在偷摸筹备一场刺杀,一时间猝不及防。她本可以装作睡着了,沉默了半晌,却坦诚道:“我不知道。”


    “哦……”项疏桐说,“我也不知道。”


    她很快又欲盖弥彰地补充:“我是说,我没喜欢过人。”好奇怪的语境,像下一秒就要告白一样。


    陆菘蓝的声音闷响起来:“我知道。”


    知道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项疏桐紧闭着眼睛,像有什么在追着她咬。一时心乱如麻,只好开始胡思乱想。她想起那天同桌写纸条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说喜欢陆菘蓝。难怪要被问是不是拉拉,好丢脸。


    喜欢一个人又是什么样的,应该是要约出来一起逛商场、写作业、喝同一杯饮料的吧,可这些她和陆菘蓝都做过。


    就这样胡思乱想,项疏桐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天亮后困得起不来床,陆菘蓝和没事人一样,冷酷无情地把她硬拔起来:“去吃早餐,车上再睡。”


    项疏桐困得差点晕倒,恨死她了。


    早上去了市里的中医药博物馆,学生排着队鱼贯而入,一进去就全打乱作一锅粥,咕嘟咕嘟冒泡,项疏桐拽着陆菘蓝袖口,在粥里被搅得晕头转向。


    她对中药材兴致不高,但陆菘蓝好像挺感兴趣的,只好跟着她黏在导游后头听讲。


    这和换个地方上课有什么区别?项疏桐本来垂着头昏昏欲睡,直到瞥见某株药材标本下的标签,兴致一下上来了。


    她捅了捅陆菘蓝:“哎,陆菘蓝,菘蓝!”


    “嗯?怎么了?”陆菘蓝偏过头来看她,“累了吗?”语气温柔地像一个错觉。


    项疏桐莫名被这温柔蛰了一下,急急缩回手,脸突然红了。她为自己的变化大吃一惊。这本来没什么的,都是因为想到昨晚的事,她才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陆菘蓝。都是因为你。


    “没什么,就是你看那个药材,和你名字一样。”她吞吞吐吐地说。


    导游小姐姐听见了,笑着介绍:“其实菘蓝很常见,就是板蓝根哦。都喝过的吧?”


    怎么一下就变俗了?


    周围有陆菘蓝的同班同学起哄:“姐姐,我们班也有一个菘蓝,就是她。”


    陆菘蓝被视线团团围住,难得有些腼腆地笑。她伸手不好意思地摩挲着脖颈,葱段似的指头秀致到扎眼。项疏桐看到她耳廓被涮上了薄红,如景亦如画。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女生耳廓的薄红竟然能红得如此壮丽。


    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项疏桐看得有些发愣。


    陆菘蓝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还是又打瞌睡?要走了。”


    “哦,好。”项疏桐说,小跑着跟上她。她在心里偷偷想:陆菘蓝长得好漂亮啊。


    后来,研学结束。项疏桐一个中药标本都没记住,就只记住了菘蓝,还有那个如画的场景。


    从今往后的每次感冒,只要是泡了板蓝根,项疏桐都要闭上眼睛,咕嘟咕嘟,把陆菘蓝连带这个场景,一起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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