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南胥月将照料沈渺音视为乐事,喂饭喂药,亲力亲为,乐在其中。喂饭他甘之如饴,喂药却被沈渺音严词拒绝。
他心知肚明,她是怕极了那药汁的苦涩。每每见她接过药碗,小脸便皱成一团,如临大敌,而后屏息闭眼,一饮而尽,那副壮士断腕的模样总惹得他暗自莞尔,只是从不敢让她瞧见。
沈渺音最近有些苦恼,她不知道南胥月是不是在故意捉弄她,每日喂饭喂药,无不亲力亲为。其实她这几日靠着那股力量的温养,身上的伤势都在渐渐好转。
可南胥月依旧将她当作易碎的琉璃娃娃,事无巨细,照料得无微不至。她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喂饭。唯独喝药一事,她寸步不让,她才不要那一碗苦药一勺一勺的喝。于是她每次都抢过药碗,豪气干云地灌下。不过呢,南胥月还是非常细心的,每次都会端一碟蜜饯给她,那蜜饯甜甜的,含在嘴里甜,心里似乎更甜。
“小俊,你怎么样了?还没醒吗?”沈渺音轻轻戳了戳枕边的芥子袋。已是第十日,袋中仍无动静。若非南胥月再三保证小家伙只是元神损耗过巨陷入沉眠,她早忍不住将它拎出来,看看它是不是还活着。
“姐姐,别戳啦……”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小俊终于从袋口探出脑袋,小脸蔫蔫的,“小俊……小俊太没用了。”
“怎么了?”沈渺音看着眼前抽抽搭搭的小家伙,连忙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我没事……”小俊抽噎着,摊开小爪子,露出一枚暗淡破损的灵丹碎片,“是哥哥……我才发现,是哥哥的灵丹护住了我……”它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沈渺音心头一酸,柔声安慰:“小俊,虽然哥哥不能再亲自保护你了,但你要相信,未来的你会变得比他更强大。他会变成星星,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为你骄傲的。”
“嗯!小俊要变得很厉害,保护姐姐!”小家伙用力点头,随即又困惑地眨眨眼,“不过姐姐,我们珈蓝鸟死后会消散于天地,不会变成星星的……”
沈渺音看着眼前单纯的小家伙,好吧,是她自作多情……
明雪阁院中,大雪纷扬。
“南庄主,我师姐……她还好吗?”高秋旻裹着斗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南胥月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语气礼貌,带着淡淡地疏离:“镜花宫果然是情义分明。十日了,高修士是第一个踏入这院子,询问她生死的人。”
高秋旻脸上一热,急急解释:“我……师父让三师姐日夜看着我,不准我出门。今夜是趁天寒雪大,师姐回去得早,我才偷溜出来的。”她望向紧闭的房门,眼中是真切的担忧,她知道,如今整个拥雪城,也只有这明雪阁能为沈渺音遮蔽风雪,对于南胥月,她是感激的。
“高修士既然身不由己,日后便不必来了。沈渺音已经不是镜花宫的人了,如今,她和镜花宫已经两清了。”南胥月看着眼前的高秋旻,始终还是对她留了些情面,他知道,镜花宫里,真心待沈渺音的大概只有她。
“我……能去看看她吗?”高秋旻怯怯地问。
“她伤势颇重,下不得床,饮食起居仍需人照料。此刻夜深,她已睡下,高修士请回吧。”南胥月拒绝得干脆。
高秋旻眼中光芒黯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师姐旧物,我悄悄收着的,烦请南庄主转交。”她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南庄主,师姐她……还能恢复吗?”
“素宫主欲置她于死地,令她元婴修为一朝被废。她如今心脉受损,金丹受创,灵台内更是一片废墟,以后修道再想精益都要艰难些。”南胥月语气微冷,带着质问,“高修士以为呢?她还有恢复如初的可能吗?”
“天寒,高修士请回吧。”南胥月下了逐客令。高秋旻怔怔地站着,片刻后才将布包塞到他手中,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雪中。南胥月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终究没有心软。
“南公子,你别小瞧我,十年修为而已。”沈渺音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边,面色在廊下灯影里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清亮,“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南胥月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她身边,语气带着些许责备,“快进去,不许任性。”
“你答应过我的!”沈渺音微微蹙眉,带着点埋怨,“只要我乖乖喝药,就带我去见铃儿。这都多少天了?”
“呵,好,明日便带你去,沈姑娘可还满意?”南胥月看着沈渺音通过这几日的相处,终于不再同他客气疏远,心底一软,无奈笑道。
“好,一言为定,就明日!”沈渺音眼睛一亮,笑容绽开。
“现在可以进去了吗?”南胥月眼神温柔,低声问道。
“遵命!南神医!”沈渺音心满意足地歪头笑道,语带俏皮,旋身进屋。
回到屋内,南胥月将布包递给她:“高修士给你的。”
沈渺音看也未看,只将倒好的热茶推到他面前:“扔了吧。当年入镜花宫,我身无长物。如今离开,也该干干净净。这十年,我无愧于心,如今恩义已清。”
“好,我替你处理。”南胥月看着她果决的样子,眼中掠过赞赏。
“你为何不让秋旻见我?”沈渺音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猜,你并不会见她。”南胥月目光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若素宫主知晓她偷偷来此,她必遭责罚。你……不愿连累她,对吧?”他轻轻点破。
沈渺音微微一怔,随即莞尔:“南公子心细如尘,我这点心思,真是无处遁形。”
“承蒙夸奖。”南胥月含笑起身,“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去看暮姑娘。”他走到门边,忽又回身,目光沉静而笃定地望向她,“沈修士,我信你,你心里装着众生,道心坚韧,日后……定会有望法相。”
门扉轻阖。沈渺音坐在床边,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和雀跃。并非因为那句有望法相。而是他说,他信她,可以重头再来……
次日,拥雪城细雪纷飞,南胥月与沈渺音各执一把伞,朝拥雪城的冰封地牢走去。
“我瞧你一直愁眉不展,可愿同我讲讲?”南胥月走在沈渺音身边,看着她自晨起就一直紧绷着的小脸,担心问道。
“铃儿之前同我说,她的魔功每月都需在暗域用魔气淬体一次,否则就会受魔功反噬。”沈渺音忧心忡忡,“算算日子,她随谢城主离开暗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若是你想,我们可以带她离开。”南胥月语出惊人。
“离开?”沈渺音愕然停步。
“嗯。”南胥月目光沉静,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蕴秀山庄的药理自成一格,我可以助她淬体强身,抵御魔气。我的阵法亦是天下无双,可护她不被灵族、暗域和仙盟任何一方发现。”
“可这样,如何让谢城主同仙盟交代?”沈渺音仍有顾虑。
“我想雪臣知道大概会感谢我。”南胥月缓步向前,语气笃定。
“蕴秀山庄不属仙盟,本可置身事外,如此一来,怕是会在仙盟树敌。”沈渺音跟上脚步,担忧道。
“蕴秀山庄虽不在仙盟之列,却也不是谁想动便能动的。”南胥月站定,伞沿微抬,露出他从容自信的面容,“别担心了,我说过,以后我会护着你,也包括你想护的人。蕴秀山庄的实力,远超外界所想。”
“谢谢你,南公子。”沈渺音心头重负稍释,展颜一笑。南胥月亦含笑颔首,两人并肩,二人继续往地牢走去。
地牢里光线昏暗,仅开了一个小窗,阳光从小窗照进,伴随着纷扬的飞雪,刚好撒在地牢中间的阵法牢笼中。而暮悬铃此刻,正蜷缩在牢笼中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铃儿!”沈渺音看着暮悬铃瑟缩着,连忙跑了上去。
“渺音?”暮悬铃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她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去,竟然真的看到了沈渺音出现在眼前,欣喜问道,“渺音!你怎么样?”
“我没事,承蒙南公子照料,已经好多了。”沈渺音因着刚刚跑的太快,此刻觉得心口气血翻涌,但为了不让暮悬铃担心,还是强忍着压了下去。此时南胥月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到她肩膀微耸,不禁蹙起了眉。
“骗人!”暮悬铃眼圈泛红,“素凝真那三掌分明是想要你的命!她还逼你自废修为!这个毒妇!”暮悬铃一想到素凝真就恨的牙痒痒。
“自废修为是我自己提出来的,那三掌算是还了儿时她救我,收养我,栽培我的恩情了,如今这样很好,我与她,与镜花宫,两不相欠。”沈渺音坦然地笑道。
“南庄主,你也来了?”暮悬铃看着跟在沈渺音身后的南胥月,笑着打招呼,又促狭地眨眨眼,“怎么样?你可是问清楚了?”
“你们在说什么?”沈渺音疑惑的回头看向南胥月。
“自然是那一点点喜欢呀。”暮悬铃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南胥月,只见他笑而不语。暮悬铃又晃了晃沈渺音的手臂,后者恍然大悟,脸颊微热,不好意思地垂眸,点了点头。
南胥月见状,笑着朝暮悬铃抱怨道,“托暮姑娘当初不肯直言相告,害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如今才算真相大白。”
“南庄主,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暮悬铃叫屈,拉着沈渺音的手臂晃了晃,“我这不是想着先帮你探探口风嘛!万一据实相告,结果渺音这边……你再落空一次,多伤心呀!”她朝沈渺音得意地扬扬下巴,“那日喝酒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儿时的事,你说你不记得,幸好我提前给你提了醒。”
“我何时说不记得了?”沈渺音生怕南胥月误会,连忙解释,“我说的是‘不敢忘’!分明是你只听了半截话!”她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南胥月捕捉到她这份紧张,唇角笑意更深,以扇掩面,藏起那抹愉悦。
“不过,”沈渺音好奇地转向暮悬铃,“再落空一次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南庄主之前认错人了呗!”暮悬铃竹筒倒豆子般解释,“他以为十年前遇到的是我,突然跑来问我记不记得他。我那时又没见过他,自然不记得!结果南庄主就以为是你把他忘了,那个失落劲儿哟……”她绘声绘色。
“原来如此。”沈渺音想着之前醒来,南胥月执着地追问,不禁莞尔。她笑着拉起暮悬铃的手,指尖触到一片异样的灼热粗糙,笑容瞬间凝固,“这是……魔气反噬?”
“嗯。”暮悬铃乖巧的点了点头,“我现在不能接触到阳光,不然就会被灼伤。没事啦,小伤。”暮悬铃仰起头故作轻松道。
“我带了生肌散,不如给暮姑娘试试?”南胥月走上前,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了沈渺音,“不过这药会有些痛。”
“再痛,也不会比魔气入体或是魔气逸散更痛吧?”暮悬铃满不在乎地伸出手,故作豪迈。
沈渺音接过药瓶,小心翼翼地将清凉的药粉均匀撒在暮悬铃手上翻红的伤口上。
“啊!”药粉沾肤的瞬间,暮悬铃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痛得指尖都在颤抖。
“怎么了?”沈渺音吓了一跳。
“这生肌散可以很快让伤口愈合,只是涂上会又痛又痒,所以暮姑娘需忍着点。”南胥月见状在一旁向沈渺音解释道。
“要,要不……还是别治了吧。”暮悬铃痛得龇牙咧嘴,一把抓住沈渺音的手腕道,“你知道的渺音,伤疤……是灵族的勋章嘛!”
哦?”南胥月在一旁挑眉,慢条斯理地接话,“若是这样的话,要不要给暮姑娘试试腐肌散,可以让她的勋章更华丽些。”他语气一本正经,眼底却藏着促狭的笑意看向沈渺音。
沈渺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南胥月眼底的笑意便更深了。
“南庄主……”暮悬铃疼得声音发颤,见二人眉来眼去,控诉道,“如此……风光霁月,高洁如莲的人……怎会有如此邪恶的毒药?”
“那自然是因为,”南胥月摇着扇子,笑得云淡风轻,“我并非是高洁如莲之人啊。”
“渺音!你要小心哦!”暮暮悬铃立刻转向沈渺音,一脸你看“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的夸张表情。突然,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方才还狰狞的灼伤,竟已肉眼可见地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她不禁感叹道,“蕴秀山庄的药果然是神奇,好的这么快。”
“那是自然,暮姑娘于在下有恩,”南胥月含笑道,“自然要给姑娘用最好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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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