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气厅内,肃杀之气弥漫。
暮悬铃被缚灵锁链禁锢于厅中,各派掌门及长老等心腹弟子齐聚其中,唯独缺了昏迷的谢雪臣与法鉴尊者。
“她是桑岐的弟子,暗域妖女,决不能留,当按仙盟律立即处死。”素凝真霍然起身,拂世之剑直指暮悬铃咽喉,剑芒吞吐,杀意凛然。
“师父,她只是一时被魔气控制,所作所为皆非她的本意!”此刻,沈渺音一步不退,挡在暮悬铃身前,直面那森寒剑锋,毫无惧色。
“渺音,此妖女入魔是事实,能被控制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桑岐弟子绝不可能从善,除恶务尽!”素凝真看到刚刚突破元婴境的沈渺音神色复杂,按说她该高兴,沈渺音以普通人族的身份修道,如今不过十年已入元婴,假以时日,必能担起镜花宫的重任。
可她更害怕的是,以对方的天赋,将来必是秋旻继承镜花宫最大的阻碍。更何况沈渺音的道心,与她终是不同。就比如现在,竟然站到了她的对面,为一个灵族魔修说话。
“师父!刚刚的一切大家有目共睹,是桑岐控制了她,若不是她最后突破心魔阻止了桑岐继续为祸,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这恰恰证明,暮悬铃不愿助纣为虐!”沈渺音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沈渺音!”素凝真厉喝,拂世剑上灵力暴涨,映得她脸色更加冰冷,“你当真要护着这个妖女,与师门为敌,与仙盟为敌吗!长大了,突破了元婴,翅膀也硬了?”
“师父,弟子从未想过与您为敌,更不敢与仙盟为敌!不过是坚守我的本心!暮悬铃并未作恶,她不该死!”沈渺音看着眼前剑气大盛的拂世之剑,她举剑横于胸前,剑身嗡鸣,“身为弟子,断无与师父拔剑相向的道理,若师父今日执意要处死暮悬铃……弟子唯有以命相护!”
“以命相挟?只为护这个妖女?”素凝真眼中最后一丝惋惜彻底化为冰冷的厌恶,“好!沈渺音,为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开!否则,为师今日便当清理门户!”
“以我手中之剑,卫我心中之道!不死,不退!”沈渺音脊背挺直如松,目光灼灼,字字铿锵。
“师姐!”
“渺音,你……”暮悬铃望着那决绝的背影,眼眶通红,泪水倔强地打着转不肯落下。明月山庄相依相伴的九年,渺音总是这样护着她,包容她,坚定的给予她爱与力量,告诉她这世道不该如此,总有一天她们会站着活。所以十年后,她看到渺音成为人族修士,她由衷地欢喜。可此刻,这份守护却要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继续兑现……
“好!那今日我便废了你三窍,将你逐出镜花宫!”素凝真看着她的气势,竟有一瞬间被骇住了。沈渺音开启星辰剑阵一往无前的画面蓦然闯入她脑海,这样的人,留不得!
“素宫主!”一个清冷隐含怒意的声音自厅外响起。南胥月步履坚定的踏入,自从仙盟正气厅议事以来,他自认为并非仙盟中人,无权插手仙盟之事,故从未进踏入过正气厅,但今日,他必须站出来!
“沈修士两次开启星辰剑阵,承受着反噬之痛,护了在下,又协助了谢城主一起诛杀痴影救下了法鉴尊者的性命!如今危局才刚平息,素宫主却要毁她三窍,令她此生再不能修道,未免,恩将仇报了吧!”
方才,珠塔前,南胥月见沈渺音一腔孤勇,跟随众人去了正气厅,他便知道,她一定会誓死保护暮悬铃。
他急忙跟上谢雪臣,以身上的法器灵药为其医治,助其尽快苏醒。他知道,唯有谢雪臣无恙,仙盟众人才会忌惮,才能保住暮悬铃,如此沈渺音也就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法鉴尊者修为深厚,你以元神之力与他的五百年修为相抗,当真是不要命了。”南胥月看着转醒过来的谢雪臣道。
“有钧天分担一半,我死不了。”谢雪臣揉了揉太阳穴,他只是被那两相抗衡的力量震晕了过去。
“若是没有钧天,你怕是会当场寂灭。”南胥月看着谢雪臣一脸平静的样子,气的略带颤音。
“胥月,胥月!我的伤情不可让其他人知道。”谢雪臣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故而软下脾气叮嘱道。
“怕桑岐突袭?”南胥月背对着他,冷哼道。
“今日一战,已经将珠塔撞出了裂缝,混沌珠不能有失,只有我无恙,桑岐才会忌惮。”谢雪臣只好说明实情,“对了,暮悬铃怎么样?”
“被押往正气厅了,看着是要趁你昏迷快刀斩乱麻。”南胥月没好气的说道,“不过,沈姑娘在,应该可以拖延一二。”
“走!”谢雪臣听了南胥月的话,连忙拉着对方赶去正气厅……
当谢雪臣和南胥月赶到正气厅外,就看到站在外面的各派弟子正在窃窃私语。二人走近后听到沈渺音的豪言壮语,又惊闻素凝真欲废去沈渺音的三窍,二人皆是震怒。
南胥月没想到,素凝真对自己的弟子竟如此狠毒,会提出这般无耻要求,简直欺人太甚!
仙盟之人,阴阳神三窍,能开启几窍何时开启,端看自己的造化与悟性,与门派无关,唯有那一身修为是实打实承于师门的。但仙盟修者若想改投门派也不是不行,外门弟子只需自行请离归还门派信物即可。内门弟子讲究多些,但也不至于到要毁去三窍断了对方修道的可能。毕竟人族可修道者十万存一,更何况沈渺音修道十年已至中元婴之境,何等悟性,正是应该受仙盟看重多加栽培之时,日后好成为对抗暗族的坚实力量!
众人皆惊,从未见过温润如玉的南庄主如此动怒。
“南庄主,你并非仙盟之人,不该插手仙盟之事!”素凝真脸色难看,突然想起,此人也曾是天生十窍,却被邪修毁了三窍从此不能修道,她的话无疑戳中了对方的旧伤。
“素宫主,若沈修士道心与镜花宫宫规相悖,你将她逐出师门,收回信物佩剑,勒令其不得再以镜花宫之名行事便是。何至于要断她修行之途!”谢雪臣紧随其后迈入正气厅,他脸色仍显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气势不减。
他听到沈渺音那句,“以手中之剑卫心中之道,不死不退”,甚是震动,没想到她竟有此心性。不过也难怪,若是没有这股信念怕是也无法两次开启星辰剑阵,甚至顷刻间将困阵转为杀阵,如此惊艳良玉,岂能被轻易毁去!
南胥月目光如冰锥刺向素凝真:“我非仙盟中人,但方才若无沈修士以命相护,我早已葬身魔掌,九天垂云阵必破!今日我站出来为她讨个公道,有何不可?免得有些人,忘了方才只能坐以待毙的狼狈!”
素凝真被这目光刺得呼吸一窒。厅内气氛凝重,众人皆感南胥月身上那股凛冽迫人的气势。
谢雪臣则敏锐察觉到,南胥月对沈渺音的在意。思及刚刚,这家伙火急火燎的救他,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来帮沈渺音解围吧。
“南庄主所言极是!刚刚一役,足以见沈修士天赋卓绝,若毁其三窍,无异于令仙盟痛失人才!”傅渊停率先表态,沈渺音这姑娘他确实很欣赏,敢作敢为,有担当有气魄。如今镜花宫不容,碧霄宫倒是可以将其招揽,日后她若能成为碧霄宫的少夫人,那碧霄宫一定会被发扬光大啊。
“是啊,素宫主。这高阶弟子若想脱离门派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自立门户也是有的。好聚好散日后也好守望相助,断不至于要毁了她修道的根基啊。”段霄蓉也很欣赏沈渺音的果敢,看谢雪臣与南胥月今日势必要维护此人,她到乐得顺水推舟。
“我愿自废修为,退出镜花宫!”沈渺音的声音响起。她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面向素凝真,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师父,十年前是您将我从尸横遍野的镇上带回了镜花宫,对我有教导养育之恩。如今弟子想从心而行,寻我自己的道。弟子愧对师父多年来的教诲,如今愿将师父所赐一身本领归还师门,还请师父准许!”
“好!”素凝真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冷峭弧度,“既如此,你受我三掌!从此,你与镜花宫两不相欠!”
“弟子遵命!”沈渺音双膝跪地,朝素凝真深深叩首。随即直起身,闭上双眼,神情平静得近乎悲壮。
素凝真最恨她这副无惧无畏的模样!像极了当年为了桑岐义无反顾的素凝曦!
灵力瞬间凝聚于掌!第一掌,裹挟风雷之势,狠狠印向沈渺音心口!
“噗!”沈渺音身体剧震,喉头腥甜上涌,闷哼一声,单手撑地才未倒下。她强提一口气,再次挺直脊背。
第二掌,阴狠刁钻,直击丹田气海!沈渺音如遭重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血线,却依旧咬牙挺住。
南胥月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看得分明,素凝真还真是狠心,居然暗中用法阵控制住了沈渺音,哪怕灵力冲击,她也被定在原地,移动不了分毫。如此,这三掌沈渺音就要生生全部受下!更让他心惊的是,素凝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这绝不仅仅是清理门户这么简单!
第三掌!素凝真眼中迸发一抹厉色,掌风呼啸,目标竟是沈渺音额间灵台!若灵台被毁,此后修道将再难精进,素凝真这分明就是要毁了她!
“噗!”沈渺音终是倒下,匍匐在地。
“够了!”南胥月怒喝上前,“素宫主!这与杀人何异!”
“南庄主,这是我镜花宫的家务事,你也要插手吗?”素凝真冷声回应,目光却死死锁住沈渺音,“你既已受我三掌,便依你所言,自废修为吧!”
“素凝真!她已受你三掌,你竟还要她自废修为?她当真是你的弟子吗!”一直沉默的何羡我猛地站起,他的目光一直在沈渺音与暮悬铃相似的面容间逡巡,此刻终于忍不住厉声质问。
“这等悖逆之人,怎么?灵雎岛要维护她吗?她今日可不只是在护这个妖女,而是公然挑衅仙盟,我为仙盟铲除异己,有何不可?!”素凝真睥睨全场,气势咄咄逼人。其余掌门面面相觑,一时噤声。
“是!”沈渺音声音微弱却坚定。她双手撑地,脑中轰鸣,五脏六腑如被撕裂,已分不清是法阵反噬还是素凝真那三掌造成的。但既然要脱离镜花宫,那索性如素凝真所愿,今日断个干净,从此她也不必再生出愧疚之心!
她强撑一口气,拄着佩剑摇摇晃晃站起来,抹去唇边血迹,侧首看向谢雪臣:“谢城主…我若散去修为…便再护不住铃儿…你…可会护她到底?”
“沈修士,”谢雪臣看着眼前女子眼中的释然,心知如今处境乃是眼前人所求之果,故而未发一言。他想起刚刚她说过的那句话,沉声问道,“敢问,你心中所卫之道,究竟是何?”
“善恶,无关种族!人灵,皆是苍生!”沈渺音目光灼灼,字字珠玑。
“有我在,她未作恶,便不会死!”谢雪臣郑重颔首。
沈渺音释然一笑,闭上眼,运转丹田内那颗刚刚凝聚不久的元婴金丹!体内的修为被强行抽出,疯狂灌注于手中佩剑!悬于半空的佩剑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剑身剧烈震颤,嗡鸣之声凄厉欲绝!
“噗——!”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喷在剑身之上!
“锵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断裂声炸响!那柄曾随她斩杀暗族的佩剑,寸寸崩碎,化作一地寒光凛冽的残片!
南胥月抢上前去,长臂一揽,将倒下的沈渺音稳稳接入怀中。他看着臂弯中的女子仿佛一方破碎的琉璃美玉,明明前不久她才入元婴境,参悟到至高的剑阵,于乱局中厮杀出一条血路。可现在敌人被制服了,转眼间她竟被自己人伤至如斯境地!
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灵台黯淡,修为尽散的人……真的值得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痛惜瞬间攫住了他。
他再不愿多看这厅中众人虚伪或冷漠的嘴脸一眼。反正有谢雪臣在,暮悬铃便性命无忧。
南胥月小心翼翼地将沈渺音在臂弯中调整到一个更安稳的姿势,仿佛怀抱一件稀世珍宝。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抱着沈渺音,转身,决然地向正气厅外走去。
花棠看着躺在南胥月怀中毫无生气的沈渺音,心绪翻涌。沈渺音虽是普通人修,可却天赋卓然……就这么放弃了十年苦修,元婴之境,当真值得吗?
厅外目睹全程的各派弟子,鸦雀无声。他们看着南胥月抱着沈渺音,一步步走出肃杀的正气厅。
此刻的南庄主,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且凛冽的气息,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心头,无人敢直视,更无人敢阻拦,人群如潮水般无声分开一条通路。
南胥月抱着沈渺音,一步一步,踏着拥雪城冰冷的石板路,向着明雪阁的方向,走得异常坚定。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映出一道清冷决然的影子……
十年前,他带不走……
十年后,谁敢阻他!